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那是一個混亂的夜晚。忠誠,背叛,柳暗花明,絕處逢生。林顏自編自導了一場幾近完美的舞台劇,只除了,燈光下他對我露出的滿足的笑臉,讓最後的結局硬生生的脫了軌。
在我窩在家裡的第七天,雷翼來見我。這是我七天以來見的第一個人。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我,似笑非笑,我知道他從來看不上我,也從來沒有把我放在眼裡,但好在他承認弱肉強食的規則。
「他醒了。」他說。
我下意識的點了下頭,我知道他不會離開我,七天以來我一直這麼祈禱,雖然我知道自己早已罪孽無數,但我也相信神靈永遠會眷顧這個世界上的強者。
雷翼緊跟著又告訴我,「安迪要見你。」
我懶得抬眼,「不見。」
他終於冷冷的笑起來,什麼都不說,只是用一種刺探的眼神不斷的挑釁。
我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換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這上面有林顏的味道,它支撐了我在這七天裡面不被惡夢擊倒。「我沒有想到這個時候你還是這麼勇敢……明白我為什麼不殺你?」
「你無人可用。」他笑的有一點得意,「燕昭然,你應該明白的。」
身子後仰,再利用床墊的彈性跳躍,在他根本沒有反映的情況下一隻酒瓶就狠狠的砸在了他的頭上。他踉蹌退了兩步,站穩,很聰明的什麼都沒有再做。只是眼裡的憤恨更多了幾分。
「我只是好心給你一個機會,允許你死的時候不會太痛苦。」我站在床上居高臨下,從他身上拔出的一隻銀色手槍握在掌心,「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林顏的時候他就是這樣教訓一群混蛋的。他認真起來,可以比任何人都狠。」
雷翼頭上的傷似乎很重,血順著一側臉頰不斷的流下來,襯著怨毒的眼神表情詭異。但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什麼時候該做什麼,這麼多年的經驗他比誰都明白。
「他狠?狠的過你麼?他如果夠狠,你就不會這樣站在這裡了。」
這到是句實話。我笑著丟下手中的槍,走上前去查看他的傷勢。他緊張的樣子非常有趣,渾身僵硬的像一塊石頭。
「放心,只是皮外傷而已。」我按著他坐到床邊,翻出急救箱,駕輕就熟的幫他清理傷口。
「給他一刀,然後再給他些許溫柔,這就是你對待他的方式?」
手一抖,沒控制好力道讓他忍不住低低的呻吟了一聲。
「所以我說,除了林顏,我最欣賞你。」
「這真是條可怕的消息。」他仍是毫不在意的口氣,「還好是你其次欣賞的,所以我才有幸逃過一劫,不會像某個笨蛋一樣,頻頻去和閻王爺打招呼。」
故意手上使力,只是這次他早有防備,疼的臉色發青卻再沒吭一聲。我有些掃興的鬆手,「你真的很懂得如何激怒我。」
我背對著他,聽著他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終究是我沒有忍住,「林顏……他現在在哪裡?」
「醫院裡躺著,你以為他能去哪裡?」
我冷笑,在他離開醫院之後的15分鐘,林顏就已經從後門離開了那家醫院,並且,不是一個人走出去的。他以為我不知道?!
