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慶幸看到的不是自家老頭那張笑到肚破嘴裂的丑臉,這表示閻老兒再次大方地沒要留他作伴,而第二個隨之而來念頭就是……重死了……
眼珠子微轉,莫磊不意外瞥見那張近在咫尺的俊顏,正親密地枕著自己的頸窩睡的香甜……那個死小鬼居然整個人就這麼趴在他背上睡著?難怪他會覺得自己快被壓的窒息了。
困難地撐肘想把身子拖出封擎雲的身下,腰才稍微使力,一種難以言喻的酸疼就立即爬滿了全身,緊接著那種害他唇血斑斑的巨痛也沿著脊椎漫開,他這才感到小鬼那該死的凶器居然還在他身體裡頭……該死!為什麼先醒的會是自己?!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賊老天就不能好心點讓他繼續昏著少受點罪嗎?
「……小……鬼。」出聲想把人喚醒,嘴一張莫磊才又發現自己的聲音孱弱的跟蚊子叫沒兩樣,這種音量若能把背上睡的跟死豬一樣的臭小鬼叫醒還真有鬼,沒奈何他只好盡力將垂在床側的手臂一分分舉起放回床上,再一分分爬向這小鬼勾在腰側的手上,然後……用盡全力地擰下去。
幾乎是立即地,背上覆趴的人兒就有了動靜,但這一動可又苦了莫磊,他只能雙拳緊扯著被褥死咬著牙忍疼,只盼這小鬼清醒後趕快離開他的身體。
「……莫磊?」雙眸猶帶著幾分迷茫,封擎雲好半晌才搞清楚自己身下還壓了個人,意識微醒後馬上就察覺了不對勁,當他發現自己的一部分竟埋在莫磊體內時,所有殘余的茫然全在瞬間被抽的一空。
「天!你……忍著點,我馬上退出來。」驚呼了聲,在看清了莫磊一臉死白的痛苦模樣後,封擎雲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雙手連忙扶握住莫磊的腰身,然後萬分小心地徐徐屈膝將自己抽離。
「唔……該死……」破碎的咒罵聲終還是忍不住自緊咬的唇間迸出,莫磊緊閉起眼急促地喘息著,涔涔冷汗早又濡濕了他整臉。
「對不起!我……」怎麼會變成這樣?指尖深深掐陷在掌心裡,抬離了身體後封擎雲反倒更將眼前人兒的慘狀看的清楚。
或青或紫的牙痕指印不說,腥膻的濁白幾乎是滿布交縱在他的腰際腿間,而最叫人怵目驚心的還是那一處他剛離開的地方……一縷縷的鮮紅和著黏濁不住地從雙股間蜿蜒淌下,就連床榻上也是渲染著點點暗褐。
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令人發指的錯事?!封擎雲痛苦地屏緊了氣息,他只記得自己被下藥後硬撐著逃來找莫磊幫忙,然後……模糊的記憶只到莫磊幫他褪去了衣衫為止,再來發生的一切就變成了迷夢,意識始終沉浸在一種誘人沉淪的快感裡,卻怎麼也沒想到他的快樂是用莫磊的血淚換來的。
拉過床被輕輕地覆蓋在這具飽受折磨的軀體上,封擎雲急忙著衣離床,雖然甫下地時一陣暈眩叫他身形不穩地踉蹌了下,卻仍是阻不了他近乎飛奔而去的步伐。
關門聲讓莫磊昏沉的神智再次一醒,他敏感地察覺到那個害他如此狼狽的家伙已然消失了蹤影,冷清清的房裡只剩下自己一個像破布袋般癱在床上動彈不得……不會吧?這小鬼不會是受不了沖擊就翹頭走人了?累到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莫磊怎麼也沒想過這家伙在說了一聲對不起後的下一步竟會是溜之大吉。
有沒有搞錯?他才是該承受不起的那一個吧……這死小鬼,敢在這時侯棄他不顧?!不會是嫌沒謀殺徹底,所以乾脆把他扔在這兒等死?別跟他說臭小鬼是想來個眼不見為淨,他可是什麼怨言都還沒開始說耶……死小鬼……喃語抱怨著,正准備開始從臭小鬼的上一代起罵時,莫磊就聽到砰地一聲門又被撞了開來,再砰地一聲復又被甩上,當然,也可能是被踹上的。
這小鬼怎麼老跟這兩扇門過不去?沒人教他該輕點力以示禮貌嗎?無力地眨眨眼,想想莫磊還真是佩服起自己,在這種慘況下竟還有精神在小鬼的家教問題上打轉。
「莫磊……」端了盆熱水及幾方淨布放在床側,封擎雲擔憂地輕喚了聲,只因為雖然這石頭兩眼是張著,可是卻是呆滯的沒有焦點,他十分擔心這過大的沖擊會讓莫磊崩潰,畢竟即使是個男人,在遭遇這種屈辱萬分的事情後再堅強也不免……「我幫你淨身上藥,會有些疼……對不起,請你再忍耐會兒。」輕輕地掀起覆身的被子,封擎雲真恨自己為什麼看得見眼前的一切,更後悔為什麼藥力發作時腦裡只浮現莫磊的身影,如果依然看不見,如果沒軟弱到向他求救,如果……莫磊就不會遭受到這種生不如死的虐行。
心亂如麻,封擎雲木然地擰了條濕巾仔細擦拭著這具傷痕累累的身子,就連那頭凌亂的紅發也沒放過,只因他心想著莫磊此刻一定是恨不能整個人浸在水裡洗個透徹,好洗盡……這一身髒穢……
「……對不起。」再自責也挽回不了自己犯下的大錯,然而此時能說出口的終也只有這無用的歉語,封擎雲不知道自己能怎麼彌補這滔天大錯……如果是女人,他願意放棄自己原有的堅持娶她,盡力給她個溫暖幸福的家,可是莫磊……不但是個男人,而且是個不在乎名位不屑利祿的男人,這叫自己能拿什麼補償他?
