連坐五個鍾頭的車,閻築終於回到家,一進門,立刻聽到兩個就讀小學的弟弟的爭吵聲。
見到她,同父同母的弟弟閻昶叫著,“姐,快來幫我!”
“討救兵,不要臉!”同父異母的弟弟閻旭也叫道,兩人又扭打成一團。
她視若無睹,對坐在客廳看報的父親閻忠信喚了一聲,“爸。”
閻忠信隨意地點點頭,繼續自顧自地看報。
張穎貞聞聲,由廚房探出頭,“小築,你回來啦,餓不餓?等一下就可以開飯了。”
“哦。”閻築應聲,走向自己的房間。
走到房門前時,另一個房門打開,閻洪幸枝走出來,“回來啦,辛苦了。”她慈祥地微笑道。
“嗯。”閻築漠然點頭,開門進房,對於父親的妻子,她從來不逢迎討好。
說起來,閻家家道中落的速度相當快,自從閻家大家長閻守義去世後才不過一年,原本住的大宅都變賣了,不得已,閻忠信只好搬來和小老婆張穎貞同住。反正這房子也是他買的,因此閻忠信等人住得順理成章。
閻家勢微後,閻忠信的另一個小老婆林雅芝就和人跑了,單獨留下兒子閻旭,所以也只好把他一起接來住。於是他們一家子就這樣,全擠到這僅三、四十來坪的房子裡,過著與以前的奢靡相差十萬八千裡的簡樸生活。
縱使閻忠信處心積慮地想重振雄風,然而大勢已去,閻家已不可能有再起來的一天,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段危的傑作,閻家可說是被他弄垮的。
不過閻築一點都不恨他,她本來對閻家沒啥感情,也不曾留戀它的榮華富貴。
姐姐閻箏更不用說,她都快嫁給他了。
閻築將行李放置在床上,整理著物品衣服時,傳來叩門聲。“誰?”她問。
“是我。”張穎貞回應,開門進入,“考得如何?”
“一定會上。”閻築信心滿滿。
“那就好。”她坐到床邊幫著收理衣物,一會兒才又說:“小築,你是不是還不諒解媽叫爸爸他們搬過來一起住的事?”
“沒有。”
“可是你還是不願意理閻阿姨。”
“我沒有不理她,我本來就不太愛理人。”
張穎貞歎口氣,“小築,我不得不再跟你說一次,當年要不是你爸,我可能活不到現在,我們也無法過著衣食無缺的生活,我們做人要懂得感恩,而且你大媽一直都對我們很好不是嗎?”
“我知道。”閻築淡然回道。
張穎貞見女兒不想多談這方面的話題,轉而問道:“對了,你姐姐好嗎?”
“不錯。”豈止不錯,是好得不能再好,整個人都沉浸在愛情的幸福裡。
“唉,自從她離開閻家後,就真的沒有再回來了。”張穎貞心有慨然。
“她現在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回來做什麼?”
張穎貞不以為然,“話不能這麼說,畢竟她的父母都還在這裡。”
“那又如何?”她更不以為然,“媽,你能不能多為自己著想一點,管他們那麼多干麼?”
“我心裡就是會難過嘛,更何況我們是一家人。”
閻築翻翻白眼,不再接口,心裡想不透閻忠信的女人們,到底生長在哪個年代,包括這個生她的媽,怎麼都如此認命,總是為別人而活,丈夫孩子就是一切,毫無自我意識可言。看來看去,她反而覺得見閻家一切沒落就跟人跑的林雅芝,還比較像“現代女性”哩。
不過說也奇怪,他們所產生的後代,卻個個叛逆成性。
正妻閻洪幸枝生的女兒閻箏,搞出結婚第二天就離婚的丑聞,鬧得和閻家斷絕關系。而她這個妾生的女兒,則性格冷辟,連對自家人都愛理不理。
另外,兩個不同小老婆生的小兒子,只要撞在一起,不是吵就是打,從來就教不乖,劣根性也極強。至於張穎貞生的長子閻曜,雖然表面順服,然他打從心底想逃脫閻家,所以在閻家尚有能力時,便選擇出國進修,學成後直接進入當地的大企業工作,連台灣都不想回來了,難道這是物極必反?