雷翼咬緊了牙一句話不說,決心裝傻到底。我知道他會用盡最後一點的人脈去幫助林顏離開我,我也確實有安排人在醫院監視,只是……
我走過去,拍了拍雷翼每塊肌肉都緊繃著的肩膀,他和我是同樣的人,卻堅持到今天沒有垮掉,在某些方面我不得不承認他的堅韌,只是不知道當他處在和我一樣的位置時,會用多長的時間從空虛走向滅亡。
無言的道別,我轉身離開的時候,雷翼並不明白我已經狡猾的把所有的麻煩都留給了他。門外是一層層的守衛,見到我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抬起他的頭,我於是很輕易的在盡頭看到他,唯一一個敢於直視我的人,安迪。
「為什麼躲著我?」他的眼裡幾乎冒出火來,直直的看進我的眼裡。
「道謝的話我已經說過了,給你回報也很豐厚,請問你還有什麼要求麼?」這是我曾經最愛的人,發誓一輩子守候的人,面對他的時候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愧疚,因為從來沒有想過最先背棄的人竟然是我。
他深深的呼了一口氣,轉瞬間隱藏好自己的情緒,這樣的變化讓我毫不意外的胸口一陣發悶,「林顏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見我面無表情,不甘心的補充了一句,「我去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我轉回頭竟自走到雷翼跟前,伸出手掌讓他嚇了一跳,「借一些錢給我,要現金。還有,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還你。」
雷翼睜大了眼睛看我,顯然不明白我在幹什麼。身後的安迪顯然更清楚我的思考方式,隔著戒備的人群衝我喊,「為什麼不問我借?!」
「可能以後不方便還給你。」我看著他,隔著十數名全副武裝的兄弟。
他眼裡的悲傷和憤怒無法用語言來形容,「不用你還,我給你一些時間,讓你有公平選擇的餘地。」這是他最後的退讓,他決不是那種能容忍自己所愛的人和他感情不對等的人。
雷翼似乎在此時才反映過來,一把鈔票塞進我的口袋,「紐約有一個不錯的外科手術醫生,和林顏有些交情。」
我難得的回頭衝他一笑,「多謝。」
快速的穿過人群,在安迪身邊更是刻意的希望能夠快速通過。他沒有攔我,只是一句「我等你」讓我不得不停下腳步。站在同一條直線上,我們彼此正視著自己的前方,目無斜視。
「你已經等的夠久了。」我開口勸道。當日得知他一直守在昔日小屋時的驚濤駭浪已經過去,理智終於比情感更早一步的作出指示。
「維佑……」
我打斷他,「我叫,燕昭然。」
我走了過去,用盡渾身的力氣不讓自己的視線有一絲一毫落在他的身上。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在七天幾乎凝固住的時間裡,我拚命抑止的無非是不顧一切後果衝到林顏的身邊去。而現在,我只是想盡快的看到林顏。至於結果……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順其自然好了……
除去機票錢,我在來到紐約之後的第三天花盡了最後一美分。紐約有成千上萬個外科醫生,如果一百個裡面有一個稱得上是優秀的話,也足夠把我的後半生浪費在這漫長的尋找上。我不想依賴雷翼或者其他人的力量,況且我是那麼有自信自己可以見到他。也許某天忽然抬起眼,就會看到他站在我的面前,微笑著向我打招呼。佛說,生是苦,老是苦,病是苦,死是苦,與所怨憎的聚會是苦,與所愛的分離是苦,所求而不得是苦——所謂,五取蘊皆苦。五蘊齊全,謂之「有情」。歷經磨練才能修成正果,既然緣分是上天注定的東西,自然不能強求。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她,怎麼辦?」丁霖蹲在我的快遞車前,托著腮幫子一臉天真。他是我現在的同事,長得竹竿一樣又瘦又高,二十剛出頭,卻已經在這家披薩店干了三年。三個月前,在我即將餓死的時候他拉了我一把,並懇請經理給了我這個工作。雖然他總是喜歡一邊騎著小電動一邊嘮叨著今天經理摸了服務員lily的屁股,或者,昨天那個高大的廚師偷偷把店裡的材料拿回家了這樣雞毛蒜皮的事情,但總的來說,他還是一個不錯的小孩。而在於我,有吃有住,還能有輛小車代步,讓我走遍紐約的每一個街區,已經很滿足了。