「臭小鬼……你的甜言蜜語……就只有……對不起三個字啊?」雖然喊到痛啞的喉嚨要出聲實在吃力,莫磊還是忍不住開口,誰叫這臭小鬼一副如喪考妣的沉痛樣,他既不是他爹也還沒往生西方極樂吧?渾身上下酸疼的要命,這小鬼難道不懂這時候該想法子逗自己開心嗎?干嘛還擺出這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蠢樣,存心想加重他的傷勢啊?真是有夠笨!他家大人到底是怎麼教小孩的,簡直遲鈍到找不著辭語形容……
「……」甜言蜜語?完全無法理解自己耳裡聽到的話語,封擎雲茫然地抬起頭,正好對上那一雙寫滿埋怨的大眼,就這麼四眼相對地對看了好半晌。
「笨小鬼……我還沒死……你不用擺這種臉……覺得對不起……我,就該笑漂亮點讓我心情好些……懂了沒!」自己說的不對嗎?這小鬼為什麼一副如見天開的模樣?……長睫再次無力地搧了又搧,莫磊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這點微薄的要求有什麼不對,拿半條命去換個好看的笑容難道很過分嗎?
「你……不介意我對你……做的那些?」是知道莫磊的想法向來迥異於常人,可是,也不至於到這程度吧……心底的困惑越積越深,封擎雲不由地張口問出這句連自己都覺得十分欠揍的問語。
「開玩笑!我哪這麼大方?差點沒被你這臭小鬼殺了……這筆帳……等我有力氣再跟你算,還有……另筆帳……你也別想給我賴。」惡狠狠地瞪大了眼,盡管氣虛力弱莫磊還是沒放棄抗辯的機會,如果多給他點力氣他鐵定會跳起來掐死這小鬼。
居然敢問他介不介意?痛的半死還能夠不介意嗎?天底下哪有人這麼大肚量的,有本事找出來給他瞧瞧,他敢用老頭的招牌打包票這種家伙絕對是哪條筋絡接錯了位置。
「……還有?」無疑地,莫磊一如往常的語氣神態在在都讓封擎雲緊繃的情緒舒緩了不少,當然莫磊的寬容並不代表這件錯事一筆勾消就此消算,但至少沒讓他無地自容到唯有當場以死謝罪。
「你幾時看的見了?敢瞞……唔……拜托……輕點。」語聲一揚才打算來個秋後算帳,誰知道盡管上藥的動作再輕柔不過,雙股間撕裂處被觸及時的刺痛還是難忍,莫磊不禁悶哼了聲,抓著被褥的雙拳也又是不自主地一緊。
「對不起……」上藥的長指瑟縮了下,最後緩緩握起狠狠刺著掌心自責,封擎雲黯然垂下了睫羽,才放松些許的胸口霎時又是窒悶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輕輕替莫磊拉上了被遮斷冷意,遮斷一切讓心難受的物景。
怎麼話還是這一句,臉也還是那張臭臉……翻翻白眼,憶及自己痛暈前所下的決定,莫磊開始用心思索起以後該怎進行這小鬼的改造大業,否則若真把這笨小鬼當情人般綁在身邊一輩子,他的眼珠子遲早會翻不回原位。
「喂,還杵著干嘛?弄好就上來呀。」話才出口,果然就見到那雙黯然的黑眸又變成了傻愣愣地瞅著自己,莫磊不禁哀怨地吐了口長長的悶氣……怎麼這小鬼眼睛看的見了人卻沒變得聰明點?沒人教過他什麼叫做察言觀色嗎?「小∼鬼……我快冷死了你還看不出來?從進你這鳥幫的大門起,就沒一晚能暖暖地睡上個好覺……還不給我滾上來!」
他不在乎嗎?愕然地放下手中的藥瓶,封擎雲遲疑地睇視著莫磊,卻見到那張疲憊的臉上沒半分玩笑的意味,他是真的要自己上床陪他去,可是……才發生那樣屈辱的事情,他難道還能夠忍受自己的碰觸?怎麼還能夠毫無芥蒂地如往常般將自己當暖爐擁抱?就算是他遲鈍地沒察覺到這些改變,等自己真的觸及他時,只怕下意識軀體的反應也會是叫人難堪的拒絕……不想啊……不想等會兒見著的是他畏懼惶恐的眼神,更不想看到他對自己避如蛇蠍的模樣,從今以後,該是離他越遠越好,遠到不讓他有機會發覺對自己的厭惡,遠到那雙澄澈的眼不會刻上嫌棄的神色……
「別叫我再說第三次……我沒力了。」催促的語聲讓封擎雲的雙拳握了又放松了又緊,一抹痛楚的神色徐徐自眼底浮現
……該來的,總是逃不掉,自己一向不是最清楚的嗎?是什麼時候開始只懂得逃避了?不應該啊,不該這麼怯懦的……
「喂,脫光……再上來。」脫、光?才捫心自省痛下了決定,就連極可能面對讓心十分難受場面的覺悟都有了,誰知鼓足了勇氣,正准備翻身上床的手腳卻因為這句比梵文還難理解的詞句僵在了半空中,封擎雲實在懷疑是不是自己頭暈目眩下連耳力都不能信任。
「臭小鬼……你還在慢吞吞地蘑菇什麼?不是在等我咽氣吧。」眼已半瞇,莫磊努力推拒著周公的邀約,在沒把這小鬼拐上床前他可沒法安心去下他的棋,否則依他目前的慘況判斷,對弈的主角很可能會半途換成閻老兒,闔眼前他得先把該做該說的都搞定才行。
蹙眉咬唇,突然間封擎雲發現自己完全無法臆測莫磊究竟在想些什麼,情況似乎又回到了初見面時的一片渾沌,滿心愧疚的他只得依言開始解起身上方才胡亂穿上的衣裳,然而脫到下半身時不免又躊躇地停下了解帶的動作。
莫磊已是寸縷未著,自己若也赤裸裸地窩進被中,那豈不是更……眉心越攢越是深緊,封擎雲再次將猶豫的目光轉向莫磊找答案,卻見到他的人竟已是抖嗦地直打顫了。
