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鶴唳-婚禮卷 第三章
    順著花園向後院走去,風星野住的聽雨軒就在梅院的斜對面,相隔不到百米。

    走到梅院門前,他停了停腳步,側耳聽去。

    已經三更過了,寂靜的夜空下,除了簌簌的北風,院裡傳來了時斷時續的哼歌聲。

    是雲岫出的聲音。他還在哼著白天的那支歌謠。

    風星野安靜地聽了一會兒,嘴角慢慢扯出一絲笑容。不錯嘛,至少他還算是個好保姆。

    然後抬腳繼續走向聽雨軒。

    回到屋內,揮手讓還在等著自己的四個近衛下去休息,直接進了書房。

    點了檀香,換了外套,風星野這才在書桌旁坐下,打開手裡的卷宗:

    風堂檔第00一九七二號,等級:絕密,報告人:風影。

    天啟十二年,元月二十,我持靜小姐所中之毒樣品拜見了唐門門主唐情,唐門主確認此毒不是「風流」,至於「後悔藥」,他沒見過,無法斷言。

    天啟十二年,元月二十五,聯絡到風堂駐無雙堡臥底(現任職務:無雙堡內衛),他報告:

    第一, 雲浩然於天啟十一年臘月初七離開無雙堡,臘月十二到達京都,住在高昇客棧,臘月二十四離開京都,臘月二十八返回嘉州,沿途沒有單獨行動。

    第二, 雲浩然在京都先後拜見了尚書張子墨,時間一個時辰,翰林耿顯平,時間一個半時辰;太子傅,內閣大學士登群,時間三個時辰。

    第三, 雲浩然在京期間,先後有征西將軍西侯凱豐,禁軍統領張達,九門提督蘇林前來拜見,時間無法不足半個時辰。

    第四, 天啟十二年元月初五,無雙堡定州分堂報,發現無雙堡四名鐵衛屍體,初七運回堡內,並有兩具女性下人屍體。

    第五, 元月初八,無雙堡大少爺雲岫出前往嘉州城西清音觀,請回路過該觀的武當掌門葉真人。

    第六, 元月初十,無雙堡鴿堂傳回消息,證實靜小姐中毒身亡,同日,雲浩然吐血臥床,請回嘉州名醫,回春堂林至理大夫診治。

    天啟十二年元月十八,風堂京都司司長風清拜見了尚書張子墨,張尚書說無雙堡大公子雲岫出素有才名,年前傳言皇后有意欽點他進太學為太子侍讀。

    雲浩然是持靜小姐親筆信希望他能從中阻撓,但此事皇后之意甚決,已無法改變,估計春節一過就會有懿旨了。

    天啟十二年元月二十一,武當葉真人回山,風堂武當司司長風沐拜見了葉真人。

    葉真人證實,雲浩然是請他去察看屍體上的刀傷,六具屍體俱是一刀致命,致命傷用了六個門派的六種刀法,但他仔細察看後發現,兇手應該是一個人,且兇手出刀時施力的方法,用的是東洋一刀流的刀法。

    ……

    風星野看完,一動不動,沉思良久。

    除了上太學的事有出入外,雲岫出在其他方面都沒說謊。

    不過上太學這件事這麼大,根本就無法隱瞞呀?況且他明知銀雪城和張子墨尚書關係好,為什麼還要故意來做這種畫蛇添足的事呢?還有,看雲浩然在京裡的交往就知道,雲家不會沒有龐大的政治背景,否則皇后不會對雲岫出如此關注。

    太子侍讀,是拉攏還是要脅?

