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佑變了,好像就是從他離開Andy那天開始。我不知道Andy現在怎麼樣,但維佑再也沒有回去過,和我住在一起,偌大的房子因為多了一個人而顯得熱鬧,同時,卻也多了分悲涼的味道。
雷翼一進來就說我這裡一片愁雲籠罩。「這裡有哭泣的靈魂。」他說。
我笑著假意打他,「你是術士啊,胡說八道。」哭泣的靈魂?是維佑的吧。因為他不快樂,我再也沒見過他笑過。
雷翼上下打量著我,「一年多不見,林顏你又漂亮了哦。臉上這個疤顯得有點英氣了。」他伸手去摸。
「滾開。」我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最討厭別人動我臉上這道疤。細長的,多眼下一直到腮邊,很醜……但它是維佑給的。「我是讓你來幹正事的。」
雷翼悠閒地靠著沙發,「哎喲,林顏,沒見過你這麼忠心耿耿的人,燕齊給你什麼好處了?」雷翼說著,似乎發現了什麼,把頭湊過來,離我更近了些,探著脖子往我領口裡看。
我一拳揮過去,「雷翼!」
他易地閃開,「哦……我明白了。」他眼裡滿是狡狹的笑意,「小兩口嘛,難怪。恭喜啊,林顏,總算熬出頭了。」
很有種想把他那張笑臉撕爛的衝動,可是卻又覺得胸口痛得動都動不了。把文件打開,我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先把任務搞定,我下午陪你去逛,你別再亂了。」
雷翼顯然有些意外,「你沒病吧?」他誇張地摸摸我的額頭,「這個任務泥還真準備去幹?!根本不可能,燕齊地盤擴得太快,殺人眼都不眨一下,他瘋了,你也吃錯藥了?!」
我當然知道雷翼說的是對的,維佑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手段狠毒過老一輩的人都瞠目結舌。我知道他不是想做什麼黑道老大,他只是想尋求刺激。因為他不怕死,甚至希望自己能死掉,他曾說過,我和他都是那種找不到生活目標的人。
「如果佈置得當的話,還是有幾分勝算的。」
「我從不做沒把握的事,要送死你去。」雷翼斜著眼看我。
「好,你幫我佈置一下就行了。」我毫不猶豫地說。
「喂!你說真的還是假的啊!」雷翼被我嚇住了,「你明白怎麼不去勸燕齊。像他這樣亂來,遲早被人幹掉!」
我有些煩燥的用活頁夾一拍桌子,「這些有我處理,你操個屁心啊!」我要聽維佑的,我要幫他達到目的。他的命令我從來不會違抗,即使是錯的,我也會盡力挽回而不是抗拒。從不覺得累,我只是希望維佑有一天能原諒我。
「林顏,你怎麼變得…………」
「你回去吧。」我冷冷地說。早知道就不該叫雷翼這傢伙來,竟幫倒忙,本來……本來沒這麼心煩。
雷翼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然後掏出支筆,在紙上畫了一張XXX地的略圖,「你看如果你真要進去,得走這裡……」
其實不只是雷翼,所有的人都以為我和維佑已經是一起的了。一雙雙曖昧的笑臉,很礙眼。沒有人相信維佑和我在一起只是為了折磨我,報復我吧。每天看似很瀟灑地指揮手下攻城奪地,晚上卻得忍受著維佑的懲罰。越來越討厭夜晚,總是讓我想起很多本應早該忘記的東西。
維佑傷我,卻又百分之百的依賴我,他只是負責制定計劃,整個組織的實權卻在我手裡,我要殺他輕而易舉,他大概料定我不會殺他。我真的殺不了他,我愛他,就僅憑這一條,我就知道自己永遠擺不了他的控制,真正的可悲啊~
「你有三成希望能活著回來,你要死了我會記得常去給你獻花。」雷翼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個怪物。
我笑了笑,「走,我請客。」我拍拍他的肩,他忙躲開。
「我不要和將死的人在一起,穢氣。」