“等一下吃飯時,記得主動跟你爸報告你考試的情形,不要等他開口問才說,知道嗎?”張穎貞吩咐著女兒。
“知道了。”閻築隨口敷衍,心中諷刺,當王當習慣的人,就算淪落成平凡老百姓,也依然拉不下臉,堅持要當王,簡直可笑至極。
她相信,她很快就可以遠離這個家了,這個讓她自懂事以來,便一直引以為恥的家。
看不透女兒的心思,張穎貞拿起待洗衣物走向房門,再提醒她,“還有,跟閻阿姨多說一點話,別老是不理她。”
晚餐時,閻築遵照母親的意思,向閻忠信說道:“爸,我一定要考得上A大。”
“我閻忠信的女兒,當然考得上。”閻忠信隨口回應。
閻築再轉向閻洪幸枝,“閻箏預定年底要和段危結婚,她要我跟你說一聲。”
一提到閻箏和段危,飯桌上登時靜默,閻忠信的臉色極為難看,閻洪幸枝低垂著頭不發半語,連閻昶及閻旭也不敢再吵鬧。
閻築朝張穎貞微微的聳聳肩,要她做的事她都做了,會變成這種光景,她也無可奈何。
“來,大家快吃吧,菜都要涼了。”張穎貞忙開口打破沉寂,溫婉的笑容不禁也苦了。
所有的人緩緩提筷,安靜地進行食不知味的晚餐。
吃著,閻忠信突然開口問道:“聽說段危的弟弟段逞在A大念書是不是?”
“嗯。”閻築漫應,瞄到閻洪幸枝的臉白了幾分。
“你見過他了嗎?”閻忠信又問。
“見過。”她的眸子閃過一道光芒,心想見到他,是她這幾天最倒霉的事。
“他長什麼樣子?”
她敷衍的回答,“長得像人。”
“小築!”張穎貞輕喊。
閻築視若無睹,自己吃自己的,才不在乎他有何感受,即便他是她的父親。
閻忠信的心思沒放在這上面,徑自沉思,也不再追問。
三個星期後放榜,閻築以優異的成績考入A大的服裝設計系。於是她再度離家,獨自前往A大的辦理入學及住宿手續,順利地成為A大新生,也成為段逞的同系學妹。
來到行政辦公處報到後,負責接待她的學姐親善地自我介紹道:“學妹,歡迎你加入,我叫童彤,是你的學姐兼室友,以後的一年將由我負責帶你熟悉學校,請多多指教。”
“學姐你好,請多多指教。”閻築有禮地回應,這才明白段逞所說,A大的學長與學弟妹之間的關系很大的原因。
A大有著傳統強烈的學長制,每個升級為學長、學姐的人,都要負責關照一個學弟妹,尤其是住宿生。
“來,我帶你去宿捨。”童彤領她走進辦公處。
閻築聽著她仔細地介紹A大,一面觀察地形路徑,一面欣賞A大雅致的學園風光。
A大雖是私立學校,但占地廣闊,大概區域分配為農工學院在西,文商學院在東,兩學院之間是醫學院,藝術學院在北,各據一方。
宿捨位於校園最南側,此處也是圖書館及學校植物園所在,男女宿捨剛好被圖書館和植物園隔開。
A大各科系的校捨各自獨立,依據不同學科性質有著不同的建築設計,有時反覺得更像高級別墅社區,也因而A大有“貴族學園”之稱。
“這邊就是藝術學院,往這條路走過去,就可以看到我們服設的專屬教室,米蘭花園。”童彤指著一條綠蔭夾道的小徑說道。
“米蘭花園?”