    天已濛濛亮,風星野合上卷宗,微一使力,厚厚一迭紙轉瞬間變成了灰塵。

    他立起身來,走出軒外。

    這是一個無限美好的清晨,大雪之後,天空被洗得湛藍湛藍,耀眼的朝陽剛剛升起,將潔白的積雪染成了金色。昨夜那勾彎彎的殘月還掛在天空的另一端,兀自不肯離去地泛著瑩光。

    風星野長舒一口氣,心情愉悅地開始練功。

    兩個時辰後,已近正千,紅日高掛,晴空萬里。風星野功行一周天,收了最後一口真氣,站起身,換過外衣,帶著近衛風月走向梅院。

    隔著老遠,就聽見從梅院裡傳出一陣陣丫鬟侍女們的嬉笑聲、喧嘩聲、打鬧聲。

    走進門,梅院內早已堆好了兩個大大的雪人,戴著帽子,圍著圍巾,手裡還拿著一柄掃帚。滿院的丫鬟侍女各自為戰,雪仗正打得不亦樂乎。

    院中涼亭裡擺著一張軟榻,鋪著一張厚厚的吊睛白額虎皮。

    雲岫出斜倚在軟榻上,閉著眼睛,無比滿足慵懶地養著神。

    雲戀雪就坐在他身旁,裹著一身厚厚的裘皮,連手、腳都嚴嚴地包了進去,正津津有味地看著女孩子們打雪仗,只是一隻手,還緊緊地拽著雲岫出的衣襟。

    在他們身後,立著一個年紀稍大的嬤嬤,不時地往戀雪口裡塞著零嘴。

    風星野站在門口略一環視,逕直朝涼亭走來。

    走進涼亭,見雲岫出不睜眼,便逕自在軟榻的另一側坐下,也不理他,只有一聲沒一聲地逗戀雪說話。

    半晌,才倏地回過頭來,對雲岫出說:「知道你像什麼嗎?就像一隻剛偷吃了魚的小貓。」

    雲岫出懶懶地睜開雙眸,不經意地瞥了他一眼,重新闔上。嘴邊淡淡一笑,「多謝誇獎。」

    「不用客氣。」

    風星野雖年少,但因修練銀雪功收斂心神的原因,常年神情冰冷、表情嚴肅。今天這話說得極其平和,還帶著調侃,倒聽得旁邊立著的嬤嬤嘴巴張成了O型。

    「看得出來,戀雪很信任你。」眼角瞥到雲戀雪緊握住雲岫出衣角的手,他有些感喟地說。

    「是啊,除開靜姨,他最喜歡的就是我。」

    「那你呢?」

    「我嘛——嗯,他是個不錯的玩具。」雲岫出謹慎地斟酌著詞句,最後卻故意用了一個玩具。

    「你就把自己的弟弟當作玩具?」雖是責問,但今天風星野卻意外地平和。

    「呵呵……」雲岫出帶著嘲諷的笑意,「在少城主心裡,我不是還要不堪些嗎?」

    「不是這樣,五年前我就聽說過你。」風星野平淡地解釋。不出所料,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雲岫出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雙天空般純淨的眼眸,澄澈如玉的光澤,沒有一絲世俗的痕跡。

    這樣複雜的一個少年,怎麼會有如許清澈的眼神!風星野這一刻幾乎要以為自己錯了。

    他拉回神思,繼續說道:

    「我小姑離開銀雪城那天對我說起過你,她說你是她見過最可愛的孩子。」

    原來如此,你只聽靜姨提過我一句,可是我卻已經聽了你五年!

    想到靜姨,雲岫出緩緩點點頭,有些傷感,「靜姨是個好人。可惜,好人永遠都不長命。」

    「那你呢?你是個好人嗎?」這與其說是問句,不如說是刁難。

    雲岫出嘴角一彎,狡黠地笑了,「少城主心裡不是早有定論嗎?」

    呵呵,也是!

    雲岫出這樣一說,風星野也為自己的話感到幼稚。「那麼岫出,你最多能在這裡待幾天?」

    岫出?這個親密和稱呼讓雲岫出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他和風星野,應該連看得順眼的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吧?

    今天的風星野就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不僅沒有昨天的浮躁,而且連態度,都只能用可疑來描述了。聊天聊到這個分上,雲岫出內心的驚疑也越積越多,隔了一會兒才遲疑地說:「少城主,我們好像還不是很熟吧?」

    「是嗎?」風星野一笑,不以為意地摸摸戀雪的頭,「你是戀雪的哥哥,我是他表哥,再說,我長你兩歲,不也是你的表哥嗎?怎樣,叫你名字不會唐突吧!」

    「拜託,少城主,你這樣我會做惡夢的。」面對這樣的風星野,雲岫出簡直哭笑不得,做了一個惡寒的表情,他說:「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嘛!」

    「嗯……也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是想,你看你快要進太學了,以後和太子朝夕相處,說不定哪天就能飛黃騰達,如果我現在讓你多留一些墨寶,搞不好以後還能賣個好價錢呢。」緊此著雲岫出的眼睛,風星野看似玩笑地說了出來。