有些尷尬地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我還沒死呢,至於嗎?不過如果我真的死了,幫我個忙吧。」
「憑什麼?去找你的朋友。」
「我沒有朋友。」曾經有個別說,他會當我是朋友,可現在……算了,很久遠的事了。
「那個叫秦勤的,替我照顧他,有可能盡量讓他出去,他不適合在道上混。」
「我說過我從不受人之托!」雷翼好像有些生氣。
他不是我的朋友,有時候甚至敵我不分的。但他懂得如何生存下去,最重要的是——他懂得愛。
我只是笑,卻不答話。
「我告訴你,你別想我會幫你。」他氣呼呼地摔門走了。
那個死樣子,我忍不住想笑。我相信心裡有愛的人都是善良的,也許只是曾經有愛,他們仍會和其它的人不一樣,就算他們的外表也是同樣的冷硬,但他們的心是柔軟的,就像雷翼,還有…………維佑。
維佑回來的時候,我已準備好出發。
「都準備好了?」他邊脫外套邊問我。
「差不多了。」
「去吧。」他說,然後走進浴室。
我不擔心他,他比我想像得要厲害得多,他把心藏得很深,該出手是絕不手軟。我必竟是他的啟蒙老師,我知道他的實力。可是,還是隱約有些惆悵。如果沒有我,他會不會孤獨啊。我搖了搖頭,晃掉腦子晨的幻想。你以為你是誰啊,維佑即使沒有你,他的床也不會空著,一個……肉體的床伴而已。我關上門出去,這也許是最後一次幫維佑做事了吧。我用我的一切來贖罪,那就讓自己快樂點好嗎?
我猜雷翼把預測的成功機率至少提高了三倍。
我躲過一片掃射,躲在一個集裝箱後面,什麼三成希望,根本一成都不到。看了看彈夾,子彈已經不多了。我敏銳地捕捉到向我圍過來的腳步聲。恐怕要死在這裡了,那就多拉幾個墊背的吧。我猛得衝出來,不等他們反應就一一幹掉,可惜人太多了,一不留神,胳膊一陣巨痛,我轉身把周圍那個偷襲的人幹掉,又迅速退了回去,一摸左臂,全是粘濕的血。
又有人過來,我毫不遲疑地舉起槍。「砰」的一聲巨響,我簡直不敢相信兩顆子彈居然會打在一起!
煙霧漸漸散開,我看著一臉怒氣走過來的人忍不住叫出來,「雷翼?」
「你他媽的想殺我啊。」
我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快跟我走。」他拉著我的胳膊看見了傷處,「怎麼搞的,受傷了?要不要緊?」他粗聲粗氣的聲音卻掩不住他的擔心。
「你怎麼會來?」
「去問燕齊,比他還狡猾!」雷翼憤憤地說。
維佑會來幫我?殺了我都不信,何況他並不瞭解這次行動的危險性,還以為我是超人。「任務還沒有完成。」
「你自身難保了,還管什麼任務!」
「可是……」
「可是個屁!」雷翼指著我,「沒見過你這麼傻的人,燕齊早就安排另一隊人去完成任務,你這兒純粹是槍靶子,他送你來填槍眼,你還真往上衝,真是他媽的腦子壞掉了。」雷翼說完拉著我就跑。
無意識地跟著他,腦子裡遲遲有些轉不過彎來。既然把任務安排給別人了,為什麼還讓我來。哦,沒錯,這麼嚴密的防守,如果不找人引開火力,後面的人是很難插進去的,維佑安排的不錯。
「林顏,躲開!」
猛然間聽到雷翼驚恐的尖叫,我隱約看見一個人揮著什麼劈頭蓋臉向我砸來。下意識抬起手臂去擋,尖銳的疼痛讓我的腦子有片刻的清醒,接著卻更加暈沉。
「林顏!」雷翼驚恐地叫著,表情我有些看不清,但我只是想,想讓我死維佑為什麼不對我說,如果那樣,其實,我還可以做得更好的…………
剛微微動了下眼皮,但聽到雷翼熟悉的聲音,「老天,你總算醒了。」
我睜開眼睛,適應了一下有些刺眼的光線,然後看見雷翼站在床前,一副擔心的樣子。「早!」我衝他笑了笑。還活著啊!原來知道自己活著,心情也會這麼好。
「早什麼早!你昏迷了一整天了,幾條命都不夠你嚇得。」雷翼眼裡蕩漾著笑意。
我試著動了一下身子,卻發現感覺不到左臂的存在,微皺了下眉頭,「我的左臂沒有了嗎?」
「放心,還在,只差一點就報銷了,挨了一槍,又被砍傷,算你運氣好,血流成那樣還沒死。」
我忍不住笑,「我是屬貓的,有九條命呢。」頓了一下,我接著說,「送我回去吧。」
