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意思?
於曉頡不由自主地向後退,本能發出警訊,告訴他要小心這看來無害又不成器的男人。
「你想去哪裡?怕了嗎?」
「怕?有什麼好怕的,我於……」逞強地開口險些吐露本名,還好及時忍祝
於曉頡心覺有異,又說不出口裡怪怪的,總之全是眼前這男人害的,只要能搞定他,以後任何客人他都能應付得很好。
「魚?」
「魚兒魚兒水中游,游來游去樂無窮……呵呵……」
一看就知道他想隱瞞些什麼,這人還真不會說謊。他姓于,名呢?自那晚的偶遇,他便一直想探得他的名字,這也是今晚他來此地的原因之一;萬萬沒想到的是,倔強又愛逞能的他會委身扮起女伶。
更想不到的是,玉嬤嬤竟能一眼視破那渾身髒兮兮的小鬼的真正價值。
飛羽思忖的同時手也沒閒下來。
「不再虛幻的水月鏡花可別告訴我你不食人間煙火,連人間釀造的酒也不能飲,或者這只是為了掩飾你不會喝酒的假象?」
又揚著嘴角譏誚,真想撕了他那張炫目的俊臉。那張臉滿溢著桃花,臉只要長得端正,不會在大白天裡嚇死人就好,他沒事長得那麼俊幹嘛?專讓看的人嫉妒嗎?
尤其是那雙長在男人臉上實在可惜的勾魂單鳳眼,看了教他心情浮動,但那種浮動肯定是對他的厭惡。
於曉頡自以為不動聲色地在心底咒罵,沒發覺早已將厭惡之情洩漏殆盡;而飛羽也不以為忤,反而覺得相當有趣。正如那一夜,他就是受不了他挑釁的眼神,才讓他忍不住想多逗弄他、多和他相處,只可惜時間上不允許。
「誰說我不能喝!」他說著便欲將手中杯裡的液體飲入。
「慢著,咱們交換。」飛羽握住那比想像中纖細的手。他怎麼這麼瘦,若是讓他養,他是決計不會將他養成這副德行的。
養他?這主意似乎不差,呵呵……
飛羽笑得更開心了,不明所以的於曉頡急著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怎麼也敵不過那看似書生無縛雞之力的手,他竟將他緊緊擒住,不得動彈。
幾番掙扎下,於曉頡故意將自己的酒杯打翻,潑濕了飛羽的衣褲,為的就是不讓他察覺他喝的不過是茶水;他都是以茶水應付客人的,而他不想讓他恥笑自己不會飲酒。
看在眼底的飛羽再度笑他不會作戲。
「沒關係,只要你飲下我手中這杯,我就不計較你弄濕我的衣服。」
我管你計不計較,我是故意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於曉頡在心中啐道。
「怎麼?不會喝就說一聲,我的手學得很酸耶!」
「誰說我不會喝!」
於曉頡一把將酒杯搶過來飲下,熱酒灼燙咽喉,搶得他好不難受地猛咳著,將眼淚也給咳了出來。
「哎,不會喝就不要逞強。」
早聞到他敬的杯中物飄來的不是酒香,而是淡淡的茶水味,這也就代表著他不會飲酒,所以他便想逗逗他,可得逞後又不忍見他難受。飛羽呀飛羽,你的劣根性怎地冒出頭來了,狐狸尾巴該藏好才是。
飛羽溫柔地輕拍於曉頡的背,不願見他眼角氳上水氣。
「咳……好溫暖……啊!咳……」
發現倚上的懷抱是前所未有的溫暖,溫暖得教於曉頡不禁想掉淚。這溫情他可曾有過?但一聽到柔聲斥責他的人是他,是方才不斷譏笑他的人,於曉頡一邊咳又一邊忙著推開擁住他的雙臂。
「乖,聽話。」為何不讓自己好受些,至少待不咳後再掙扎對他也比較好,何必如此逞能?
