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夜已深了,燭火跳了兩跳,把帳外彎鉤的淡影映在了他身上,微微的晃動著。
他做了那事,其實也未必有多麼的乏,只是閉著眼躺在了那裡,不樂意起身而已。
他身旁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就支著身子斜斜的坐了起來,用手指輕輕的捋著他的散發,低聲的叫他的名字,帶著笑意對他說道:「惟春,怎麼好像你倒比我還累些呢?」
他笑了起來,卻仍舊閉著眼,閒閒的說道:「怎麼,還沒夠啊?」
那人的臉就微微的紅了起來,說:「惟春,你真是太壞心了。」
他便睜開了眼,嘴角一彎,伸手挑著那男子的臉,輕薄的說:「你愛的不就是我這樣的麼?」
那男子就靠了過來,突然悶著頭,低低的笑了起來,說道:「這一陣子怎麼這麼多鬧狐狸的,昨兒個聽下人說曹侍郎家的千金被只九尾玄狐纏著了,巴巴的請了個道士去驅邪,這都驅了好些日子了,那道士還日日去那裡混吃喝呢,說是妖怪太厲害了,得慢慢施法。」
他本來還用手指撫著那男子的下巴,一聽到了那九尾玄狐四個字,就好像被雷劈了似的,臉色都變了。他猛然坐起了身來,緊緊的抓住了那男子的手,問說:「這話是真的麼?」
那男子被他捏得狠了,只是皺了皺眉,說:「你怎麼也不知道輕些。我又不聽這些飛短流長的,不過是聽到那話裡有狐狸兩字,難免上了心。哪裡知道那麼多的?」
他笑了笑,心裡卻覺得緊張了,便仍舊用手指挑著那男子的下巴,以哄騙一般的口吻,柔聲說道:「瑛兒,和我細細說說。」
那男子便笑,斜著眼睛瞧他,說:「怎麼?難不成你和曹侍郎家的那隻狐狸是做了表親的麼?」
他冷笑一聲,說:「哪個敢和我陳惟春做表親?」
那男子摟住他,雖是調笑,但也滿腔情意,字字句句都透著親匿:「惟春你真是媚狐麼?我怎麼瞧都不像。」
他心裡居然不耐煩了起來,只說:「難道你沒有欲仙欲死麼?你還是先和我說說那只玄狐的事兒。」
那男子面上一紅,也正經了些,說:「我也只是聽他們那麼一說,你要真這麼掛心,明兒個我再著人去問問看,你看成麼?」
他一聽這話,就是真的不耐煩了起來,說:「還要等明兒個?那還不如我自己去打聽呢。」
說著話,他就從床上起了身,也不忙穿著衣服,手裡只扯了一件長衫出來,然後就說:「我先走了。」
那男子大吃一驚,說:「惟春?你這又是怎麼了?不在這裡,你又要去哪裡呢?」
他頭也不回,披上了衣,然後鬆鬆的繫上了帶子,只說:「遲些再來尋你,我有急事。」
那男子氣極,「陳惟春!沒見過你這樣的狐妖!」
他冷笑一聲,說:「方瑛,本狐仙的名字也是你叫得了的麼?」
說完就走了。
他瞧見個打更的,就使了個法,隨便問問,就打聽到曹侍郎家。原本以為請了道士,會有多麼的不好進,不料他卻不費吹灰之力,直直的就探進了那宅子裡。各個門上倒都貼著幾道墨符,他微微一笑,那些門就彷彿有無形手推著似的,一扇扇的大開了。
他抬腿就進,一直入了那小姐的閨房裡。
那女子倒是嬌弱的躺在床上,他手裡使了力,扯開那帳子,竟然妖氣全淨。他心下一驚,覺得不妙了,想著難道已經收了妖?
