賠償
她的臉色霎時變得很難看,她就知道中間一定有誤會。
「我把你的心上人帶來了。」魯俊卿無精打采的。
「她根本不是我的心上人!」許有文義憤填膺的踏進門檻,「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女人!」
魯俊卿這時才完全回過神,「你說什麼?」莫非……他綁錯新娘?
「我不認識這個女人,她根本不是蔣依雲!」
蔣依雲?
瞇起眼睛,她認識這個蔣依雲,是她的手帕交,也是她的知己好友。
「沒錯啊!她的確叫依雲呀!」魯俊卿不認為自己搞錯了。
江依雲怒瞪著他,暗罵他實在糊塗得太過分了。「我的名字的確是依雲,但我不姓蔣!」
他的眼睛倏地睜大。
「我的心上人是蔣太史的女兒蔣依雲,你帶來的這個女人是誰?」許有文氣得跳腳。
魯俊卿不敢相信的喃喃自語,「難道天底下有這麼湊巧的事?小小的一個城,竟然有兩個依雲?」
她氣得快噴火了,「我們那個城並不小,而且不只有兩個依雲,至少有十個!」她可沒開玩笑,「依雲」是個很普通的名字,她認識的京城閨女中,至少就有十個叫做「依雲」。
「什……什麼?」他的臉色一變。
「我爹是城裡的富商江秀德,不是當官的蔣太史!」她咬牙切齒道,就知道不能太相信他,他一向做事糊塗,就算綁錯了人,也是很正常的。
「我的天!」許有文捂著臉怪叫,「那我的心肝依雲這會兒已經跟別的男人成親了!我的一生全完了!」
這男人……她瞇起眼細想,她的確聽蔣依雲說過,有一個死纏不休的仰慕者屢次騷擾她,怎麼趕都趕不走,好不容易請動蔣太史官場上的朋友把他發配邊疆,沒想到他癡心妄想,竟然請魯俊卿去綁架人,好在綁錯了人。
江依雲戮破他的幻夢,告訴他實情,「你喜歡的蔣依雲在我出嫁的前一天就嫁給她心儀的如意郎君了。」即使魯俊卿沒有綁錯,但也已經來不及了。
「你騙人!」許有文放聲尖叫,「她喜歡的如意郎君是我!」
魯俊卿傻眼了——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江依雲氣呼呼的往許有文走去,「你給我清醒一點!她一點都不喜歡你,甚至她討厭你、厭惡你、痛恨你,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麼會從京城被調到這裡?」
「你住口,你給我住口!」許有文激動地指著她,手不禁顫抖著。
她硬是要讓他看清真相,一針見血道:「沒錯,就是因為你對她死纏不休,她的長輩們才會想辦法把你調開,這樣你還不明白嗎?」
「你騙我!我不相信,你騙我,你這個黑心的女人!」揚手就要打她。
「住手!」魯俊卿趕緊把她抱離許有文有三步之遠。
許有文因為沒打中,一時失去重心往前仆倒,一張俊秀的臉硬生生的撞上冷硬的石板地上。
「你沒事吧?」他低頭關心的詢問懷裡的她。
她卻很擔心跌倒在地的許有文。這時候才想到,這裡是許有文的地盤。
許有文狼狽的抬起頭,臉上滿是憤怒和憎恨,兩條鼻血很醜的淌下。
「你……你們……我要給你們好看!」他迅速爬了起來,向外面邊跑邊大叫:「有刺客、有刺客!來人呀!快來抓刺客!」
魯俊卿呆呆的左右看了看,「刺客?在哪裡?」
江依雲抬頭很冷靜的說:「就是我們!那個許有文想要陷害我們!」
「為什麼?」魯俊卿有聽沒有懂。
「因為,我們害他很沒有面子。」當然,還有讓許有文多年的美夢破碎了。不過,這不能怪他和她,「我們快走吧!不然,我們會被通緝的。」
「哦!」搞不懂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不過,這個時候他倒是知道,聽她的話準沒錯。
他馬上抱著她衝出大門,往馬廄奔去。
「刺客在哪裡?刺客在哪裡?」可以聽見騷動的聲音逐漸向他們接近,「刺客在那裡!在屋頂上!大家快追呀!」
眼看馬廄就在前面,還可以看見某匹母馬猛向「死鬼」獻慇勤。
「『死鬼』,給我過來!」魯俊卿大喝一聲。
「死鬼」馬上轉頭嘶叫一聲,後腳一踢,踢壞了馬廄的柵欄,向他們奔來。
他們這對主僕還真奇怪,他跟「死鬼」平時相處的並不是很好,但每當有急難的時候,倒是配合得天衣無縫。
所以,她一點也不意外他會毫不猶豫的從屋頂上往下跳,正好坐在「死鬼」的背上。
