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做是出於對我的禮貌:因為我是德國人,應該喝奧地利啤酒,而不是英國啤酒。
我們抽足了煙,他在一旁打量著我,目光裡透著友好和尊敬。
「因為你不記得我了,所以我要讓你知道我的名字。我叫穆拉德·納希爾,是個生意人,在海上有很多船隻。伊斯米爾有我的店舖,但我還有分店在尼夫。噢!尊貴的先生,我那些漂亮和貴重的東西,就是帕夏[ 帕夏,埃及前共和時期的最高官銜。
]看到都會嫉妒的,而且我還有不少呢。」說著,他將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放到了嘴上,親吻著它們,用舌頭咂著嘴,並閉上眼睛,好像已經完全陶醉在什麼特別美妙的東西裡了。
他接著說:「你現在肯定還好奇,我在哪裡見過你。現在我告訴你,那是在阿爾及爾,我的船曾停靠在那兒。那裡有一個叫拉索朗的法國商人,你認識吧?」
「當然。」
「當時你正坐在巴巴叢大街一家咖啡館裡。後來我也進去了,發現所有咖啡館裡的人都在目不轉睛地看著你,並且輕聲地議論著。你走了以後,我就向他們打聽你的來歷。通過打聽我才知道,你是個德國人,拉索朗的兒子被綁架到撒哈拉去的時候,是你從殺人匪幫手中把他救出來的。於是我就記住了你的臉,剛才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
「沒錯,我的確是德國人。但當時人們把我的行為誇大了。」
「不,我相信。當時你消滅了最大的強盜團伙,他們中沒有一個匪徒能夠逃脫。」
「這並不是靠我單獨一個人就能做到的!」
「是,還有一個英國人和兩個隨從和你一起,這就是全部。後來我找拉索朗談生意,他曾向我詳細地講述了你的故事。先生,你這是從哪裡來?」
「烏雷奧利地區的比阿德。」
「那你要到哪裡去呢?」
「回家。」我簡短地回答道。
「要回德國嗎?那裡有人等你?或者有什麼重要的生意要做?在我看來,像你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做什麼生意的。」
納希爾神情不安地等待著我的回答。
「是,我當然沒什麼生意,而且也沒有人等我。」
「那不如留下來和我一起旅行吧!」
「去哪裡?」
「去蘇丹的喀土穆。」
這可真是個好機會!到南部去旅行,是我長久以來未能達成的夙願,但是很遺憾,我不能對他的提議給予肯定的回答。
「我去不了。我必須回家,不能留下。」
「既然沒有生意也沒有人在等你,為什麼不能留下?」
「因為這個,」我掏出了自己的皮錢袋,笑著在土耳其人的面前晃了晃,「對於這個錢袋患了什麼病,我可以用土耳其語和阿拉伯語兩種語言告訴你,它得了一種叫做Ssill或Sajflanma的病,因為只出不進而導致的『囊中羞澀症』,要想治好這個病,我只能回家。說得明確點兒,現有的錢只夠我騎上駱駝去蘇伊士運河,然後就得趕快回家。」
我想,這回胖子該放棄了吧,但我估計錯了,他衝我擺擺手說:
「噢,這你不用擔心,你不會沒錢花的。在姆斯基區的埃及銀行、埃斯帕基葉區的阿本海姆銀行、羅賽特公園的拉瑟本銀行這三家銀行中我都有認識的人,你只要去其中任何一家銀行,就會馬上得到你需要的錢。」
「可他們認識的人並不是我。」
「我可以寫個紙條讓你帶去。」
「對於你的幫助,我很感謝!但我不想借錢。我不像你那樣富有,所以只能算計著口袋裡的狀況旅行。」
「你真的非回家不可嗎?」
「是的。」
「太可惜了!」納希爾說,他一臉的遺憾,並且是很真誠的,「如果不是這樣,你正是我需要的人。剛見到你時,我就覺得很高興,隨即就萌生了如果你沒有其他事情,就請你和我做伴旅行的念頭。」
「你需要我?為什麼?」
「安拉啊,這還用問嗎?我去喀土穆,是送我的妹妹去結婚。她身邊只有幾名女傭,為了保證安全,我必須僱傭一些可靠的人同行。你想想,我們要在尼羅河上進行長途航行,途中充滿危險,還要穿過阿拉伯部族地區,那裡的人還處於半野蠻狀態中呢!而你曾經打敗過殺人不眨眼的強盜匪幫,可以說無所畏懼。當年用過的槍,你還帶著嗎?」
「是的。」
「那麼,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這次旅行不需要你花費自己一分錢,一切的費用由我負責。當然,我不會把你當成一個傭人那樣付給你工錢。到了那裡,我會做賺很多錢的好生意,然後將其中的利潤分給你,至於從中分多少份額,我們可以商量。」
我承認,這是個不錯的建議,而且我真想馬上答應。但我想應該瞭解得更詳細點兒,於是我問到:「你去那兒做什麼生意?」
納希爾的臉上立刻顯出狡黠的樣子,他擠了擠眼睛說:「你難道想像不出來嗎?」
「想像不出來。」
「做點兒Reqiq生意,怎麼樣?」
他緊張地注視著我的表情。Reqiq就是奴隸。對於這個想法,我立即否定了:「如果是這樣,我絕不能幫你。我是信仰上帝的基督徒,況且現在總督是禁止獵捕奴隸的。」
他臉上狡黠的表情消失了,並且變得有點兒嚴肅。
「那些以販賣奴隸為生的傢伙,才不會把總督的禁令放在眼裡。但那並不是我的生意,我對獵捕奴隸也沒有興趣。鴕鳥羽毛、橡膠、香料和山扁豆葉這些才是我的目標。喀土穆有很多這種貨源,我想在那裡大量收購這些東西,然後運出來販賣。對你的信仰而言,這樣做不是罪惡吧?」
