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之城 第6章 他就是主持 (2)
    這時,突然一陣輕微的、恐懼的抽泣聲傳入了我的耳朵裡。我「噌」的一下跳起來奔出了門外。在門後的小庭院中,我看到那個壯漢正用手抓住嫦歌的頭髮,把她提到半空中。小姑娘強忍著痛苦,壓抑著不讓自己抽泣。小男孩就跪在那人面前不停地乞求:「求你了,把我的妹妹放下吧!放下她,我願付她那份兒錢!」

    可那個傢伙根本不予理會,仍然抓住小姑娘的頭髮左右搖晃著。他面目猙獰地笑著對小男孩說:「你賺了很多錢是不是?比你告訴我的還要多,這我早就想到了。快交出來!要不然——」

    他停住了,因為他看到我正迅速向他走去。他向我喊道:「你是誰?想幹什麼?」但抓著孩子的手還是沒有放開。

    「馬上把孩子放下!」我命令道。

    我看到這個埃及人非常氣憤,他像野獸一樣磨著牙齒,但我不在意這個,因為他沒有按我的要求做。於是我給了他的胸膛一記猛拳。他的手鬆開了,小姑娘落到了地上,她害怕地躺在那裡,動都不敢動。那傢伙後退兩步,把身體壓低,握緊了拳頭,想向我衝來。

    「站住!」我警告說,「先知的後代也可以打架鬥毆嗎?」

    這句話很有用,他直起身來。他這時的臉色真是難看極了,簡直無法描繪。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由原來的深銅色變成了骯髒的鐵灰。他張著嘴,呼吸短促,露出兩排長長的黃牙,眼睛閃閃發光。

    「混蛋東西!」他號叫著,「你在攻擊一個顯貴!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我眼睛一直盯著他,很鎮靜地回答。

    「我巴拉克,是這兒的顯貴,聖卡蒂納兄弟會的主持!」

    噢,原來他就是那個虔誠兄弟會的首領,鬧鬼少校財產的繼承人。在埃及,這樣一個兄弟會的首領若是出身於創始人家庭,就被稱為會長,否則被稱為主持。這個主持以為一旦報出自己的名號,就足以將我震懾住,使我嚇得趕緊向他跪倒禮拜,但他打錯了算盤。

    「我相信。可是看你的行為怎麼就不像顯貴的先知後代呢?也不像一個以虔誠而聞名的兄弟會首領。」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經歷和行為!沒有看見外面那些人是怎麼崇拜我的嗎?你打了我,趕緊給我下跪,讓我告訴你怎麼才能贖罪!」

    「我不是穆斯林,不會給任何人下跪,我是基督徒。」

    聽到這句話,他更蠢蠢欲動了。

    「一個基督徒,一個異教徒,你這罪惡的狗!」他咆哮著,「你竟敢冒犯顯貴巴拉克!你母親最好在你出生時就把你悶死,我要給你套上鐐銬,然後——」

    「住嘴!自以為是的傢伙!」我打斷他,「不要說大話,對我你沒有任何權力,你是和我一樣的人,從你嘴裡說出的任何威脅都非常可笑。就算我觸犯了法規,能對我實施裁決的也只有我的領事,更何況我沒有做錯什麼。我的領事才不會管你是顯貴、會長還是什麼主持。在他那裡,你和一個腳夫或一個煙袋清洗匠沒什麼兩樣。」

    「狗!狗崽子!狗崽子的孫子!你膽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立即直接走到他跟前,和他相距只有一個拳頭那麼遠,低聲警告道:「馬上停止對我的侮辱!如果我再聽到一個侮辱的字眼,就把你打倒在地,然後送上法庭,狀告你購買奴隸,出租到酒店當堂倌兒並派到街頭叫賣。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安拉是否會賞識讓掙不夠錢的孩子挨餓,還把她綁到柱子上的行為。」

    顯然他吃了一驚,後退一步說:「你怎麼知道的?誰出賣了我?一定是這個小子,別人是不會這樣做的。你等著,看我今天晚上回去怎麼收拾你!」

    「我不會讓你對他怎麼樣的。」

    「你能做什麼?還想制定法律不成?你這個基督狗——」

    聽到他重複剛才的髒話,我抽出拳頭,一拳打在了他的太陽穴上。他馬上倒在了地上,沒了動靜。站在門前的店老闆,聽到了我們最後的談話。他驚恐萬分,跑過來看到倒在地上的主持,雙手拍在一起喊道:「噢!安拉,安拉!你打死了主持!」

    「他沒有死,只是暈過去了,很快就會醒過來。你把他抬走,別讓其他人看到他這個難堪的樣子。」

    「我這就去,不過你還是趕緊逃走吧,以免讓那些憤怒的信徒們把你撕碎了!」

    「我不怕,可是如果人們知道這裡發生的事情,就會影響你酒店的名聲。所以為了你,我得離開這裡。」

    「好,你快走吧!不要回店裡去了,會讓客人看見的。穿過這個庭院,從那個小門出去,走一會兒,你會看到一座有倒塌房屋的花園,越過它就會進入到另一條胡同。你行動要快一點兒!」