再也顧不得困窘與否,封擎雲牙一咬迅速褪去下半身的衣物,翻身越過莫磊竄進另一邊的被裡去,饒是動作夠快春光外露的時間不長,雙頰仍然又火燒似地染上了赤紅朱彩。
把封擎雲的躊躇掙扎全看在眼裡,又累又痛又冷又倦的莫磊偷偷彎起了愉悅的唇弧,然後開始努力地把自己傷疲的身子移向那具散發著誘人溫度的軀體。
「別動,我來就好。」怕莫磊一個不小心又掙疼了傷處,封擎雲只得壓下滿心的羞窘與不安,主動將自己靠上,誰知預期中令人難堪的抗拒不但沒有發生,想逃的人還反倒成了自己。
昨晚迷迷糊糊地所以還不覺得什麼,此刻卻是清清醒醒地感受這種肌膚相觸的親匿,整個人除了升起了股如置火爐般的燙熱外,一種沒來由的慌與亂更是滿滿占據了整個心房。
「嗯……」像似被張溫暖的裘毯熨燙著,莫磊凍麻的身子總算是可以舒適地徐徐松展,卻猶是不滿足地撐起肘臂想翻身,為的就是想如從前般那樣面對面地將人抱滿懷。
不是不知道莫磊動來動去地在打什麼主意,封擎雲卻只能當作沒看見似地不敢伸手幫他一把,兩個人如今這般裸裎相對已經夠讓他羞窘了,若是讓他轉過身面對面臉貼臉的……豈不是讓情況變得更尷尬?只可惜石頭就是石頭,就算已經這般慘兮兮了也還是難改本性……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實在看不下去的封擎雲只好再次枉顧自己意願順遂這石頭的意思,那張雙頰染著朱霞的蒼白俊顏上無可避免地又升高了些熱度。
「……果然……還是抱著你……舒服。」滿足地喃語著,莫磊慢慢移動著四肢將這暖爐嵌鎖進自己懷裡,不但把臉埋在封擎雲的肩窩上,雙臂更是逾矩地摟過他的胸脅交疊在瘦實的腰身後。
而盡管下半身的傷勢不輕,莫磊卻也還是咬牙忍著痛把腿彎擠進那雙同樣散著高熱的長腿裡糾纏,小腹更是十分曖昧地緊貼著那最熾熱的腹股一帶。
「莫磊你……你……」羞的不知所措,封擎雲沒辦法繼續保持緘默,然而歉疚下卻也只能僵著身子任莫磊纏上,只覺得自己的臉蛋已燒燙到快可以生炊了,更遑論兩人下身交覆處炙灼地讓他的心跳不斷加速狂擂。
「噓……別吵嘛……你也該很累了……快睡……乖乖睡……」原已半闔的大眼早在四肢就定位後迅速閉起,隨著朦朧的語聲,擱在封擎雲背後的大掌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搧拍著他的背脊安撫,就像對個孩子般哄著他入眠。
「……還痛不痛?」嘴裡繼續口齒不清地說著話,水靈的大眼卻是沒再睜開,莫磊吐出的語聲已是越來越低,終至細不可聞,「……肩上的……我醒了……再幫你……補……還……有……」
話,說的漫不經心,卻讓聽的人胸口驀然緊揪,原本還在為兩人這般不適宜的姿態感到萬分困窘的封擎雲思緒霎時全成了一片空白,直到覺得視野模糊的雙眼越發燙熱時才慢慢找回了神智。
茫然地伸指覆探上那灼燙的來源,指尖上的觸感卻是矛盾的溫涼,封擎雲不能置信地將眼眨了眨,溫涼的霧氣卻是越聚越濃越難化散,逼的他只能將眼廉緊緊鎖起不放,卻仍然只能徒勞無功地由它凝為水淚盈眶沁涼,濡濕了長睫、滑落鬢發間。
為什麼要哭?為什麼……這代表軟弱的眼淚會在這時候狂溢……淚珠越滴越劇,封擎雲緊咬著唇-瓣吞下喉間的嗚咽,無法相信這禁鎖許久的淚液竟會這麼輕易地在人前墜落,就只為了一句話,只為了……沒有人……從沒人給予過這般讓心湖激湯翻湧的情感,毫無心機的單純卻又毫無做作的濃熾,從來沒有人……像莫磊這樣,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即使是被自己傷害,即使是在自身危殆傷痛時,一直一直……始終都把他在心上掛著……
為什麼……始終想問的,為什麼毫無瓜葛的他可以對自己這麼的好?這麼的……溫柔……暖到讓他的心……好痛好痛……可以嗎?這一回可以緊緊地將這份溫暖握牢在手嗎?他真的……可以這樣認為嗎?可以不再為誰所棄,不再需要向誰證明自己的價值,不再偽裝堅強獨自面對一切,不再獨嚼所有的傷與痛,不論再累再乏……都可以回到這份溫暖裡療傷止痛……
偏倚過頭,雙眸緊閉的封擎雲用發熱的鼻尖輕輕摩娑著莫磊的額頭,淚,雖然依舊泛流不止,心,卻不再是空湯湯地找不著歸依的地方。
***
「臭紅毛!你拿哪門子的翹?午餐沒吃,晚飯也想省了是吧?你以為你……」脆甜的嗓音由遠而近,由小變大,然而卻在推開門後倏然終寂。
「呼……是你呀,丫頭。」伸臂打了個大哈欠,莫磊終於心滿意足地張開眼來,這一覺睡的甚是舒暢,感覺人又活回了一大半,雖然某部位還隱隱泛著麻疼,不過比起睡前的窩囊樣可是好上太多了。
「喂,紅毛你……你睡覺干嘛不穿衣服。」話是說的有些別扭,兩只眼卻是直盯著那露在外頭光溜溜的頸肩與臂膀,身為江湖兒女的岑菱並沒有一般女兒家的羞態,只是十分不能理解秋末時節還會熱嗎?再說……眼珠子掃了眼房角那兩只暖烘烘的火盆,這南方來的紅毛不是聽說怕冷的很?
