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的氣氛濃重地籠罩在所有郭府人的身上,沉重得教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每個人皆戰戰兢兢地,生怕觸怒正坐於高位上的老爺子而惹禍上身。
「我不是說男人不能去聲色場所放鬆一下心情,但一個新婚的男人在那種地方流連忘返,你說外人會傳得多難聽,你新婚的妻子又會做何感想?虛長了二十又五的歲數,難道你不會用腦袋好好的想一想嗎?」郭府之主郭蒼斥罵跪在階下的長子,他對這樁婚事愈來愈感無力,撫著抽痛不已的額鬢歎氣。
不過出外洽商,幾日不在,兒子便惹出這種事端。唉,非要他這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費心不可?
同郭珀一般,郭蒼也受不了連日來的難解家務,只是趁公務之便外出透氣幾天,想不到回來面對的是郭珀捅得更大的樓子及更大的壓力,難道他真的做錯了嗎?
不,為了郭家他絕對沒有錯,絕的!
「爹……」
「別說了,我不想再聽你的借口,不論如何,我要你將王蟬自她娘家帶回來,還不快去!」
「老爺……」
「這兒有你說話的份嗎!」
飛羽並沒將郭蒼充滿恫嚇威嚴的怒瞪往心裡擱,反而毫不畏懼地回以直視,一點也不閃躲。
「呵,是沒有。」笑笑的飛羽沒將心底的傷洩露,他掩飾得很好,一如往昔。
「不過這是我的錯,當初是我慫恿少爺的,我自當負起這個責任,責無旁貸。」
「你還好意思說,若不是你,今日又怎會弄到如此田地?我都還沒好好地懲治你,你倒還有話說!」
郭蒼怒紅了眼,吼得嘴邊鬍子忽飛忽落。其實若是事不關己,冷眼旁觀者或許會忍不住笑出來也說不定。
只不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除了不怕死的飛羽外沒有人還有笑的餘裕。
「三天,我給你們三天,若三天之後沒有將人帶回來,你看我怎麼懲治你們。下去!」
在郭蒼的怒吼下,巴不得能馬上退場的人們立刻作鳥獸散,讓他單獨一人品味難熄的怒焰。
郭珀一臉頹喪地和飛羽一同回到自己的房內,將不絕於耳的斥責聲杜絕於房門外,多希望能要回自己的清靜,多希望能去見見……
「真的想將那潑婦找回來?」
「別這麼說她,教人聽見不好。」對你不好。 郭珀給予忠告。
「說潑婦是潑婦乃天經地義的事,有何不妥?更何況那個人若不回來,大伙也清靜不少,皆大歡喜,這樣不好嗎?」
「事情如果能這麼簡單解決就好,不過怎麼可能?唉……」
「瞧瞧你,又歎氣了,歎的氣愈多,歎出去的是濁氣,吸進來的也是濁氣;積在胸口的濁氣成為心底的鬱悶,愈積愈多,是永遠歎不完的。何不放寬心,交由我去解決,你說好不好?」
飛羽笑得很有自信,但郭珀不想拖累他。
「飛羽,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能力,但這是我的事,我實在不想連累你蹚這渾水.我弄得一身腥就夠了,沒必要連你也是,滿屋子腥臭味是會熏死人的,這樣就沒有人敢來郭府作客了。」郭珀說著連自己都笑不出來的笑話,想化解沉重的氣氛,可惜成效不佳。
「給我兩天的時間,讓我準備給王珙的歉禮,保證讓他滿意,讓他笑得合不攏嘴。」
「這麼有把握?」
若非看上郭府的財力,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裡,自以為高他們一等的王珙會有被他們說服的一天?會滿意他們獻上的慇勤?哪一回他所送的貴重禮品,他不是哼地一聲,擺出很鄙夷又高高在上的模樣後才收下?他會輕易地放過得罪他寶貝獨生女的人?
