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館
他們離開了吵得天翻地覆的土匪窩,繼續往他們的目的地前進。
旭陽初升,金黃的光輝灑滿了翠綠的山谷,初開的嬌花散發著一種清新的芬芳。
「哇!好棒的早晨。」他可是神清氣爽,精神百倍。
但她卻是愁眉苦臉,精神頹廢,「唉!我又殺了一個人。」
「你殺了誰?」他皺著眉頭努力的想,就是記不起來她有殺過什麼東東,莫非她指的是那個土匪頭子?「拜託!那個臭男人是被他第七個老婆殺死的,關你什麼事?」
「但是,他死在我的婚禮上啊!」第四次的拜堂果然又失敗了,照例黃泉路上又多了一條亡魂。
「那算是什麼婚禮?」他不以為然的搖頭,抬起她的臉,「忘了它吧!你一定會有一個真正的婚禮,等我們到了樂山縣,跟許有文說清楚你不嫁給他後,我馬上帶你回山,叫我爹娘和師父為我們兩個辦一個隆重的婚禮!」光只是想而已,就樂得他眉開眼笑。
這一趟出山,雖然沒賺到爹娘交代的五百兩銀子,但娶了一個媳婦回家,多多少少可以交代了吧?
「你說什麼?!」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要我不嫁許有文?」
他用力的直點頭,認真的道:「當然囉!你愛著我卻去嫁給別人,這樣對許有文很不好意思耶!」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愛你?」她不禁臉紅了,聲音拔尖了許多。
「你是沒有說過啦!但我知道你的心意。」面對她的張牙舞爪,他一點也不畏懼,還笑嘻嘻的說。
她聽了老羞成怒的用手肘頂著他硬如鐵板的胸膛,「你少癡心妄想了!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光了,我也不會嫁給你這個豬腦袋!」
他皺眉瞇眼搔搔頭,「依雲,你又何必心口不一呢?你要是對我沒意思,怎麼會同意嫁給那個土匪頭子,就為了保住我的性命?」
「那是……那是……那是我一時糊塗,我後來不是後悔了嗎?」她支支吾吾的好久,好不容易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對喔!他馬上沮喪的低下頭,「這麼說,你很討厭我羅?」
害他空歡喜一場,嗚嗚嗚……這麼體面的老婆沒辦法娶回家風光風光了。
看他難過,她感到於心不忍。
「我……也沒有很討厭你啦!」她低著頭玩弄「死鬼」脖子上的鬃毛,「只是我覺得……我覺得……我們兩個不適合。」
「哪裡不適合?」標準是什麼?
「因為你……你很粗魯……做事又不用腦子,話也隨便亂說,還有一些生活常識……似乎都不清楚……我爹他不喜歡這樣的女婿。」她拼拼湊湊的說出許多原因。
「那我學!我學得很快的,你放心,給我一段日子,我一定讓你爹喜歡我的!」他急切的想說服她。
這……好像不是問題的重點耶!
「還有,還有……」她絞盡腦汁,「還有你家世不明!我連你爹娘都沒見過,另外你沒有功名,似乎也沒有足以照顧我往後一生的長才……」
這下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家世……我也不知道我家世是好是壞,我爹說我們家是富甲一方,有權有勢,可是,最近我發現我爹說的話不太能相信,所以,我無法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至於功名……請問那是什麼?是珠寶的一種嗎?」他虛心求教。
她不禁翻了翻白眼,原本對他講這些重話心裡有些愧疚,現在統統不見了8不是!那是說你沒有名氣,天底下沒有人認識你!」他的無知令她快受不了了。
