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紅蓮 第四章
    到了一個安全的新環境,蘭芳一身的刺不像以前,動不動就傷人,柔順的表情讓一張俏臉更鮮艷動人,那雙明朗的大眼笑起來更覺深邃,甜美的笑開臉上酒窩浮現,這樣無邪的笑臉才是十五歲的孩子應有的啊!

    「鐵衣塵土,征戰如何好。眠沙臥草,夢裡旌旗忽倒,急忙驚覺,枕鼓眠旗懊惱,生死誰能保。光陰兮似箭也如梭,急催人老。恨山川的那盤泊盤泊路難行,問君呵,何日得返家鄉道,父母恩准報…」

    戲台上劉邦的手下唱起楚歌,西楚霸王項羽的手下軍心散渙,全營痛哭失聲,開始四處逃散。

    項羽與一向隨自己爭戰的虞姬,騎馬逃到烏江邊,漁夫看了是項羽,忙要他上船渡江而過。

    「江東子弟千人渡河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老憐我而王我,我何面目見之?」

    項羽豪邁的拒絕,寧死下受辱奇武英俊挺拔的扮像,真像霸王再世。

    言武一捉氣,唱起千古絕唱垓下歌:「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予兮騅不逝,雖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蘭芳正醉倒在言武蕩氣迴腸的歌聲中,只聽段語琴捏著聲唱出:「大王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聲音是夠大,咬字也清楚,節奏抓得算準……就是少了幾分悲壯,顯不出那分以死相隨的決,也表現不出對愛人凋零的心疼。什麼語琴嘛!一點情也唱不出!還好倒是言武彌補了他的不足之處。

    語琴一轉劍抹脖子後輾轉倒地,死得好,蘭芳只差沒有鼓起掌。

    言武也拔出劍來,仰天悲慟的長嘯一聲,手上的劍往天空一拋,反手接劍,瀟灑的把劍橫掃頸子,至死仍挺拔地站著,以示霸主的堅毅。

    台下仍響起了掌聲,其實整體而言,怡園錦聯班仍遠超過秋水堂珠聯班,不過蘭芳想,如果是自己和言武配戲,應該會更出色。

    言武謝過場,走回後台,看到蘭芳笑盈盈的的站著,不知為什麼無法抑制心裡去想他跟克宇下午是否……「你不和克宇纏綿去嗎?」言武故意惡聲惡氣的試探。

    蘇蘭芳臉色一變,收了笑,轉身就走。

    言武後悔的抓住他,「喂!別生氣,我亂說的,你們開玩笑就可以,我開玩笑就不行?」

    蘭芳回頭甩開他的手,狠狠的瞪著他說:「玩笑?不全是玩笑,我身子還不行,要是好一點,我馬上跟他纏綿去!」

    言武竟覺鬆了一口氣,笑了起來:「對不起,我說錯話了,我自己掌嘴行不行?」

    說完真的做勢要動手。蘭芳趕緊拉住他,「你有病啊?有這種霸王的嗎?要打輪不到你自己打,我保留權利,下次想找人出氣,就叫你過來賞幾巴掌。」

    「你不是罵人就是要打人,這麼凶悍,怎麼扮風情萬種的小旦啊?」言武嘻皮笑瞼的問。

    「我又不像你師……不像別人那樣台上台下都不分,整天裝個嬌柔不堪的樣子。」

    想到下午就是因為他師弟吵起來的,蘭芳把吐到嘴邊的話又收回去。

    明知道蘭芳說了一半的話,必定是又要址上小曲,只是他收口轉風的樣子,卻引起言武一陣憐憫,他柔聲說:「那你倒扮個嬌柔的樣子我看看。」

    蘇蘭芳高傲的笑了一聲:「嬌柔?我就唱段玉樓最出名的皂羅袍給你聽!」

    說完也不吊嗓子,提氣就唱:

    「原來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邊唱邊嬌軟無力的,像戲中思春的杜麗娘,嬌柔地撫著長髮,修長白皙的蓮花指,柔軟的在半空中舞著,用慵懶嫵媚的眼神看著言武。

    「你……你學了多久的戲?」言武驚訝的問,去年他到秋水堂觀戲,蘭芳還沒有這樣的唱功,但現在聲音竟跟小曲的甜美不相上下,連開嗓都不用就能鶯聲宛轉的唱曲?

