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念 尾聲
    隱瞞痛苦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持久的耐力。我做得不夠好,在我不堪重負的時候我把一切告訴了安迪,安迪哭了,我沒有。當你長久的不流淚,以至無法排解眼裡多餘的水分的時候,你可以選擇讓別人代替你流淚。或者,像我選擇的這樣——自己流血。

    他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幸福,只是大多數人不懂得珍惜,可我覺得不對,對每個人來說,幸福就是心底最最想達到的願望,已經實現的美好最多只能算作他人所幻想的幸福,而絕對絕對不是自己所想要的。

    就比如我,在一般人的眼裡我擁有幸福。我曾經擁有輝煌的事業,豐厚的資產,即使我現在一無所有,我還是擁有自由和閒散的時間,可是,這樣就是我的幸福了麼?我曾經不止一日的祈禱,只要我的葉子哥活得好好的,只要他能快快樂樂的,他的幸福是值得我用一生去守護的,而我的幸福就是永遠能夠陪在他的身邊,不論他把我當作弟弟,朋友,情人,哪怕是仇人,我只希望我能留在他的身邊,僅此而已。

    小時候被父母打了,一個人躲在小房子裡不敢出來,我就幻想著葉子哥就在我的身邊,他會很惱怒的罵我太笨,然後用一種既生氣卻又略帶擔心的語氣問我,還疼不疼。

    幸福對我來說是那麼遙遠和美好的想像,像冰山上的雪蓮花。我是那麼執著的追求,哪怕母親早已用她刻薄的笑容告訴過我,我的一生注定追尋不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我記得母親舉起刀的時候說她愛我,因為世間沒有人愛我,所以她才捨不得想帶我走,那時候我還固執的以為那不過是母親純粹的私心,她不幸福,因此也想毀了我的幸福。而我,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來證明,得出的結論卻仍是驗證了母親的話。愛我的人只有想殺我的母親,她是真正的為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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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勤伸手撫上母親的墓碑,石碑上的照片已經有些模糊了,隱約顯示著一個輪廓,卻仍是秦勤記憶中的那個樣子。

    十年以來秦勤從來沒有看過她,如今他看破一切,願意來了,卻覺得她一定會嘲笑自己,浪費了十年的時間頭破血流只為了驗證一個她早已預言的事實。秦勤想起自己對母親宣言,他說自己一定會出人頭地,一定可以找一個自己喜歡的人並與之攜手到老。

    如果母親還活著,一定會用那種鄙薄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他無言以對。沒錯,現在的他確實無言以對,掙扎了這麼長時間卻還是走上了和母親一樣的路子,除了歎息他還能做什麼?

    下雨了,細細的雨點從稀疏到密集,砸在身上卻有股溫溫的暖意,因為天空是一種灰色,一種最不容易改變的中性色彩,它偏暖。眼前的道路狹窄卻目標明確,秦勤毫不猶豫地穿越了墓地,一旁有長長的鐵軌,而它的盡頭應該就是天堂。

    長長的汽笛鳴起,秦勤看到了他經常在夢中看到的景象,唯一不同的是他聽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聲嘶力竭。

    那是秦勤永遠銘刻在心的聲音,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聽到的聲音。秦勤很想回頭去看看,然而來不及轉頭,身子就已經被掀翻。散落在地的雨點是一種美麗的血紅色,成為茫茫灰暗中唯一艷麗的色彩,他們像櫻花般那樣徐徐的飄落,短暫如今生,緩慢如來世……

    「言,想喝水麼?」舒文端著杯子坐在床邊。病床上的重言神色依舊,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再也抹不去的憂愁。

    「不,不用了。」重言看向窗外,連綿的細雨從那天起就一直沒有停過,一種異樣的情緒像厚重的雲層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秦勤現在怎麼樣了?」重言問道。