“學校各科系的校捨都有名字,不過通常是取好玩的,例如我們服設稱為米蘭花園,電機系被叫成五金工廠,中文系是孔子廟,政治系則是總統府。”童彤舉例解說A大學生替自己校捨所取的別稱,“你最好先把路記清楚,學校裡沒有設路標,不熟的人很容易迷路。”
閻築點頭,一一住記,未幾,她們進入仿佛自然森林的植物園。
“我們學校的植物園很有名,占地大,植物種類也多,往那邊過去會看到圖書館,圖書館只供本校學生及申請研究的人使用,植物園後面就是女生宿捨。”童彤詳細介紹著。
走著,幾聲奇怪的申吟驀然隱隱傳來。
童彤掩不住難為情,而她不用說明閻築也能猜到,幽密的植物園除了培育研究植物之外,亦是情侶約會的絕佳地點。
閻築不感意外,也不表任何意見。兩人再走,申吟聲益是清晰,其中還夾雜著急促的喘氣。
她們的眼睛絕無刻意逡巡,可是一對男女跪趴在草地上的畫面,卻硬生生撞入視線裡,就在她們身旁的矮樹叢後。
他們身上都還穿著衣服,男人僅拉下褲襠拉鏈,女人的裙子則撩到腰部,裸露的臀部緊靠著男人的胯間。
兩女頓時僵住,童彤的臉色不由得一變。
正進行得如火如荼的男女立即發覺,同時望向她們,原本激烈的動作也僵住,場面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野狗。”閻築冷聲道,眸子溢滿厭惡,撇頭走開。
童彤趕緊追上,難堪得要命,雖說A大以大膽開放的校風遠近馳名,這想檔子事見怪不怪,甚至校園裡的每個垃圾桶都能找到用過的保險套,可讓新生第一天來就撞見這種事,仍使她感到面上無光。
而那男人不是別人,正是段逞。
“逞,還要繼續嗎?”女人吶吶問道。
段逞眼中閃起邪惡的光芒,“為什麼不繼續?我段逞做事一身有始有終。”說著,他抓住她的臀部,挺腰一頂,有節奏地晃動起來,“你希望我停止嗎?親愛的,如果你要我停,我馬上就停。”
“唔……不……不要……”女人再次銷魂申吟,“不要停……”
他加快短促的抽送,一手往前伸至女人腿間的敏感處揉搓,俊美的臉上浮現邪魅笑意。
“嗯……啊……啊!”女人浪叫聲,yin蕩的在林間漾開。
不僅童彤聽見了,閻築也應該聽見了。他想著,更有力地沖刺著,迎向高chao的解放邊緣。
不要臉,實在太低級了!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就亂搞,而且還野合咧,根本與野狗無異,令人作嘔到極點。閻築的臉雖然一貫漠色,但內心卻有說不出的嫌憎和憤然。
“學妹,真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那種事。”童彤尷尬的道歉。
“沒關系,又不是你的錯。”閻築淡淡應道,心裡卻罵著,是那對不知羞恥的狗男女的錯,太惡心了!
不久,樹林後終於出現建築物,童彤帶她走向其中一棟不,“到了,這裡就是女生宿捨,A、B棟是雙人房,C、D、E棟是四人房,我們的房間是A312。”
A大的女生宿捨共有五棟,每棟四層,外觀為黃式莊園建築,白牆藍瓦簡致典雅。
“一樓是交誼廳、閱覽室和洗衣間,二、三、四樓是房間,每層都有一間公用衛浴設備。”跨上宿捨前的台階進入大門,童彤將閻築介紹給宿捨管理員,說明宿捨規定,然後再帶她走上三樓,來到左手邊最角落的房間,掏出鑰匙開門,“請進。”
房間內,左右兩邊牆各置一張單人床,床尾都有一個衣櫥;房間盡頭是一扇采光不足地玻璃窗,窗旁兩張書桌,整體究竟舒適寬敞,不愧為貴族學校。
閻築沒想到,已快衰敗得一文不名的閻忠信,竟還死要面子,堅持供她住最好最貴的宿捨。不過說話回來,就算不靠閻家,她也有豐裕的獎學金可拿,或許可能得住到四人房去,但不怕讀不起。
“學妹,左邊給你用好嗎?”童彤征詢她的意見。
“好。”她將隨身行李放至床上,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校園圍牆後,入眼的是一片田野和遠處的重山疊疊。
“怎樣?風景不錯吧。童彤問。
“嗯,很漂亮。“閻築漫應。
看出她不愛說話,童彤也不再多言,“我還有事,你自己先整理一下,有問題可以去找管理員。”
“我知道了,學姐,謝謝你。”閻築由衷的道謝。
“不客氣,那我走了,待會見。”
童彤走後,她倚窗眺望綠油油的景色,拂來的輕風夾雜蟬鳴。
環境清幽如此,心緒也該是寧謐的,但她腦裡卻不停閃過方才的色情景象,擾得她浮氣亂。
她想一笑置之,但就是做不到,她不禁自問,假如那個男的不是段逞,她還會這麼躁郁嗎?可偏偏是他,一個令她愈來愈厭惡的男人,也愈來愈莫名其妙地想起的男人。
“可惡,沒節操的濫交男、色情狂、大變態。”她忍不住罵道,動手整理起行李,不停找事情給自己忙,期望能轉移注意力。
然而不幸的是,無論她再怎麼忙碌,段逞的臉還是不斷在她眼前浮動,尤其是他那雙美得罪惡的瞳眸。
一想到他的眼睛,閻築猛然驚覺,他當時看她的眼神,竟是深沉得詭譎。
他到底想怎麼樣?她又氣又茫然,渾然不覺一顆心全都飛到了他身上,即便她依舊討厭死他了,且對他更加偏見得徹底。她搖頭,再次深信不疑,他必定是走後門進入A大,否則憑他怎麼可能考得上。
沒錯,他一定是那種智障型的花花公子。她一口咬定,他除了會和女人搞七捻三之外,一無是處,與白癡沒啥兩樣。
激情過後,女人虛軟的倒在草地上,“逞,你實在太棒了。”
“謝謝你的贊美,親愛的。”段逞拉起褲襠拉鏈說道。
她坐起身抱他,“逞,你覺得我怎麼樣?想不想和我交往看看?”
