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夜幕已悄悄的降下來,屋子裡有點暗,靳濤開了燈。
頃刻間,鈴蘭吊燈的淺淺奶黃色燈光,柔和的灑滿了整間臥房。
靳濤看得非常清楚,因為酒的關係,楚挽亭整張臉都透著淡淡粉紅,甚至連白皙的脖根都紅成一片。
「真是的,居然醉成這樣。」靳濤抱怨著,為他解開襯衣的紐扣,露出胸膛散熱,然後取下了他的眼鏡,隨手放在一旁的床頭櫃上。
拿下楚挽亭眼鏡的瞬間,靳濤的心驀然停跳了半拍。以前就知道這男人好看,但從來沒有發現過,他的睫毛這麼密、這麼長,如同兩彎黛色的上弦月。
楚挽亭往常梳理打整得一絲不亂的烏黑頭髮,此時散在額間,紅潤的唇微微張開,襯著粉紅肌膚,顯得比平時稚氣可愛很多。
靳濤望著這樣的楚挽亭,只覺得腦袋裡哄然一響,頓時短路般什麼都不知道了。等他再次接好回路之前,已經俯身吻上了楚挽亭的唇。
味道比他千萬次夢想過的還要好。溫熱柔軟,帶著些酒香。
如同中了罌粟的毒,他難以自控的一路輾轉深吻下去,直至反覆舔過楚挽亭口腔內的每一寸,直至將那醉去男人的薄唇……
其實,兩個人都沒有得到快感。
對靳濤來說,這個舉動更像是某種儀式,而不是真正身心愉悅的做愛。
他什麼都失去了,什麼都放棄了,靈魂醜陋到連自己都不能接受。所以只有楚挽亭,他想要不顧一切的抓住,不顧一切的得到,用任何方法或形式都好。
兩人的**處,細細的血流汩汩流出,漸漸染紅了身下的月白色床單。
……
不知道過了多久,靳濤感到自己要射,於是連忙撤出楚挽亭的體內,將熾熱的液體灑在一旁。
知道楚挽亭一直有潔癖,有意無意間,還是怕弄髒了他。
「靳濤……我絕對、絕對……不會原諒你……」
楚挽亭自出生以來就沒受過這樣的罪,疼的一身冷汗,又失血過多。咬牙切齒說出這句話後,暈了過去。
靳濤伸出手,解開縛在楚挽亭腕上的襯衣,一點點拭去他臉上的淚痕,不明白自己是怎樣的心情。
但一切,都不可能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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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挽亭醒來後,發瘋般將靳濤打出了別墅,跛著腳將房間內所有能砸的東西都砸的粉碎。
他向來是無可挑剔的優雅穩重,靳濤第一次看到他這樣失控。
帶著滿臉滿身的傷,靳濤在別墅緊鎖的門前站了很久才離開。期間,他一直聽到別墅內傳來楚挽亭壓抑的哭聲,和物品在地上被摔碎的聲音。
淚水怎麼也停不下來。
這件事發生後,靳濤回到了科學院的單人宿舍。時間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
楚挽亭又向科學院續了半年的假。
一有時間,靳濤其實還是會去楚挽亭的別墅。但他只是在附近偷偷的走走看看,從蛛絲馬跡中揣測楚挽亭的日常生活,未曾再去按響別墅的門鈴。
第一個月,楚挽亭沒有出過門,吃的用的東西都是叫外賣或者網上訂購。
到了第二個月,楚挽亭帶了個染著紅色頭髮的時髦男孩子回來,別墅裡不時傳出笑聲。
男孩子的花名叫做媚兒,成日裡打扮得花枝招展,俗不可耐。和因為弟弟生病而出來賣身的小飛不同,他做這種事,完全是因為追求虛榮富貴。
既然如此,楚挽亭也就盡量的滿足他,經常帶他出去購物吃飯什麼的。他自從跟了楚挽亭,就添了許多新衣服和鉑金鑽石的鏈子手鐲,炫耀般掛了滿脖滿腕,什麼時候都捨不得取下。
這天上午,楚挽亭從車庫裡將車取出,開到別墅樓下,然後站在那輛銀藍色跑車的旁邊,等著還在別墅裡化妝的媚兒,像是要去購物一整天的樣子。
靳濤站在不遠處的拐角,偷偷看他。
自從媚兒出現,靳濤的內心就失去了平衡。他破天荒的向科學院請了一個半月的假,然後這兩個月的工資也都沒有寄回家,拿來買了帳篷食品之類的東西,晚上就露宿在附近的荒野中。
楚挽亭看起來很好,身形挺拔,服飾整潔,一如既往的沈穩優雅。
自己做的那些事,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自己這個人,也像是未曾存在於他的生命中。
靳濤感到有些酸楚,擦了擦濕潤的眼角,從角落裡走出來,走到楚挽亭的對面,低聲道:「挽亭。」
楚挽亭皺起眉頭,以銳利的目光迅速打量了一番靳濤。
靳濤本來就瘦,現在更是瘦的不成樣子,頭髮蓬亂如同雞窩,滿臉胡茬,不知道多久沒洗澡了,身上散發出一股酸臭味道。
一雙全是血絲的眼睛,滿含著淚水,可憐兮兮的望著楚挽亭。