「噓,小聲點,小鬼還在睡,別吵他……當然是衣服脫了睡才舒服,隔了層布根本不暖和。」撐肘抬起頭,莫磊瞅了眼面容半掩於被中的封擎雲,眼裡不禁浮起了幾分擔憂的神色……這小鬼怎麼睡了這麼久臉色也不見好看點?簡直是白睡了……
「小……大哥?」還在歪頭思索著為什麼穿衣服會睡不暖的問題,岑菱卻突然省悟到這紅毛口中的那個小鬼不是旁人,這一來兩彎柳眉可是皺的更緊……大哥怎會跑來跟這家伙窩一塊睡?「他怎麼會在你這兒?是發生什麼事了?我聞到血的味道,何況我這麼吵他也不可能還沒醒呀。」剛進來沒留心,現在才發現這屋裡彌漫著淡淡的血味以及另種怪異的氣味,岑菱不免心一緊連忙就想上前查看封擎雲出了什麼事。
「喂!……別過來,小鬼沒事,只是乏了點,你就給我安分點別吵他休息。」核桃眼,死人臉,小鬼現在這副鬼樣子哪能見人啊?莫磊急忙坐起身阻攔岑菱的接近,卻是忘了自己也不是完整無缺,害的才暖紅幾分的臉色又倏地褪成跟身旁的小鬼同種色系。
緊咬著牙暗自抽氣,莫磊真想屁股一歪再倒回去,奈何岑菱這麼大個人就杵在面前,試想一個大男人在個丫頭面前嗯嗯哎哎的豈不太丟臉了?說不得只好努力貫徹忍字訣。
「喔。」漫應了聲,岑菱倒沒留意眼前人的臉色變得難看了許多,只因她的全叫莫磊頸胸間那片青青紫紫的印子給鎖住了視線,「喂,你是跟誰打架了?怎麼瘀青這麼多?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拳印子……奇怪,這個好像牙印耶。」
「小丫頭,男女授授不親懂不懂?女人有像你這麼直勾勾看男人的嗎?口水收一收,少一副思春蠢像。」神色不善地瞇起眼,莫磊並沒有難以啟齒的慌亂與羞窘,反倒是悄悄地將身旁的被子再拉高了些,免得小鬼身上自己留下的戰績也被這丫頭看了去,他的肚量可還沒那麼大。
「小氣鬼!本姑娘只是好奇有誰打架會用嘴咬的?又不是小孩子了,真遜。」氣嘟嘟地把手中的餐盤放在桌子上,岑菱仍是沒離開的意思,狀似無聊般掂著腳尖旋了圈,腦裡還在轉著這紅毛身上一堆有的沒的怪事。
「喂,丫頭你記性好不好?」
「我?很好啊,我娘我師父都說我……」
「少廢話,我念你記……」既然有送上門的傭人,不用白不用,別說浪費絕不是他莫家人會作的事,自己跟小鬼現在是真的需要好好補上一補,尤其是小鬼,藥性雖過,身體卻是大傷,得好好調理一番才不會有後遺症。
「記這干嘛?」死記著一長串的藥名,岑菱的眉頭卻是越攢越緊,「喂,我大哥到底是病了還是傷了?你不讓我瞧沒關系,我去找孫大夫過來看看,他可是幫裡請來北地裡最好的大夫喔。」
「藥抓好了煎成兩副送來,別多嘴亂說,否則後果自負,到時候你大哥生氣可別怪我不夠義氣沒先警告過你。」最好的大夫?開玩笑,最好的大夫是你眼前屁股疼到坐不直腰的這位……悻悻然白了岑菱一眼,莫磊不悅地悶哼了聲,要不是看在小鬼的份上,他一定會賞這丫頭幾根長針玩玩,敢在他面前說別人的醫術好?
「……」腳步躊躇著沒動,從莫磊的話中岑菱實在沒辦法分辨事情的嚴重性如何,事關大哥的安危,還是問問孫大夫這些藥是做什麼的吧。
「還不快去?送慢了受罪的可是你的小鬼大哥。」被念的脖一縮愣愣轉身出了門,直到房門關起的那刻,一個大問號才驀然浮上岑菱心頭……她干嘛這麼聽這紅毛的話?