「當然不是。」
「好,那我們現在就擊掌為約!」說著他向我伸出了手。
可是我覺得這太倉促,就補充說:「我們剛剛認識,彼此還不是很瞭解。」
「但我瞭解你,並且確信,你就是我所需要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件事不會對你有任何害處。非但如此,你還會帶著一個鼓鼓的錢袋返回家鄉。」
這番話的確很有誘惑力。可是我的腦海裡老是浮現他提到販奴生意時的狡猾神情。正因如此,我對他產生了些許懷疑。如果我剛才沒有提出反對的話,我想這種生意他還是很樂意做的。
「事情並不那麼著急。給我一點兒考慮的時間,可以嗎?」
「我樂意等,先生。如果我們的這個交易沒達成的話,按你的計劃,你就要去蘇伊士。我想知道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兩天或者三天之後。」
「嗯,看來我們還是有些時間的。請問你現在住在哪裡?」
「實際上,我是剛到這裡,把自己有限的行李安放在一個旅店之後就出來了,現在我想找私人住處。」
「我想你還沒有找到吧?」
「何止是沒有找到,我連看都還沒看到,因為我才剛要開始尋找,就遇見了你,還被友好地招了進來。」
「很好,這太好了,我可以提供給你一個住處。只是我想問一問,對於住的地方你有什麼要求?」
「幾乎是沒有什麼要求的。只要一個簡單的小屋,有一塊地毯或者普通的墊子鋪在地上就可以了。如果說是要求的話,我希望住的地方一定要乾淨。這地方哪怕只有一個小天井,能吸上一口新鮮的空氣,我也很滿足。」
「當然,這要求很低。」
「經常旅行的人,已經習慣每天風餐露宿了。就算來到城市裡,也不期望有多好的條件。」
「其實不必這樣。這次你可以住得像一個帕夏那樣。我給你介紹一個住處吧,條件很好的。你可以一個人住三個房間,即使是那些挑剔的大臣也不會對它有意見的。」
「對此我非常感謝,但我不是大臣,並且也不是很有錢。你給我介紹太好的住處,我的錢袋負擔不起。」
「咳,不必擔心,因為這個住處不用你掏一分錢。」
「什麼?有誰會出租了房子,還不要房租呢?」
「是我啊,先生,就是我!」
「你?在開羅你有自己的房子?」
「自己的房子沒有,但我租了一所房子。我要做生意,並且還得準備送妹妹去結婚的旅行,至少要在開羅停留三個星期。考慮到要照顧妹妹她們,我不方便和別人同住,所以不能租用旅店和私人住房。因此我必須自己租下一棟完整的房子,事實上,這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終於,在離這兒兩條街遠的地方,我找到了一棟合適的樓房。房主很富有,把裡面的豪華設備全部都留給了我們使用。」
「所以你有三間房是空的?」
「如果你覺得不夠的話,還有更多。房子非常大,又寬敞。其中有些房間我都還從沒進去過。房子那麼大,住在裡面,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特感覺。所以如果你搬進來,並和我一起用餐,就可以消除我一日三餐的孤獨,對我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
「嗯,這個建議很容易接受。我想看一看我的房間,可以嗎?」
「當然!如果你方便,我們現在就去!」
我們來到了他的房子所在的那條胡同,開羅有數目眾多的胡同,這是其中的一條死胡同。從外面看來,這些房子並沒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地方,但走到裡面就會發現別有洞天。有些房子,臨街的一面破爛不堪,就像廢墟,可是裡面可能藏著一座宮殿。這一點東方人和西方人正好相反,他們並不想把自己的家室和家庭生活暴露給外人看。這樣做有它有益的一面,但同時也制約了社會的發展和市民的凝聚力。
很多房子是沒有窗戶的。就算有窗戶,也都很不規則,好像設計的時候根本沒它,只是後來隨意安上去的,窗外還安有一個細木條製成的柵欄。窗戶使用了透明的玻璃,人們從外面就能看到裡面,這種情況在東方是很難看到的。太多的光線除了干擾生活以外,沒有別的用處。
矗立在胡同盡頭的一座樓閣就是納希爾租的房子了。大門很高但很窄,如果一個人騎著馬要走進去的話,就必須把腿緊緊貼在馬肚上,要不然兩邊就會碰上門框。緊閉的大門旁的一根小繩上拴著一個小木錘,納希爾拿著它敲起門來。
敲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個人出來開門。看到那個人我嚇了一大跳,他個子比我高出一頭還要多,可是身材非常消瘦,他站在門邊,好奇地打量著我。他胸脯的寬度只和一個小桶差不多,可是胳膊奇長,每一條都是我的兩倍長。他整個身體的比例都差不多是這樣,四肢和面孔長得嚇人,卻窄得有些可怕。他的鼻子也很長,至少有十厘米,筆直的鼻樑看上去無比銳利,讓人聯想到刻刀。他的臉刮得很乾淨。庫爾德人通常愛戴超長的頭巾,但是這個人頭上纏著的頭巾比普通的要寬。他穿的那件襯衣式的白色長衫,一直垂到腳面。
「這是我的管家,賽利姆。」納希爾向我解釋說,然後把那個鬼魂般的傢伙推開,讓我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