    本來都忙著卸台妝的眾人也都停下手,驚訝的看著蘭芳,想不到言武買回一個這種人才,那還用跟著語琴學嗎?語琴也沒他唱得好。

    蘇蘭芳開心的說:「我十二歲叫賣進秋水堂的,如今也兩年多了,怎樣?不比段玉樓差吧?」

    「兩年多!」言武更愕然的瞪大眼,他的班子不學個五年十年的都出不了師,蘇蘭芳學兩年就這樣!

    「你硬功行不行?要個把子看看。」言武說著把劍丟過去。

    蘭芳靈巧的接了劍,

    「要什麼把子?追星趕月?飛瀑流光?誇父逐日?」邊說邊左挑右剔,劍氣繞著嬌小的身體成了一個光圈。

    言武等人都看傻了眼,「你……兩年?……蘭芳再打個震山十八響我看。」

    蘇蘭芳停下了手,不屑一顧的皺眉,「呸!震山十八響?你要我的命啊?想再給我換藥是嗎?」

    震山十八響必須以身體的力量,上下盤旋,腰腿腕肩處處生風,十七個動作都要舞出聲來,最後第十八個動作是用力往後倒下,然後鯉魚打挺翻起身來。蘭芳現在可打不出來。

    一旁的段語琴,佩服的不敢出聲,他還說要好好教蘇蘭芳?真是丟臉了。

    言武沉思了一下,發現所有的人都看著他們,「你們看什麼看?精神這麼好,再看今晚都別歇了,練夜功去!」

    他拉著蘭芳往內走,「你跟我來!」

    「幹什麼走得這麼急啦?拉拉拉,拉個屁!」言武把他拉到無人處時,蘭芳忍不住發飆,言武也不理他,定眼看著他。

    「你學戲兩年?真的假的?」

    「兩年多,我十二歲多給賣的嘛!今年十五,賣契不都寫著嗎?你問什麼問?」

    好像賣契是寫著這樣沒錯,他也知道蘭芳越來越紅,本來想是他的外貌帶來的名氣,沒想到他的唱功竟快可以跟小曲並列。還好他買下了蘭芳,不然怡園真要被打下來了。

    言武憐惜的看著蘭芳,他只比自己小幾歲,名義上卻是他的人,「你身上好點沒?剛剛耍把子有沒有扯到傷口?」

    蘭芳不以為然的聳肩,

    「還好,習慣了,帶傷上台是常有的事,不能扮武場戲就是了,有一次帶傷唱刺虎,唱到『拼得個身為庸粉,拼得個骨化灰塵』,李虎沒刺到我就昏了,好丟臉吶!」

    「可憐的蘭芳……」言武低聲說。

    蘭芳最痛恨的就是這種同情的眼光,他不耐的說:「再說我可憐試試看!正好讓我用上剛才保留的幾巴掌!」

    言武一笑:「不可憐你,算你活該可以吧!到底你的身子多久能好?我看盡快換下語琴,你來跟我配看看好嗎?」

    蘭芳高傲的瞥了他一眼,修長的白督手指捲著長髮,眼睛在月光下卻閃著銀綠色的光芒:「要現在唱也沒問題,看我想不想而已。」

    「逞能!養好傷,唱得更好不是嗎?反正現在有語琴頂著,你好好養傷吧!」言武邊笑著說,一邊伸手摸著他光滑的臉蛋。

    「段語琴?不是我說他,我看你還是多端些武打戲上台,少讓他去丟臉,免得讓他壞了段玉樓打下來的名聲。」

    言武愛溺的看著嘴裡不饒人的纖細身形,他一定要這樣以銳刺保護自己嗎?就像嬌艷的玫瑰花,必須以一身的刺來防衛自身的絕美。想到花,言武腦海裡突然浮現小曲羞赧的笑臉,今天一整天都沒想起小曲!

