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不會真的想用腳走過去吧?」段逞尾隨在閻築身後說。
「別叫我親愛的,噁心死了。」她斥道。
段逞聳聳肩,不與她爭辯,「那……小築,你知道A大在哪裡嗎?」
「也別這樣叫我,你又不是我的什麼人。」
他的眼裡閃起有趣的光芒,改口再道:「築,你知道嗎?你走的方向見她是A大的反方向。」
她一頓,轉身換方向。他的那聲「築」叫得她心和胃一陣晃蕩,連話都不說了,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嘔吐。
他拉住她的手臂,「我建議你保持體力來應付考試。」
「別碰我!」閻築用力甩開他的手,像只豎起毛的貓瞪他。
她怕或討厭的男人觸碰?!他在瞬間捕捉到一絲訊息,「如果我讓你走路去,我一定會被我家老大剝皮。」他擺出一張無辜的臉說。
她推推眼鏡,恢復冰冷的面無表情,擺出一副高不可攀的架式,「那是你的事,不干我的事。」
「唉,好吧,如果你真要用走的,我陪你。」
「不用。」她提腳再走。
段逞跟上。
「別跟著我!」她命令道。
「我可沒跟著你,我自己也要到A大去,而且這條路又不是專為你開的,只有你能走,別人都不能走。」
閻築無法反駁,步伐跨得更大更快,希望能甩掉他,然而他的一步等於她的兩步,他毫不費力地再跟上。
真煩!她在心裡啐道,幾乎跑起來了。
嘻,真好玩。段逞偷偷竊笑,亦步亦趨地跟住她,她走一步他就跟一步,如影隨形。
簡直像被牛皮糖粘住,閻築氣悶停步,「你煩不煩啊?」
「不煩,我一點都不煩。」他不正經地嘻皮笑臉道,「不過你想想,從這裡走到那裡要一個多小時,但騎車只要十幾、二十分鐘,我是可以體會你想和我相處久一點的心情啦,雖然有點累,不過偶爾散散步也不錯,你說是不是?」
是你個大頭鬼,死皮賴臉的傢伙!閻築差點破口大罵。
「如何?」他再度詢問,總而言之,他是跟定她了。
沉默沉刻,她由齒縫擠出聲音,「你的車停在哪裡?」同樣是痛,當然是長痛不如短痛。
段逞露出迷死人的招牌笑容,用下巴努努身旁,「喏,不就在這裡嗎?放心好了,我的騎車技術已經是國際水準了。」他毫不謙虛地說。
坐在雲霄飛車和坐他的車,之間有何差別?
差別是坐雲霄飛車只有一分鐘的刺激,而坐他的車,卻足足像長達一年一樣的刺激,當真是嚇死人的國際賽車水準。
閻築蒼白著臉跨下段逞的機車,當腳踏到地面上時,倏覺一陣暈眩。
段逞連忙扶住她,「小心。」
她推開他,脫下安全帽塞入他手中,「謝謝你讓我還活著。」
「不用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他笑道,「走吧,我帶你進去。」
「不必了。」她轉身就走。
他下車追上她,「給我一個服務的機會嘛,未來的學妹,你只要給我三十分鐘,我保證給你全世界。」
「我還六分鐘護一生!」
他噗哧大笑,老天,她真是太可愛了!