    雲岫出眼梢輕輕一跳,面容慢慢變得無比倦怠,意興辣珊。

    「原來少城主是想問這個啊,我最遲二月初就得走。懿旨說不定已經到無雙堡了,還要趕到京都,我可不敢誤了日子。如果因為這個掉了腦袋,那才真是划不來呢。」

    「哈……哈……岫出說笑了,憑你的本事,要對付這些人很容易嘛!」

    「我的本事?我不過是枚棋子,用完了也就沒用了。」

    「怎麼會呢,岫出,憑我的理解,如果你是一枚棋子,那你就一定會變得很有用,讓人無法放棄的。再說,我突然發現,如果江湖沒了你,會變得很無趣,我才十二歲,岫出你該不會想讓我今後五十年都無事可做吧?」風星野的語氣冷冷淡淡,但卻充滿了誠摯。

    注視著風星野的眼睛,雲岫出慢慢從心裡漾出了笑容。

    就像陽光融化了冰雪,春風拂過了大地,霎時整個人充滿了勃勃生機。

    他慢慢坐直身子,向風星野靠過去,在風星野耳邊,輕輕說道:「風星野,我一定如你所願。」

    然後,這兩個少年,兩個以後終生的對手,就這樣默默地互相注視著,久得就像天荒地老……

    ***

    天啟十二年二月初一,雲岫出帶著弟弟雲戀雪離開銀雪城起程回家。

    天啟二十年,風星野銀雪功已練至前無古人的最高第九層,同年風仲言退出江湖,風星野接任銀雪城城主,並第一次登上天機子百曉生所編撰的《鐵血榜中榜》榜首。

    天啟二十二年,大燕國皇帝獨狐無烈,以雷霆萬均之勢一舉剷除皇后一黨,廢太子,誅以太師為首的朝庭大臣多達二十三人,其中十七人被滅其九族。是役,以雲岫出為首功,封信儀侯,大學士。雲岫出不任官職,重返江湖。

    同年,風星野正式統一北方武林,兼併北武林十七門派,銀雪城成為武林霸主。

    天啟二十四年,為抵抗銀雪城勢力南侵,雲岫出聯絡南武林五在門派,七大世家組成南武林聯盟,雲浩然出任第一任盟主,無雙堡也發展成為南武林第一大派。

    天啟二十七年,無雙堡與江南柳家聯姻,喜貼送至銀雪城,風星野帶四近衛前往觀禮,是時,他們已分別了十五年。

    風月站在船艙裡,披著一頭如雲的長髮,穿著一襲長長的絲袍,光著雙腳,手法利落地調好一杯凝碧色的酒。

    這是她剛學會調酒後,為當時還是少城主的風星野調的第一杯

    當時風星野小心地抿了一口,問風月這酒叫什麼。風月說,沒有名字,就請主子取一個吧。

    風星野想了想,又抿了一小口,然後用低低的嗓音說,就叫『無邊風月』吧。

    風月說,好。

    那年風月剛好十八歲。

    風月本是銀雪城外獵戶的女兒,因為天資好,五歲就被銀雪城隱堂選中買進城裡,改名為風月。

    在銀雪城,隱堂主管武鬥、暗殺等武事,因此城中高手大多都在隱堂。

    十歲時,已習武五年的風月在新人中嶄露頭角,一身的暗器讓人防不勝防。

    正巧那年城主要給年滿八歲的風星野挑選近衛,於是堂主風毅就推薦了新人中武功最高的風雷、潛力最好的風雪、最有頭腦的風雨以及惟一的女性風月。

    風月記得當時確定了人選後,四個小夥伴都很興奮。他們跟著風毅第一次走進內院來到聽雨軒,被介紹給風星野。

    然後風毅對他們說,作為近衛,銀雪城對你們惟一的要求就是忠誠。

    不是忠誠於銀雪城,而是忠誠於少城主,要絕對地忠誠於少城主。

    從今以後,少城主就是你們的天,你們的地,你們的一切。

    最後,風毅走到風月身前,無比嚴肅地說,風月,論實力雖然你也還不錯,但還夠不上近衛的標準,不過我們需要為少城主選一個女近衛,所以你要記住,你是一個近衛,也只是一個近衛,無論少城主今後和你發生了什麼,你的身份都不會改變。