    言武突然臉一沉,收了笑低聲對他說:「你回房去歇著吧!明早我們排看看能不能配上霸王別姬這齣戲。」

    蘭芳一看就猜到言武想起了誰,「哼!好個落漠的西楚霸王,只可惜愛妾跟人跑了!」說完不等言武回答便轉身往回房的方向走,兩顆好不容易拉近一點的心,又分道揚鑣,各自傷感。

    歎人間咫尺千山路不見也相思苦,便見也相思苦。分明背地情千縷,奈何花間相聚辭阻,半句也何曾吐,一字也何曾吐?兩個高傲的人兒,何時才能放下身段呢?

    言武歎了一口氣,才傾倒在蘭芳的凌人的艷麗中,又思念起小曲乖巧的柔順。

    ***

    師兄們跟蘭芳演練了幾場戲,幾天下來竟是默契十足,連一場征戰時互相拋接戰槍和長劍的戲,都耍得虎虎生風。

    蘭芳剛開始受限於身體的不適,手腳還放不太開,但幾天後隨著傷勢好轉,連在地上打旋子都打的乾脆利落,一雙明朗的媚眼,正適合演虞子期好戰的妹妹虞姬。

    蘭芳現在盤蹲在地,右手掌心向外翻雲高舉,左手在身後反抓紅緞長槍,嬌喝一聲,彈跳起來,長槍指向武生段亦碩。

    段亦碩丟過手上的另一把長槍,蘭芳用手上的這把騰空架住,然後左右翻轉,把另一隻長槍玩的像傘花一樣在空中打轉,有名的棍打棍,他玩的像是三歲兒童的沙包。

    「真是好身手!」段亦碩接回蘭芳挑回的長槍後忍不住說。

    蘭芳瞇眼笑了,「亦碩師兄你脫詞啦!這樣人家演不下去。」說著越笑越無可遏止,竟蹲下去,放聲大笑。

    段亦碩看著他笑臉如花,不禁傻了,「蘭芳,你笑起來倒跟小曲的那張臉有得比。」

    蘭芳站起來,嘟著嘴抱怨:「什麼?只有笑起來才有得比?你欠揍!」說著拿手裡的長槍輕拍段亦碩的屁股。

    「你敢打師兄!」段亦碩邊躲邊笑者說。

    「打你又怎樣?連段言武我都敢打。」蘭芳乾脆放下長槍去追段亦碩。

    言武遠看著打鬧的兩個人,不禁滿腹怒火也不知為什麼生氣,朝著他們大吼一聲:「還鬧!鬧夠沒!」

    段亦碩忙停下腳步,後面追上的蘭芳止下住腳,碰一聲,迎面撞上他寬厚的背。

    「哎呀!」蘭芳低頭捂著瞼。

    言武趕緊走過去,「愛鬧!撞痛了吧?」

    蘭芳捂著臉的指縫竟流出血來,「流鼻血了,好多,怎麼辦?」

    言武拉開他的手,緊張的看他有沒有傷到臉,「沒關係,鼻樑沒斷,你把頭低著,別讓血流進嗓子裡。」

    他扶著蘭芳讓他坐下來,緊捏著他的鼻樑,過不久血便慢慢止住。

    「你認真點,過幾天我還打算讓你登台,這樣玩,功夫都不練啦?看你碰傷了鼻子,要在台上流鼻血不是丟臉死了。」

    正要開口辯解,言武便搗住蘭芳的嘴,「不要說話!先漱漱口,血沖掉再說,不能讓血進喉裡,要倒嗓的。」