「坐好了。」他把她放在前頭,鉤起園子裡的一根鋤頭,「『死鬼』,咱們沖吧!」
「死鬼」賣命地衝進人群,魯俊卿則揮舞著鋤頭應付敵人,而她就只管俯身在馬匹上,不讓自己掉下來……
「哈!哈!我們又輕而易舉的逃出虎穴。」他得意的拍拍「死鬼」的頭,再拍拍她的肩膀,「我們三個真是了不起。」
她可不這麼認為,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反而積了一肚子的窩囊氣,「這不知道是誰的錯?」
「對呀!不知道是誰的錯?」他也沒想太多很自然的附和。
她氣他不肯用腦子,曲起手肘往後就是一頂。
「別這樣,很癢耶!」他反而笑得很開心。
她歎一口氣,往後瞪他,「到了城鎮,記得提醒我要買針。」
「針?」他眼睛一亮,「你要幫我做衣服?那要不要順便買疋布?」
「不用了,我不是要拿來縫衣服,我是要用來扎人的!」她咬牙切齒的道。
「扎誰啊?」他沒聽出她的言下之意,還傻愣愣的問。
「你想呢?」
魯俊卿認真的思索一下,「死鬼」一向是她疼愛的寵物,不太可能對它下手,那麼目前唯一可能讓她氣到想扎的對象恐怕也只有他了。可是——
「你為什麼想扎我?那會痛耶!」他很委屈的低頭說。
「你也知道會痛!誰教你綁錯人,帶我離家千里,說什麼找心上人,結果呢……反而被人追殺……」她愈想愈氣,忍不住轉身大力敲他的頭,「你這個笨蛋!你有沒有腦子呀!」
他一點都不敢反抗,低著頭任由她打,一下、兩下……然後小聲的說:「我也很委屈耶!跑了那麼多天,那一百兩一兩也沒拿到……」唉!他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一百兩?!什麼一百兩?你給我說清楚!」她氣得拉著他的耳朵質問。
「就是把你帶到樂山縣給許有文的報酬呀!」雖然滿痛的,但他一點也不敢喊痛,好在這裡是荒郊野地,不然給人看見了他被女人欺負,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會給你才有鬼!」她聽了再多敲個幾下,以洩她心頭怨氣。「你說!現在要怎麼辦?我不但成了京城的笑柄,而且樂山縣根本沒有任何心上人在等著我……我嫁不成了,你要怎麼補償我?你給我說清楚!」
「嘶∼∼」身下的「死鬼」嘲笑的叫了一聲。
這次魯俊卿可不敢吭聲,現在她跟「死鬼」是站在同一個陣線,他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我不知道……」這會兒更小聲了。
「你這笨蛋!就算用你的命來償還都不夠彌補我的損失!」
「嗯!」他乖乖地點頭附和。「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現在你叫我有何面目回去見人?」愈說她愈氣,愈打愈用力,「我的閨譽都教你給毀了,你現在送我回去,有誰會相信我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你這個鹵莽的野夫……」
「對不起……」
「你以為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她用力地拉著他的嘴巴,「你這張嘴根本講不出一句好話,你這個笨腦子更是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出來,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被批評成這樣,他覺得好傷心喔!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可是爹跟師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不准哭!男子漢大丈夫的,哭什麼?」她看出他眼眶紅紅的,立刻警告。
他硬生生的把眼淚吞回肚子裡,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瞅著她,就好像一隻知道自己做錯事的小狗般搖尾乞憐的請求她的原諒。
驀然,有一種想法掠過她的腦際——他好可愛喔!