他偏著頭問:「這很重要嗎?」
「當然。」她肯定的點頭,不忘再補充,「這樣我爹才會重視你,他最討厭什麼都不會的人了。」
「我會很多東西啊!」他不服氣的反駁。
「你會什麼?」她冷嗤一聲,不是她故意給他難看,她只是想讓他知道所謂多才多藝的定義,「你會寫詩作詞吟賦嗎?」
「我……」
「你不會,對吧?那你會繪畫、對弈、射箭、書法嗎?」她不留情面的再問。
「我……」
「你也不會,沒錯吧?更別說你不會珠算、記帳、做生意了。」唉!這樣的男人根本一無是處,連烤個魚都可以把魚烤成木炭,除了一身的功夫外,他實在沒什麼長處。
「那麼女人,你倒是說說看,我會什麼?」他很不高興的反問。他終於明白,她把他瞧得很扁,哼!老虎不發威,她還當他是只溫順的小貓。
「你會什麼呀……我想想。」她故意偏著頭,「你會騎馬、會打人、會跟馬斤斤計較名字的問題,還有……」
「還有?」他聲音不禁大了起來。
「你還東南西北都搞不清楚,老是迷路!」她很不給面子的吐他的槽。
這倒是真的,他不否認。
「但這是我第一次下山,迷路是很正常的事。」他臉紅脖子粗的為自己辯駁。
「我也是第一次出遠門,我就沒有迷失方向,你這個路癡根本以為太陽是打西方出來的!」
說得他無地自容。可惡!這女人已經把他的迷糊摸得一清二楚。
他被她激得不顧後果的霹哩啪啦說了一大串,「那你自己又怎樣?你知道我進城去接你時,大家都怎麼說你的嗎?專門剋夫掃把女,誰娶到誰倒楣,每次成親新郎死,岳父便千金徵勇夫!」想為自己爭回一點面子。
這話重重地刺進她的心坎裡,撕扯著她的心肺,淚水就像鮮血般淌了下來……
「啊!」他嚇到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算我沒說,你就當你沒聽到!」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我聽得清清楚楚。」她哀怨的瞅著他,「竟然你說我剋夫,你又來招惹我幹什麼?你不怕被我剋死嗎?我已經剋死四個了,你知不知道?」
「胡說八道!我才不相信這些邪門的玩意兒,別哭了,誰說你剋夫,我就找他拚命去。」他忙拍著她的背安慰她。
「就是你。」
「我?」他手指著自己想了想,然後無奈的點頭,「對,是我,我是混蛋、王八蛋,我該打,我這張嘴亂說話!」說著,他真的啪啪的用力打起自己的嘴巴。
這可嚇壞她了。「好了、好了,你不要再打了!」急忙抓住他的手,「以後不要再說這樣的話就好了。」
「我不說,我絕對不會再說!打死我,我都不會再說你剋夫。」他不小心又說到禁忌的字眼。
她瞪他一眼,「嗯!」
他立即摀住嘴巴,一臉的惶恐。
算了,她想,跟這個魯男子再計較下去,永遠沒完沒了。其實他也沒有那麼壞,只是嘴巴比較直而已。
「我們該趕路了。」她提醒,「我想早點見到許有文。」
他的眉頭不悅地蹙在一起,他有種直覺江依雲多少有點喜歡他。
所以,他做下一個決定。
「好,我們趕路,不過這路上,我多了好些事要辦,你得陪我。」
她奇怪的望著他,心想,這涉世未深的男人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得辦呢?
「等等,你說你想做什麼?!」她驚駭莫名的看著他堅決的臉龐,再看看眼前這宏偉的「振威武館」的大門。
「我要成名給你看。」他意氣風發的挺起胸膛道。
突然,她頓悟他的企圖,臉色瞬間白了起來。
「你……你別做傻事呀!」她怕他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沒做傻事,我是在干功名。」他低頭朝她一笑,「你放心,我不會殺人的。」
她是怕他被殺啊!