    蘭芳瞇起眼揚起嘴角,偷偷的吻了一下捂著嘴的手心。

    「你!還玩!」言武尷尬的收手。

    合著笑抿嘴的樣子,好像在說:「我可不是在玩。」

    「今……今天先練到這,明天我們配霸王別姬那幕。」言武紅了臉背著手走了。

    留下的那個人,用衣袖抹去血痕,落寞的看著他的背影,一股孤寂湧上來。他是害羞,還是真的一點都不喜歡自己?或是讓段小曲佔滿了他的心?都暗示的這麼明顯了,他還是不動心……

    ***

    第二天一早,蘭芳興高采烈的起床,克宇給他端水淨臉時,他還愉悅的哼唱小調,不像平時一起來就發起床氣。

    克宇看了覺得好玩,「你今天心情很好喔!」

    蘭芳得意的抬高下顎,「哈哈!今天虞姬要跟霸王唱情羅!」

    他要使出渾身解數,讓言武見識他的功夫,就算淫詞艷曲他比不上段玉樓,他不信嬌滴滴的段玉樓,有辦法把巾幗不讓鬚眉的虞姬,演的比他傳神。

    到春師樓上過香後,蘭芳和言武跟一群演西楚霸王的台角,在練功場對起戲來,其他的師兄弟圍觀著,蘭芳真把虞姬演的入木三分,無論是為愛人隨軍披掛上陣義無反顧的神態,或是兩軍交戰時的舞刀弄槍都讓人震撼。

    但是等言武和他對別姬著幕戲時,虞姬悲切壯烈的高亢吟唱,低聲泣啼,最後舉劍自刎的淒楚纏綿,他明亮清澈見底的淚光,倒地前不捨的看著失勢的愛人。那份活生生的悲、痛、忿、憐、愛,不甘又堅毅的女子的情腸,讓圍觀的人紅了眼眶。

    言武原就唱作俱佳,但蘭芳傳神的表現,卻引出他內心深處尚未被啟發的激情,他扶著輾轉倒地的虞姬,心被撕碎了,倒下的是他的愛妾,以死相隨的烈女!

    他是霸王,卻留不住美麗的佳魂,他突然體會,烏江自刎不是為了無顏見江東父老,而是失去了伴侶,就算再爬上世界的頂端又如何?霸主無淚,他翻手拋劍,毅然往黃泉路上尋找愛人。

    寂靜無聲……言武直挺挺的站著,劍仍跨在頸上,項羽到死都不甘心的眼,按折應該遠看著敵營的,但他卻把目光淒厲的放在虞姬倒地的身影,臨時的變動,卻造成意想不到的效果。圍觀的人和跑龍套的人,都忘了鼓掌。

    蘭芳在地上閉眼躺了一會,不是唱完了嗎?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微風輕掃過耳旁,好像世界上只留他一個人……他驚恐的睜開眼,迎面而來是言武的眼光定在他身上,那份痛跟愛,猛烈的撞擊一了他的胸口。

    他原就喜歡言武,可是言武的目光帶給自己心中的這種激情嚇壞了他,愛戀像潮水,一下淹沒他,他承受不了這份炙熱的目光,不能現在就投入他懷裡,是一種折磨……蘭芳慌張起來,背對著言武站著,看到眾人如癡如醉的神情,他對言武的眷戀被看穿了嗎?

