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顏最近也承受了莫大的壓力,他把爹爹接進京來,爹爹自是歡天喜地、不能自己,娘早已過身了,他當然應該多抽空陪伴老爹。
望子成龍啊!柳師傅看著自己兒子成了大器,自是欣慰當初好在是賣了他,現在柳之顏都十九了,該娶媳婦啦!他只要一看到之顏就問:「看上哪家姑娘啦?」
——哪家姑娘?他眼中只有長孫鳴鳳啊!
偏是鳴鳳不懂事,不知怎麼了,最近鳴鳳的心情煩躁不安,老是跟他過不去,還老愛哪壺不開提哪壺,硬說是他逼瘋長孫宇治的……
這真是他的錯嗎?他是不是應該早點保護柳逸的?是不是應該讓那兩人早點承認對彼此的感情?
即使再一次回到過去,他也還是不知該怎麼辦吶!
鳴鳳怎麼可以怪他呢?煩!
「顏顏有沒有看上哪家姑娘呀∼爹給你提親去。」
柳師傅飯吃到一半,看柳之顏心不在焉的樣子,馬上斷定他一定是得了相思病,年輕人嘛。
柳之顏勉為其難的掌著笑,「爹,我都多大了,別老叫我小名,我還沒有要娶媳婦,您別催嘛!」
「看你說的!」柳師傅笑呵呵的說:「你還是爹的乖兒,到你七、八十歲時,爹還是叫你顏顏,你中意哪家姑娘,僅管告訴爹爹,爹無論如何都贊成你的,你長的俊,一定有姑娘喜歡你。」
——可是……鳴鳳偏偏不是姑娘呀!
柳之顏勉強笑著支開話題,「爹,我上次請您做的之顏鳴鳳簫呢?現在怎麼樣了?」
柳師傅高興的拉著他走到後院,「剛提了字,正吃日光呢!你看看爹找的好竹子,這簫可以傳家,我大費周章的找來它,你一定滿意。」
這是柳之顏想送長孫鳴鳳的禮物,柳師傅想要他拿來傳家?
真是諷刺,他們是不可能有兒子的。
走到後院,簫架上放了兩管簫,柳師傅走過去指著其中一支,「看看,爹的技藝可不是吹牛的,人稱『鬼斧神工』是也。」
柳之顏低頭細看簫身,轉頭稱讚道:「果然好功夫。」
「小心你頭髮!」柳師傅忙把他往後拉,「這還有一支客人訂的呢!」
柳之顏忙往後退,「有人訂簫?哪個戲班子?」
「嘿∼爹的簫現在不是戲班子能用得起的,尤其是這管,跟你那管『之顏鳴鳳』簫是同個竹母出來的,也是爹的得意之作呦∼」
柳之顏忍不住笑著說:「我不知道爹這麼不謙遜的呢!」
柳師傅笑答:「你爹只有一個優點——老實。」
「哈哈哈∼」
柳之顏傾著頭看看另一管簫,「也題字了?……
「泣血鶯啼」?什麼人取著這麼喪氣的名字?」
柳師傅笑著說:「這是容家大老爺訂的,聽說要送給他寵愛的歌妓,字裡合著他的名字呢!」
「哼!無聊!」柳之顏一聽到有人狎優尋妓就討厭,「這簫賣他太浪費,乾脆也給我好了!」
柳師傅忙說:「這可不行!做人就講個『信』字,說好給他又送給你?這可犯了行規,他的寵妓還親自來看過簫的呢!」
「我隨口說說的啦!爹還認真了,看過又怎樣,他們那些俗人又不識貨,就算換另一管他也不知道。」
柳師傅一臉老實道:「這是良心問題,你又知道人家不懂了?何況那歌妓還懂得很,他一看我這管『之顏鳴鳳』簫,就掉眼淚了,直嚷著也要跟我買這管呢!你看爹的手藝多好,哈哈哈∼這叫『驚天地泣鬼神』,光看都令人感動。」
柳之顏不屑的說:「看簫也好哭?那歌妓也太惺惺作態了。」
「那是!可人家美呀∼連掉眼淚都動人。」柳師傅回憶著那人的模樣,「一身紅衣袍,頭上斜插金雀釵、玉搔頭,腰間玉塊隨蓮步輕擊微響,體迅飛鳧、飄乎若神,真是……我看過許多名妓名旦都沒有這份丰采。」
柳之顏不耐的揮揮手,「什麼美人都—樣,還不都是一副臭皮囊?百年後終歸一個土饅頭,沒什麼好看的啦!」
「沒看到本人你想像不出來,不是那張臉和那副身軀,他眉目間的愁和媚是形容不出的,那一哭可真是驚起棲鳥,泣斷長城……我看下次他來取簫時,我要叫你來看看。」
「爹∼我就為了看個歌妓來?又不是看人要猴戲,雖然他是歌妓,也有自尊,您這樣會傷了他的心的。」
「噯!我倒沒想到這裡,算了,能碰面就碰面,不能就算了。」
柳之顏笑著搖頭,「我才不想看他。」
