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滿山遍野皆是觸目驚心的赤紅,血,那是血!
在一陣濃烈的腥膻味中,教人窒息卻也引旅出人類天性中既有的獸性,嗜血的狂熱正被激發,以難以遏抑之勢爆發。
在最腥風血雨的破廟內一隅,有一道纖細的人影靜止不動地一直停留在原處,就好似外面鋪滿的死屍般,再也不得動彈。
自那道紅染紅了他的雙手和雙眼後,自祝家奪門而出的灰火便漫無目的的狂奔。
他殺人了,他殺了他!
不!
陷入崩潰 邊緣的灰火一直跑一直跑,想將他身後的糾纏甩開,想恢復成什麼都不知道、過得平淡無奇的他,更想回到那段在山谷中的日子。
他不停的跑,不停的跑,跑到這間荒廢的寺廟,讓他想起以前曾住過的房子。
曾住過嗎?
瘋狂的他不記得自己曾住過哪兒、叫什麼名字,連如師如父的上雲大師也不記得了,更遑論是……
誰?誰呢?
「礙…」
灰火狂嘯,他滿身的狂狷無處宣洩,不知該如何是好,就在這時--
「唷,打哪兒來的俏姑娘,怎麼孤伶伶一個人?」說話間,數個大男人已將灰火團團圍祝
打此經過的數名大漢見一名美麗的俏佳人落單,十足可欺的模樣,怎能不把握大好良機。
「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大哥哥帶你回家?」
男子笑得yinhui,逐漸向灰火靠擾,其中一人更是伸手搭上灰火的肩。
不多時,便傳來殺豬般難以入耳的慘叫聲--
「啊--救、救命啊!」那隻手臂被不知為何物的東西劃傷,入骨三分,血當下四濺。
他們這才注意到美貌姑娘身上的白衣早已染上鮮紅的血跡,而那血仍未干,使她看起來相當可怖。
大漢嚥了嚥口水,只是一名弱不禁風的女子,又沒有武器,他們人多,就不信敵不過。
「竟敢敬酒不吃吃罰酒,抄傢伙。」
一群人一擁而上,但就在他們還未看清灰火出手的身影時,已命喪黃泉。
一抹纖細卻詭譎的人影,全身染上赭紅,眼神中迸射出嗜血的戾氣。
是的,鮮血令他興奮、教他熟悉,彷彿以往他便是浴在血泊中誕後的。
他緩緩地向殘存的最後一人逼近。
「求求您饒了我,求求……啊--」
最後的慘叫聲,淒厲地在破廟中迴響,久久不散,是人對脆弱的生命最後的掙扎。
***
祝長風拖著帶傷的病體,日夜不分地四處尋找,他猜想,灰火必會下意識地往人煙衡少之處奔去,而且他最後還是會回到龍涎寺去,於是他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人力,欠下一大堆的人情,在前去神山的路上無一處遺漏地四處搜尋,卻也找不著他深深思念的人兒。
一天、十天、一個月、一季、一年、二年……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的傷也由重傷變成疤痕,早已痊癒,只是偶爾會隱隱作痛,彷彿是灰火的控訴,控訴他怎可負他。
他曾想過兩人各種可能的分手方式,卻怎麼也沒料到竟是以這種決裂的方式收尾。
他可以很自大的想,這是因為他很在乎自己嗎?還是他只是極度不能容忍別人的背叛欺瞞,不論任何人?
祝長風拜別了所有的家人朋友,在他們的不諒解下,仍一意孤行的獨自一人居於神山之下,每日以採藥為生,日子過得樸實,每日每夜,鏤空的心不斷地飄過冷冽逼人的寒氣,不分夏與冬。
他不知等了多久,卻連上雲大師也等不著,但他仍執著地等待,相信只要不,總有一天能等到。
***
寂靜無聲的地方來了一道似鬼魅般的詭譎身影,他沉痛不語,靜靜地佇立門前,動也不動。
「走吧,你佛門重地留不了戾氣過重之人。」
來者只是無聲的垂淚,淚珠像斷了線的珍珠,默默地隱入雪白的世界裡,無聲無息。
「唉!」上雲大師雖不捨卻又不得不捨。
沉重的大門當著跪拜掉淚的人慢慢地掩上……
「能救你的人不是我,我無能為力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不留是為他好,留是害了他,不留的好,不留的好!