    不知所措,一咬牙,蘇蘭方拿出看家本領,「我操!你們是死啦!被點了啞穴啦!我唱的很難聽是不是?難聽也得給我鼓掌!」

    他彎腰拿起地上的劍,「段亦碩!你發什麼呆?說話啊!」把劍指著一向與他處得最好的武生段亦碩。

    段亦碩啞然的搖頭,吞了一口唾液後才緩慢的開口:「言武……今晚就讓蘭芳登場吧!」

    言武吸了一口氣,宛若死而復生,他也沒想到自己會投入成這樣,心痛到無法自持,連劍都放不下來。

    那一刻自己似乎超脫了現實,投身入蒼茫的宇宙中,隨星河流逝,追尋千世輪迴的愛侶。倒下的蘭芳,把他的靈魂整個抽走,似乎現實中若這樣失去蘭芳,他也會隨之而去……

    「你們都歇了,午場戲改唱孔雀東南飛,子航替我去和語琴配戲,我要再和蘭芳練幾次,晚場演的西楚霸王,語琴的虞姬讓蘭芳扮,亦碩去寫紅聯,門外貼蘇蘭芳今晚登場。」

    蘭芳開心的笑了,言武是否跟他有一樣的感動呢?那灼燙的目光是劇情需要嗎?言武從未跟人演這齣戲時這樣入魔過,讓他今晚上台,是肯定他的表現羅?

    言武戴上戰盔戰袍,蘭芳也戴上蝴蝶盔,披上銀紅戰袍,對最後一次戲,然後就要休息等晚上登場了,剛剛練的幾次都一樣完美。蘭芳覺得言武的心似乎貼近自己一點了,更高興的全力以赴。

    言武和蘭芳正排戲,言武伸出手:「力拔山兮……虞姬虞姬奈若何……」

    蘭芳淒迷的回眸:「大王……大王意氣盡,賤妾何寥生……」

    「小曲?」言武一個雲手打完,轉身正要舉劍,卻看到段小曲失意的站著。

    「怎麼了?亦擎欺負你?」他趕緊上前扶著小曲,他很久沒回來了,怎麼這麼落寞的站著也不出聲叫自己?

    自己對蘭芳剛才產生的愛憐讓他感到很罪惡,小曲看到他們排戲了,也看他們作狀纏綿雖然明明不是做壞事,言武卻不禁心虛。

    「段言武你是練不練?」蘭芳看著頭戴鑲紫寶金雕束髮,身披鴉黑色的紹鼠披袍,貴氣逼人卻嬌嫩羞怯的小曲,那動人的美貌,難怪人稱花神。

    心底一陣刺痛,言武一看到他,就完全忘了自己的存在,難道他再怎麼都比不上段玉樓?

    「先歇歇,我和小曲師弟有話要說。」

    蘭芳氣的把劍往地上一丟,「都給人包養了還回門哭訴!真是敗壞門風!」說完轉身就走。

    「蘇蘭芳你給我閉嘴!」言武對著他背影怒斥一聲,他習慣了那張利嘴,可是小曲敏感又脆弱,聽了一定又傷心的落淚。

    蘭芳回頭不甘的說:「誰不知道段玉樓給端親王暖被子去了?要怕人說就別做,現讓王爺當破鞋丟了,哭有什麼用?忘了自己身份,活該!」

    「你……」言武氣的想上前打他,他對自己說什麼都不要緊,可是小曲不能讓他糟蹋,他三番兩次話裡扯出小曲也就罷了,但小曲在場還這樣胡說八道,再不教訓他,他真的要目中無人了。

    「言武別這樣,你們要一起登台的,鬧彆扭就不好了。」小曲拉著言武,他第一次看到錦聯班新買的小旦,說來還是同門師兄弟,將來還要見面的。

    自己確實是跟端親王亦擎在一起,讓人批評也不是第一次了,怎能讓言武因此跟他撕破臉?他跟端親王有了磨擦就回來找言武,卻沒考慮到言武也有他的生活,是自己太軟弱也太自私了。

    「他敢這樣說你,我還跟他同什麼台?要不是演小旦的師弟們都太小,也不用買他回來受氣。」

    言武覺得小曲似乎成熟一點了,想事情也比較周到,看看他的小臉仍是那樣嬌美,依然那樣纖弱無助的身形,讓人想保護他。一時言武忘了蘭芳的唱功多優秀,簡直可以放棄跟他登場的事。

    蘭芳背著兩人,聽到言武的話,心沉到了谷底,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冰冷,他一向以絕然棄世的姿態保護自己,沒想到才打開初戀的心扉,脆弱的夢就被粉碎的徹底!