「功名不是這樣干法的!」她大聲強調,試著讓他明白。「你要求功名,就得上京赴考,只要榜上有名,你就有功名,就有官可以做了。」
「不行!」他搖頭,「我爹娘千交代萬叮嚀,絕對不能去當官,否則就不認我這個兒子,所以,我如果想要成名,最快的方法就是打敗名人。」說著,他跳下馬,一腳踹開大門,大聲嚷嚷,「喂!你們這裡誰功夫最好,趕快給我出來,我來挑戰!」
「是誰這麼大膽?」怒喝聲立即傳來。
緊跟著一大群抄著傢伙的練家子跑出來排成一列列的陣仗,每個人都非常不屑的瞧著他。
「喂!你們這裡功夫最好的是誰?」魯俊卿面不改色的問。
「是我!」一個白髮蒼蒼的健壯老伯很有威嚴的走出來,低眼瞧著他,「你是來踢館的?」
「不,我是來挑戰的!」什麼是踢館,他沒聽過。
她挫敗的歎了一口氣,趕快下馬,跑到他們之間,「這位伯伯,不好意思冒犯了你們,你們不要對他說的話太認真,他只是隨便說說。」
「我哪有?」
她趕緊摀住他的嘴,對周圍的男人傻笑。「他是我哥哥,最近病了,燒昏了腦子。」期望這些人看在他「生補的份上,不要跟他太計較。
「我哪有?」他拉開她的手大叫,「我要打敗你們之間功夫最好的人!依雲,你到一邊去看著。」
「你放聰明一點,你這樣做根本是在找死……啊!」她竟然被他拎起來往後一丟,卻安安穩穩的落坐在「死鬼」身上。「魯俊卿,你竟敢這麼對我!」
她忿忿的爬下馬,想再前進挽救劣勢,沒想到「死鬼」竟然咬住她的衣領不放,一時氣得口沒遮攔的破口大罵,「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群狼狽為奸的東西……」
「我想,你的武功最好吧?」他不理會身後的騷動,看向那白髮蒼蒼的男人,好心的詢問:「不過,你看起來年紀很大,能打嗎?」
氣得老人吹鬍子瞪眼,「收拾你,哪需要我動手!李十九,給我出來。」
就見一個年約十五的小夥子站了出來。
老人再道:「你拜師也有兩個月了,多少有些根基,你跟他打。」
「是!」李十九作揖後便向魯俊卿衝去。
但見他側身一躲,再一推,李十九便倒地不起。
老人不信邪,再道:「陳十,你學藝也有五年了,功夫也有個程度了,你去!」
「礙…呀!」一聲尖叫,陳十也倒地不起。
「大徒兒,你去!」這時老人氣紅了一張老臉。
「是,師父。臭小子,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厲害,看招……啊!」又是一聲尖叫,遭遇同樣的下常
「飯桶!全都是一群沒有用的飯桶!虧你們跟我學了這麼久,竟然連我一半的武功都沒有學會,丟臉,你們真是丟臉丟到家!算了,師父我親自出馬,你們睜開眼仔細瞧瞧,師父的功夫是怎樣的精妙。臭小子,你等著後悔吧!我十招之內就要你一敗塗地!」
達達達……
「死鬼」一步步的往前走,它的馬背上馱著魯俊卿跟江依雲,身後拖著一個板車,板車上是一個個的匾額,數一數,一、二、三、四、五……竟然多達二十幾個,其中有一個匾額上還寫著「振威武館」
「為什麼所謂的『高手』都這麼的不堪一擊?全部不到一注香的時間就落敗了。」魯俊卿歪著頭無法理解,師父說「江湖中,一山還比一山高」似乎也不怎麼對,「還是因為我太厲害了……」
她已經對他這種志得意滿的喃喃自語麻木了。不過,她作夢也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厲害,動如風、靜如山、攻如火、堅如石,害她對他的看法大大的改變!尤其是落敗的那些人都稱呼他叫「英雄」時,她竟有種驕傲的感覺。
現在他要踢哪一館,她都沒話說了,閒閒的跟「死鬼」在一旁看戲。不過……
「你踢了這麼多館,這些匾額也愈來愈多,我怕凱…呃你的馬會受不了。」哦喔!她差一點就把「俊哥」叫出來。
「受不了它會講,你不用替它擔心啦!」他大剌刺的笑說。
馬要怎麼講啊?她真的想不通。
「啊!前面又有一個城鎮了,那裡不曉得有沒有武館?」他現在倒想遇到一個強勁的對手,不然老是欺負弱者,好無聊喔!
「這裡離樂山縣有多遠?」她突地詢問。
樂山縣、樂山縣,又是樂山縣!這個女人就是想見許有文,想當個縣令夫人,他就是不懂,縣令夫人有什麼好的,不過是小小的九品官,據說領的薪餉也只能圖溫飽而己。
「嗯哼!」他清了清喉嚨,「嗯哼!」再清一次,這次更大聲了。
「你喉嚨不舒服嗎?」她關心的問,很自然的摸摸他的額頭,很正常啊8你應該沒受風寒才是。」
「你不覺得我已經是個大人物了嗎?」他立刻抬頭挺胸,得意洋洋的道:「現在中原地帶誰不曉得我魯俊卿的名號,我已經打下一番功名了。」
「那又怎麼樣?」她不以為意的應了一聲。
「我應該比得過那個許有文了吧?」這才是他關心的。
她搖頭,平心而論,「不一樣!他是文,你是武,怎麼能相提並論呢?」
「什麼?」他氣炸了,「你的意思是我比不上他?」
她無辜的眨眨眼睛,「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是他,你是你,他有他的優點,你有你的缺點,更何況,我還不認識他,也不瞭解他,怎能做比較?」
說的也是。那他這一路踢館到底是為了什麼?