「找不到一直找,這樣也很好。」
丁丁咋舌,滿臉的崇拜,「大哥,你真是一個癡情的人呢。那個女人真的很幸福。」
我微微皺了眉頭,他只知道我要找人,前因後果完全不明白,我想糾正他這個語病,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就算林顏是女人好了,反正也只是我的女人而已。
「走吧,該幹活了。」把煙在腳底捻滅了,跨上小電動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橫衝直撞。在這座不管什麼時候都堵得水洩不通得城市,我快樂得享受著騎士般的自由。只除了……
「你遲到了5分鐘。」那個看起來多少帶著點亞洲血統的男人堵在門口,看著表對我說的居然是中國話。
「蜘蛛俠都會送披薩遲到,更何況我。」
他呵呵的笑起來,某種爽朗和堅毅的感覺讓我不由自主的對他產生好感。只是因為他的亞洲血統也說不定,我對白種人沒有任何辨別美醜的能力。
「我沒有說不付錢。」他摸了下褲兜,卻在這時才發現自己是穿著睡褲和我說話的,半掩著門走進去翻錢包。我很自覺的站在門口,對別人的隱私沒多大興趣。
「見我錢包了麼?」他不知道沖誰喊了一聲。然後一個錢包應著聲丟了過來,我在一個最詭異的角度看到一個男人,只在我眼前飛快的閃了一下,便消失在房間裡面。心裡隱隱的想,沒想到裡面還有一個更漂亮的男人。而且顯然是純種的亞洲人,很面善的樣子。
「那,錢給你。」男人把錢交給我,然後關上房門。我走下樓梯的時候開始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一直想一直想。到騎上車的一瞬間突然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麼。那張臉,不僅僅是面善才對。
踉蹌著從車上蹦下來,差點一跤絆死在地上。三兩步重新衝上樓,門鈴都懶的按,直接砸。誰知道我走了他們兩位根本沒有把房門鎖上,我一頭栽進去,在床上橡皮軟糖般抵死纏綿的兩個人同時僵硬在床上。
男人還算反應迅速,立刻拉過被單,然後衝著我罵。
反正我聽不懂英語,我只是注視著那個圍著少許被單躲在男人身後的人。他的緊張,他的閃爍的眼神。他是林顏……也許,現在不是了。裸露在空氣中的身體完美無暇,曾經熟悉的每寸肌膚都已經完全不一樣了。他整容了,不,他只是讓自己重生了。我還記得自己初次見到他的情形,有一張乾淨的清秀的臉,鮮少笑的陽光明媚,暗暗的,像某種只能生長在森林深處的綠色植物,仔細看過去的時候便會不由自主的喜歡上那種暗香,清清淡淡的漂浮於鼻端。
再後來就是漫長的彼此折磨,長長的歲月裡也一直能看到他如飽經潤澤的玉石般的眼眸,也能看到那裡面比身體表面更多的傷痕。如今醫學發達到那樣的傷痕也能治癒,心理上的問題眼前的這個男人應該也有辦法解決才對吧。
「顏?」男人終於發現了不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眉頭緊皺。
「你現在和他在一起?」
他仍舊閃躲著我的目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阿志剛才沒有給對你錢麼?」他求助似的看著身邊的男人,輕輕的喚道;「阿志……」
那個叫阿志的男人氣勢洶洶的走下床,我猜他一定知道我是誰了。看他們倆眼神交流就知道,默契到居然不需要任何語言。
「有事情就快說,沒人教你禮貌麼?」他瞪著我,一副今天不說出什麼就讓你血濺五步的表情。我好容易才沒讓自己笑出聲,我是被嚇大的麼?不過看這個男人對林顏還不錯的份上……