她不禁笑了,放開拉扯著他嘴巴的手,「真是的,像你這樣的笨蛋,要是身邊沒有聰明的我在,準會被欺負死的。」
他眨眨迷惑的雙眼,小心翼翼的問:「你的意思是……」
「你想不出來嗎?」她很得意的笑,大刺刺的命令,「我偏不告訴你!你自己去想,反正,從今以後,我說什麼你做什麼,聽懂了沒有?這是你欠我的。」
「我懂了!」後面那句話他聽懂了,於是他點點頭,領悟到從今而後自己將變成她的專屬奴隸。
不過,這也沒辦法,因為誰教他毀了她的閨譽。唉!真是倒楣,要是被娘知道了,一定會被娘笑死的。
「現在,我們先找個地方賺他一筆錢,把你改造成一個體面的人,我想想……就先到杭州好了,我們走吧!」她打定主意。
「是。」
他有個預感——他的人生從此要「大變」了。
「這楝屋子不錯,可是太舊了,你看這裡有白蟻蛀過的痕跡。」她慢步走在屋子裡,對著跟在後面的房東抱怨,「還有還有,你看看,這裡離井這麼遠,挑水很不方便;另外,這裡好暗,白天恐怕還要點燈……不過,我想我們還可以忍受,這樣吧!一個月十串銅錢怎麼樣?」
房東猛擦汗,怎麼看起來這麼嬌弱的小姑娘嘴巴竟然這麼厲害,好會殺價談生意呢8別這樣,小娘子,十串銅錢太少了,二十串好不好?」
「二十串……那我看我還是去租你對面那位沈大爺的屋子好了,他出十五串,而且屋況比你這兒好太多了。」
那怎麼行!那個姓沈的可是他的冤家呢!
房東可憐的轉向魯俊卿,「這位相公,你跟你娘子說說,可憐可憐我只是個做小生意……」
「但是她不是我……啊!」他的肚子立刻被她狠狠地一頂。
「閉嘴!你給我站著就好。」
他只好乖乖閉上嘴巴,一副愛莫能助的看向別的地方,就是不看那垂頭喪氣的房東,反正……只要有關錢的事,一向不是他能作主的。
「不然十五串銅錢好不好?不能再少了。」房東咬牙忍痛的道。
「還是太多了,這樣吧!你就大方點,十二串。」江依雲還是嫌貴。
「十四串。」房東再次降價。
「十三串!這是最後底價,不答應,我們就走人。」江依雲態度堅決。
「好,成交!」
房東臨走前,感歎的拍拍魯俊卿的肩膀,「小子,你真是娶對了老婆,這麼會賺錢省錢的老婆很少,你真是有福氣,好好珍惜!」
「但是她真的不是……」他話還沒說完,房東已經走遠了。
真奇怪,為什麼依雲要故意讓人家誤會他們是夫妻呢?她不是說過——就算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
「魯俊卿,你在外面蘑菇什麼,還不進來幫我打掃!」屋內傳來她的河東獅吼。
他趕緊回過神來。
「哦!我這就來了。」
到了晚上,他看著屋子裡唯一的一張床,不禁問正在寫東西的她。
「晚上我們要怎麼睡啊?只有一張床耶!」
「你說呢?」她把問題丟還給他。
他搔搔頭想了想,「把床砍成兩半,我們一人睡一半好不好?」
這段日子闖蕩下來,他已經明白,不是夫妻的孤男寡女不適合睡在同一張床上,不然那個女的會被笑得很可憐,不過,妓女除外。妓女是唯一擁有特權,可以不用結婚就能跟男人一起睡覺做那種事的女人。
「不好!」她想都不想就搖頭否決,眼神炙熱的看著他,「難道你沒有比破壞床更好的主意嗎?」
他再努力的搔搔頭,「不然,我去屋後跟『死鬼』一起睡好了。」唉!為什麼老叫他想?動腦筋是很累人的事,比練功還累!
她微變臉,「難道,你要這樣過一整年,甚至這樣度過冬天嗎?」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我的身體很強壯,不怕寒冬。」
她生氣的瞪著他,「那又怎樣?如果讓左右鄰居知道,大家會怪我虐待你,會說我很殘忍,會以為我不把你當人看!」她氣得朝他轟了一大串話。
哇∼∼後果這麼多啊!他都沒想過。不過認真的想想,她說的對,這些情況都可能發生耶!