溫天大雪紛落,讓一切的一切再次歸於空無。
***
富甲一方、代代相傳、守成有功的祝家這一代主事者,也是祝長風的父親--祝成君,與眾家眷在廳堂中議事主要的目的不外是勸回流浪在外的不孝子。
「老爺,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怎可任他在外頭受苦,不將他找回來?」首先發難的是正妻穆素玉拿著繡帕,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不忘保有官家女子應有的教養。
「夫人,您別這麼說,長生也是您的兒子啊!」
開口的二夫人,原本是穆素玉的貼身丫環,後被收為妾的呂香荷,她仍不改以往的習慣挑穆素玉為夫人,是尊敬也是刻意劃分彼此的距離。
她為自己的親生兒子祝長賬說話,原本老爺求的就是有個可以代替隨時都有可能早夭的祝長風的兒子;在納了數妾,連生了六個女兒之後總算有了ど子祝長生,否則恐怕他會一直納妾。
她名小妾,唯一能確保住往後地位的方法,就只有靠自己的兒子。
「老爺您聽聽,二夫人這不就是教大夫人放棄風兒嗎?」三夫人冷冷地挑撥離間。不過是名丫環,排名竟比她高,只因她早進門,在孵了好幾年後才突然間蹦出個兒子,誰知這孩子是不是真是老爺的種。
「三夫人,香荷絕沒這等想法。」
「好了,別吵了!」祝成君大喝。
他就厭惡這一堆大小老婆聚在一塊兒時的嘈雜,趁她們沒全都發言時趕緊制止,否則再加上其他自己都快叫不出名字的女兒,那他肯定會被這群娘子軍煩死,在外忙生意還沒這麼累。
「老爺,老爺,有好消息!」
聽完管家老劉的通報,祝成君皺起眉頭。
「這孩子也太不像話了,竟情願在那鳥不生蛋的地方賣掙不了幾個錢的藥材,也不願回來享福,難道這祝宅比不上他那間風一來便作勢欲倒的破屋嗎?」
據探子的回報,祝長風人是找到了,卻怎麼也勸不回來。
「老爺,你可一定要將風兒是帶回來,做娘親的我怎麼捨得讓他這沒吃過苦的少爺過得那麼清苦。」聽見兒子的遭遇,穆素玉疼在心裡。
終於知道他平安無事,那他為何不回呢?
「多派些人去,他不肯回來,架也得架他回來!」
「老爺,萬一少爺反抗怎麼辦?」
「那就將他打昏,再五花大綁地帶回來!」怒氣衝天的祝成君心想,這不孝子,都是他這為爹的平日管教太鬆,等他回來,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不可。
「老爺……」這樣不好吧?萬一不小心傷著了風兒,那可怎麼辦?正欲開口的穆素玉被一道突兀的聲音嚇得噤了口。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老禿驢,你是怎麼進來的?咳咳!」被嚇著的穆素玉不經意在眾人面前匯了底,咳了幾聲想矇混過去。
「貧僧聽間貴公子從小便缺了半顆心,是吧?」
「師父,您怎麼會知道?」
「若想保住貴公子的性命,必得讓他留在他尋到的另半顆心身邊。人雖在看不見的遠方,但知他過得平安無事便可;若是想強求,不久那半顆心也會漸漸枯萎,沒剩多少時日可過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一段話說完,站在原地的人影竟已不見,就似他方才突然現身一般。
眾人不禁心忖:該不會是神仙顯靈吧!
一群人愕然地瞪視著如今已空無一物之處,久久不能言語。
***
一個乾淨可愛的小男孩對著身邊看來有點落魄、有點髒又滿臉鬍髭的男子問道,一雙圓圓的眼珠子既清澈又明亮。
「爹,為什麼我們要來這麼冷的地方?哈啾!」
不小心吸進一大口冷風,嗆得他鼻子好癢,稚氣的小男孩微微抱怨著他的不滿。好冷喔,他冷得快得風寒了。
「晴兒,天下這麼大,我們怎可不四處走走?」楓擎颶老神在在地給了他一個千篇一律的答案。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小男孩嘟著小嘴咕噥。
每回在每個地方總是待不久,問爹爹原因,他總是這麼回答,說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得多多增廣見聞。
「爹,為什麼我們要緊跟著這個人?」他總覺得他很漂亮,但漂亮得有點可怖,而且他全白的頭髮看起來好像鬼喔!不過爹爹曾帶他看過紅頭髮的人,所以有人有白頭髮應該也不算稀奇,說不定哪天他還能見著藍的、黃的、綠的及七彩的呢!
「這麼漂亮又只允許你的接近,你是男子漢,你說你能不扛起這份責任嗎?」
當初在充斥著濃濃血腥味的地方,發現像鬼魅一般的他和一時貪玩的睛兒在一塊兒,還救了他一命時,楓擎颶雖大感怪異,卻也放心地知道他不會傷害兒子;因不忍見他再傷害他人,所以他一路上跟翔他,算是保護他,也算是杜絕所有想乘機接近他的不知殆活的人們。
只是他好像不會說話?
他曾受過什麼重大的刺激嗎?
他和晴兒有緣,也算是和他有緣,緣起時就隨緣吧!
緣起,他到此;緣滅,他離去,這是這些年來,他不斷重複過著的日子,何時能盡?