    說完,他就把被打暈的埃及人抱起拖走,不再管我了。我左手拉住男孩,右手拉住女孩,說:「來,跟我走!你們的主人再也折磨不了你們了。」

    男孩並沒馬上跟我走,而是掙脫我的手,跑到牆角處,在一堆碎瓦片處挖出他埋藏的錢,然後才跟上了我。按照老闆指的路,我離開了啤酒店。本來,我想回到我的土耳其朋友那裡去,但目前的情況還是不去的好。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二十年前或者十年前,會怎麼樣呢?店老闆會立即糾集所有的客人,將我打死。而現在他卻認識到,讓我悄無聲息地離開,對他也是有好處的。

    對於接下來要怎麼辦,我還沒有打算。形成這樣的結果,都是由於當時的形勢所迫,但後果必須由我自己承擔。

    我看到了老闆說的那個花園,帶著孩子們爬過了那座倒塌了的房子的瓦礫和廢墟,進入到一條狹窄而僻靜的小巷裡。這條小巷和啤酒店前街通往的方向是相同的,所以要找到納希爾的住宅並不困難。

    我敲了敲門,管家把門打開,他看到和我一起回來的不是他的主人,而是兩個小黑孩兒時,很是吃驚。我沒有時間讓他好奇,立即打斷他,問道:「納希爾常喝啤酒的那個酒館,你知道嗎?」

    「很清楚,先生!」賽利姆答道。

    「可能你的主人還坐在那裡呢,他不知道我到哪兒去了。你去找他,告訴他我回來了!但要注意,別被人發覺!最好是暗暗地招手,叫他出來。」

    「是,是的先生!」管家說著又行起他那個可怕的鞠躬禮來,他這個人真像是橡皮做的。然後我就把嫦歌和她的哥哥帶入了我的房間。

    孩子們一直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的,到了我的房間後他們就開始活躍地問這問那。差不多半小時後,門開了,納希爾走了進來。看到房間裡多了兩個人,他很驚奇,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兩個黑人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們跟你逃跑了?你為什麼沒有等我一起回來?我看到你突然跑出了後門,就再也沒出來。發生什麼事兒了?」

    「你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我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到後門那裡有人在說話,動靜比平常大了些。本來我想進去找你的,但看到店老闆站在那裡。我想,他會確保不讓壞事發生在他的店裡的。然後我就一直等著,直到賽利姆來,從遠處向我招手。現在我有必要知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會知道的。來,先坐下,我慢慢講給你聽。」

    我向納希爾講述了事情的經過,將認為必要的細節說得非常詳盡。在我講述的過程中他一直驚奇不已,但一句話也沒有說。當我講完時,他馬上開始抱怨起來,而且用詞很豐富。我任驚恐萬分的他抱怨完,然後問他:

    「原來你這麼怕那個巴拉克?可在我看來,他對你無法構成任何損害。」

    「構不成損害?」他吃驚地說,「那個人是兄弟會的首領,他們的勢力很強大。」

    「兄弟會和你有關係嗎?你是它的成員?」

    「不。但你也看到了人們對這個主持非常尊重,他的權勢很可能威脅到我們。」

    「別人對這個顯貴的尊敬,與我無關。與我有關的是,我教訓了他,而你並沒有招惹他,所以不必害怕,要害怕的應該是我。」

    「可你是我的客人,住在我這裡。所以對你所做的一切,我是有責任的!」

    「這個好說,我搬到別的地方去住就是了。」

    我站起身來,一副馬上要走的樣子。這樣的結果和他的計劃是相違背的,於是他立即抓住了我的胳膊,說:「你真的要離開?不要走,不要走!」

    「在你看來,我給你帶來了麻煩,我不能繼續留下了。」

    「不,不,正好相反,你會給我帶來很大好處的。為了使我不遭受損失,鑒於這兩個黑人小孩兒的事情,也許我們可以達成一項協定。」

    「好。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自己來承擔一切責任。萬一你因此事受到牽連,要到官府對質,根據我的聲明,你可以把責任全部推到我身上。」

    「但我還是脫不了關係,因為當人們發現你把孩子帶到了我這裡來時,還是會先找我。這樣一來,我就可能推遲行期,從而帶來損失,因為我和在喀土穆等我的人已經約定了日子。」

    「如果你同意我收留這兩個孩子,我就答應陪你去喀土穆。」

    他緊皺的眉頭馬上就舒展開來了,說:「你可是認真的?」

    「絕對認真。」

    「好,成交!我們現在就擊掌定約!孩子可以留下來,但由此產生的一切後果,你必須自己負責,然後陪同我去旅行。」

    「一言為定!我們擊掌吧!現在讓賽利姆去旅館將我的行李取來。」

    「我讓他這就去取,並吩咐他準備晚飯,因為已經到吃飯的時間了。」

    這時,天色已經暗下來了,納希爾去了他妹妹的閨房,並讓人準備了晚飯。他回來時,也帶來了他妹妹的吩咐,向我轉述道:「先生,你是德國人,智慧的基督徒。可否用您的智慧為我的妹妹治療疾病呢?」