飛羽對他的掙扎感到不悅,粗暴地將他擁得緊密,不留一絲可以掙動的空隙。
「人家的好意你接受便是,何必讓自己累得半死?」
飛羽嚴厲的教訓中含著濃密的暖情,若是他有父兄也會這麼訓他吧?只可惜他沒有……
「喂,你聽見沒?」
遭到猛烈的搖晃,於曉頡不捨地睜開沉浸在暖陽裡的雙眸,不怎麼愉悅。
「我不叫喂!」
「那你叫什麼?」
「於曉穎」
只要一杯水酒便宣告陣亡的於曉頡,天生便不耐酒力,再怎麼訓練也沒用之下,玉嬤嬤才會讓他以水代酒,想魚目混珠,未料飛羽一招激將法便教他破了功。
該說飛羽太狡猾還是於曉頡太單純?不到尾聲又豈知誰勝誰負。
鏗!
一件價值不菲的古董就輕易地化作碎片,不久後便能歸於塵土,還它最初的無形。
「你說少爺不在,不在是什麼意思?」一名頭戴高髻簪花、金步堯飾沊帛、穿袒胸大袖衫、飄逸長裙的貴婦人王蟬,不顧端莊地大喊。
這位美嬌娘河東獅吼的野蠻模樣雖然與她的嬌小外表不合,但一吼起來仍不免教下人們戒慎恐懼,唯恐一個不小心便掉了纖細頸項上的人頭,那不值幾個錢的小命便會不保。
這位向來要風得風、喚雨得而的千金大小姐,被她的父親教導成賤民的命皆不是命,視之若草芥,一個不高興便將下人打得不成人形,或慢慢地折磨,身子較弱的禁不起折騰一命嗚呼的不在少數。而王家皆以龐大的財力和勢力將大事化孝小事化無,幾條賤民的命在他們眼中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微不足道。
嫁來郭家當人兒媳婦的王蟬仍不改其驕縱本性,視商人為下等階級;而他們王家給了郭家天大的恩惠,委屈下嫁的她自當被郭家人捧成天仙,小心翼翼、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服侍才是。
想不到竟然不是!
她的所有習慣和嗜好沒有人清楚,她要的東西沒有一樣齊全,她用的東西竟不全是新的、不是最貴的,還有、還有……數不清的不滿意,讓王蟬覺得不勝委屈,不斷地發著脾氣。
這晚她心血來潮地想要召喚被她忽略已久的夫婿,讓他感念她的大恩大德,可竟然找不到人!
可惡,大半夜的,一個男人不在家會在哪兒?可恨哪!
「快!快去將人找回,找不回來你們也用不著回來了,我會將你們的頭砍下來當球踢,還不快去!」
王蟬將放眼所及的所有擺設搗毀殆盡,依舊不能平復她滿腔的怒火,她會要郭家付出代價的!
玉階閣裡第一把交椅,第一張名嘴,乃玉嬤嬤是也。此刻她正忙進忙出、忙裡忙外,生怕對哪個客人招呼不周,又怕哪個笨蛋沒將面紗戴好,露了真面目,嚇得再沒人敢上玉階閣來,玉階閣使得從此改名為幽魂院。
而她最不放心的還不就是……不,她沒一件事放得下心的。
首先,她得先去瞧瞧她的玉桂花有沒有被人欺負,她不會說話,身子骨又弱,長相又討人喜歡,算是玉階閣除了於曉頡之外,唯一還可以和年輕這個詞沾上一點點邊的人。
前些日子她一直病著,她就是病到沒人敢要,才會還留在玉階閣的。
好不容易因為於曉頡,玉階閣總算開始有了進帳,可以為她買高級藥材補補身子;玉桂花精神一好些,便急著想多掙點銀兩,好讓姊妹們日子過得更好。
玉嬤嬤此時闖進屋內,粗魯的動作弄得舊門板呀呀叫,一進屋就看到兩道膠著的人影倏地分開。
「安公子,咱們桂花人可好著呢!你可別辜負她喔,否則我玉嬤嬤第一個不饒你!」
「是、是、是……」
低著頭、紅著臉的安公子,不停地說著是。
他的真心是不容置喙的,但他的家人呢?