「說的也是。」聽話的楓念晴前去拉住又定住不動的人兒,克盡他的職責。
「喂,你為什麼要到這兒來?這兒好冷喔,你冷不冷」楓念晴見他一身薄衣,好提心他也會和他一樣隨時都有可能著涼。
他小跑步地跑向爹親,拿了爹親的外衣又跑回他身邊。
小小的身形因穿上厚重的衣物而顯得圓滾滾的,像是顆圓球在雪地上滾來滾去般,煞是可愛。
「喂,你自己穿上好嗎?你太高了,我沒法子幫你穿。」
小小的臉仰得好高好高,這才發現……
「怎麼了?你怎麼器了?哪裡痛?有哪裡不舒服嗎?爹!爹!」楓念晴向爹爹求助,從沒遇過此等陣仗的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楓擎颶不知這人究竟是怎麼了,問了也不會說,只是靜靜地、眼淚像天空開了閘的雨水般不停地落下,一直不停歇。
是看到熟悉的景物觸景生情嗎?
小念晴握住冰冷的大手,想溫暖也想安慰他,笨拙地輕拍他的手背,拍了又拍。
這時,遠遠的有一位中年男子朝他們走來。「怎麼了?迷路了嗎?」
「大叔,請問這附近有不有可供借宿的地方?我們路過此地,正愁今晚不知該去何處借祝」楓擎颶開口問。
「這裡沒有,要下山一點去才有民家。天色已晚,你們還是早點下山去吧,這兒的人很好說話又相當好客,只要說一聲必會很爾意借宿的。、
「下山……那還有好長一段路呢,我這位朋友累,不太適合再走那麼遠的路。」
「啊!對了,我倒是將他忘了。有一個外地人近年來在前頭落腳,離這兒還挺近的。你們往前走,走到一條岔路旁有一棵巨大的神木,很大的一棵,很好認的,在那旁邊有一間木屋,那人便住在那兒。」
「大叔,謝謝你。」
數聲話別後,楓擎颶便要求楓念晴牽著仍在落淚的人兒往木屋前進。
***
果真如那位大叔所言,在巨大的樹幹下,有一間簡樸的木屋。
「有人在嗎?」楓擎颶叫喚數聲,皆得不到回應。
「爹,該不會人家外出了吧?那我們今晚不就要露宿山林了?」不要!入時肯定會更冷。
「屋主若是不在,也只能如此了,不然你能將他帶下山嗎?」
山路險象環生,一個不小心、腳步一個踉蹌便跌落山谷也不無可能,更何況是要楓念晴牽著一個只顧著垂淚的大人?
太危險了,不成。
「我再試試看,不然咱們就真的得露宿山林了。」
「啊!」楓念晴突地哀號一聲。
微溫的水珠滴到他的手背上,他這才憶起這人仍哭個不停,這樣對身體、眼睛都很不好的;每當他哭泣時,爹爹總是這樣告訴他。
「喂,你別哭了好不好?別哭了。」楓念晴千哄萬哄,看別人落淚,他也忍不住傷心地想哭了。
好可憐,到底有什麼事讓他這麼傷心?
「有人在嗎?」喊叫的同時,楓擎颶輕撫著兒子的頭,想要給予他堅強的力量。
***
「請問有什麼事嗎?」
叫得太久,正在木屋前打盹的楓擎颶,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一個失去平衡,向後仰到,跌了個四腳朝天,咚的一聲,後腦勺腫了大。
而他的寶貝兒子則哄人哄得累趴在那人背上,將他近乎無聲的啜泣當安眠曲。
楓念晴在那人起身時被摔下,直接砸在他爹爹身,楓擎颶又是一聲悶哼。疼喲!
為了多采一味較稀有的藥材,祝長風比平常晚歸,但他仍是在天未全黑前趕了回來,卻見有人蹲坐在他的小屋前。
他產出聲造成小小的慘劇,他卻全然沒注意到,他注意到的只有一抹怪異卻又莫名熟悉的身影;
只見他慢慢地抬起頭來,由全白的髮絲下漸漸露出他的容顏……
「嗚!」
祝長風挨了結實的一拳,直往後飛去,直到撞上身後的樹幹才停了下來,使得秋季本就凋零、所剩無幾的殘葉份份墜落,全覆蓋在先掉在地上的祝長風身上。
趴在地上的祝長風掙扎地、艱難地自地上撐起身,嘔了口腥膻的鮮血,再努力地站起身子,嘴角大地裂開,笑得很白癡;對,他相當白癡地又衝了回來。
「啊--」
又一聲慘叫,祝長風再次被白髮人揍得飛了出去,而他嘔完血後,卻又喜孜孜地再衝回來。
這情節重複數次,而楓擎颶父子只能呆愣地望著事情的發生,一時間無法做出反應。
這是怎麼回事?太、太離譜了吧?
夠了吧,再打下去會出人命的!
再也看不下去、正想上前制止的楓擎颶,卻被下幕止住步伐。
這、這又是怎麼了?
但見他們父子倆帶來的白髮人兒撲向被他打得半死的人身上,緊緊地抱住他,大聲號哭。
哭聲撼動山林,讓黃昏時刻歸巢的倦鳥吱吱喳喳的叫個不停,更顯喧嘩,彷彿在歡迎迷途的主人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