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終於被我一腳踹開,我衝了進去。沒有人,屋子不大,但是沒有人。然而突然腦後突然一陣劇痛,我踉蹌著沖了兩步,撞塌了玻璃制的茶几,玻璃架子在我身子底下碎了一地。
我扭過頭,看見林顏站在門邊,手裡一根棒球棍,上面有血。我這才感覺有血從我的頭頂流下來,模糊了眼,血紅的一片。然而林顏仍是看的很清楚,他似乎在害怕,顫抖著顫抖著,不敢靠近,棒球棍掉在了地上。
我有點暈暈沉沉,但好在笑的出來還可以說話,我說,林顏你就這麼怕我?我說,你是不是恨我恨的想讓我死?
我抹了把臉,那些鮮血有點收不住的架勢,我終於明白眼前的這個人已經不是林顏,如果是林顏,無論如何他會在第一時間衝過來替我處理傷口,而不是讓這些粗魯的警察。我清楚的聽見他對警察說,「我不認識他。」
他不是我的林顏,不是。
紐約的警察局是一個好地方,不愁吃不愁喝,環境也還不錯。除了和我關在一起的一位黑人老大哥總是在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我結果被我一拳打翻之後,再無意外。
幾天之後,我被通知保釋,正奇怪的時候一個人影已經撲了過來。「燕大哥!」竟然是丁霖。
「你怎麼會來?」
「是一個律師通知我來的。」丁丁眼睛紅紅腫腫,像是哭過了。「是一個中國人,長的很漂亮,說的很嚴重,我和老闆都嚇壞了。」
我突然想到是林顏,可是林顏不會這麼好心,何況他已經在這邊混入司法界了麼?不過他一向神奇我又太不瞭解。「我已經和你們沒有關係了,幹嘛還來惹這個麻煩。直接把我遣送回國到也省了麻煩。」
「燕昭然!」丁丁條件反射性的要揍我,在看到我頭上那厚厚的一疊紗布之後終於費力的收回了拳頭。「我們是真的很擔心你。」他低著頭,讓我心裡一陣陣的愧疚。
「好了好了,反正我皮糙肉厚沒那麼容易死的。沒事了沒事了,這是不是意味著我要給老闆大叔打一輩子的工了?」
「我是不介意,老闆願不願意那就難說了。」
氣氛頓時活躍起來,因為聽說老闆聽了消息之後差點急出心臟病來,讓我為自己的魅力驚人而小小的激動了一把。剛準備填些表格出去,警察從一邊帶過來一個人,「當事人不打算上訴,你慶幸吧。」
丁丁忙跑過去和那人作揖彎腰的道歉,我一把把他扯回來,弄的丁丁一頭霧水。
「打攪了。」我說。
他衝我笑著點了點頭,臉上卻是我熟悉的隱忍表情。他這個時候還有什麼好隱忍的麼?沒有負擔沒有責任,再沒有人能限制他的自由。他的憂傷來自哪裡?
丁丁輕扯著我的衣角,十分好奇又不好意思直接問的樣子。「我們走吧。」我拉了他的手離開。
「燕先生!」林顏突然喊住我,欲言又止。
我回過頭。他微笑著說,「再見。」
「還是不要再見的好。」
我清楚的看見林顏的身子不易覺察的顫了一下。我們彼此糾纏了那麼久,這一刀斬斷的再乾脆也會流出血來吧。我深深的體會到胸口的苦澀,但是我不知道林顏會不會。
回到披薩店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門外的街道依舊擁堵不堪,屋內的廚房也並沒有因為我的不在而多出幾個平方。老闆大叔笑得臉上的肉一塊塊的顫,下命令提前一個鐘頭關門,大家一起喝兩杯慶賀一下。
於是晚上10點就掛上了停止營業的牌子。我,丁丁,「美女」lily,廚房的大哥還有老闆,幾個人圍了一張桌子,燙上一壺好酒,猜拳行令不亦樂乎。我在這一片喧囂聲中思緒漂離,仿若是浮在半空中,看著人世的悲歡離合事不關幾。這種感覺很奇怪,我可以看到自己笑著和丁丁狂飲,也看得到老闆好心的念叨著,剛受了傷,不能多沾葷腥。只是唯獨心不在這裡,空虛排山蹈海般擠過來,讓我恍惚看見位置上坐著一個當年的林顏,笑容完美眼神空虛。