「回哪?」
「我的家。」
雷翼不吭聲了,半天又說,「你和燕齊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
「少裝蒜,他要是對你好,會讓你去當靶子?還有,你身上那些傷是哪來的?別告訴我那是你和貓打架留下的。」
貓打架?虧他想得出。不過,我以為身上的痕跡早該褪了,長這麼嫩的皮膚可真不好。「你送我回去吧。」
「你先解釋清楚。」
「這又不關你的事!」我有些心煩,閉上眼懶得再理他。
雷翼沉默了下來,過了很久卻又歎了口氣,「我也只是好奇,我前天晚上看到的那個人,就是那個幫你打死揮刀那個傢伙的人,明明就是他。」
我猛得睜開眼睛,「不可能!」
「我也這麼覺得,可是,是友,我沒理由不認識,是敵,他為什麼要救你?他的身影的確很像燕齊。」
維佑嗎?怎麼可能會是他呢?我幾乎不敢相信。但是……卻在心底燃起一點點小小的希望。
「雷翼,我要去見他。」我很認真地對他說。
停了一會兒……
「你傷得很重,小心照顧自己。」
見到維佑那張冰冷的臉,我就把那個滑稽的想法從腦子裡抹掉了。維佑的溫柔是那個人的特權,不是我能渴望擁有的。
「你受傷了?」他瞇著眼上下打量著我。
「只是左臂暫時不能動。」
「我看看。」他不甚溫柔地抓過我的左臂,解開繃帶,血又不斷地流下來,很痛,我有點頭暈,但臉上都沒有表現出來。
「真笨。」他丟下我的左臂,然後繞到辦公桌後面,「不過任務還算完成,知道那個很漂亮的反擊是誰幹的嗎?讓你見識一下。」
維佑拍了拍手,從裡間走出來一個很漂亮的男生,「我叫高遠,你好。」他伸出手,握的卻是我受傷的左手,眼裡閃著一絲挑釁。
我收回手,然後平靜地將傷口重新用紗布裹好。紗布已成血紅色,我額頭上有一層細細的汗珠,但我仍微笑著伸出左手,「很高興見到你。」
高遠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在我胳膊上使的力氣卻更大了。我咬著牙硬撐著。
「好了,見個面用不著都那麼客氣。」維佑挑了挑眉,高遠鬆了手,我的手臂無力地垂了下去,這回真廢了也說不定,「林顏,以後多幫幫雷翼,還有,把這次行動的結果分析一下,晚上讓雷翼幫你。」維佑像是跟誰嘔氣似的離開了。
我早說過維佑不會有那份好心,能撐到現在已沒暈過去已經是奇跡了,何況還有那個一臉敵意的高遠,我又沒惹到過他!無奈地笑笑,其實是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的。
高遠那人是個滿奇怪的傢伙,我忙著用一隻手在計算機上整理資料,他什麼也不幹,在一邊還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我本想聽一聽的,只是力不從心,想集中注意力越來越困難。左臂傷處的血怎麼也止不住,我只能任其流著,將整個胳膊上的衣物裡裡外外染個盡透。怪不得高遠說流這麼多居然還死不了。
「喂,你血流成這樣了還不去看醫生?」
突然間聽到高遠說這句話,我抬頭衝他笑一笑,「等我馬上弄完。」
他好像又說了什麼,嘴巴一動一動的,可惜我聽不清楚,然後他安安靜靜地坐在我身邊,幫我把剩下的工作做完。真不知他怎麼想的,我還需要為他不會幫忙呢。不地有一個人幫忙速度的確快了很多。
他一把把我拖下椅子,「好了,完了,你快點回去。」
「謝了。」我掙開他,走了一步,腿下便一軟,頭重腳輕地往下栽。
他又扶住了我,「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
「你別以為我是想幫你,我只是不想看見有人這麼窩囊地死在我身邊。」
「那你走開。」我不喜歡他說話陰陽怪氣的,而且他看維佑的時候…………他推了我一把,惡狠狠地瞪著我。我踉蹌退了兩步才扶住牆站穩了身子,然後走出去。