    「他恢復得很好,只是……他頭部受了傷,喪失了部分記憶,醫生說這可能是永久的。」

    「你們對他說了這些事情麼?」

    舒文搖搖頭,「還沒,安迪說希望能等你醒來親自告訴他。」

    重言在床上靠了靠,不知道是不是藥物的作用,他還是覺得很累,但是頭腦卻清醒得足以感受那種尖銳的疼痛。「你確實覺得我應該告訴他?」

    舒文一愣。重言輕笑起來,「好不容易才能忘掉,又何必要自尋煩惱呢?」

    「重言……你……」舒文驚訝極了。

    「你去和安迪幫他安排一段過去吧,不要有我。」

    「重言!」舒文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可是……可是……」話沒有說出來自己反倒哭了起來。

    「哭什麼?」重言反而笑,同樣握緊舒文的手,又看了看被單下並不完整的下身。「等我裝上了假肢,還是能跑能跳的。我想去美國,上次有人說我應該試試歌手,我覺得這次倒是一個機會,不過可能不太適合跳舞……不過也沒什麼,我本來跳舞就不好看。」

    為了救下鐵軌上的秦勤,重言失去了小腿,但他似乎沒有一點的悔意。

    「對不起重言……重言,對不起……」舒文泣不成聲,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只有重言,卻仍是間接的傷害到他。

    「是我自己的問題,要不是我這樣優柔寡斷就不會傷害了你也傷害了秦勤。」重言苦笑,「舒文,別哭了。我……可以吻你一下麼?」

    舒文使勁的點頭。重言笑著吻上舒文的唇,淡淡的一個吻,訴說著他的歉意,舒文眼淚流得更急。

    「我不可以陪你一起去麼?」舒文不甘心,他早已看清秦勤和重言之間的感情,卻仍是不放心讓重言一個人遠渡重洋待在那麼一個陌生的地方。重言不說話,只是看著舒文燦爛的笑——善意的拒絕。「你不用擔心,我會很好,秦勤留在這邊還是要麻煩你和安迪。」

    舒文說不出反駁的話,他也許是該償還自己虧欠秦勤的。

    「舒文,雲層薄了,天要放晴了吧。」重言看向窗外笑道。

    舒文也抬起頭,卻只看著重言明亮的笑臉,天,大約真的要晴了。

    「安迪,今天有交通事故封鎖了一條街,我可是繞了好久才到,先讓我們進去好不好?」

    安迪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讓開門。「進來吧!」

    「你看他是不是越來越像管家婆了?」舒文在秦勤的耳畔悄悄的說,聲音卻恰好能讓安迪聽到。

    「你說什麼?」安迪扭曲了一張臉,舒文和秦勤忙笑鬧著擁進門。

    「舒文,過來端飯。」

    「哦。」舒文脫掉外套走進廚房,秦勤則直接把剛買的CD放進機子裡。安迪覺得有些奇怪,「秦勤,你平時不是不喜歡流行音樂的麼?怎麼……」話沒說話音響裡已傳出了一個男子淳厚的聲音。

    舒文猛地從廚房衝出來,傻了一般緊緊的盯著秦勤,秦勤舉起專輯的封面朝兩個人炫耀,「怎麼樣?很好聽吧,這個人現在在美國發展得很好呢。他的英文名字叫LEAF,樹葉,有點奇怪,不過歌很好聽,我今天在廣播裡聽到,就立刻跑到唱片行把他的專輯全買了回來。」

    秦勤說得興奮,突然發現眼前的兩個人全呆呆的看著他不說話,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起來,「那個……我是不是有點傻?好像現在只有小女生才會幹這種事情……不過我第一次聽他的歌,卻總覺得自己已經認識他很久了。」

    安迪和舒文互相看了看,同時想起兩年前重言走時說的話,「一個人該走的時候就會走,一段情該斷的時候就會斷,緣起則生,緣盡則減,秦勒如果願意記得找,他會記起我的……」那時他們還以為重言看破紅塵準備去出家,卻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舒文眨眨眼,很想大哭一場,雖然現在滿心滿眼的都是歡喜,他為重言感到慶幸。

    而秦勤似乎並未感覺到這兩個人的異樣,一邊擺放著盤碗,一邊自言自語喋喋不休。「安迪,不然下個月去美國公辦的時候我們順便去看看他吧,他的照片很少啊,也很少有採訪,我很想看看能唱出這種歌的男人到底長得是什麼樣。不過……我還不知道他住在哪裡……況且他見了我這樣的狂熱男性歌迷會不會嚇得暈過去?」