「冷死了,丫頭片子就羅哩八嗦的,以後有誰敢娶她……」碎碎抱怨著,幾乎是岑菱前腳才踏出門,莫磊的人就已經坐不住地往被裡滑,不過這回他可記得把動作放緩了許多,不敢再跟自家的臀股過不去。
「……嗯。」一來一回,秋涼的冷意還是透入了幾許,原本酣眠中的人兒低低唔了聲,長睫徐緩顫動著似將蘇醒。
「醒了?」原本還有幾分良心地沒把冰冷的肌膚往熱源上靠,不過現在既然人醒了可就沒必要這麼委屈自己了,二話不說莫磊立即雙臂一展纏上了乍醒還睡中的溫暖軀體。
「……莫磊?」突來的冷意讓封擎雲溫熱的身子本能地一縮,人也立即清醒了許多,張開眼就見著一張輪廓分明的臉孔近貼在面前,只是視野卻是莫名地狹小了許多。
「廢話,這麼大個人沒看見啊,還是說想跟我繼續裝瞎?」睇視著猶有幾分迷芒神色的人兒,莫磊一點也不意外那雙漂亮的眸子此刻浮腫地泛著水光,又是礙眼到讓他忍不住伸指戳了戳。
「說,這又是怎麼回事,睡一覺起來會變成這鬼樣?別賴我睡相不好,天那麼冷我才不會笨到伸手踢腳的,再說瞧它沒青也沒紫的,咦,怎麼看起來倒像是……你……哭了?」
原本還訓的振振有詞,話越說到後頭語聲卻越是飄忽,莫磊臉上難得出現了遲疑的神情。
這小鬼沒有該哭的理由吧,倒楣挨痛的又不是他,何況……仔細端詳著這兩泡大核桃,莫磊的好奇心已被挑到了最高點……能腫成這樣肯定是哭的很慘又很久,但這種事可能發生在小鬼身上嗎?他還真想不出有什麼天大的事情能讓這個小老頭似的小鬼哭成這德行?說不出是什麼樣的感受在心底翻騰,封擎雲本能就是偏首避開那兩道太過炫目的眼神,只因他想不出該以什麼樣的表情面對莫磊的關心,太多的感觸一時全交織在這小小的方寸之間,攪得他喜怒哀樂不知該擺出哪張臉譜。
「怎麼,眼睛看得見了換耳朵嘴巴出問題?你這小鬼又是皮在癢想挨針哪?」不悅地敲了下封擎雲的額頭,莫磊霸道地將人扳向自己,在觸及一片濕暖時才赫然想起另個讓這小鬼變得如此虛脫的原因。
「該死!我居然忘了?!臭小鬼,你就不會提醒我一聲啊?再鈍也該有個限度吧,我就不相信你不會痛,你的爪子再加我的……這幾個洞的慘狀夠精采了。」惡狠狠地瞪了眼身旁這個老沒知沒覺的笨小鬼,莫磊急忙撐起身,在不動到不該動的部位前提下,很努力地伸臂勾著攤在床角一隅的衣衫,好在脫的時候沒扔出了床榻,要不然這下子可辛苦了。
勾著了衣服後,莫磊探手摸了十來只針,然後就整個上半身橫趴在封擎雲胸前,准備好好修補左肩這一塊猶滲著血絲的模糊爛肉。
「莫磊你……」十分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只因這石頭幾乎是整個半身都密無間隙地緊貼著自己,溫暖的膚觸雖然舒服卻也讓封擎雲血氣又是一陣翻湧,雙頰又不爭氣地開始發燙。
「別動,再痛也給我忍著……可惡,這樣子怎麼弄嘛。」怎麼算也不過兩只手,既要撐著床面又要捻針扎穴,莫磊歪了大半的身子再怎麼挪動調移總是覺得不順位,索性雙手在封擎雲腰側一撐挺起了上身,俯視打量著該怎麼辦。
趴著不能動手,坐著硬床板又實在對不起自己……兩眼彷若有仇般死盯著那片殷紅血漬,莫磊難得轉動起平素不太常用的腦袋瓜子……其實最方便動手的方法就是跨坐在小鬼身上,可惜他現在別說是張腿了,連挺腰坐直點對他來說都是酷刑。
「小鬼,你還有力氣坐的起來嗎?」山不轉路轉,路再不轉人轉,他莫大神醫就不信沒法子解決兩人體位上的問題。
才為莫磊抬離了身子而舒緩口氣,誰知道下一刻他看自己的模樣就像估量著砧板上的魚肉,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即使有滿腹的疑惑封擎雲也只能點頭應允。
「抱我坐起來……對,就這樣……等等,我側一點,你右腿曲起來幫我撐著背,喂,左腿打開點別碰著我那兒,會痛。」
如木偶般聽著指令擺弄著姿勢,封擎雲的臉頰卻沒因為坐起身的不適褪去點紅彩,反是越來越顯嫣紅,只因兩人現在肢體交纏的模樣實在太過曖昧,而原本有些昏沉的腦子這下子也越發感到暈眩,叫他下意識甩了甩頭想讓神智清醒些。
「乖,撐著點。」望著封擎雲不甚舒服的樣子,一股憐惜的情緒瞬即湧上過心頭,莫磊輕輕地在他額上落下一吻,溫言柔哄著,「我知道你發燒難受,加上失血體力復又流了那麼多,坐起來一定頭昏腦脹,再忍會兒,我很快就會弄好了。」邊解釋著邊落穴扎針,莫磊是一點時間也不浪費,針落麻痺了痛覺後緊接著飛快地運針將部份已結的血痂挑起,尤其是那五個指洞的邊緣,鮮紅的熱液再次如小蛇般披灑而下,莫磊急忙拿起一旁封擎雲之前帶來的淨布大力壓上。
拿起另旁的藥瓶,趁著布掀血流未溢時迅速將藥粉灑覆在傷口後再緊緊壓著,得空的另只手又捻起針再釘了只封脈止血,最後摸著一旁不知是誰的中衣扯碎了當繃帶,把整個肩頭前前後後嚴嚴密密地包纏妥當才滿意地停下手。
「呼……好啦,夠快吧。」輕吁了口氣,這麼一忙和下來,莫磊的面龐已是布上一層薄汗,所以就算是裸了半身未著被也不感到冷。
「睡著啦?」看著那雙已然闔起的核桃眼,莫磊正想順便也下針治治,卻是叫封擎雲恬靜的睡顏給鎖住了視線。
許是發燒的緣故,封擎雲該是蒼白的面容上反常地染了抹酡紅,兩片唇-瓣也是紅艷欲滴般的可人,密長的眼睫隨著呼吸輕顫著,整張漂亮的臉蛋都散發著誘人一嘗的媚態……
這一次沒有贅言、也不再需要思索的等待,莫磊立即就給了答案。
「笨!這還要問?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呀。」