不顧她的排斥,他逕自走在她身邊,一路上不斷有人向他打招呼,他的媚眼、飛吻也不斷,不管認不認識,更不論美醜與否,他皆一視同仁,統統有獎,甚至連在校園裡遊蕩的小貓小狗,只要性別和他不同,全部都是親愛的,他的交遊廣闊與八面玲瓏由此可見。
「你可真博愛。」閻築禁不住想諷刺他。
「還好啦,沒什麼。」段逞順口應道,又朝一群向他招手的女孩們送飛吻,女孩們高興地尖叫,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然而,一個長相好看的男子近身,「段逞,介紹一下你身邊的美女吧。」他明燦的笑容不比段逞遜色。
「明偽,她是閻築,我們的准學妹。」段逞熟稔地招呼介紹,「小築,他也是你未來的學長,人如其名,偽裝明亮的明偽。」
「去你的,你這個逞兇被砍成八段的臭小子。」明偽笑罵,轉向閻築和善地與她打招呼,「學妹你好。」
閻築因段逞對她的稱呼,眉頭緊小緊。她朝明偽點點頭,沒多作表示,也不想作任何表示。
明偽驀然熱情地握住她的手,「學妹,你對希臘羅馬神話有沒有興趣?有的話就加入希羅神話研究社,很好玩的。」
閻築一僵,抽出手斷然回道:「沒興趣。」接著就逕自往前走。
「待會我再去找你。」段逞對明偽說,跟上閻築。她果然不單只排拒他,也排拒其他的男人,抑或她根本就排拒所有的人。
「小築。」他喚她。
「我說過別這樣叫我。」她的臉又硬又臭。
「那我該怎麼叫你?」
「隨便你。」
他微哂,「不能叫你親愛的,也不能叫你小築,更不能叫你築,我不曉得還能叫你什麼。」
「閻築就可以了。」
「閻築。」他依她的意輕聲再喚,笑容擴大。
笑、笑、笑!他就只會笑嗎?她真懷疑他是不是戴著笑臉的面具。被他的笑搞得心煩意亂,她語氣很沖地斥道:「你很喜歡笑是不是?牙齒白呀!」
「沒聽過一日三大笑,能消除百病,延年益壽嗎?況且看到好笑的事卻壓抑不笑,是會得內傷的。」
他把她當成好笑的事?她的眼神一黯,「那我先祝你躺進棺材時,也能笑得這麼開心。」
他笑得更大聲了,直言問說:「有沒有人說過,你不但沒有什麼幽默感,而且還有一張刻薄的嘴?「
「那有沒有人說過,你的幽默感不比一隻豬高明到哪裡去,而且你的笑聲像火雞叫一樣難聽?」她立即反擊。
即便連最粗心的狗,也能嗅出她的敵意,他劬力止住笑,坦率再問:「你不喜歡我對不對?」
豈止不喜歡。「我討厭你。」她直言不諱。
「為什麼?」
「討厭一個人不需要理由。」
「就像喜歡一個人也不需要理由一樣?即便那個人討厭他。」他略有暗示地說他也許「喜歡」她。
她不接腔,聰敏如她,哪會不明白他的話意。
「討厭我哪裡?」他隨口一問。
「笑聲。」閻築想也沒想地回答。
「這我知道了,說說其他的。」
她勉為其難地打量他一下,「眼睛。」因為太好看、太明亮、放電量太大,像是想把遇到的人都電得暈頭轉向。幹麼,他以為他是核能發電廠嗎?他應該到電力公司當發電機,而不是學服裝設計。
「就這樣?」段逞有點想笑。
「鼻子。」因為太過適當的挺直,令他該是秀逸的臉部輪廓顯得英氣有形,如同精細刻出來的活雕像,她有股想捏捏看的衝動,看看是天生還是人造的。
「還有哪裡?」他不只有點想笑,是好想笑。
「『嘴巴。」她挑剔地再說了一項,因為她太潤澤性感,不論男女老少看了都會忍不住想偷嘗一口,沒事又一副想噘起來吻人的樣子,一看就曉得是縱慾過度的色情狂。
「還有嗎?」他真的大笑。
「手長腳長的,像隻猴子。」她連他的模特兒般的身材也批評進來,反正她就是看他不順眼。
「沒有了吧?」他實在太想笑了,不過他強忍著不笑出來。
「我討厭留長髮的男人。」她強烈指出,「娘娘腔。」
娘娘腔三個字,不管是對男人的最大侮辱,可是段逞還是沒被激怒,反覺有趣,從無女人用這種態度對他。
這個女人簡直是雞蛋裡挑骨頭嘛!他摸摸下顎地想,替她的話下結論,「你的眼睛對我有偏見。」其實他想說她「目瞅」脫窗,像他這樣的世紀美男子,不懂得欣賞就像了,怎麼還會討厭呢?