對紅樓裡、歡場中的女子而言,能作夢要趁早做,不然又能如何?但可別對夢放下真心呀!
不過看玉桂花那副嬌羞的模樣,現在不論她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吧!
玉嬤嬤留給兩人一場短暫的夢,到該醒之時她會毫不留情地戳破兩人的美夢,反正她當壞人也當習慣了。
再來該去看看那個一直對自己的相貌有著旁人無法置信的自信心的玉梅花。
自玉階閣重新開張至今,梅花不知替她嚇跑了多少個客人,還好她還能以他們喝醉了當作借口,否則玉階閣真的會變成別人口中的鬼屋,裡頭全是狐狸變成的妖精、專門吸食人氣的妖怪。
加快步伐的玉嬤嬤,忽見長廊上一閃而過的人影,感到相當熟悉。
「梅花?」她是此時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玉嬤嬤試探性地輕喚,覺得這兒總不會真的鬧鬼才是。
「奴家在。」
真是她。
「什麼在不在,你怎麼會在這兒?小姐呢?」在夜晚時分為避免出錯,玉嬤嬤也跟著其它姊妹喚於曉虯小姐」。
「討厭啦,想起來就教人害臊。」
玉嬤嬤忍住幾欲暴跳的青筋,「不要讓我再問一次。」
玉梅花不怕死地們兀自陶醉不已地道:
「就是那位俏公子嘛,他求我幫他照顧和他一道兒來的另一位醉倒的公子,還猛向我拋媚眼,暗訴情衷。我就知道我的魅力連好公子哥也抵擋不祝」
「什麼!?玉梅花,你留小姐和一名公子獨處!」
玉嬤嬤氣沖沖地揪住玉梅花的耳朵。
「你忘了我是怎麼交代你們的嗎?小姐是咱們的搖錢樹,萬一有個什麼……哎喲,咱們慘了!」
原本陪著於曉頡接客的是玉牡丹,也只有她才能將想以蠻力騷擾水月鏡花的登徒子趕跑。
水月鏡花可是藝妓,賣藝不賣身;況且他根本也不能賣身,所以他的身子不可讓人給輕薄,否則秘密一旦被揭穿,戲弄許多達官貴人的下場,玉階閣可是承擔不起。
「有這麼嚴重嗎?客人的需求第一,讓客人滿意是第一優先的,玉嬤嬤不是也這麼告訴我們的嗎?更何況這是那位猛向我拋媚眼的貴公子的要求,我怎能不顧?再晚些他肯定會來找我的,我得好好打扮一番,讓他刮目相看。」
「做你的春秋大夢!」不想再聽玉梅花發洩的玉嬤嬤揪著她的後衣領,直往於曉頡所處的「水雲間」衝去,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砰的一聲,又一扇門宣告壽終正寢,心寬自然體也胖的玉嬤嬤氣喘如牛地衝進水雲間,無暇注意她揪著的玉梅花下場是否淒慘,是否撞得滿身是傷。
「玉嬤嬤,我正等著你的到來呢!」
笑得不羈的飛羽,單鳳眼微瞇,絢麗的桃花飛向玉嬤嬤,使得她半老的心也不由得怦怦跳著。
「咳!」清了清有些難以自主的喉嚨,玉嬤嬤佯裝熱絡地迎向和於曉頡一同坐在紗帳內的飛羽。
「飛公子,您等我作啥,想向我抱怨芙蓉服務不周嗎?」
「呵呵,怎麼會,我再滿意不過了。」
紗帳被掀開,所見到的景象教玉嬤嬤不禁驚聲尖叫。
「藹—」
天啊!這聲音實在難以入耳。
飛羽的笑容雖不變,但也雙眉擰緊,有點受不了。
「停!」俊朗的聲音出口一喝,成功地制止蹂躪他人耳朵的聲音。
「飛、飛公子……」天啊,她能說什麼?玉嬤嬤在心底暗叫苦,她們玉階閣沒有未來了!