『我喜歡你』被人說喜歡,尤其是從喜惡愛憎如此直接、評斷標准又如此不近人情的莫磊口中說出,應該是要感到萬分榮幸與高興吧,但如果這一句喜歡是出現在一個旖旎繾綣的熱吻之後,那麼情況就有點詭異了。
「喜……歡?可是……」這石頭的喜歡可能不光是喜歡什麼青菜羅卜的這麼簡單吧……
然而更莫名其妙的卻是自己的這顆心,竟為這隱隱浮現的禁忌答案雀躍著,就彷佛在期待著答案落實。
封擎雲迷惑地輕咬起微腫的唇-瓣,他從沒想過自己對於莫磊這一份特殊的情感究竟屬於哪種,友情?親情?還是……愛情……就只是不由自主地眷戀上了他的溫暖,不知不覺地沉溺在他無心織起的柔情裡,只有在他身邊的日子自己才曾忘了她給予的束縛,忘了未愈的傷痛,才能夠毫無壓抑地展顏暢笑與落淚。
「你呢?喜歡我嗎?」揚著一臉壞壞的笑意,莫磊一雙大眼直瞅著眼前面紅耳赤的人兒猛瞧,其實不用多問,兩人肌膚是如此親匿地相貼著,自己臀丘早感受到小鬼那玩意的變化,這讓他得緊忍著才沒得意到笑裂了嘴角。
如果這小鬼對自己沒半點喜歡的感覺,如果那個吻只是因他的抱歉所以忍受自己的妄為,那麼此刻擺在面前的就不會是眼前這張染著情欲的羞窘樣貌,該是羞憤交錯的抑郁難堪才對。
不過這小鬼未免也太過純情了吧?都二十的人了居然才一個深吻就如此失控,看來就算沒有藥物的影響,這小子的熱情也該不亞於昨晚,以後的日子可以想見有多有趣了……笑瞇了眼,莫磊越發佩服起自己擇伴的眼光,小鬼現在這模樣簡直可愛到不行。
「喂,別又裝聾作啞。」想蒙混過去?這小鬼是忘了他的名裡有三塊石嗎?隨便拿一塊開砸也夠看了,想當年連墨離那樣高竿的老頭都拿自己沒辦法,何況是小鬼這麼點道行。
「……喜歡。」答案無庸置疑地該是喜歡吧,喜歡與他一起時的輕松及自在,喜歡他不經意流露的溫柔與溫暖,喜歡快樂時有他在身旁分享喜悅,喜歡悲傷時有他在旁拂去愁霧撥雲見日。
太多太多的喜歡已匯成了濃濃愛戀,叫自己枉顧理智的警告,捨不下放不了手,哪怕是會再嘗到失去的痛楚也想鼓起勇氣一搏,盡管……心裡頭並不十分清楚自己的喜歡是不是跟莫磊的有著同樣份量。
原來,他似乎早就戀上了……這個名叫莫磊的怪家伙——一個石頭般直爽的男人……
「剛剛那個呢?舒服對吧。」大眼輕眨,莫磊急於印證自己的天份有多少,畢竟老頭再神通廣大很多事也沒法子教全,尤其是這種極需身體力行的事情,瞧昨晚這小鬼遭透的表現,他沒敢期望這小子在這上頭能比自己懂多少。
「……」這次沉默的更久,若不是那雙核桃眼還留著一道縫,莫磊還真要以為這小鬼話說一半又夢周公去了。
「小鬼,給我老實說。」
「……不討厭。」終還是抵不過莫磊殷殷企盼的眼神開了口,然而承認歸承認,封擎雲卻是撿了保守的用詞,不想讓這石頭太過得意,他已經瞥見那彎揚的唇弧快裂到耳根去了。
「那……這個呢?」好啊,小鬼頭,明明都快被我吻暈了還只說不討厭而已?大眼半瞇,莫磊不懷好意地笑的更是暢意,左掌隨著微揚的語聲挑逗似地在封擎雲背腰上撫弄起來,雖然昨夜的結果是自己不小心淪為下頭的那個,不過也不是半點收獲都沒有,這小鬼身上的敏感帶他可都摸的一清二楚了。
「莫磊!」一種難以言喻的戰栗自背脊驟襲而上,小腹上的熱流被這麼一刺激也奔騰更劇,封擎雲是把臉全埋在莫磊的肩窩裡才沒讓丟臉的呻-吟聲洩出,酥麻感摻著暈眩讓他的人幾乎是坐不住地癱軟在莫磊的臂彎裡。
順著勢,莫磊緩緩擁著人滑倒,就他們如今的狀態而言,躺著遠比坐著來的舒服的多,再說坐久了也挺冷的,還是窩回被裡抱著這個高溫暖爐來的好。
「那不就結了,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嘴對嘴很舒服,抱一塊也很舒服,那還有什麼問題?我知道男人跟男人攪和一起是有點奇怪,不過我不介意呀,你……該不會說你介意吧?」
這石頭……就知道他的世界裡全是單條直行線,還是說是自己的太過彎曲復雜了?好氣又好笑地輕歎了口氣,這下子封擎雲更加確定自己的決定沒錯,有個惡名昭彰的娘親點綴,瀧幫就已經很精采了,若是再加上個斷袖之癖的幫主,只怕這臭名是舀盡長江水也洗不清。
斷袖……之癖嗎?居然想到這層上去了,看來自己意識深處已默認與這石頭糾纏不清了,想來也只能請燁多包含,就算事了後自己只怕也不會收回這沉重的擔子,對莫磊的情愫即便是弟兄們不在意,他也沒辦法忽略外人的眼光,禁忌終歸是禁忌,自己的選擇不該拖累全幫的聲譽。
「喂,需要考慮這麼久嗎?」瞪著那雙眼裡浮起的空茫與悵然,莫磊正式宣布自己的耐心已告用罄,「敢跟我說介意,我保證衣袋裡的這些小玩意馬上全會往你身上報到!」
「我沒說,我只是在想……」再不出聲恐怕又有哪塊皮肉得挨刮了,封擎雲趕緊啟唇解釋,卻不冀望這石頭能懂自己為難的心思,誰知話還沒講全就被莫磊揮手打斷。
「你這小鬼,就是老愛東想西想的自尋煩惱,想那麼多干嘛,有話就說,想做什麼就做,人生在世也不過短短數十載,顧忌這擔心那的,活那麼累還不如乾脆直接跳河來的省事。」
跳河?看樣子如果照這石頭的標准算,自己大概早跳遍了南北水域所有川流了……
撇唇苦笑,封擎雲真不知道該羨慕莫磊的單純還是忌妒他無牽無掛的孑然,如果那夜落湖失去的不是視力而是記憶,或許一切就真能這麼簡單吧。
「干嘛學老太婆裹腳綁自己?我這無名小卒都敢把日子過的這麼隨性了,你這做大幫主的還有什麼不敢?大不了混過頭也只是早點見閻王而已,可活的每一分每一時都全依自己的心意而行,這樣難道還不值得?」