    秦勤一邊說一邊自顧自的笑起來,他堅信自己沒有找不到的人,不過還是稍微為這種不成熟的舉動感到有趣,沒有絲毫放棄的打算。「你說,他會不會不喜歡我?」秦勤突然問,思緒已經快速的飛到這種地方,「會不會覺得我太幼稚了?當然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不過……」

    安迪和舒文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我相信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能幫你聯繫到他。」

    秦勤忍不住狐疑的看著他們兩個人,「你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神通廣大了,演藝圈的人你們都認識了。」

    「放心放心,他會喜歡你的。」安迪忍著笑,「我們的秦勤如此英俊瀟灑玉樹臨風風流倜儻,外加一個鑽石單身漢。男人女人怎麼不會拜倒在你的西裝褲下?」

    舒文笑得絲毫不知道節制,秦勤又好氣又覺得困窘,卻也忍不住一起笑起來。

    「安迪,你和秦勤住在這裡以後要小心些。我已經跟你們說過很多次了,不要住在這種貧民區,治安又差……」舒文一邊吃飯一邊叮囑安迪。

    安迪忍不住打斷他,他不想離開這間房子,舒文又不是不知道。「怎麼了?」

    「言附近最近半夜經常有槍戰,今天回來的時候看到一群警察,聽說又有人死了。」

    「是啊,留著那麼多房產不住,等著爛掉麼?我今天看報紙,說最大的黑幫頭子一個叫燕昭然的人已經失蹤一年了,據說是被人暗殺了,所以現在才會這麼亂,那群亡命之徒都在爭地盤劃勢力範圍什麼的。」秦勤也爆出這樣的消息。

    舒文一楞,他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叫燕昭然的就是以前和秦勤合作的人,好像還和安迪有些什麼瓜葛。他扭過頭看了看安迪,卻發現這個人早已經看著飯碗呆掉。

    啪嗒,筷子掉在桌子上,安迪的聲音有些廝啞。「秦勤,你在哪裡看到的?」

    「今天報紙頭條啊。」

    …一種碎裂般的疼痛逐漸從安迪的心底蔓延出來,沒有任何聲音,只留下疼痛的感覺叫囂著。「他……死了……」安迪的聲音近乎囈語。強迫自己不要去回想,但仍有一些色彩斑斕的記憶在腦海中掠過。

    怪不得自己一直沒再有他的消息,怪不得他再沒有回來過,怪不得……自己怎麼都找不到他。他死了……

    「安迪,你怎麼了?」秦勤見安迪臉色蒼白有些擔心。

    安迪抬起頭看著他倆,只覺得兩個人的聲音漸漸的弱下去,只看見嘴唇張張合合,像電影裡的背景音樂,細細碎碎若有似無。而一個熟悉的影子卻在這一片迷茫之中清晰的浮出來,對他笑著,體貼的替他把飯夾到碗中……

    「安迪,你怎麼了?」舒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迪這才反應過來,啊了一聲,「沒事,對不起我走神了。」安迪道歉,猛然站起來衝進自己的房間。

    秦勤嚇了一跳,忙跟了過去,卻發現安迪已經把門緊緊的反鎖上了。

    「舒文,我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秦勤有些緊張,記憶中安迪總是很堅強的樣子,從來沒有和人太過親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安迪是有一個愛人的,自己卻又似乎從來沒有看到過。難道說……那個叫燕昭然的?