「很抱歉,我想起來今天是優惠期,多收了你1美元。」我摸出張紙幣塞給他,「你愛人很漂亮啊。」嬉皮笑臉,我略鞠了一躬退出去,沒有忘記拉上房門。
然後……現在該怎麼辦呢?騎著車子完全是無意識的在街上遊蕩。來之前,其實是刻意忽略了這樣的一個問題,信心滿滿的認定,那個男人的幸福是要靠自己來給的,快一點找到他也就是快一點讓他幸福。完全忽略了林顏自己的想法。也怪以前他太依靠自己了,總是一副拿自己當天的模樣……忘了呢,已經是物是人非,滄海桑田了呢。對林顏來說,他差不多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麼割捨不斷的?到是自己當初沒想到這一點,自作多情,平白打攪了人家的好事。
「燕昭然!看車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回過神來,扭頭看見一輛貨運車貼著我的面衝過去,嚇了一跳,車子一歪衝上了人行道,直直的撞上一根電線桿子。滿眼金色的星星。
「昭然昭然,你沒事吧。」我好容易才看清我眼前一臉擔心的丁丁,臭小子居然臉色蒼白,顯然是被嚇倒了的模樣。
「我沒事。」扶著車起來,小電動質量不錯,還好沒有壞。
丁丁顧不得一眾看熱鬧的甲乙丙丁,上來就是一拳,「你想死啊,就那麼在大路上騎,不要命了麼?!喊你聽不見啊!」
「丁丁……」我討好的念他的小名,結果上手又是一拳,又狠又硬,疼的我差點眼淚就出來了。
「喂……很疼唉。」
「死了就不知道疼了。」丁丁怒氣沖沖的騎上車,我低著頭,在圍觀群眾分不清善意惡意的笑聲中緊緊的跟在他的後面。
我不是特別擔心丁丁,他是那種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的孩子,沒什麼城府沒什麼心眼,善良的有點過分,賣了他說不定還會幫你數錢的爛好人。
果然,到了披薩店他就已經不生氣了。停好了車,有點難為情的背對著我說話。他一直拿我當英雄當偶像來著,今天的過於激動的舉動可能讓他心裡有了落差。
「那個……昭然,我今天聽人家說了一個外科醫生,還是一個日本人,叫什麼什麼浩志的。離這不遠,你要不要……」
「我找到他了。」我說。看丁丁驚訝的瞪大了眼睛看著我,「你看到你女朋友了?!」
我點點頭。
「那你……」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他立刻掩住了嘴,「對不起……我……」
「什麼對的起對不起的,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過兩天,我可能會走。」
「什麼!?」丁丁叫起來,「你要去哪裡?為什麼?」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去哪裡我也不知道,總之是要離開這個城市,老死不相往來,最好。
「她說了很難聽的話?」丁丁小心翼翼的猜測著,「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了?」
我沒想到丁丁還會有這麼敏感的心思。懶得回答他,只忙著替老闆把一箱箱的剛到的材料搬進廚房。丁丁有點惱羞成怒,抓著我溜到房後的鐵梯下,死命的把我按坐在地上。「你別這一副要死的表情好不好!」
丁丁看起來很憤怒,我的表情有那麼明顯麼?讓他都產生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情。實在忍不住笑起來,丁丁紅著臉在我的腰上踢了一腳。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踢了一個正著,臉上的笑容瞬間凝結成冷汗流下來。那個混蛋小子,下手沒輕沒重的。
他好半天才看出我的不對勁,微微彎下腰,有點彆扭的問我,「昭然?昭然?」
我一拳把他打翻在地上,這才站起身來。「小子,玩的過分了。」
丁丁把身子縮成一團,一動不動。我清楚自己的力量,微微覺得後悔。是不是習慣了身體比大腦更快作出反應,四肢發達頭腦相應簡單了呢?