柳師傅像抓到了小辮子似的高興,「還說沒有心上人?若不是心裡頭有人,怎會不對傾城美女感興趣,還不趕快老實招來!」
「爹!」柳之顏苦笑著,「啊∼藥鋪要義診了,我得去巡巡,爹繼續用午膳吧!」
「顏顏!」柳師傅還不甘心的追著他,「你什麼時候讓爹抱孫子呀?」
柳之顏趕緊走向門口,「再說!有空再來陪您吃飯,您自個兒保重!」
柳家又上演一次落荒而逃的戲碼。
在外頭累了一天,終究是要回家繼續那毫無意義的冷戰,柳之顏也只好轉回「碧海院」,不知今天鳴鳳心情如何?是不是又沉著臉?
「之顏!」
沒想到一進門,長孫鳴鳳就興高彩烈的跑過來,「哥哥今天說話了!他認出我了!」
柳之顏也感染著那份喜悅,忙問:「真的?他說什麼?」
鳴鳳嬌憨地抱著他,仰頭認真的說:「他問我柳逸在哪裡耶!」
這……跟之前有差別嗎?長孫宇治不是一直都是這樣子的嗎?
柳之顏實在不覺得這樣有什麼好高興的,只好為難的說:「你覺得這樣算是有進步?」
「算算算!當然算,他說了好幾個字。」長孫鳴鳳低頭下來扳著手指算,一、二……噯!算不清了,「他還說他想念柳逸,還說要我找柳逸來唱曲子,還說他把柳逸忘在竹林了,還說……」
長孫鳴鳳還一臉認真的想繼續算,柳之顏已經被這連日來難得的笑臉迷昏了,捧著他的臉低頭就給了個猛烈的吻。
「嗯……之顏……」
「你冷落我好久了,今天要好好補償我。」柳之顏急迫的翻起鳴鳳的衣袍。
「等等……我還沒說完……啊……」
「等會兒再說。」
柳之顏不玩霸王硬上弓這一套,鳴鳳如果不要就是不要,他不會硬逼。而今天好不容易鳴鳳心情愉悅,願意接受他示好似的求愛,當然要好好把握機會好好表現。
於是,兩個時辰後……
「鳴鳳,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長孫鳴鳳全身酸痛的動了一下,調整自己在柳之顏胸膛上的姿勢,「嗯……知道啊,你還真是用盡全力的來『在乎』我。」
柳之顏愛憐的摟住鳴鳳,「這樣算用盡全力?你是太久沒讓我疼了,都忘了我是怎麼愛你的了,再讓我提醒你一次好嗎?」
「噯,手下留情可以吧?別弄得人連路都走不得,我明天還得去侍候哥哥吃飯,還得忙著把山陰的農莊轉給翠玉姨娘呢!」
柳之顏驚訝的把鳴鳳撐起來,「你說什麼?你要把山陰的莊子讓給翠玉?」
「嗯……輕一點,還疼。」長孫鳴鳳小心翼翼的翻身躺下來,「你急什麼呀?姨娘本來就有權力分家產的。」
柳之顏急得連坐起身,「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去管田產?她識字嗎?田里的收成要怎麼報糧稅她能知道嗎?上繳的收成報單她能讀嗎?她說分就分,你怎麼不拒絕她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鳴鳳疲憊的閉上眼,「她說要搬出『太元院』另找地方住,我不能什麼都不給她吧?好歹她是先父寵妾,以前也照顧過我的。」
「她要搬出『太元院』?為什麼?」
「她嫌這裡太大了,她一個人住著孤單。」
柳之顏帶著幾分不悅說:「這裡多少丫鬟、小廝、家丁?她嫌孤單?搬出去就不孤單了?你真笨,她一定是外頭有人了!」
長孫鳴鳳也不耐煩的睜開眼,「誰笨?你幹什麼罵人?她外頭有人又怎麼樣?姨娘還沒三十呢!長得又俏,當然有人喜歡她的嘛!難道要她守寡?她是妾,再守也進不了家廟,硬留她幹什麼?」
柳之顏一聽,也動了真氣,「我是為了你們長孫家著想耶!她分走祖產你都不在乎?你就成天守著那個白癡哥哥就夠了嗎?」
長孫鳴鳳也忍痛坐起來,「你敢再說哥哥壞話!我長孫家早給個家賊弄垮了,還怕人來分嗎?」
「家賊?沒有我,再多家產也給那白癡散光!」
「你還罵他?」長孫鳴鳳氣得抓起枕頭往柳之顏臉上丟過去,「都是你們姓柳的!害得我們長孫家樹倒猢猻散,什麼都成空了!」
「天吶!」柳之顏抓住鳴鳳,「難不成你還怪柳逸?他被長孫宇治逼死了,你還怪他?」
長孫鳴鳳根本不是想這麼說的,他也替柳逸心疼啊!可是人在氣頭上還有什麼說不出的話呢?