「你來幹什麼,滾。」楚挽亭嫌棄他身上的氣味,往後退了一步。
「挽亭,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靳濤用抽泣般的聲音向他表白,佝僂著單薄的脊背,配上一副潦倒的叫花子模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莫名其妙。」
楚挽亭轉身就要走,卻不防靳濤忽然朝他重重跪下,抱住了他的腿:「挽亭,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不想只做你的朋友,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幫你做一切事情,我什麼都聽你的……」
本來想好的,半哀求半要挾的話,不知怎麼全變成了乞憐。
就在這個時候,媚兒從別墅內走了出來,正好撞見這幕,愣了會兒後笑道:「這是在幹什麼?叫花子要飯,居然要到郊區了嗎?」
「沒錯,不知道哪裡來的髒東西,真是噁心死了。」楚挽亭一腳就把他踢到旁邊去,然後打開車門,「別管他,我們走。」
「挽亭,你真是狠心。」媚兒嬌笑著搖搖頭,「再怎麼樣他也是個人。」
說完,他從皮夾裡搖出三張百元鈔,扔在靳濤面前,這才和楚挽亭上了車,絕塵而去。
靳濤跪在草坪上,望著那輛銀藍色跑車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後,慢慢撿起那三張百元鈔,一點點撕的粉碎。
然後在滿地的紙碎中,抽噎得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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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濤回到科學院,混混噩噩的過著日子。
照常把幾乎全部工資寄回家,照常餐餐稀飯饅頭鹹菜。
但他已失去了生活的重心靈魂,每天忙碌,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導致工作上接連失誤。
連以前看好他的幾位前輩教授,都開始對他大搖其頭。
就這樣過了兩個多月,他看到了鋪天蓋地的報紙雜誌上,楚挽亭涉嫌謀殺被捕的消息。
身體變異的媚兒,在臨死前竟逃出了別墅,徒步走了三十多里,然後在公路上被一名出租車司機目擊。
楚挽亭在不眠不休,長達一周的刑訊索供中,什麼都招了。警察們從別墅門口的蘭草叢裡,掘出了小飛長達五米的腐爛屍體。
與此同時,科學院也爆出楚挽亭挪用大筆研究費的消息。
楚挽亭只是個科研工作者,不是什麼大公司企業的總裁董事。雖說還算有家底,但像媚兒那樣饕餮般毫無知足的花錢,是怎樣也不夠的。
楚挽亭的父母開始為他四下尋找律師,並且籌錢還債,情形卻並不樂觀。
而公眾要求連續作案殺人魔被判處死刑的呼聲,更是一浪高過一浪。
徹夜無眠後,靳濤下了一個決定──
不惜一切代價,他也要救楚挽亭。
如果楚挽亭是太陽,那麼自己就是誇父。
山海經中追日的誇父,儘管最終沒有得到自己的渴求期盼……但在追逐夢想的途中死去,他一定是感到幸福的。
總好過,做一具永遠跋涉在無邊黑暗中的行屍走肉。
至少,他要楚挽亭記住自己,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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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後一個月,楚挽亭懷著必死的覺悟走上法庭被告席,不覺得怎樣難過。只是在這之前,知道父親因自己被捕,突發腦血栓死去的消息,多少有點愧疚。
得到任何東西,都要做好為其付出代價的準備。
小飛是這樣,媚兒是這樣。自己,也是這樣。
CHW-204病毒的研究,對自己來說誘惑太大。如果能夠再來一次,恐怕還是會選擇相同的道路……所以,並不覺得後悔。
儘管父母高價請來的辯護律師,仍然在庭上為他不遺餘力的辯護,但在楚挽亭看來,大勢已定。
「下面,我想請倖存的被害人出庭,提供詳盡的相關證據。」
審訊過半,辯護律師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讓楚挽亭有些錯愕的抬起頭。
小飛和媚兒都死了,還有什麼被害人?
