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晚娘再過三四個月就要臨盆。近些時候,程倌忙裡忙外,心思放在別的地方多了,照顧想到葆初也就少了。
這天從清晨直忙到深夜,程倌昏了頭,回來便睡,竟忘了給兒子送水送飯。葆初晚娘如今身嬌肉貴,自是更懶待動身。
葆初就這樣,被鎖在柴房裡餓了一整天。
夜幕降臨,飢餓感像火般灼燒著他的腸胃。然而,這並不是令他感到最難過恐懼的地方。
一天裡,他眼巴巴盼望的,就是傍晚時,爹爹來到柴房給他送飯。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
天都黑了,為什麼爹爹仍然沒有來?是像娘一樣永遠離開,還是不要葆初了?
他要見爹爹!他要去找爹爹!!他要……
黑暗之中,葆初撕心裂肺的哭喊著,用手肘撐著身體,拚命朝柴房門的方向掙扎爬行。
腳踝上的鐵環卻束縛了他的行動,更因為他拚命的掙扎,漸漸將他細瘦的腳脖,磨得血肉模糊。
就這樣,葆初朝著不可能觸及的房門,足足掙扎哭喊了一夜。
直到次日清晨,程倌起床後,坐在飯桌旁準備吃早飯,才驀然想起,他昨天一整天都沒給葆初送飯送水。
「蕙兒,昨天你給葆初送飯了吧?」帶著一絲希望,程倌望向身旁的老婆。
葆初晚娘對他翻個白眼:「你的兒子你不管,問我做什麼?!」
程倌連忙用大碗盛了粥,又拿了兩個饅頭,一碟鹹菜,用提盒裝了,忿忿道:「造孽呢!你縱然不憐他沒了親娘,也莫要欺他是個傻子!」
她自從進門,就沒受過這樣的重話,當下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來,帶著哭腔大聲道:「你自己沒做好事,倒會賴人!再說,一天沒吃飯會死麼?!走走走,我隨你去看!若他死了,我一屍兩命賠給你!!」
程倌被她幾句狠話說得沒奈何,只有陪著笑臉:「是是……是我不好,你身子金貴,就別生氣了。」
她卻不依不饒,硬扭住程倌,一起去了柴房。
打開柴房的鎖,只見葆初趴在地上,臉色慘白,**乾裂,只有兩隻眼睛哭得通紅。拴著鐵環的一對細瘦腳踝,全是斑斑血跡。
「爹……爹……」就是這樣的葆初,望著程倌進來,瘦瘦的小臉上,還是綻開了笑容。
程倌看見眼前的情形,連忙放下手中提盒,衝上去一把抱住葆初,淚流滿面。
「怎麼樣,人死了沒有?」晚娘走進來,站在旁邊說風涼話。
葆初聽見她這句話,忽然觸了電般,一下子直起瘦小的身子,將頭慢慢轉向她,眼眸深黑,臉上沒有半點表情,聲音清晰堅定──
「娘……肚子裡的弟弟……兩天後會死。」
她呆站在原地,如被施了定身術,動也不能動。
程倌聽了這話,只覺得渾身的血,皆刻間都被凍住。他一把推開懷中葆初,站起來,跌跌撞撞後退了幾步。
程倌和他後妻,兩個人不知是怎麼走出柴房,又將柴房上了鎖的。
快要走到主屋時,她忽然一把抓住程倌的衣襟,瘋了般哭叫:「你給我聽著!若我肚裡的孩子死了,我也不要活下去!快去把你那妖怪兒子殺了!」
民間傳聞,若要破解咒術,最徹底的方法,是將施咒人殺死。
「……蕙兒,再容我緩緩。」程倌眼眶發紅,神色淒惶,「我這就去鎮外的白仙觀問問,看看能不能解……那裡的大仙,據說是很靈驗的……若實在不行的話,再……」
他哽咽著,說不下去,擦了擦眼角。他袋中尚有幾吊銅錢,估摸著應該是夠了香火錢,便轉過身,直接一路小跑,出了家門。
葆初晚娘看著他的背影,朝地上吐口唾沫,狠狠跺了跺腳。
她這男人,只顧著自家兒子,縱然去道觀求不到破解回來,也必定無法下手,是指望不上了。
只有在程倌回來前,把那小子徹底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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葆初見過程倌,又安了心。他肚子飢餓,於是用手臂將不遠處的食盒扒過來,卻因為手指無力,怎樣也打不開。
弄了不知道多久,正在犯愁的時候,忽見柴房門又被打開。接著,晚娘帶著四五個青年走了進來。
這些個青年,都是她娘家表兄弟。招呼一聲,自是比她那窩囊男人得力的多。
「表哥,把這妖孽帶遠些,再動手。」她拿了個紅包,塞給身旁最高大的那名青年,「我當家的心軟,我將要臨盆,也見不得白事鮮血……這些錢,就給你們壓驚買酒。」
「承表妹的情,這件事我們必定做得穩妥。」青年拿過紅包笑道,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葆初,「保管,叫誰也找不到他的骨頭。」
說完,青年拎著斧子走上前,兩斧砍斷了葆初腳上的鐵鏈。接著,用一塊破布塞了他的嘴,又用一根粗糙麻繩將他綁得死牢。
整個過程中,葆初沒有太掙扎,只是在弄疼他的時候,偶爾發出兩聲細細**。
「萬事全靠表哥。」
看著青年們將葆初架走,遠遠離開自家門。晚娘靠在門沿上,長長鬆了口氣。
終於,可以擺脫這個喪門星。終於,不必再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