究竟玉嬤嬤看到了什麼足以讓她呼天喊地、徹底絕望的景象?
「別擔心,他只是醉了而已。」
她擔心的不是這個。
「飛、飛……」
「什麼東西飛來飛去?」被玉嬤嬤丟擲在門邊,撞得滿頭包的玉梅花好不容易自地上清醒。
玉嬤嬤沒注意到原本應該覆在玉梅花臉上的面紗不知何時已經掉落,露出她真得不能再真的真面目;而在另一頭紗帳裡的飛羽卻看見了,一驚之下立即呆若木雞,嘴巴微開,好一副蠢樣。
「沒你的事,出去!」玉嬤嬤半側著身命令,她心裡正盤算著該如何應付飛羽,以致沒有注意到前後兩人的異狀。
「耶?」
「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出去。」
「好嘛、好嘛,出去就出去。那麼飛公子,奴家告辭囉!」臨走前她還不忘多拋幾個教人很難不作嘔的媚眼。
待門重新被掩上,玉嬤嬤迫不及待地開口:
「飛公子,你想要什麼?」
等候不到響應,敢情他是在拿喬?
「飛公子?」
「嗯,什麼?」在數聲喚叫下終於喚回飛羽被嚇走的數條魂魄,他回魂地匆匆應了聲。
天啊,真是驚人,如果沒隔著紗帳讓人看得不夠真切,或許他真會被嚇昏,因而失了他現有可以談判的優勢也說不定。
「噢,對了,玉嬤嬤,我不會將你們的秘密洩露出去的,你放心好了,我不是那種會靠乘機威脅而得利的小人。」恢復不離嘴角的淺淺笑容,飛羽動了動身子。
躺在他腰側,上半身裸露,正熟睡的於曉頡在頓失溫暖的依靠下,發出不明的咕噥聲後,又轉個身抱住暖暖的熱源。
也難怪玉嬤嬤會忍不住放聲大叫,她最近好不容易挖到的搖錢樹、玉階閣唯一的希望,竟赤身裸體地和男一個衣衫也不怎麼整齊的男人共處於床上,那是最為敏感曖昧的地方。顯而易見的,她極力隱藏的最高機密曝了光,已回天乏術,再無圓謊的可能。
哦,她的孔方兄,她的玉階閣呀……可聽到飛羽的保證,玉嬤嬤暫時鬆了口氣。不對,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這不是活到半百的她深切體認過的嗎?
「飛公子,明人不說暗話,只要我玉嬤嬤做得到的事我一定辦到,還請你高抬貴手,留給玉階閣一條生路。」
「呵呵,不愧是玉嬤嬤。」
此時此刻的褒揚又如何?又不能當飯吃。
玉嬤嬤雖心急,但她們忍下,站在一旁等著飛羽開出他的條件。
「我一向懂得敬老尊賢的道理,絕不會讓長輩吃大虧的。玉嬤嬤,附耳過來吧!」
飛羽靠近玉嬤嬤耳旁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
在外頭久候不到帥哥出來尋她的玉梅花又心急地回到水雲間,正巧由窗戶望見飛羽正親暱地不知同玉嬤嬤說了些什麼。
只見玉嬤嬤原本愁眉不展的一張老苦瓜臉漸漸地舒展開來,皺紋也少了好幾條,屋裡隨即傳出她大剌剌的、中氣十足的笑聲,不絕於耳。
他們在談什麼?很好笑嗎?是笑話?怎麼不見小姐,被他們擋住了嗎?
「呵呵呵……」
屋內的笑聲繼續向外傳送。
唔,人家她也很想聽。
趴在窗口的玉梅花恨不得能加入他們、多和帥哥相處,兀自垂涎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