「抱歉,頭有點暈,我出去吹吹風。」我晃著頭站起身,希望能找回一點在世為人的感覺。
丁丁有點擔心,也跟著站了起來,迭著聲問,「怎麼樣怎麼樣?是不是剛才喝的太猛了?」
「沒事沒事,我出去一下就好。」真怕他跟出來,擾了我的片刻悠閒。好在丁丁還是懂眼色的好孩子,跟了兩步終是沒走出大門。
我走過街角,在社區的一個籃球場外坐下。亮如白晝的燈光下,一群大晚上還不知道回家的小孩子拼搶著一隻籃球,這麼冷的天氣仍是汗流浹背。
我點了支煙,看著煙圈瞬間被風捲的支離破碎,漸漸遠去。男孩子們的喧囂有點像電影裡的背景音樂,吵雜的有點不太真實。我開始想念林顏家門口的那隻大垃圾桶,至少有一隻貓咪陪我玩還不算太無聊。不知道林顏有沒有收養那隻貓咪,有沒有給它起一個名字。
隱約覺得路上有一輛車停了又走,我低著頭,看到有一雙質地良好的小牛皮鞋站在我的跟前。
「維佑……」
幻聽,一定是幻聽,我居然聽到有人叫我這個名字。然而片刻後,一雙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猛的站起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安迪?!他裹著一件不怎麼合身的風衣,一臉擔心的看著我。
「你怎麼在這裡?」
他試圖觸碰我,再次被我躲開。刻意忽略過他眼裡的那抹受傷。
而安迪畢竟不是當初的安迪,他成長了成熟了。用最短的時間弄清現狀,調整好情緒。他現在是一個商人,一個優秀的商人。
「我來看你,你還好麼?」
「如你所見,還好好的活著。你一個人?」
「我剛下飛機。」安迪聳聳肩,「聽雷翼說你遇到了點麻煩,為了避免你客死他鄉,所以前來慰問。」
「開什麼玩笑!」我不自覺的上去揉揉他的臉,果然冷的像冰。
安迪呆呆的任我所為,我覺得自己又在幻聽,因為這次居然是貓叫!
「你等我一下。」這個時候總不能讓他一個人這麼留在外面。我一溜小跑跑回披薩店,慌亂的樣子讓一屋子的人頓時呆掉。
我粗粗的喘了兩口氣,「老闆,我遇見一個朋友,今天晚上可能不回來。」我說完準備走,突然聽到老闆在身後不緊不慢的說:「雷老大說他這兩天就會來,但是沒有想到這麼快。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我驚訝的轉回頭去,直直的看向他。丁丁被我的劣氣嚇到,慌亂的擺著手,「我什麼都不知道的。」
老闆呵呵的笑起來,「我要對你有惡意,你還能平安活到現在麼?燕老大,當年你繼承組織的時候,我還有幸參加過那次盛會吶。」
除了丁丁,其他幾個人都是十分平靜的樣子,我腦子裡瞬間轉過無數的念頭。原來我引以為自豪的闖蕩不過是自以為是的幻影,憤怒火焰過後是一片了無生氣的荒原。紐約是有組織的分部的,世世代代潛藏在唐人街的勢力,反到比國內任何的派系都要忠誠。安迪是要隨時瞭解我的動向的,雷翼即使不管,分部的人也會向他報備。當年林顏幫我做了太多的事情,現在我才發現自己竟像孩子般的無知。
「多謝照顧了。」我略略躬身,大步的離開。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安迪也應該清楚吧。丁丁叫著追過來,我跑的更快,於是沒有聽清老闆對我的叮囑,「小心……」
拐過街角,還好,安迪還在那裡。我仔細一看,他的旁邊,不遠的樹下還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林……林顏?!