「說來容易,天底下能如你這般瀟灑的又有幾人?莫磊……不是所有人的生活都像你一樣簡單,很多人生來就背負了許多賴不掉的債要償。」低語喟歎著,封擎雲已是苦到笑不出來,莫磊所說的何嘗不是他由衷盼望的自由,卻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遙遠。
「在說你自己嗎?好吧,有什麼不開心的說來聽聽,我倒想知道是誰那麼有本事惹的你睡著了還淚眼汪汪。」想到這小鬼竟在自己看不著的時候哭的這麼傷心,莫磊就覺得肚中有把火在燒,過份輕柔的語調就像是准備卷袖把這有本事的家伙抓來毒打一頓出氣。
赧然偏首回避了莫磊相詢的目光,封擎雲又是不知該如何作答才好,自己被逼出的淚並不是因為被她刻劃下的傷痕在作祟,那些蝕心的痛楚,都快已麻木成了習慣,雖然痛卻是早無力淚流。
盈滿眼眶的水液,全是因這男人而起,為他而墜,為的只是他無心的一語,只是……一份對冰蛹而言太過燙人的溫暖……
「喂,我連人都讓你吃乾抹淨了,你這臭小鬼還東隱西藏地瞞我什麼?給我把話全說清楚,既然決定黏你一輩子了,總該有權利知道你的事吧,我可不想哪天見了閻王還說不出自己是怎麼被人宰的。」
才為『一輩子』三個字感到撼動,澎湃的心緒馬上又被另兩字掀起了洶湧巨浪,權利嗎?莫磊要求的是身為戀人的權利嗎?那我的呢……扯唇落寞地一笑,封擎雲忍不住又想問問自己身為人子的權利究竟被遺落在哪個角落……其實並沒有想刻意隱瞞莫磊什麼,不論是戲劇般精采的身世抑或埋藏心底深處的愴痛,只是……習慣了一個人的自己不知道該怎麼將這些與另個人分享,或許眼前就是個練習的機會,練習把那些積藏已久的不快樂全部傾出胸口。
「……還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麼要當江湖人嗎?我回答過你,不是每個人都能選擇要過什麼樣的生活,我就是這種人,遠在我出生前就已經有人幫我鋪好了該走的路,就連我的存在都是場精心算計……」試著將自己二十年來的點點心境說予莫磊,封擎雲卻是用著再平淡不過的語調,不想叫每件過往再掀起道道舊傷疤,就怕疤癘下仍是鮮血淋淋未愈合的創口。
「不……會吧。」聽的目瞪口呆,莫磊沒想過朗朗晴天下也會發生這種足可以列入傳奇的離譜故事,「你是在告訴我……你有個沒心沒肺恐怖至極的娘?然後你這笨小鬼不但蠢不知死地不知道拔腿就跑,還乖乖的讓她栓在身邊當棋子擺弄?」
「……」幾分渺茫的愁緒立即被莫可奈何的笑意沖淡了許多,封擎雲沒想過一番想來痛徹心扉的往事會被歸納成這幾句叫人哭笑不得的結語,這石頭又一次讓他開了眼界,或許在他眼裡,天底下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哪天若是地崩了也許他還會嫌口子裂的不夠大呢。
「等等,你心口上那一記要命的舊傷……不會也是她賞的吧?」當瞥見小鬼頂了個不怎麼好看的笑容點了頭時,莫磊只覺得那把無名火在胸臆間燒的更加放肆了。
「拜托……別告訴我昨晚你的熱情也是她的傑作。」話才說完,就看見那張笑的更是難看的臉孔又是上下點了點,至此莫磊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笨笨笨笨笨!笨死了!你這小鬼為什麼會生的這麼笨?!」嘴角罵到快抽搐,莫磊連鼻都覺得快可以噴出火來,要不是看在小鬼人不怎麼舒坦的份上,他一定不吝再多費些口水喊笨,看看能不能一棒子把他的笨腦袋敲的聰明點。
「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你這小鬼卻笨到明知山有虎不但偏往虎山行,還大方到直接拿頭往虎嘴裡塞?!嫌命長怎麼不找我幫忙把你剁成了肉塊喂王八?」
「……可悲吧,就像只撲火飛蛾,明知等在眼前的只有覆滅卻仍傻傻地渴望那份不可及的溫暖。」不敢對上莫磊火灼般晶亮的雙瞳,他怎會不知道自己的愚昧,卻總是在企盼與失望間掙扎,跳脫不出她劃下的圈。
「去你的啥嘮子飛蛾,乾脆說是蚊子算了,那也不用等火化灰了我直接先一巴掌成全你!想要溫暖可以找我啊,干嘛非得跟那瘋女人要?緣木求魚懂不懂?如果樹上真能讓你找著魚我看連豬都可以在天上飛!」
「你也覺得……這是奢望?」語聲輕顫,封擎雲無法接受莫磊竟是這般完全否定自己的唯一希冀,他並不要他的憐憫也不稀罕他的同情,可是至少……至少……不要說的這麼斬釘截鐵,不要真似認定他的希冀只是份奢望……
「廢話,不可能的事不叫奢望叫什麼?我看異想天開更適合形容你的白日夢。」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唾手可得的親情溫暖在我就是奢望?我想要的不過是最平凡的一樣!難道這也有錯嗎?我是做錯了什麼才讓她不要我?既然不要我為什麼要生下我!這樣的人世我也不想來啊!」淒厲嘶吼著,從來只能捂心自問的怨語再也忍不住狂飆出口,緊扣著莫磊雙肩,封擎雲奮力撐起臂俯身瞪視著這個否定他全盤的男人,可那張臉卻是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清楚,就像隔了層厚厚水霧。
為什麼他要說『是』?怎麼會是『是』呢?一直以來奢望兩字就只是自嘲的詞語,他從來就不曾真的認為這一份希冀叫做奢望,一個孩子渴望父母的呵護疼愛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莫磊要說它是奢求?!