晃了晃腦袋,轉身離開。丁丁在我身後開口,「對不起,可是……還是和對方好好說一說才好吧,既然費了這麼大的力氣來到這裡,這麼輕易的放棄了是不是……太不值得了?」
也許是我下手太重了,他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然而讓我胸口狠狠震了一下的是他說的話。我記得有人經常用這樣的語氣對我說話。在挨了我的打之後,依然不卑不亢的表達著自己的觀點,為我……只是為了我而已。
我走回去,伸出一隻手拉他起來,「很抱歉,下手有點重了。」
丁丁紅著臉有點不知所措,「你還要走麼?」
「走。」
「啊?」他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
我笑著揉亂他的頭髮,「我去找他,你不是說不能輕易放棄麼?」
丁丁靦腆的笑了。
跟老闆結清了帳,沒什麼東西也用不著收拾,孑然一身走了出來。到是丁丁仍然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臉,被我辟頭蓋臉罵了一頓——不像個男人。他把他一個月的薪水給我,說什麼要給大嫂買些玫瑰,女人必須要好好哄著才行,我實在拗不過,只得收下。結果走出店門沒兩步,他又衝了出來,拿一隻筆在我的手腕上寫下一串電話號碼,「有事情記得找我,不行還回來。我等你。」
我笑的幾乎被自己的唾沫噎死,微微傾了身過去,「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意料之中的一拳一腳,算做最後的紀念吧。
開始不分晝夜的在林顏家盯梢,可是兩天過去了,只有那個日本大夫回來過一次,幾十分鐘後就離開了。而林顏,至始至終再沒有出現過。在這個晚上,我決定上去看看。
沒有開燈,我仍然先敲了敲門。在確定屋內沒有人之後我才用一根細鐵絲翹開了門鎖。
反鎖上門,打亮手電。房間東西擺放整齊,一切有條不紊,和我上次進來時的感覺完全不同。東西擺放的方式是我熟悉的。電腦上的留言條,沙發上的靠墊都堆在同一個角落,咖啡杯一定在壁櫥的第二層。然後更多的是另外一個人的氣息,這讓我非常的不快。
叮鈴鈴一陣電話聲嚇了我一跳。30秒後自動留言開始。
「阿志,是我,林顏。」
腦神經瞬間緊繃,我跳了過去。
「最近很忙麼?我打電話你經常不在,給我回一個電話,我有點擔心你。燕昭然來了,我害怕……,不知道他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我一把抓起電話,「你以為我會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我很生氣,那種嫉妒刺激的讓我有些受不了,很多事情已經不在我的掌握之內了,我從來沒有在乎過,可是林顏這樣說我的時候我發覺我並沒有自己想像中的那樣看的開。
「燕昭然?!」林顏顯然嚇了一跳。「你對阿志做什麼了!」
「你在哪裡?」
「你放了他!」他很理所當然的以為我綁架了那個日本醫生,我撇了撇嘴,其實心裡明白自己在他的心裡是怎樣的一種不可信任形象。
我語氣溫柔,因為我想和他好好談談,誠心的,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他不在家,我趁他不在的時候進來的。」
我聽見電話那邊小小的驚訝聲,然後接著,「那先這樣吧。」
我幾乎不敢相信林顏竟然會這樣掛我電話,心裡的怒火毫不猶豫的吼了出來,「不准掛我的電話!」
話音一落我就開始後悔,我不應該再用這種語氣,只是……
電話果然沒有掛,安靜的能聽到林顏輕輕的呼吸的聲音。
「對不起。」我道歉,遠比當初的想像要容易許多,我並不是那種自尊心強到無法忍受自己任何錯誤的人。「我想見你,你現在在哪裡?」
「燕昭然,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有!那場遊戲,輸的人是你。」
林顏的聲音急促起來,像是在壓抑自己的怒火,「不是我不想死,是你不讓我死!」林顏於理據爭的話很像小孩子,雖然話語是很嚴肅的生和死。
「我從來沒有想讓你死,你知道的……」
林顏終於沉默了。在我以為他終於臣服了的時候,電話斷掉了。我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把電話砸碎在地上。是我忘了,林顏是那麼一個任性而固執的人,當他再不因為愛而遷就我的時候,這個世界上已經再沒有人能讓他屈服。