他實在想不出一個好主意來,他想尊重她,也想讓大家敬重她。「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唉!」她重重地歎一口氣,為什麼她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這個魯男子還無法領悟?「你應該知道,因為你的關係,我已經回不了京城了。」
「我知道。」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記得,永生不敢忘!」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名節已經毀在你手上,全天下沒有一個人會相信我們之間沒有發生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她再提點他。
是呀!她說的都對,她比他聰明嘛!
而所謂「見不得人的事」,他想,應該就是那天在妓院看到的那些勇人對女人做的事,不過,真是冤枉呀!他真的什麼都沒做,卻要背上已經做了的黑鍋……
「是,我對不起你。」他深深的感到愧疚。一個「良家婦女」被看作「妓女」一定很不好受,他想,就像他被當成馬一樣吧?
「所以呢?」她等著他回答要以身相許。
「所以,我什麼都聽你的!」
難不成還要她開口向他求婚嗎?
她的臉色變得超級難看,「好,你聽我的,我命令你,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以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這樣提示已經很清楚了,他總該想得到了吧?
他看看床,再看看她,「那……那……那我打地鋪?」
她馬上跳起來,一言不發的走出大門。
「你要去哪裡?」他心急喚住她。
她稍稍停下腳步,「我要去找『俊哥』好好聊聊,它怎麼會看上你這個笨主人,它都比你聰明多了。哼!」
「不要叫它叫『俊哥』,那是我的名字耶!」雖然很氣很氣,但他只敢在她身後小聲的抗議。
「我想過了,你的腦子不中用,但是四肢倒是挺發達的,酒量也不錯,所以,我決定用你做一筆小生意。」
他點點頭道:「好!隨便你怎麼用都沒關係。」他已經有了覺悟,要用他的一生賠償她的損失。
她瞇起眼睛宣佈,「所以,我在今天已經貼出告示,誰要是能打贏你!百年難得一見的『千里馬』就歸他所有。」
「我沒有千里馬呀!」他立刻道出事實,真不知道她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有,你有,那個『死鬼』就是千里馬!」她義正辭嚴的揭開謎底。
「它?!」他咧嘴露出好大的笑容,「怎麼可能,它懶得要死,不喜歡走路,喜歡跟我比酒,叫『千杯不醉馬』還比較適合。」
她無所謂的聳聳肩,「那是你這個笨蛋沒看出它的實力。」
他倒是認為是她被「死鬼」給騙了,「我跟它相處多少年了,還會不瞭解它?它根本就是個狡檜的馬兒!她聽了倒是笑了,「而你一點都不狡儈,比它還笨!」她故意的誇張的大歎一口氣,「唉∼∼真是人不如馬啊!」
他不服氣的大聲抗辯,「我哪裡不如它?人會不如馬?笑話!」
她笑說:「那麼,我換個獎品吧!只要打贏你,就可以把你帶回家,隨便把你當馬、當奴隸使喚都可,這樣好嗎?」
不好!大大的不好!
「那還是讓『死鬼』當獎品好了。」想了想,他又覺得不妥,「但是,如果被我爹娘知道我把他們精心培育的馬給賣了,一定會很不高興的。」
他那憂心忡忡的臉龐讓她覺得有趣,這倒是第一次聽到他說到有關他家裡的事。
「你爹娘是誰?」她試探的問。
「就是生我的男人跟女人嘛!他們不但很狡猾,而且還很凶,所以我們可不可以換別的獎品?」他很傷腦筋的說。
她微笑的反問:「那你想想,我們換什麼獎品比較好呢?」
他很為難的偏頭思索,看了看這屋子裡的東西……沒有一樣值錢的,也沒有一樣漂亮的足以打動人心的東西,除了她。
他認命的低頭。「好吧!只要我輸了!我就……我就……」
「你就怎樣?」她咄咄逼人的追問,硬是要逼出一個答案來。
「我就……以身相許!」
她臉色大變,「你說什麼?!你不是早就把你給我了嗎?」
話是沒錯,「可是,難道不能同時給兩個人嗎?」
她立刻拿起桌上的燭台往他頭上一敲,「你聽過寵物有兩個主人的嗎?」
嗚……果然,他只是個寵物。
這天晚上,他就像條狗似的蜷曲在她的床下,睡得四腳朝天,一覺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