「柳逸是個男優,還妄想什麼情愛?你也差不多,只想著能用身體哄騙我,哄得我忘掉你的狼子野心!」
「你!」柳之顏跳下床,「我在你眼裡跟賣的差不多?你以為除了『碧海院』我沒有其他地方去了嗎?你以為我稀罕你呀?不過是張床而已,也沒哪裡比人強,我到哪裡都找得到你這種貨色。」
「去呀!再找張床跳上去!再去騙別人家的財產!別忘了這次找個姑娘家,免得讓人為你受罪!」
柳之顏邊套上衣服邊說:「受罪?我看你根本無法自拔,我會找個姑娘家的,橫豎這幾年也不是只『用』過你,多少丫鬟我都碰過了。倒是你,能不能碰女人還不知道勒!」
長孫鳴鳳被氣得說不出話,咬著唇淚水就滴下來了。
柳之顏本來推門要走,一聽那壓抑的啜泣,心疼的回頭又看到鳴鳳滿臉的淚痕,忙坐回床沿,「鳴鳳?對不起,我不是有意說這些話來刺傷你。」
「你跟過很多人?我們在一起之後你還有別人?」
長孫鳴鳳顫抖的問。
鳴鳳蒼白的臉色讓柳之顏心痛萬分,「沒有!」他忙解釋:「都是氣話,我知道你也是說氣話,我們都別說了,別這樣互相傷害了好嗎?」
長孫鳴鳳難過的說:「我們到底是怎麼了,最近連話都說不上,除了做那檔子事外,一見面就是吵。」
柳之顏把鳴鳳緊緊擁著,「我知道……我們之間不應該是這樣子的……你覺得我們是不是應該分房睡,彼此冷靜一下?」
——分房?先是冷戰,又是大吵,再是分房,然後呢?要分手嗎?
長孫鳴鳳抬起頭來傷心的對柳之顏說:「是不是時候到了?我們走不下去了?」
「你怎麼這樣想?我只是要讓我們之間有點喘息的空間,不要一見面就吵的,每次一談到你哥就吵,難道不煩嗎?你想先放棄?你這麼容易就放棄,我們還怎麼走得下去?」
長孫鳴鳳推開柳之顏,「我說過,要分手就好好的分,好聚好散,不要亂找理由賴人,你是不是想分了?儘是怪我。」
「誰……」柳之顏震驚的說:「你今天老提分不分的是什麼意思?你要逼我離開你?就算我走也是你逼我的!」
長孫鳴鳳悲傷的搖頭,「我就知道,你要走也會把原因怪在我身上,為什麼不說你煩了、你膩了?」
柳之顏激動的把他推倒,「你就愛聽我這麼說是不是?好,如你所願:我煩了、我膩了,你的身體我玩夠了!這樣可以了吧!」
柳之顏走到門口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你踏出這房門就永遠不要再回來!」
柳之顏咬緊牙關冷冷的迸出一句話,「放心,我永遠都不會再踏進這裡半步。」
長孫鳴鳳看著那絕情的背影,想起上一次柳之顏說的永遠。
「不會分手,我們不會有那麼一天,我會永遠愛你……」
永遠,這兩個字不可以輕易說出口……
天若有情天亦老,若不是愛得太深,怎麼會恨得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