    他默默走回房,言武不是沒發覺他奇怪的沉默,但眼前小曲欲哭無淚的樣子,馬上佔據他整個心神,此時他確實完全忘了蘭芳對自己的暗戀。

    蘭芳無助的驕傲,現在只剩下一片荒蕪,他的愛表現的很清楚,可是言武卻從不回應。他已覺自己可以滄海桑田生死相許,可是言武只把他當成花錢買下的投資品……

    「蘭芳!怎麼了?」克宇在房外圍欄杆坐著看書,卻看到蘭芳一臉淚走來,驚訝的扶住搖搖欲墜的他。

    「他討厭我……他為了段玉樓要打我……」

    克字很少見他落淚,即使再痛苦他也只是喘息著罵人,而來怡園不過幾天,蘭芳已經流了兩次淚,兩次都是因為段言武,沒想到他這麼認真,克宇警覺起來。

    「你沒跟人談過愛,所以才這麼難過,其實他不喜歡你又怎樣,天下多的是比他好的。而且你還小,從前過的生活讓你只嘗到男人的滋味,你以後說不定愛上個美嬌娘呢!」

    平時這種話一定引起蘭芳反唇相諷,但他卻哭個不停,「你不懂……你不懂……我的胸口好痛啊!快喘不過氣了……嗚……我只要他……我真愛上他了……哇……」說完竟放聲哭嚎。

    「蘭芳!你別這樣哭啊!怎麼你也會這樣子……」

    他知道蘭芳內心一定也有軟弱的一面,可是蘭芳竟哭到一發不可收拾,有這麼痛苦嗎?不過是言武不喜歡他,卻讓他表現的好像全世界都毀滅了。

    「愛……不是全部,你收收聲別哭啞了嗓子,晚上還要登台不是嗎?你就算沒了愛,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啊!」

    「嗚有什麼重要的?我一個人生一個人死,紅消香斷有誰憐?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想起自己一直這樣無人關心的過了十二年,又被賣入戲園遭受折磨蹂躪,蘭芳不禁悲從中來:「沒人要我……親娘都不要我了,還有誰會疼我……嗚……我是世上最孤獨的人。」

    克手心疼的緊抱住蘭芳,「不要這樣,你一向勇敢的,你是出污泥而不染的水蓮花啊!怎麼傷了一次就死心了呢?不是說要揚名立萬,做千古名角嗎?有我在,我陪你奮鬥好不好?」

    蘭芳纖細的身體仍抽咽個不停,奮鬥做什麼?揚名立萬又是為誰?他悲傷的抬起頭來,絕望的搖頭,「不重要了……我不在乎了……我想二十年三十年以後死,和現在死……會有差別嗎?多活只是多受罪……」

    「說什麼傻話!是誰最瞧不起那些輕言放棄的人?你說過一生功過只能蓋棺論定,你現在想不開倒好,不成名角,而是名娼!還成天說人腦袋裝糞,你聽聽自己嘴裡都說著些什麼傻話!」

    蘭芳委屈的說:「人家難過的很,你還罵我,死奴才敢不上不下的,不怕我也把你賣入兔子園裡,讓你嘗嘗男人的滋味。」

    克宇鬆了一口氣,他會罵人就好了,「我知道你難過,哭就哭吧!只是別哭腫了眼登不了台,待會上床躺躺,我弄涼水給你敷眼。」

    想到上台,蘭芳勉強止住淚,他要讓言武知道,不是只有段玉樓能撐場面,他要在台上風華絕代,讓言武不得不看重他!

    他乖乖的回房躺上床,哭得累了,迷迷糊糊的閉眼,真的好累……好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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