看穿他的心思,閻築冷嘲熱諷道:「你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用崇拜的眼光看你嗎?我可沒看見你身上打著聚光燈。」
她不只眼睛對他有偏見,她連一根頭髮、每一個細胞都對他充滿偏見。她最討厭那些空有外表,自以為帥得天下無敵,實則腦袋卻裝滿豆腐渣的草包帥哥,而她認定段逞就是這種自戀狂。
「我以為我們至少快有親屬關係了。」段逞的言下之意,是他們至少該和平相處,而非劍拔弩張。
「是啊,這點讓我體會到親屬關係的暴力,還想要的牽連總是強硬地套在人的身上,就算不想要也甩不掉。」
「這也是親屬關係的好處和必要性,如果不能強硬地把人和人套在一塊,又怎能實踐國你十根筷子折不斷,團結就是力量的理論,你認為這十根筷子,有哪一根是自願和其他筷子在一起的?也許它們不想在一起,可是它們如果不在一起,就會被一根根的折斷,所以它們才不得不強迫在一起。」他廢話連篇地反駁。
什麼跟什麼,扯到哪裡去了,「狗屁不通的歪理。」她嗤之以鼻。
他豎起食指搖了搖,「不是歪理,是真理。」
閻築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愛怎麼講就怎麼講。」
他勝利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閃亮亮的白牙,得意地說:「親愛的,這麼快就妥脅了嗎?」
妥脅?真刺耳的字眼,著實不想再和他多說,她覺得和他說話很累人,「別叫我親愛的,我不想和你說話。」
「可是你已經在和我說話了。」
她厭煩地睨他一眼,「你真的很討人厭。」
「我從來不否認這一點。」他雖這麼說,可是他的表情卻是明顯地否認,他有自信自己極討人喜歡。
「口是心非,扮豬吃老虎。」閻築不客氣地嗤道。
「嘖嘖,說得真難聽,什麼扮豬吃老虎,你有看過像我這麼可愛的豬嗎?」段逞裝可愛的眨眨眼睛反駁道,「講正格的,親愛的,你真像一隻驕傲的母老虎,張牙舞爪地想撕裂任何一隻靠近你的公老虎,也許它只是剛好路過,不小心靠你比較近而已。」他話裡的嘲弄盡露無遺。
「那麼你應該感到幸運,我一點都不想撕裂你,因為你不是公老虎,在我眼裡,充其量你只不過是只虛榮過度的Kitty貓。「她尖銳的反唇相稽。
他怔了怔,啞然失笑。
常有人說他有著金城武的風趣帥氣、木村拓哉的浪漫美形、布萊德彼特的優雅尊重,倒從沒聽過人說他像卡通人物,若有的話,也只會說像少女漫畫中的典型男主角,英俊非凡,完美得不像話。但她卻將他比喻成Kitty貓,她也未免太抬舉他了,它哪比得上那隻身價不菲的來去玩偶貓。
他承認他有其迷人的魅力,只要他想,或許能做到所到之處所向披靡,但可還沒披靡到可以吸引無數女人、小孩,和嫌錢沒地方花的笨蛋掏腰包,然後把自己溺斃在充滿粉紅色的愚蠢當中。
他的笑更引起她不快,也更令她討厭看他笑,段逞過於燦爛的明星式笑容,直喚起她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連他應該是好聽的笑聲,一由她聽來,卻宛如魔音穿耳。
「像Kitty貓很好笑嗎?我為你的自知之明感到可悲。」閻築冷諷道。
像跳舞般,段逞一手滑到身前,一手反背身後,誇張卻優雅地向她行了個歐式鞠躬禮,親愛的。「末後三個字的柔軟音調,聽來像是喚著最親密的愛人。
周圍傳來吃吃的低笑聲,她瞥見許多人正看著她和段逞,一向不愛成為別人注意焦點的她益感煩躁。
她站直凝視她,面上粲然的笑容,比頭上的太陽更炫目。
閻築別開臉不想直接面對他,深覺自己被他耍著玩,再也忍無可忍,「別像跟屁蟲一樣跟著我,還有,我鄭重警告你,別再叫我親愛的。」撂下話,她頭也不回地走開。
他順其所願沒跟上,對她傲岸的背景喊,「我不是想跟著你,親愛的,可是你也知道,有些關係不是說斷就能斷,更何況我們關係匪淺。」
段逞易讓人產生誤會的話,馬上引起週遭人的臆測。
難以置信他如何能這般輕浮狂浪,閻築忿然地想駁斥,然她終究沒有回頭,腳步亂了一下便快速離去,她恨不得挖個洞,不是自己鑽進去躲起來,而是活生生地把段逞給埋了。
見她的面色失了平穩,段逞突然好想看看她其他的表情。他不僅想看她笑、看她哭、看她發怒,更想看她墜入情網時,會是怎麼一張與眾不同的臉,在她身上,有太多可供他發掘的東西。
有趣,這個女孩太有趣了,看來有好一段時間,他可以不怕無聊,更可以不怕沒事能讓他打發時間了。
連接三天的考試,閻築暫停在閻箏那兒,段逞則在段危的「脅迫」下,理所當然成了閻築的專屬司機。
閻築當然萬般不願,可是在姐姐殷殷規勸之下,加上段逞就是有辦法煩得她不得不點頭答應,她只好強忍他「國際水準」的騎車技術。
也因此這三天來,她特別受到眾人的眼光關照,謠言四起,即便她理都不理,但心裡仍相當不舒服。她討厭別人的注目,彷彿是個笑話似的,而這全都肇因於段逞。
鈴聲響起,最後一堂的美術科考試終於結束,閻築收拾素描面具,準備離開。
「閻築。」段逞走進教室叫她,與他擦身而過的人,否認男女都忍不住多看他好幾眼。
閻築的臉拉了下來,「不是叫你不用等我嗎?我今天要回家。」
他不死心又說:「我送你到車站。」
「不用。」
「我送你到校門。」
「也不用。」
「那我總可以送你到教室門口吧!」他幾乎是死纏爛打了。
她不耐煩地斥道:「你很煩耶!」
「煩,滾開!」閻築惡聲地命令他,難以忍受他的輕佻,更忍受不了他凝視她的眼神。想電她?門都沒有!