    這句話風月記了十九年,但做起來卻太難了。

    十八歲時,風月成了風星野的第一個女人。

    當時渾身揚溢著青春風采的風月,對著日益成長的主子已經越來越守不住一顆少女的心了。

    所以,聽到無邊風月四個字從主子一向冷漠的口裡被溫柔地說出來時,風月強抑著內心的狂喜,那一刻她真的相信自己會不一樣。

    幸好風月一刻也沒有忘記當年風毅專門叮囑她的話,她嚴守了自己的本份,始終在扮演著一個最優秀近衛的角色,所以她成了惟一能站在風星野身邊的女人。

    十一年後,風月已經二十九歲了,風華過去後,風月才能更清楚更冷靜地來認識自己的主子。

    風星野從來不缺少女人。

    英俊的面龐,性感的身材,冷漠的氣質和無邊的霸氣,構成了對女人具有致命誘惑的吸引力。就像一顆包著蜜糖的毒藥,讓人明知必死也會忍不住將它吞下。

    然而風星野對女人卻從未有過熱情,他不僅吝於甜言蜜語,也不屑與任何女人糾纏,即使在最狂野的時候,也只是為了上床而上床。

    風星野也從不缺少生活的情趣,他甚至有許多常人難以理解的稀奇古怪的愛好。

    比如他對無邊風月的執著。

    從十六歲第一次喝過無邊風月後,風星野就再也不碰其它酒了,從最開始每天一小杯到現在幾乎酒不離手,執著得讓整個銀雪城都無法理解。

    風月並不以為自己第一次調的酒會有多好,她偷偷品嚐過無數次,卻永遠也無法準確抓住它的味覺,每次以為明白了,再嘗一下卻發現又已變得截然不同。

    失敗過無數次後,風月徹底放棄了在這個問題上和自己糾纏,在這種事情上,風月絕不讓自己去鑽牛角尖。

    船行十日,雖然城主的座船又大又豪華,但船上的生活仍然很枯燥。

    風月已經敏感地覺察到,城主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

    開頭幾天,風星野還有興趣和自己在床上做些既費體力又完全不用動腦筋的事情來打發時間,後來則更多的是坐在鉉窗邊的軟榻上,看著窗外沉思……

    喔,不,應該是在發愣!

    因為主子那雙凌厲的眸子雖然看著窗外但已經快半個時辰沒有轉動過了。

    霎時,風月覺得自己的腦門瞬間冒出了無數的黑線,這還是主子嗎?不會是誰誰誰冒充的吧?

    風月也被自己荒唐的想法嚇了一跳,她定了下神,拿著那杯剛調好的無邊風月款款走到風星野身邊。

    江風吹過船艙,撩起風月輕柔的絲袍,露出一雙修長圓潤的秀腿。

    風月抬腿上了軟榻,輕巧熟練地偎進主子懷裡,遞上手裡的酒杯,說:「主子,您手裡的杯子已空了。」

    風星野垂下眼瞼,看著蜷在自己懷裡溫柔得像小貓樣的風月,伸手撫著她的秀髮。

    良久,方問道:「風月,將來你會不會怨我? 」

    風月愣了一下,馬上說:「主子怎麼這麼問呢?風月只要能在主子身邊,就已經滿足了。」

    「可是,我也許什麼也不能給你……」

    風月心裡苦笑了一下,主子終於說出這句話了,雖然這已是自己早已明白了的事,但從主子嘴裡說出,心裡還是不能不泛出一絲苦澀。「主子在說什麼呢,風月是您的侍衛,就永遠是您的侍衛,除非主子認為風月做得還不夠好……」

    「如果這樣,風月,那你就永遠不要離開我吧。」說完,風星野冰冷的嘴角漾起一抹難得的微笑……然後又陷入了沉思……

    風月不知道,其實風星野這幾天心裡在想的,一直都是雲岫出。

    雖然十五年沒見過面,但風星野一直都在暗暗關注著他。

    這十五年,雲岫出走的是和他截然相反的兩條路。

    風星野可以說走的是一條平穩大道,雖然他取得的成績已經遠遠超越了前人,但這一切更多是水到渠成,順理成章的事情,是銀雪城近百年稱霸北武林必然的結果,所以順利得就像做夢一樣。

    而雲岫出這十五年,卻是在披荊斬棘、險象環生中殺出一條血路。

    十歲進宮為太子獨狐甯耳伴讀,在京都的十年時間,他從被太子肆意欺負,到被太子視若禁莆地禁銦在身邊。

    再到最後燕王大肆褒獎封為大學士、信義侯。

    這其中雲岫出忍了多少人所不能忍的事情?受過多少氣?風星野並不清楚,不過他卻知道,在京都的最後幾年,太子的母親,燕國的皇后,至少有十次對雲岫出動過殺機,全都被他險之又險地避了過去。

    雲岫出在朝廷的名聲,也是毀譽參半!