    「她怎麼了?」來到東方國家的德國人,經常被當作是醫生或園丁。

    「這種症狀對女性來說非常難以啟齒,但是她非常信任你,所以願意讓我告訴你。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她頭上的裝飾物在不斷地失去。」

    「她的頭髮?我可以幫助她,但你必須回答我幾個醫生權限的問題。」

    「你請問!我會回答的。」

    「你妹妹今年芳齡多少?」

    納希爾遲疑了一下,對於東方人來說,這個問題是非常不禮貌的。他反問道:「這個問題必須要知道嗎?」

    「是的。」

    「好吧,我告訴你,卡梅若今年二十歲。」

    二十歲,對於一個土耳其女子來說已經不小了。我繼續問:「她是不是得了禿頭病?」

    納希爾的表情好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把雙手拍在一起說道:「噢,安拉,安拉呀!怎麼會有這樣的問題!如果醫生問出這樣的問題,而德國婦女不得不回答時,她們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

    「想要有好的治療效果,必須誠實。」

    「我能告訴你的是,她頭頂的中央有一塊瑪利亞女王銀幣大小的地方,沒有長頭髮。」

    「你的妹妹得過重大疾病或長時間身患某種病嗎?」

    「從來沒有。」

    「我想我可以治好,但必須看一看她那塊沒長頭髮的部位。」

    「你瘋了!」土耳其人大吃一驚,失聲喊道,「連先知的子民都不允許看姑娘一眼,何況你還是個基督徒!」

    「我不是想要看姑娘,只是看她頭上那一小塊地方,不看她的臉。」

    「那更可怕。比起讓一個男人看到自己的禿頂,一個女人更願讓他看到自己的臉。」

    「我不是站在一個男人的立場提這個要求,現在我是醫生。想求醫,就不能怕醫生的眼睛。你妹妹要麼接受我的要求,要麼就保留那塊禿頂,讓它繼續擴大,直到頭髮全部掉光。」

    「噢,這簡直是災難,是恥辱!我該怎麼辦?如果這個毛病被新郎發現,他就不會再娶我妹妹了。但我絕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我要到上面去問問,或許她會同意你的要求。」

    納希爾轉身出去了。其實我已確定,他的妹妹得的是一種所謂的環形禿頂症。我堅持要他接受我的要求,是為了讓胖子明白,如果不按我的條件做,事情是很難辦成的。過了一會兒,他回來跟我說:「先生,她同意了。卡梅若答應滿足你的要求。當然她不能在閨房裡接待你,也不能進入到男人住的房間來。但我會安排你們在一間無人住的房間會診。卡梅若一準備好,就會讓人通知我們。」

    這時賽利姆也從東方飯店把我的行李取了回來。他看上去非常著急,闖進房間時都忘了他一貫的禮節,對我說:「先生,大事不妙!附近有兩個警察要找你。」

    「找我?到這裡來找我嗎?」

    「是的。他們跟著我來到了房子外面。」

    「警察怎麼會認識我?他們提到我的名字了?」

    「沒有。但他們問我,有一個男人帶著兩個黑人孩子,是不是進到這座房子裡了。」

    「看來指的就是我。你告訴他們了,說我在這裡?」

    「是的。」

    「蠢貨!」他的主人吼道,「為什麼要告訴他們?這是你幹的最蠢的事。」

    賽利姆又把腿和腰彎成了直角,咬著牙低聲說:「的確,正是這樣!」

    「算了,不要爭執了!」我勸納希爾說,「一定是有人看到我了,警察已經知道我在這裡,否認的話,反而使事態對我不利。那兩個警察要找我談話嗎?」

    「是的,馬上!」管家回答道。

    「把他們叫進來吧!」

    賽利姆出去了,納希爾還有些顧慮:「我得離開這個房間!這樣他們就知道,我對此事一無所知,它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不,你最好還是留在這裡。」

    「為什麼?」

    「你可以見證一下,我是怎樣讓你我擺脫困境的。我並沒有觸犯法律,不想過後聽人們說,我們害怕警察。」

    「你是這樣認為的?好,也許你說的沒錯,我願意留下。」

    「很好!你只要鎮靜地坐在我旁邊就行了!其實,對於警察會怎麼跟我提起這件事,我很好奇。」

    在我們談話的過程中,煙袋都熄滅了。因為黑人男僕不在旁邊,所以我們自己點好了,並且盡量擺出莊嚴的神態,等待警察的到來。兩個全副武裝的警察來到房間裡,一點兒禮貌的問候都沒有,便開始在房間裡掃視,看完後其中的一個摸了下小鬍鬚,上前一步說:「這就是逃跑的黑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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