段逞不怒反笑,「我發現你老是把我的好意當放屁。」這幾日,他有事沒事就找機會和她抬槓,他發覺同她半嘴別有一番樂趣,一點也不無聊。
然而閻築可不這麼想,她著實快被他煩死了,想不通他為何總纏著她不放。
「你的好意比放屁還不如。」她說話的方式也愈來愈直接,絲毫不留情面,直想一腳踢開他。
「原來我在你眼中這麼不值,唉!」段逞故作哀怨狀。
「我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裡。」
他一手搭住心口,一手覆住額頭,用戲劇性的口吻應著,「噢,你這句話大大地傷了我的心。」
「是嗎?我以為你的心早被狗吃了。」
「很不幸,我的心連狗也不吃,所以還好好地在胸腔裡,要我掏出來給你看看嗎?」他俏皮地眨眨右眼。
他以為他是向紂王掏心示誠的比幹嗎?竟把她比喻成暴君,而自己是無辜的忠臣?笑死人了!閻築不屑地哼了聲,拿起背包旋身就走,再和他多說半句,不給他嘔死才怪。
「親愛的,確定不要我送你?」
閻築狠瞪他一眼。「你老年癡呆啊,別再叫我親愛的。」
「親愛的,」他把她的話當耳邊風。「咱們開學時再見了,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哦。」
「鬼才會想你!」她失聲吼道,匆匆穿過許多人的眼光與竊竊私語。
以前地任何事皆顯得不在乎的她,一遇到他,便會讓他搞得異常毛躁,正是這點令她最無法忍受。在外人眼裡,他倆活像一對歡喜冤家,但事實剛好相反,她實在有夠討厭他。
「記得一定要想我,親愛的。」他對她迅速遠去的背景大喊,聲音大得好像要讓全世界的人都聽到。
去死吧你!閻築在心底詛咒。
「段逞,你該不會是想追她吧?」協助監考的明偽走來信口問著。
「追她?」段逞哈哈大笑,好像聽了個大笑話,「拜託,我哪來那個膽子。」
明偽蹙眉,嚴肅地說:「如果不是就別逗她,你知不知道現在已經謠言滿天飛了,大家都說她是你的下一個目標。」
「我從來不需要目標,所謂的目標通常會自己送上門來。」段逞自信十足,女人與愛情之於他,都太唾手可得了,他隨便勾勾小指,就會有一群無關蒼蠅聚集過來,何需目標。
「可是她沒有,所以你覺得很新鮮?」他的諮氣頗有責難。
段逞口露揶揄之光,「你幹麼這麼緊張?」
「我哪有緊張?」明偽矢口否認。
「你明明很緊張。」
「我沒有。」
「真的沒有?」他追問,眼裡閃過一道非玩笑的光芒。難道明偽喜歡她?這個想法令段逞湧起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快。
「說沒有就沒有,放心好了,我不會和你搶。」明偽回道,他其實不是緊張,而是看不過去段逞浮濫的態度。
「我也不怕和你搶。」他拍拍好友的肩膀,「放輕鬆一點,別老是把事情都看得那麼認真,反正不就都是那樣,你知道的。」
「哪樣?我不知道。」
「呵,就是那樣嘛。」段逞曖昧不明地笑著說完後,洋洋自若地離開教室。
「惡劣的傢伙。」明偽啐道,明白他想要什麼,他想要一個不一樣的新玩具,以滿足他渴求到幾近變態的玩笑。
段逞曾說過,倘若這個世界還能讓他開玩笑,他一定會無趣致死,這個世界對他的意義,不過是尋歡作樂的地方,他惟一的人生觀,就是及時行樂。
明偽心想,這個玩世不恭的遊蕩子再不收斂,有朝一日會陰溝裡翻船,栽在被他用以尋開心的女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