    一方面,太子主事後,絕大部分公事都是雲岫出在幫著做。他精明、果斷、算無遺策的主事能力,讓與他共事過的官員不能不佩服。

    但另一方面,他與太子十年的相處,兩人之間暖昧的關係,卻也是在坊間被傳得沸沸揚揚!

    據說,太子堅決不肯策立太子妃,就是因為雲岫出的關係;

    據說,太子已經有幾年沒有回過自己的臥房,而是一直住在雲岫出在太子府的那間小廂房裡;

    據說,太子之所以會叛亂,是因為燕王欣賞雲岫出的能力而與之過從甚密,因而引發了太子的醋意。

    這都是些查無憑據的事情,風星進駐自然不會全信。不過,他也不會不信。

    因為有一件事情他是知道的,當初雲岫出在京都學琴時,太子獨孤甯耳為了討他歡心,竟然搜遍燕國,只為他求一好琴。最後是花了十萬兩黃金,買到名琴「焦尾」送給他,才了結這件風流事。

    說實話,雖然風星野對此很不以為然,但並沒有因此看不起他。

    處於那種位置,為了生存,那麼利用一切手段就都應該是合理的吧!而且雲岫出在整件事情上所表現出來的堅韌、頑強,及至最後的翻險無情,都讓風星野不能不重新評估他的這個對手。

    想到這裡,風星野對與他即將的會面充滿了希望。

    雲岫出!我等了你十五年,你可千萬不要讓失望啊!

    「稟城主,船已到嘉州城外,再過半個時辰就可到達嘉州碼頭。」風雷走進船艙恭聲說道。

    風星野接過仍握在風月手裡的無邊風月一口喝光,說:「好,準備上岸。」

    ***

    嘉州因為交通便利的關係,自古就是燕國的商貿重鎮。

    南來北往的貨物,大多要在嘉州轉運,因而嘉州碼頭便成了燕國最大最繁忙的碼頭。

    今年更不比往常,因為無雙堡喜事定在二月十八,雲岫出又廣派喜貼大張其鼓,無雙堡此時在江湖的聲勢地位已非尋常可比,雲岫出的人緣又一向很好,所以接到喜貼的門派沒有不高高興興派出大隊人馬前來朝賀的。

    一到二月,嘉州碼頭就熙熙攘攘、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前來賀喜的江湖豪傑。

    無雙堡更是在碼頭上遍插彩旗,每日都有堡內主管級人物常駐於此迎客,若有貴賓到達,甚至可看到堡主和少堡主親來相迎。

    今天,嘉州碼頭一早就站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

    壯碩的身材,樸實的相貌,十八、九歲的年紀,身後卻跟著十幾個無雙堡青衣鐵衛。

    熟悉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無雙堡的小少爺雲戀雪。

    說起這位小少爺,也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人物。

    論身世,他是無雙堡的小少爺,雖說和大少爺不同母,但據說卻是大少爺的心肝寶貝,六歲之前幾乎就是在雲岫出懷裡長大的。

    而且雲戀雪還是銀雪城城主惟一的表弟,銀雪城上下對他的疼愛那是有目共睹,這些年來銀雪城的大老們不知親來無雙堡探望過多少次,也不知從青衣江上給雲戀雪送過多少東西、禮物。

    就是這樣一位江湖兩大強權勢力的重要子弟,令人不感相信的竟然一點武功也不會!

    不是因為天生資質不好,而是因為雲岫出不贊同!

    據說有一年雲戀雪去銀雪城玩兒,風星野要親自教他武功,這簡直就是所有江湖人夢寐以求的機會,可雲戀雪卻死活不答應。最後在大家反覆逼問下,他才小聲喁喁地說:「岫哥哥說過,好孩子要文鬥不要武鬥,戀雪要做好孩子。」

    傳說當時風星野被氣得連想掐死雲岫出的心都有了,當晚在銀雪城後山就毀了整整一片梅林,此後整整兩年沒跟雲戀雪說過話,寫過信。

    第二件讓人弄不懂的就是,無雙堡的商舖銀號遍佈全國,但就在雲戀雪十五歲的時候,雲岫出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將整個無雙堡的商行全部交給了雲戀雪來打理