在紐約,當你知道一個人的電話,知道他經常會去的一個地方,知道他的一個朋友的生活範圍,那麼找到他就不會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儘管如此,我在三天之後在一個狹窄的小巷裡找到林顏家的時候,仍是一身的狼狽。
秋天來得還算緩慢,公園的法國梧桐下還勉強可以過夜。早上在24小時營業的酒吧裡買一點早餐洗一把臉,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鬍子已經頗有了些規模。大概是……成熟了吧。
左右的無名指上各帶了一枚戒指,是和林顏一齊買的那一對。我突然想起來自己已經許久沒有想念安迪了,當初那麼多個日夜的思念,此刻卻在一個極其明確的目標面前喪失了效力,一點點的內疚絲毫抵不過我對找到林顏的渴望。習慣到深入骨髓,也許真的不是愛情也說不定。不然怎麼可能這樣輕易的遺忘和放棄從前。如果找到林顏然後安迪追來又該如何?這個念頭只在腦海裡閃了一下就被我立刻抹殺掉。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林顏的家在一條狹窄的小巷裡,每隔十幾步遠就有那種高高的鐵架樓梯通往樓層的每一間窗戶,典型的鑄鐵結構。林顏家是一樓,靠在門口對面的拉架箱邊,就可以從高高的樓房間看到一線灰藍的天空。因為繞過去就是表面光纖的大廈,對於一身正式西服走進這陽光背面小房間的林顏,我也就不那麼奇怪了。
「嘿!」我坐在大大的鐵皮垃圾箱上衝他打招呼,心情愉悅。
他一副被嚇到的樣子,陰沉的臉色更顯的有些蒼白,看了我大概有半分鐘之久,然後開門,進屋,隨手拉上了窗簾。
我斂住笑臉,林顏大概是不會邀請我去他家坐坐了。我現在是應該敲敲門?還是直接撬鎖進去?然而想到太陽落山天色漸暗,我仍是沒有想出一個結果。盤腿坐在垃圾箱上發呆。我知道林顏就在自己眼前的這個小房子裡,也許在吃飯也許在睡覺,這個認知居然讓我如此的歡欣鼓舞,其他的似乎都已經不再重要。
正在我發呆的時候,腿上一種奇怪的感覺引起了我的注意,低下頭,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一隻小貓蹦到了我的腿上,費力的撕扯我的牛仔褲,似乎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喂!」我揪著他的後頸的毛,把他拎起來。它衝我瞄瞄的叫起來,聲音很小,翡翠般的一雙眼睛異常的靈動。它是一隻漂亮的小貓咪。我難得的對動物有愛心,從兜裡翻出半塊已經乾硬的麵包餵它吃。
「我也是無家可歸的人,你要不要跟著我?」我拍了拍它的頭,「貓咪?貓咪先聽我說話,別光顧著吃!」
然而小貓只顧著那些麵包,絲毫沒有心情顧及我。見我打攪它進食,還發出嗚嗚的聲音表示抗議。我忍不住呵呵的笑起來,隨手給了它一個爆栗。
這個時候不知道林顏吃飯了沒有?抬起頭,就看見林顏站在屋簷下看著我。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出來的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他目光冰冷的看著我,讓我有些不寒而慄。
「我……」我嘗試說些什麼,剛一張嘴,林顏就拎著一個公文包走了出去,徹頭徹尾的漠視,我能說些什麼?只好苦笑一下,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哪裡,但是中國有句老話,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就是笨到守株待兔,應該也能把他等回來吧。
可是稍稍出乎我意料的是,這一天,林顏沒有回來。第二天,林顏還是沒有回來,到了第三天傍晚的時候,一陣腳步聲再次驚醒了昏昏欲睡的我。一個小女孩捧著一隻長麵包和一袋牛奶站在和她差不多高的垃圾桶面前。
「叔叔,給你吃。」她把東西放上垃圾桶該,然後退的遠遠的,「你還在等林叔叔麼?他還沒有回來?他每天總是很準時下班的。」
我不客氣的接過食物,順手掰下一點分給那只和我同病相憐的貓咪。「他還沒回來,如果他回來我會知道的,我一直在這裡等著呢。」