太過的刺激讓我幾乎下意識停下腳步。林顏和安迪同時迎了過來,竟是一般無二的笑臉,在一盞昏黃的路燈下暗昧卻沒有絲毫的溫柔。我幾乎不敢想像他們在一起到底說了些什麼。
我覺得好笑,彷彿看到了現場版的午夜檔電視劇,還是國產片。一個我愛卻不愛我的人,和一個愛我我卻不愛的人,標準的三角戀情。這些笑聲終於沒有掩飾住,我撐著膝蓋,跑得脫力笑的呼吸困難。沒有一個人伸出手來,只是異口同聲的問,「你還好吧。」
我當然好,我好的很呢。我大概可以不用走就地等待他們的分贓結果,跟林顏或者跟安迪,反正在別人一手操空之下我已經被耍的團團亂轉,哪還有什麼說話的權利。
我抬起頭,笑著對林顏,「這邊是你的地盤,幫忙給安迪找一個住處。」
「你要去哪裡?」他一手抓住我的胳膊,「你最近很危險,不要到處亂跑。」
我一針見血的反駁,即使我並不知道除了碰到他們我還遇到了什麼樣的麻煩,「不來找你,應該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吧。」
他的手迅速的收了回去,像觸電了一樣。安迪居然因此而轉向我,「維佑!」
他們什麼時候站到一條戰線上了呢?也許只源於都是我曾經受到過我的傷害。那我算什麼?我所付出的每一次感情都只是填充寂寞的需要麼?
我再無心思顧及身後的兩個人,如果可以,我希望選擇徹頭徹尾的放棄,我何苦要挽回兩份已經變了質的感情?
刺耳的剎車聲伴隨著林顏尖利的喊聲,「小心!」
一排子彈擦著我腳邊掃了過去。本能的往回跑,和林顏同時護住安迪。他是我們當中唯一沒有任何經驗的人。
一輛SUV停在街口,一把機關鎗掃射的我們在幾棵樹後面竄來跳去。和林顏的默契再次回來,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向相反的方向躍去。槍口隨著我走,顯然是衝著我來的,林顏順勢摸出槍來倚著樓角反擊,大聲的沖安迪喊,「到我後面來!」
在這種時候沒有武器純粹是等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輛轎車從街口的另一邊衝了出來,槍聲亂了起來。
轉眼間,車子已經停到了我的面前。車門打開,丁丁從裡面伸出一隻手來,「上來。」
我跳上車,看到林顏和他身後的安迪又再度跳了下去。
「燕大哥!」丁丁丟了把槍出來,我勉強接住,卻差點被一排子彈打了個正著。
扯了安迪丟上車,我再拉林顏確是拉不動,「上車!」
「你先上!」他根本不看我,這個時候居然還跟我鬧脾氣。我動了火,搶在他身邊毫無遮攔的地方連放了幾槍。林顏揪著脖領子把我扯回來,臉色蒼白。「你發什麼瘋!」
「你要死了,我殺了他們再去陪你。」
林顏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車子終於在我們的正後方停下,我毫不猶豫的把林顏丟上車,自己也竄了上去。車門不及關上,車子已經風馳電掣般閃了出去。遠處隱約傳來警笛的聲音。
丁丁從副駕駛的位置上轉過頭來看我們,「都還好吧,有沒有受傷?」
我搖頭了搖頭。林顏對著專心開車的老闆,「這次謝謝你。」
「是我情報不準確啊,一把年紀了居然被那幫意大利豬佔了便宜,真是有夠丟臉的。」他頓了頓,「我帶你們先回分部吧。那裡安全些。」
我沒有力氣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安迪坐在車子的另一邊一直沉默,林顏像是非常的累,靠在座椅上幾乎就要睡著了。我低下頭,發現緊握在手中的槍怎麼也放不下來,手掌像被膠粘合住了一樣,僵硬的保持著那樣的一個姿態。我又回到那個世界了,幾天前的流浪,快樂的心酸的,像平常人一樣的生活已經無處可尋。我的手不停的顫抖,這個時候,林顏溫潤的手掌覆了上來,輕柔的,卻是有力的握住了……
紐約分部設在唐人街一幢老式的房子裡。黑夜中閃爍的中文霓虹燈,寶塔型的屋頂,滿是彈孔的轎車滑進吃夜宵的人群,竟沒有引起絲毫的注意。
老闆和丁丁熟門熟路的走在前面,林顏墊後。狹窄的拐木質樓梯上,低矮的壁燈幾乎要磕到人的頭。推開房間進去到是別有洞天,奢華的地毯,纖細的花紋木雕,紅花緞座椅躺椅還有一些我根本說不上名字的仿古傢俱。
「這邊是一間,旁邊還有一間一模一樣的。」老闆推開門介紹說,然後用一種探詢的目光看著我們三個。