郭珀很難不懷疑,卻又肯定飛羽的能力;實際上,他也不想再見到那驕縱任性、無理取鬧的人,但父親的命令……
幾番掙扎下,郭珀敗給飛羽的滿滿信心,點頭允諾等他兩天,兩天後他再上王宅請罪,也許該去找來荊棘披在肩上博取同情。呵呵……郭珀自覺笑得真是難看。
一曲「霓裳羽衣」奏罷,飛煙中的仙子飄然而止,踩著優雅蓮步,舉起酒杯,向紗帳邊緣走近。
「吉大人,奴家敬你一杯。」
吉溫一雙色迷迷的醉眼直瞅著眼前的美人,恨不能馬上輕薄,用他那滿是肥油的雙手摸透她每一寸肌膚,用他那黏答答的舌頭好好地品嚐一番,品嚐那屬於年輕貌美的滋味。
「呵呵,站那麼遠敬酒,何來的誠意可言!」吉溫佯裝不悅,他最擅長的便是以他的權位和財勢壓迫他人,他認定對方必定不敢得罪他,定會依他的命令而盡心盡力。
什麼清倌,什麼賣藝不賣身,有他吉溫在,馬上破了這些賤民低下的規矩!
鎮日沉淪於酒池肉林中的他早已練就千杯不醉的海量,區區幾壺玉白露怎撂得倒他?
這種人對自己沒有足夠的自信與能力。對上,卑躬屈膝、極盡諂媚之能事;對下則仗勢欺人,以發洩他卑屆時的屈辱。這種人其實相當可悲,因為他無法找到自己的定位,全然依附著他人而苟延殘喘地生存著。
「吉大人,您若能一口飲下那一壺酒,那麼芙蓉便出來,絕無二話。」於曉頡暗示立於外側的玉牡丹,但見她不知暗暗地在壺中添上什麼料。
「好。」別的不成,說到喝酒,吉溫立即自信滿滿地應允。
他拿起玉牡丹遞上的酒壺,湊近鼻前一聞。
「好酒。」他豪氣萬千、二話不說地一口飲罷,絕不拖泥帶水。
「吉大人,您真是好酒量,芙蓉出來便是。」
於曉頡嚥下心頭的痛咒聲,以著玉嬤嬤調教出來的優雅儀態,千嬌百媚,玉指輕抬掀起紗帳,緩緩步出。很慢很慢地,為的不外乎能多拖延點時間,讓吉溫體內的藥效發作。
「美,美極了!呵呵……」吉溫的垂涎不只三尺長,並以yinhui的目光盯著於曉頡,彷彿他根本不是人,只是低下的玩物,怎麼對待都沒有關係。
「退下,我想和美人獨處。」看也不看跪坐在他身旁的玉牡丹一眼,吉溫睥睨地道。
「可是……」
吉溫手指一彈,突然間幾名大漢自門外闖入,不由分說,粗暴地架走玉牡丹,不顧她的掙扎。
這下子於曉頡才感到不妙,怎地藥效還沒發作?
只見吉溫像沒事人一般,站直身向他走來,肥肥的雙手在他眼前晃動,他甚至可以看到他垂墜的肥肉顫抖抖的模樣,好不噁心!
「吉大人,呀!」於曉頡驚險地閃過向他撲過來的魔掌。
他一點也不想被那坨肥油沾到,光是用想像的他就想吐,若是當真發生呢?於曉頡噁心得胃部翻攪不已。
若真的躲不掉,他只好對不起玉嬤嬤,對這只肥豬動粗了。
「哈哈,別躲呀,我的小美人!」吉溫稍一顛躓,甩了甩微量的頭,色慾熏心地舔舔溢出嘴角的口水,一臉yinhui地朝於曉頡逼近。
正想以身邊的椅子當武器將吉溫打昏的於曉頡,一個不小心注意右邊忘了左邊,便被急撲上來的吉溫壓倒在地。
眼看著肥滋滋的鹹豬手就要撫上他的身子,他的秘密就要曝光……
「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牡丹芳香,長安城裡的人們趨之若騖;但我偏不愛牡丹的艷郁,不如風吹即倒,柔軟地承受所有壓力的不起眼的小草還較得我心。」郭珀在父親所定的期限內足不出戶,此時難得在柔和的月光下漫步後花園,這春日本該是花好月圓時。
翩翩俊公子,對著不知名的遠方,說話給在他身後看著他的人聽;但當他轉過身來時,那原本膠著在他身上的視線也同時移走。他明知他在看他,卻又不禁懷疑他沒在看他。