其實這裡離家很近,走路也不過幾分鐘而已。我搖搖晃晃地走在深夜漢城的街頭,我對自己說,其實回不回去都一樣,死在哪裡也都一樣,可是腳步卻沒有停下來,著了魔似的沿著熟悉的路往前走。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如此渴望回去,那裡是有維佑的地方…………
剛剛停在門口,門就打開了。維佑表情複雜地看著我,是湊巧嗎?不過滿好的,我根本沒有開門的力氣。見到了維佑,最後的氣力彷彿也被耗盡,無力地癱軟下,我把整個身體靠在他身上。
不,他會把你扔出去的,我對自己說。可是身子還是不聽使喚地靠過去,接觸到那具溫暖的懷抱,只片刻的一秒,我便掙扎地撐起身子,因為維佑不喜歡這樣,不行的。如果讓維佑推開我,那我寧願自己起來。
可維佑突然將我抱了起來,很輕柔地放在床上,然後開始解我的衣服。想要我了嗎?可是現在……大概不能讓你滿意吧。眼睛腫脹地痛,我閉上眼睛。
感覺他好像離開了一會兒,睜開眼睛,他拿著繃帶過來,「忍一下。」
我正發愣,胳膊上一陣巨痛,他把傷處已結凝固的繃帶完全取了下來,用藥綿擦拭著。我呆呆地看著他——認真的,仔細的幫我處理著傷口,眼裡是那種少有的專注模樣。
「你真是個傻子,讓你死你還真去死!」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是他讓我去的嗎?「昭……然……」我發覺自己想開口說話也是相當的困難。
「別說話,快休息。」他處理好傷口,又熟練地扎上輸液管,掛上一包血漿。「什麼都別想了,快休息,懂嗎?」他又幫我把被子蓋好,自己躺在我的身邊。
我微微眨了下眼睛,淚水便順著臉頰滑下來了。
「傻瓜,哭什麼。」他伸過手撥了一下我的眼簾,我順從地閉上眼睛,真的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哭,也許僅僅是因為……維佑真的有好久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了。
很久不曾做過夢,今天卻做了一個美麗的夢,美麗的讓我捨不得醒過來。
在夢裡,維佑溫柔地擁著我,輕吻著我臉上醜陋的傷疤,他對我說了很多很多話。
他說,「我今天真的很高興,燕齊在日本死了。我恨自己幹嘛要是他的兒子,還有林顏……」他揉著我的頭髮,「其實我一早就知道是燕齊讓你做那件事的,對不對?即使不是你,我和他……也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我墮落了,心沉到地獄裡去了,還把你拖下去,你是不是很恨我?對不起,我一直在傷害你。我只是不甘心一個人……我沒想到你會在我身邊一直陪著我……我對你那麼不好,為什麼還要跟著我?組織的大權都在你手裡,為什麼不殺我?為什麼?」維佑好像哭了,眼淚流到我的臉上,原本是溫熱的,然後漸漸變得冰冷。「你真是個傻瓜,居然會愛上我,呵呵……我不會愛你的,我怎麼可能愛上你呢?…………傻瓜,默默地接受我的懲罰,就是想讓我同情你嗎?…………」
好想替維佑擦去眼淚啊,可這是夢,我知道這一定是夢,不然我一定可以抬起手來,替他拭去淚水,不然我一定會告訴他,即使他不愛我,我也會愛他,不然我一定會擁住他,我會讓他知道我是以多大決心發誓,即使所有的人都背叛了他,我也會留在他的身邊。因為我懂維佑,比任何人,甚至Andy更瞭解維佑。我看得見維佑的痛苦,我知道維佑壓抑著心中的疼痛和憤怒,幾乎到了繃潰的邊緣。只是,我不是Andy。但我依然想陪他,直到繁華褪盡,到世界滅亡的最後一天。維佑,讓我陪你,你沒自己想像中的堅強,我不要你再受傷了……
夢……這麼真實的世界為什麼會是夢呢?……維佑,你需不需要我?需不需要我?………只要你給我點生命的意義,也給自己留一條活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