「姓封的死小鬼你凶啥?說你笨還真不是普通笨!」火氣也被吼了上來,莫磊不甘勢弱地也睜圓了眼瞪回去,「誰規定做娘的就一定得喜歡她生出來的東西?男人女人本來做了那檔事就會有小孩,跟要不要有什麼關系?她肯讓你待在她肚皮裡十個月你就該偷笑了,還怨?
「生不生你是她決定又不是你,她高興生你管得著?不想來又怎樣有本事你再爬回去!心長在她身上,她就是討厭你你又能怎樣?管你有沒有錯,她認定的對錯又不是你能改的?既然什麼都不是你能做能改的,那還有什麼好抱怨好難過的?她討厭你你也別喜歡她呀,為什麼非要向一個無法對你付出的人索取你要的情愛溫暖?」
「你你……亂說……你……」一口氣堵在喉頭,封擎雲又是咬唇又是皺眉卻怎麼都反駁不了莫磊那一長串歪理,然而反駁不了並不等同於接受,水液漫沒的眼眸裡滿是不甘與怨怒。
情緒劇烈起伏著,頭昏腦脹下雙臂已是無力地開始顫抖,封擎雲卻是死撐著不肯倒回身下的溫暖裡……多少年難愈的傷痛竟被這石頭數落的一文不值,這算什麼?難不成那些傷那些痛全是自己活該自找的?真是他太奢求、太不知足?
「唉……」一把拉下那顫抖還猶自逞強的身子緊緊抱摟著,莫磊歎了口氣放柔了聲調,「小鬼,何苦執著在得不到的東西上?期盼、失望然後傷心,一而再地重復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夠?豁達一點日子不是比較好過嗎?既然都來人世走了這一趟,不管是不是出於你願,日子還是你在過啊,為什麼不放過自己開開心心的過呢?」
何苦執著……熟悉的詞句叫封擎雲驀然從激動中清醒過來,似乎,自己也曾對她說過這一句──何苦執著,諷刺的是自己卻也是深陷執著而不自知的愚者,話,為何總是能說的如此容易……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水霧再次凝成了珠淚,這一次卻終於是為了自己而流,滴滴淌落在那緊緊包覆自己的熾熱胸膛上。
放手嗎?如果真的決然放開了這二十年引以堅持的理由,以後該再拿什麼藉口去堵自己的心傷?沒有了這股怨這份盼,他還能剩下什麼來支撐搖搖欲墜的自己不往絕望的深谷裡墜?狼狽嗚咽著,封擎雲如溺水者般緊攀著莫磊,整個人全蜷縮著往他懷裡躲。
「有我啊,小鬼,你以後有我啊。」看出了那雙漆眸裡的恐懼與空茫,莫磊說什麼也只好委屈自己忍著痛,沒出手打掉那兩只快把一身老骨拆散的臭爪子,「你在擔心什麼?沒人要你嗎?我說過我要啊,你想要的溫暖也可以向我討啊,我沒小氣到不給你的。」
「……莫磊……」
「小鬼,我也是個棄兒,但我的運氣比你好些,莫離那老頭脾氣雖怪卻不是無情之人,凡是他懂的不管有用沒用全塞給我了一堆,而我覺得最受用的就是他曾說過的一句話──認清現實,夢可以做,但是該醒的時候就得放手讓自己醒來。
「若是急著醒太痛苦那就慢點也不要緊,反正……以你這死心眼的笨腦袋來說,我看也不是一兩天就能想通的,不過先別哭了好吧,已經腫成這樣了,再哭下去我恐怕得拿針幫你撐眼皮了,眼睛閉起來,親一下就不哭了。」
趴伏的身軀明顯一顫,緊抿的唇弧忍不住破涕彎揚了幾分,封擎雲聽話地闔上了沉重的眼皮,赧然享受著那暖軟唇-瓣的柔情呵憐,總是這樣,總只有在莫磊身上才尋的到那份讓心寧靜的所在,只有在這雙臂彎裡才能暫時卸卻那沉重的包袱,縱許自己好好休息。
「臭紅毛∼!」突然間一聲尖銳的喊聲打斷了兩人間寧和恬靜的氣氛,一團紅影如暴風般卷開了門扉沖入房來。
「你開的是什麼鬼方子?!補血也就算了,居然還……還有強腎壯陽用的?還敢拿大哥做藉口?我看是你這外強中乾的紅毛才需要吧。」嬌靨上滿是羞窘的酡紅,岑菱肚裡這把火可比平常還要烈上三分,說來說去還不都是這臭紅毛害的,竟然叫她一個大姑娘家拿著方子去抓這種藥?想起孫大夫那一臉古怪驚歎的模樣,她只差沒當場打個地洞鑽下去。
「想整我也不能這麼沒天良吧,我好歹也……大……大哥?」滿嘴的叨念在看清了眼前景象的那一刻全消散在合不攏的嘴裡頭,岑菱那雙瑩瑩美眸霎時睜成了大圓,一動也沒法動地直瞪著正前方這幅叫人臉紅心跳的圖畫裡。
一床被褥翻弄得凌亂不堪,還可以發現三、四件或青或黑的衣衫零零落落地點綴其中,而一方破碎的白色裡衣更是大辣辣地掛在床頭上迎風招展,重點是……在這幅海棠春醒的被海畫面裡還有著兩個男人的結實上身,奶蜜與白皙的膚色糾纏如麻不說,耀眼的紅華與綢緞般的青絲更是給人強烈的對比感受。
不用說,又紅又白的色彩當然是那個讓自己拳頭發癢的臭紅毛,而另個淚承於睫、眼眶裡水花亂轉還如小鳥依人般偎在紅毛懷裡的卻不是旁人,竟然是她……她最敬愛佩服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