大手一揮,他把系板車的繩子拉斷,「好,我們這就快馬加鞭去樂山縣,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我比他更好!喝,『死鬼』走,我們去樂山縣!」
「死鬼」突然放蹄狂奔,就像離弦的箭般急衝而去……
樂山縣不是個很富麗堂皇的地方,該有的都有,不該有的什麼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很樸實,看得出來,許有文不是個苛斂鄉民的父母官。
不過一路走來,她也明白樂山縣不是塊富裕之地,百姓賺的大多也只能自己圖溫飽而已。
但父母官跟百姓一起同甘共苦,這讓她對這神秘的許有文有了更多的好感,他或許是個比魯俊卿更值得托付的良人也說不定。
跟著管家走進客廳裡等待,心情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暗自猜想著這個神秘的仰慕者到底長得什麼模樣?個性如何?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又會是什麼?她又該怎麼反應比較好?
她忐忑不安、心慌意亂……
倒是魯俊卿很冷靜的坐在太師椅上,喝著剛剛跟管家討來的酒,一雙眼冷冷地看著她走來走去。
時間就像停住了一樣。
他終於沒好氣的道:「你別再走了,地板都給你磨出一個洞了。」
「我緊張嘛!」她心慌地搓著手掌,「你看我的模樣還可以吧?」她身上這身女裝,還是今早進城的時候,堅持先到衣鋪子找來的。雖然樣式不怎麼時新,但勉強還算可以,至少清秀舒適,希望能給許有文一個好印象。
「很好。」簡直是好呆了!這一路上,除了穿著那件新娘服外,他沒見她打扮的這麼漂亮過。
她竟然為別的男人費心打扮,而把他的一片赤心當作狗屎踩!他愈想愈不爽。
「我想他看了以後一定會『驚為天人』,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做個風流鬼!」
平時,她會氣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但現在,她反而靦靦的笑了。
「真的嗎?」她摸了摸臉頰,再順了順頭髮,「這一路奔波,我的肌膚好像變得沒有光澤,連頭髮都乾乾的,不知道他會不會注意到?」她又擔心起來。
他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心裡的不爽迅速上升到最高點,故意惡言惡語的想剌傷她的心。「他一定會注意到的,你放心好了,他見到你變得這麼醜,一定不會要你的!」
「是嗎?」她苦著一張臉,「你真的這麼認為?」
他的心好痛、好痛!怎麼為了個許有文,她的態度就變得這麼多,根本不像她。
他又說不過她,乾脆閉起嘴巴,專心喝他的悶酒。
「你倒是說話呀!」她焦急。
這時外面傳來——
「魯兄,你終於回來了!」
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他們終於要見面了!傳說中「一見鍾情」的奇跡可能會發生嗎?她不禁揣測。
「你讓我等得好辛苦呀!依雲。」許有文終於出現了!
先是他的影子浮現在紙窗上好瀟灑的身影;然後是他的腳出現在她的眼前——好纖細的腳;然後是他穿水藍長衫的身影、白暫的臉龐——天!好俊秀的男人。但是……跟魯俊卿一比,好像脂粉味重了許多。
最最最重要的是,沒有「一見鍾情」的感受!
原先她以為自己會心跳停止,然後腦袋轟轟作響,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她只是靜靜的看著他,心情很平靜,平靜到發現他一臉的震驚。
「許有文,我把你的心上人找來了。」魯俊卿意興闌珊的說,看都不看他一眼。
不對!她想,一個見到期盼多日的心上人的男人不該有這樣的表情!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一股不祥的預感霎時向她籠罩過來。
許有文顫抖的舉起手指著她,聲音充滿震驚和疑惑——
「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