小女孩似乎還是不肯相信,跑過去按響門鈴,半天屋裡都沒有動靜。開玩笑,如果林顏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走回家,我真可以不用混了。
小女孩皺著眉頭,「今天林叔叔應該回來了吧。可惜我媽媽說不能讓你進家裡,不然你可以來我家等。」
小女孩很認真的苦惱著,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摸一摸她那一頭柔軟的金髮,只是要嚇壞在一旁看的緊張的父母就不好了。這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小姑娘,看我一直坐在這裡每天送一些牛奶和食物給我,還知道是鄰居林叔叔是一個好人所以林叔叔的朋友也是一個好人這樣的道理。
一旁屋簷下的一對夫妻已經嚇的臉色大變了,不停揮舞的手臂終於被小姑娘看見,緊張的衝我點了下頭,「我媽媽叫我。」
「快回去吧。」
「林叔叔會回來的!」她安慰我,然後一溜小跑,被父母拉進房裡的時候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
我還不至於長得那麼像壞人吧。雖然現在蓬頭垢面的比較狼狽,但是紐約的流浪漢多得是比我糟糕的,何況哪能長的像我這麼帥。「是吧是吧。」我逗弄著專心吃東西的小貓咪,「你怕我不?我至少對你不錯吧。」
一陣風吹來,卷的巷子裡的垃圾漫天飛舞,我縮著頭,把貓咪抱在懷裡。這秋風是一陣緊似一陣了,林顏那傢伙不會是打算一直住在那個日本醫生家裡吧。兩個人能安全些?能溫暖些也說不定。
我苦笑著,然後聽到熟悉的腳步聲,不急不徐走到我的跟前。
「你還不走?」
「等你啊。」回答的沒心沒肺,其實心裡那塊石頭落地的聲音震的自己都一愣一愣的。
他掏出鑰匙似是自言自語,「居然餓不死你!」
我忙著解釋,「你們家鄰居那個小姑娘挺好的,每天都有拿東西給我吃。」
林顏開門的手頓了一下,然後打開房門,又重重的關上。仍是沒有絲毫邀請我進去的意思。
「要不要……再陪我幾天?」彎了手指輕輕撫摸貓咪的頭,它在我的掌心蹭來蹭去,瞄瞄的叫得溫柔。多好得小貓,現在是人沒人性,天沒天理的時代。可轉瞬又想到自己過去對林顏,也許不及對這隻貓咪的十分之一,一顆心又漸漸的沉了下去。
我想起雷翼說我的話,給他一刀,然後再給他些許溫柔。手指就不由自主的收縮,環緊了小貓的脖子,一點點的加上力氣。小貓被掐的直咳嗽,張大了嘴巴看著我。我猛然驚醒,鬆了手,小貓一跳從我身邊逃走。遠遠的看著我。
你對它的好它也許會記得,你對它的不好它只可能記得更清楚。
「貓咪貓咪?」我伸開雙手,它不肯過來。
夜深的時候開始起風,一陣陣穿巷而過。有老鼠竄到垃圾箱上找東西吃,貓咪因此而追了過來,並且不計前嫌的把那只仍然尖叫著的老鼠拖到身邊來,讓我噁心的一陣陣起雞皮疙瘩,終於沒忍住一腳把它踹了下去。我想這次貓咪一定不會再跟著我了,這個事實讓我無比的沮喪,不亞於林顏死活不讓我進門。
在這幾個小時之內,他透過窗簾往外看了四次。平均一個小時一次,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心軟的把我撿回去。我已經一無所有,仍然留戀的不過是這份溫暖。
拉緊外套,我在冷風中吹足六個鐘頭之後,我聽到對面門開的聲音。睜開眼睛,隱約看到一臉憤怒的林顏。大腦還沒有恢復正常工作,一個塑料帶就砸了過來。
「滾開!我要扔垃圾!」
我愣了半天,我坐在上面幾天,沒有人來扔過垃圾,也沒有人來收,我幾乎忘了我坐的是一隻巨大的垃圾桶。
他抓起不知何時又臥在臥腿上的貓咪,然後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腦子總算清醒了,終於明白他撿了一隻貓咪而扔掉了我。驚訝氣憤還有我自己不願意承認的不知所措讓我衝動的追了上去。
「喂,你!」我沒有追上他。大門生生在我的眼前關上。我在垃圾箱上坐了太久,雙腿已經完全麻木,跳下去就直接癱到了地上。我使勁捶打自己的雙腿,讓他們可以盡快的站起來,每一分一秒都讓我迫不及待。
即使是這樣,十幾分鐘之後我才可以順利的站起來,我瘋狂的拍打著林顏的房門。「林顏,你給我開門!」聲音之大,讓附近的狗都叫了起來,只是沒有人出來,沒有人出來管這樣的閒事,也許有人報了警,不過我想不到那些,我氣的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