他看到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靳濤,被兩個刑警攙上了證人席。
靳濤睜著毫無焦距的雙眼,拚命的朝對面的方向「望」過去。
為了替楚挽亭還清欠科學院的巨款,這些日子,他賣了一切可以賣的東西。
鮮血、皮膚、內臟,以及雙眼視網膜。
上來之前,他打聽了楚挽亭在庭上的位置,就在自己對面。
「我是楚挽亭試驗中的三名被害人之一。」眼前一片漆黑,周圍寂靜如死,靳濤慢慢將雙手舉起,指節長到不可思議,如蜘蛛腳般扣在桌案之上。
楚挽亭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那是感染了CHW-204病毒,又完全沒加以控制的初期表現。通常出現這種症狀的人,最多一個星期後就會死。
而靳濤可能感染上這種病毒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在楚挽亭的試驗室裡找到了樣本,然後往自己身體上注射培育。
「不是謀殺,我和那兩個人,都是自願做這個試驗的。」
靳濤此言一出,觀眾席和陪審團頓時一片預料中的嘩然,直至法官喊了肅靜,才漸漸平息。
「說實話,我一直活得非常辛苦和卑微,因為家庭和工作壓力的關係,很想死……在楚挽亭流露出想要做病毒的人體試驗後,就主動加入。這樣的死法,至少能有個人永遠記住我……那兩個人的情況,也和我差不多……」
靳濤訴說的時候,一直面朝著楚挽亭的方向,連眼睛都捨不得眨。
今天我穿得很乾淨,也洗了澡,你一定不會再用那種嫌惡的目光看我。
我什麼都失去了,什麼都不想要。只有你,只有唯一的你,是無論如何想要抓住得到的。
是吧……這樣的我,你就是想忘,也再忘不掉。
……
因為靳濤的出庭,對楚挽亭不利的形勢頓時被逆轉了過來。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審訊,楚挽亭謀殺罪不成立,屬於造成社會不良影響的瀆職罪,兩年刑期後交由原單位處置。
聽到這個判決,靳濤不自覺的笑了笑。
兩年……那時的自己,早被一捧黃土埋了枯骨。
不過無所謂,已經掙扎的太累了。
能夠盡早看到自己的結局,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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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兩年的光陰轉瞬而逝。
這天陽光正好,楚挽亭戴著墨鏡,拿著一張發黃的紙簽,穿過層層墓碑,走到公墓不起眼的角落,一塊普通青石墓碑的面前,蹲下身子。
墓碑上面用紅字簡單的寫著死者生卒年,以及名字──
靳濤。
他在墓碑面前掏出了打火機,面無表情,將那張紙簽點燃:「你聽著,我不欠你什麼……從開始到現在。」
說完,他轉過身就走,步伐毫不留戀。
他來這裡,只不過為了還這個死人一張紙,一張靳濤臨死前留下的,企圖用來絆住他心靈步伐的紙。
靳濤的付出,不過是一廂情願,他並沒有要求,憑什麼他一定要感激,一定要記住。
這死人打錯了主意。
淡藍色火焰迅速吞噬著泛黃紙簽上的,用黑色墨水寫出的字:
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你而已。
……
又過了很多年,楚挽亭以為自己完全將過去遺忘的時候,卻在自己學生的眼睛裡,再度看到了屬於靳濤的眼神。
那個學生猶猶豫豫的問他:「老師……是怎麼看待同性戀這種事的?」
和靳濤當年的問題幾乎一樣。
楚挽亭回答:「兩個男人搞到一起談情說愛,我只會覺得噁心。」
然後看那個學生的眼神慢慢黯淡下去,只覺得心滿意足。
仿若隔著時空,將那個自以為是的男人重重刺傷。
儘管不想承認和面對,儘管想起來就厭惡無比,但其實這些年來,那個死人的影子一直徘徊在他心底最深處,從未離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