“我覺得你很美,可是至於交往,你最好再多考慮一下。”
“不用考慮了,我喜歡你。”
“那麼要換我考慮了。”他壞壞的咧嘴一笑,“對了,能不能再請你告訴我一次你的名字?這樣我才能拿去給人算算我們的八字合不合。”
她愣了愣,臉色一沉,“你在玩我?”
“你知道我沒有玩你,這種事本來就是你情我願。”
“我知道主動找上你的女人,你很少會拒絕,對你來說,xin交就是社交。”她嘲謔道。
聞言,他不禁失笑,因為他竟能一語道破。
“算了,如果真的和你交往,每天光想你可能正在和誰上床,我不瘋了才怪。”她無奈的說,很干脆的給自己打台階下。
“親愛的,你真明理。”段逞捏捏她的下巴。
她揮開他的手,“還記得剛剛那個女生說了什麼嗎?”
“什麼?”他明知故問。
“野狗。”她口氣酸澀的回答,“你就像她說的一樣,是一只野狗。”
“當野狗也不錯,至少自由自在的,不是嗎?“他不反駁的笑著反問。
注視著他魅惑人的笑容,她歎口氣,想恨她卻怎麼也恨不起來,“不過是只很帥的野狗就是了,我想,你可以去愛每個女人,卻從沒真心愛過一個女人,對不對?“
他頓了頓,一在意的攤手聳肩。
“如果,我是說如果。”女人誠懇勸道,“如果有一天,你真心愛上了一個女人,千萬不要這樣對待她,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他微笑,“謝謝你的忠告,我會努力記住的。”
她搖搖頭,“真搞不懂,你到底是屬於好男人還是壞男人?”
“你認為呢?”
她認真的想了想,白他一記嬌嗔說;“我認為現在的你啊,是個壞得不能再壞的壞胚子,壞死了!”
“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段逞再次綻開又壞又迷人的笑容,令人想擁住他,也想踹他兩腳。
她不以為然的撇嘴,“嘖,這麼說好像女人都很犯賤一樣。”
“不,犯賤的不是女人,是男人。”身為男人的他,反為女人辯護,“是男人讓女人以為壞男人有魅力,所以男人才能名正言順對女人使壞。”
“唉。”她再重重歎口氣,伸手撫摸他的臉頰,“你啊,真是個令人又愛又恨又怕的男人。”
段逞抓住她的手,在手背印上一吻,“再次感謝你的贊美。”
如她所言,他的確可以每個女人,因為他認為沒有女人不值得被他所愛,就如同他可以愛眼前這個連名字都叫不太出來的女人。可是正因為如此,他也的確從沒真心愛過任何一個女人。
也許,那個能撼動他真心的女人,還沒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也許,她已經出現了,而且就在身邊的某處。
也許,在他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誰時,她很可能便離他遠去了。
也許……段逞的腦海中驀地閃現一個女孩的身姿,一個冷冷的,老罵他煩,還說他是野狗的女孩。
呵,也許呀也許,生命中,有太多無限可能的也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