「我們三個,分開。」
「哦?」他挑高了聲音,讓我有斃了他的衝動。
林顏對這裡似乎也很熟悉,「樓下還有一間小臥室,我住下面好了。老闆你和丁霖住頂樓,可以麼?」
老闆點點頭,拉著一臉不情願的丁丁上樓。林顏也準備下樓,被我伸手攔住,「進來,你不覺得有些事情需要像我解釋麼?」
安迪很自覺的要避嫌也被我扯住,「這裡面難道沒有你的事情?!」
兩個人乖乖的跟在我身後,大約也是感覺到了我身邊的超強低氣壓。我能忍到現在純粹是情況所迫。現在一鬆下來,太陽穴疼的像是要炸了一樣。
我靠在躺椅上抽煙,安迪和林顏像連個乖巧的學生,一句話都不說。我勉強坐起來瞪著他們,「讓我死至少讓我死的明白吧。」
他們面面相覷,終於安迪先說了話。「你一到紐約,分部的人就匯報了,當時雷翼正為你留下的爛攤子抓狂,沒空管那些。」我可以想像雷翼因為我跑走而發瘋的情形,就是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接下那個攤子並且一一擺平我才會走的這麼乾脆。想到雷翼暴走的樣子,我忍不住撇著嘴角笑了一下。
「不過麻煩在於你一直找林顏,這點讓那群意大利人注意到了。自從林顏過來,他們一直有監視,本來他們是知道你們之間的矛盾的,本來忍幾天林顏也就算自動脫離了。可是你以來,不僅是你,林顏也重新牽扯了進去,我想意大利人也懂得擒賊先擒王吧。至於意大利人和唐人街這邊的糾葛我就不知道了。」他看了一眼林顏,林顏苦笑著接過話題。
「我知道你從來沒有管過這些事情……」我皺起眉毛,我不想聽林顏說教,即使久久不聽,確實有一些想念。「唐人街挨著就是小意大利區,兩邊各自的勢力已經互相看不順很久了,特別是最近幾年,我們這邊擴張的比較凶,所以……」林顏別有所指的看著我。我實在想不起自己下過這樣的命令,不過在那時混沌的時期,也有這樣的可能。我確實是以不計代價的擴張贏得聲譽的。
「這麼說,是我牽連了你?」我瞇縫起眼睛盯著林顏,果然看到他的面色一點點難看起來,緊抿的嘴角半天才稍微鬆了一下,「是我先被他們盯上的,對不起……」
是我最最不願意聽到的話,說了這麼多年這麼多便,他明知道我不是要聽這個的。
「去休息吧。」我熄滅了煙,站起身。
林顏走的飛快,安迪笑聲的叫我。「維佑……」
我倚在門口,眼神極度不耐。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鼓足勇氣。「我們……沒有可能麼?」
「你自己覺得呢?」
「你們的世界我也許真的插不進去……只是,我不甘心。」安迪笑了,有些淒苦。抿緊的嘴角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在得知我受傷的瞬間毫無猶豫的遠渡重洋追尋而來,卻再一次得到痛苦的感受。伸開雙臂把他摟在自己的懷裡。「安迪,這麼多年你有想過麼?我們在彼此思念中把對方美化了,我們已經回不去了,一切條件均未改變,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麼分開,這麼多年有什麼意思?」
他抓住我後背的手一點點掐緊,恨不得掐進肉裡。末了,他低低的說,「我沒有眼淚。」
我愣了一下。
「這些年為你流了太多,所以現在應該笑起來。」他抬起臉,露出一個明媚的笑臉。眼裡晶瑩閃爍,但是,真的沒有淚水。
回到自己的房間已經天已經快亮了。頭疼的睡不著覺,在柔軟的床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的林顏。我確定自己做錯了一件事情,我不該追來,不應該再找他。
他希望生活重新開始,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而且也即將成功,是我的到來讓他原本已經平靜的生活平掀波瀾。我可以說走就走毫無牽掛,他呢?是否又要經歷一次艱難的蛻變?
越想越頭痛,我索性披了件外套坐起來。偌大的房間我居然找不到一隻茶杯,索性下樓到客廳碰碰運氣。
樓梯上的燈已經熄滅了,只有即將西落的月亮,透過狹小的窗口射進一格一格的月光。我挪動著腳步,狹窄而陡峭的樓梯讓我原本就不甚舒服腦袋更加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