    舒文搖了搖頭,「他自己的事情,你幫不了他。」

    有些事情,在平凡中一日日的重覆著,你心中所想的無非是明日又將重現的習慣使然,昨天,今天,明天,似乎沒有什麼不同。但就有那麼一天,那麼一次,在你一放手,一轉身的剎那,有些事情就完全改變了。太陽落下去,在它重新升起之前,有些人就從此和你永別了。

    安迪把一束鮮花放在墓前。這座墓碑有些奇怪,沒有照片沒有碑文,空蕩蕩的只寫著兩個字——林顏。

    「林顏……維佑也走了。」安迪對著墓碑淡淡的說,大約是墨鏡遮住了他浮腫的眼睛,也使他蒼白的臉龐看起來益發瘦削。「我覺得你說的不對,他若愛我就不會寧願放棄我也不肯放棄那種陰暗的生活。你……在那邊請替我照顧好他……」

    「傻瓜。」突然有人在安迪的耳邊插了一句嘴。

    安迪驚訝的轉過臉,身邊的這個男人……他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你是誰?」安迪問。

    「真是傻瓜,辜負了林顏的一番好心。」

    「你認識林顏?」

    那個男人撇了撇嘴,「燕昭然那隻老狐狸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

    「你……你說什麼?」安迪幾乎叫起來。

    身旁的男人忍不住笑起來,「像你這麼天真的人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幾個了吧。燕昭然惹上了多少仇家你根本想都想不到,你以為他沒了老大這個頭銜還能在這個國家平平穩穩的度過二十四小時?現在已經亂成這樣,要是有人知道他沒有死,嘿,那就熱鬧了。」

    安迪冷冷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是他傻了麼?他似乎沒有明白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可是他說……維佑沒有死。

    男人無奈的翻了個白眼,他是太閒了才會來管這樣的閒事,不過那也是因為他實在受不了那兩個人長達十數年的愛情馬拉松。

    「傻瓜,我走了。」男人晃晃的離開,只留安迪一個人站在那裡仍是回不了神。

    「安迪,我明天要去美國開會。」秦勤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

    「正好,我也要過去一趟。」安迪指了指房間角落的一隻箱子,「我已經收拾好了。」

    秦勤嚇了一跳,「怎麼,你也要去看LEAF麼?」

    安迪忍不住給他一拳,「誰像你,瘋狂的追星族,一把年紀了呀。」

    秦勤忍不住笑,卻又是滿臉的得意,「舒文跟我說,那個LEAF是我掛名的哥哥哎,KT的正牌繼承人,不過似乎很早就離開這個家了。我只知道他很多年沒有回來過了,以前的事情我也都忘了,說不定他還能記得一些。怪不得我會覺得他眼熟,你們都還是那麼一副表情,居然也不早點告訴我。」

    安迪笑笑不語,看著秦勤似乎對這個從未見面的哥哥充滿好奇,喋喋不休的說著他的一些傳聞。「他說不定能告訴我一些以前的事情呢,我的家庭啊什麼的,我一直以為我們家只剩我一個人,沒想到我居然還有一個哥哥,你想他這麼久沒有回來過會不會根本就不打算認我?」

    安迪斜眼看他,「認不認你這個弟弟,有關係麼?」

    秦勤很認真的沉思了一下,「他認我這個弟弟我自然很高興,不過不認也沒關係,因為我本來就有心思追求他。」

    安迪又好氣又好笑恨不得再給他一拳,秦勤現在的性格和以前比簡直是天上地下,不過未免也自信得過頭了吧。

    門鈴聲響,舒文不知道又從哪個角落裡鑽了出來,一臉壞笑,「我來給二泣送行。」

    「最近你都好閒啊,不用上班麼?」

    「我是老闆我說了算,我可是熱愛生活的人。」舒文說著幫二人把行李裝上車,「我送你們上機場。」

    「真體貼。」秦勤從屋裡走出來,「有沒有送行的感言啊?」

    「有!」

    舒文那張看起來總是笑笑的臉難得嚴肅起來,「請二位努力把幸福抓在自己的手裡。」

    安迪一楞,拍了拍舒文的肩,「你也一樣。」秦勤去找重言,心情最複雜的應該就是舒文。他並不是本性很壞的人,在遇到愛情的時候沒有人會不自私,舒文好在最後終於用寬容化解了他的偏執。

    「上車吧。」舒文打開車門。

    他得承認過去重言說的很對,明天就是新的一天了,只要你的渴望沒有消失,重重的阻礙之後終沒有人能阻擋你追逐幸福的權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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