季芊芃,其名字之意皆是韌性堅強的茂盛草類,為他取名的父母願他的生命若雜草般堅韌,再強的狂風暴雨也無法令他折服。
「牡丹的美,世人有目共睹,何不與他們共賞之?何不忘記一旁被拔棄的小草?它自會再找他處重新扎根,重新尋回它的生命。」季芊芃低著頭,望著石階旁努力鑽出石縫,獲得陽光洗禮的小草,他也和它一樣,會努力活下去的。
「可是小草走了,原本依附著它而生的蟲兒呢?它會餓死的。」
「還有牡丹,蟲兒可以爬至牡丹葉上,享受牡丹的芳香。」
「可是這蟲天生命賤,承受不起牡丹過於濃烈的香氣,無法進食,幾乎快飢餓而死了。」郭珀瞅著季芊芃正低著頭可以讓他看清的發漩,順著發漩而下,檀黑的髮絲在微風中飄揚,忽而上忽而下。
李芊芃只是聽著,卻靜默不語。
「不說話?你難道忍心見蟲兒因思念那株草而死?」
「你心情不好,我改天再來看你。」自始至終,仍不曾在郭珀目光下抬起螓首的季芊芃轉身離去。
「季……」抬起想阻止他離去的手止在半空中,無奈。
他沒有留他。讓他獨自一人品味苦痛就好,何苦拖入下水?
心裡這麼想的郭珀又抬頭望著那皎潔的明月,也許只有嫦娥才能懂得他的孤寂。
止不住狂跳的心,怦怦、怦怦,在靜論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你為什麼不早一點到!」於曉頡壓低聲音埋怨道。「害我被鹹豬手摸到,那噁心的感覺是怎麼洗也洗不掉的。」拚命用擺在矮桌上的水盤洗手的他,邊洗邊抱怨著。
飛羽牽起於曉頡的手,像登徒子般亂摸一把,幾乎將每一個地方都摸遍,自然也就不會有忽略之處,他得好好幫他清潔一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不知是羞多,抑或憤多,於曉頡火紅著一張臉努力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噁心的感覺不知何時已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說不清的異樣情愫。反正……反正他就是不願有人亂碰他就對了。
「少噁心了,這句話留給你的紅粉知己聽吧!」紅著的臉,和被自己搓紅的手,在紛飛的煙霧下,讓於曉頡整個人紅通通的,看起來秀色可餐。
看到可愛的人兒羞紅著臉不知所措的模樣,只會令飛羽更想逗他,看他的臉究竟能紅到什麼地步?
這種心態似乎不太好,不過沒有這種自覺的飛羽不想掩飾性格中的劣根性,一點也不想。
「還有哪兒被那只肥豬摸到了?」
「惡,真是氣死人了!除了我極力護住會曝露性別的地方,幾乎全給他摸遍了。我要去換下這身髒死了的衣服,再好好洗個澡,將全身的肥豬油味給洗掉!」
於曉頡表現出不勝厭惡之情,方纔那樣有多噁心,他想忘都忘不了。
亟欲離開的身子卻被扯祝
「幹什麼?老子現在沒空理你!」
飛羽帶笑的眉眼不禁稍稍擰了牛老子?多不雅,和這身雅致的衣裝真是不相稱。
「別出去,你現在一出去就會遇上這肥豬的護衛,那你怎麼解釋這隻豬為何會倒地不起?」飛羽一手勾住於曉頡的小蠻腰,一手朝地上的一團肥油比了比。
「說的也是。」側頭略微思索,他突然發現一件異常的事。
於曉頡低頭看著一隻比他的手粗上一圈的健壯有力的手臂。真是看不出來,那隱藏在衣物和儒生溫文外表下的體格竟是這般地健碩。
「你的手究竟想擺到何時?」於曉頡睨睇他一眼,想著這隻手和方纔那只鹹豬手的差別竟如此之大。
若飛羽知道他竟將他和倒在地上的肥豬兩相比較,心裡不知會作何感想?太瞧不起他了吧!