    雲戀雪雖然書讀了不少,且多重實用而少八股,但以他平素所表現出來的質樸的性格,厚道的為人,以及幼稚的言行,是應該無論如何都無法勝任的。

    但就是這樣的雲戀雪,卻是一個商業奇才,在商場上,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樣,不僅手段狠辣,而且花樣百出,很快就讓無雙堡的勢力更上一層樓。

    這一點就連雲戀雪的父親,雲浩然都無法相信。

    據說有一年雲浩然曾問過他,雲戀雪說,「岫哥哥跟我說,商場如戰場,在戰場上就沒有親人和朋友,只有敵人,對敵人是不能講仁慈的。」

    這一次,雲浩然也只有啞口無言了。

    一早,雲戀雪就聽說銀雪城的船會在今天到達,他也沒問具體時間,跟管家打了聲招呼就帶著侍衛興沖沖地跑到碼頭來接人了。

    翹首以盼了兩個多時辰後,才終於看見插著銀雪城銀鷹旗的大船划了過來,船頭像標槍一樣筆直立著的三個人,不正是表哥身邊的近衛風雷、風雨和風雪嗎!

    雲戀雪立刻很沒形象的又蹦又跳地揮舞著雙手,還大聲喊叫著打招呼,引得碼頭上全體人員側目而視。

    三大近衛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只能很有默契地裝耳聾……

    風星野此時還在艙內,聽見喊聲看出去,一張俊臉頓時沉了下來。

    風月拚命忍著笑意,勸說道,「真好,兩年不見,表少爺還是這麼天真爛漫!」

    風星野狠狠瞪了她一眼,冷冷地說:「既然好,那你出去答應著啊!」

    一聽這話,風月立馬苦了一張臉,但旋即又笑了開來,指著窗外說:「主子快看,不用屬下出去了。」

    果然,從雲戀雪身後走來一個人。

    白衣勝雪,風姿如畫。

    陽光掠過他清麗的身影,墨色的髮絲舞動著金色的光芒。

    他閒閒散散地隨意走來,卻讓所有人的目光再也無法離開。

    正是雲岫出。

    燕王御封的信義侯,大學士,無雙堡少堡主。

    雲岫出漫步走到戀雪身後,伸手把他拉到一旁,雙手抱拳,莞爾一笑。

    泉水般清澈的雙眸,就隨著水漾的笑意幻化為一方瀲灩,溫暖得如同初春的陽光。

    然後他朗聲說道:「無雙堡雲岫出恭迎城主。」

    風星野暗暗舒了一口長氣,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讚賞。

    十五年不見,他果然沒有失望。

    帶著風月,風星野抬腳走下船,淡而有禮地拱了拱手,「有勞少堡主了。」

    話還沒說完,雲戀雪又轉了出來,興奮地大聲說:「表哥,我想死你了,剛剛我叫那麼大聲你都沒聽見嗎?」

    風星野沒有看他,只從齒縫裡蹦出幾個字,「我──聽──見──了。」

    雲戀雪不明所以地撓了撓腦袋,轉頭看向哥哥。

    卻發現雲岫出忍笑已經忍得嘴角抽,翩翩濁世佳公子的美好形象幾乎破功。

    雲戀雪更加糊塗了,囁喁地問:「岫哥哥,你們怎麼了?」

    雲岫出終於忍不住,勉強笑著說,「岫哥哥是與城主多年不見,所以太高興了。」

    雲戀雪似懂非懂,了悟地點點頭:「是啊,我才兩年不見,就已經很想表哥了!」說完縱身撲了上去,使勁抱住了風星野,順便還在風星野臉上親了一口。

    此刻,風星野只感覺欲哭無淚,再看看已經笑得沒形沒象的雲岫出,一張臉更是陰雲密佈,眼看就要雷霆大發……

    就在此時,一股殺氣直撲過來。

    兩個正在搬運麻袋的碼頭工人,左手倏地一揚,撒出幾千根藍汪汪的牛毛金針,射向三人;同時,右手從麻袋中抽出了兩柄精鋼長劍,疾刺雲戀雪。

    與此同時,三個黑衣水鬼從水裡疾射而出,三柄長刀快如閃電地從背後上、中、下三路砍向風星野。

    而此時,風星野的四大近衛還未下船。

    此時,風星野正被不懂武功的雲戀雪抱住了手臂。

    此時,雲岫出正撫著肚子笑得很辛苦。

    此時,無雙堡的十幾個護衛還在十米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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