「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翻了翻白眼,於曉頡忍不想吐他一臉噁心的口水的衝動。
「那麼麻煩你找別人去,一同變成望海百,本少爺我還想自由自在地多活幾冬。」
「呵呵!除了你,我誰也不要。」
擁住的手更往內縮緊,使得兩人更緊密地貼合。兩人契合的程度,雖教飛羽匪夷所思,但他也毫不排拒這種略帶甜蜜的感受;他將自己的下顎親暱地擺放在於曉頡的肩上,笑意溢滿眼眶,很滿意這種有著歸屬感的恬適。
「我不是說過,這種話留給你的紅粉知己聽,放開我!」體格、力氣還有武功均差上飛羽一大截的於曉頡,除非飛羽鬆開圈住他的手臂,否則他是絕不可能掙脫得了的。
幾番努力,費盡氣力,甚至連牙齒和身體都派上用場仍不能動他分毫之下,於曉頡不得不承認自己鬥不過他—在力氣上。
原本只是想逗弄他的手,摸著摸著竟摸上了癮。隔著衣物的探索已不再能滿足他,大手探入袖口內部,摸著健康的肌膚,感受它富彈性的柔滑;漸漸地又不能滿足,想探上白皙的頸項,撫著若隱若現的美麗鎖骨。
當他的大手觸及衣領時,於曉頡的當頭棒喝,喚醒了著了魔般的飛羽。
「你摸夠了沒!」賊兮兮的大手東摸西探,腦中羞惱得一片轟然的於曉頡破口大罵。這下子他全然忘了方纔的噁心,和教他險些當場吐滿地的鹹豬手所留下來的不安。
他原本只是想逗逗他,看他窘迫難安的模樣,豈知自個兒竟上了癮、著了魔。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飛羽難得正色地伸手摀住於曉頡們想破口大罵的朱唇,掌心燙得教他險些抽回。
「噓,你想將外頭的護衛引入嗎?你不再叫我就放手。」
他難得的正經教於曉頡被他唬住,乖乖地點點頭。
飛羽放開他的唇後,以另一隻手握住自己發燙的手掌,退離他數步遠。
他的本意只是想逗逗他而已,別無其它企圖。飛羽在心底不停重複辯解著,不知是想說服誰。
此時門外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大人,大人!」
「怎麼辦?」於曉頡壓低聲音,焦急地問。
「別急,冷靜下來。」他摀住於曉頡的雙眼,要他冷靜。
閉上眼的於曉頡,感覺到覆在眼皮上的溫暖,說也奇怪,漸漸地,他竟不再緊張,慢慢地冷靜下來。
見他不再慌亂,飛羽移開手,輕聲告訴他幾句話,然後一閃身,人便躍上屋樑。
於曉頡則刻意弄亂髮鬢,且將衣服拉得更亂,彷彿倉促間將方褪下的衣服隨意披好般,讓人看來更是風情萬種、引人遐想。
仰頭望了樑柱上垂下的衣擺,給予於曉頡莫名的心安。
他深吸一口氣,方將門打開,門隨即被用力推開,順著那力道,於曉頡假意被推倒在地,好似柔弱得不堪一擊。
「討厭,你們好粗魯喔!」於曉頡嬌聲地埋怨著,眼角偷覷到這群護衛已眼睛發直,粗厚的臉皮全紅,這時他還真慶幸自己魅力無限。
這群人之中總算還有一個人能自持鎮定,那人咳了聲,喚回大夥兒的注意。
「發生了什麼事?大人呢?」
「大人喝太多了,竟……竟……」蓮指輕輕一指,指向癱在地上,呈狗趴狀的吉溫。
「本來我們……嗯,你知道的嘛!誰知大人突然間就……都怪奴家讓大人喝太多酒了。」於曉頡拿著袖帕掩住恥笑,外表看來淨是嬌羞。
護衛聞到吉溫滿身的酒味,又見於曉頡演得逼真,也不疑有他。
「奴家扶不動吉大人,留大人在此又怕委屈了大人高高在上的尊貴身份,還請諸位護衛大人送吉大人一程。」
「當然。」
這出鬧劇總算宣告落幕,再度抬頭時,於曉額已遍尋不著屋樑上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