細看這閨房裡的符,他這才知道這曹侍郎家請的道士原來不是個吃閒飯的,倒真有些法術在。
倘若他真存了那個心,只怕他也要不好了。他也覺得自己怕是瘋了,竟然隻身來到這樣的地方。但那九尾玄狐四個字讓他心神不寧,心口突突的,只想著萬萬不能出事,他只要看看這家收的是不是他記得的那個,千千萬萬別是。
他便朝後院走去,那道士果然還未離開,房裡燈燭是滅著的。
院裡擺著個木籠,藉著月光倒是瞧得一清二楚,他走近了一看,裡面果然臥著一隻黑狐,在那裡瑟瑟發抖。
他怔了一下,看到那狐狸毛色並不是很純,便鬆了口氣,又湊得近了些細細的看著,越看越覺得這不是他要找的那只玄狐。
那木籠上也貼著符紙,他伸手在空中一抓,那隻狐狸便蜷成了一團,浮在了半空,痛苦不堪的叫著。
他走到那木籠邊,手一鬆,那隻狐狸便噗的一聲掉了下去。
他心想,這樣沒用,還敢來這樣的大戶人家行事?
他只問:「你見過一隻九尾玄狐麼?」
那狐狸點點腦袋,又搖著腦袋,兩隻前爪攏在一起,只學著人樣作揖求饒,低低的叫著,好像痛苦之極。
他一怔,說:「不是你?」
原來那狐狸說,以前夜夜都不是他來,今夜是那隻狐狸沒來,它貪圖便宜,才會貿然進來。
他惱火了起來,說:「你這樣的貨色,也敢裝什麼九尾玄狐麼?」
那狐狸仍舊拜他,是說,這道士是一個也不想放過,改日就要去捉那只九尾玄狐回來一同作法。它法力微弱,只求陳惟春念在大家都是同類,幫它這一次。
他哪裡管得了這許多,只聽說這道士明日還要去捉九尾玄狐,心裡就又焦急了起來,乘夜就出了城,只朝外走去。
他一個人站在城外那片墳地裡,只是看著月光裡的那些孤塚,猶豫不決,心浮氣躁。
他千想萬想,只想著曹侍郎家裡那只九尾玄狐萬萬不會是譚淵。譚淵修的是天狐道,怎麼會來這樣的地方,來纏那樣的人間女子。
所以他仍舊回到了方瑛那裡。
這少爺脾氣也倔了起來,把手裡的書一丟,瞪著他說:「你又回來做什麼?」
他心緒不寧,煩躁得很,只想要和方瑛歡好,以解胸中煩悶,所以哪裡在意這方瑛說什麼,整個人就靠了過去,隨口說著:「想你了,不好麼?」
那方瑛就笑了起來,說:「是麼,每年這個時候,不就是你們情動的時候麼,難耐了是麼?」
他心裡一動,問道:「怎麼,真個與平日裡不同麼?」
方瑛笑了起來,摟住了他,臉上也微微的紅了起來,說:「你自己覺不出麼?」
他任憑方瑛動作,也不在意,只覺得怔怔的。
方瑛剛要親他,他心裡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竟然猛得一驚,伸手推開了方瑛,匆匆的又朝門外走去了。
方瑛氣得在他身後指著他大罵:「陳惟春!我叫道士來封了這屋子,你有本事就別再來見我!」
他哪裡管方瑛發什麼瘋。
他只是大驚,自己竟然忘記了。
他也是在人間太久了。這樣的時節,春花正當發,春水也融融,日光也暖暖,直催動春心,只教人情動,但凡有絲野性的,都把持不住了。
他離開洞雲山時,還不通情事,也不知道譚淵這時節又是怎麼個情狀,想著萬一譚淵真的把持不住離了洞雲山,出了什麼事可怎麼好,這教他心神不寧。
他實在想回洞雲山,哪怕只看一眼,看譚淵是不是還好。
可是他卻實在是不敢。
他三年前就曾回過一趟洞雲山,那時他也實在是想譚淵想得不行了。
可他也只敢在山腳下徘徊而已。後來被他遇到洞雲山裡同是修行媚狐道的赤狐,便向她問起了譚淵的近況。
他在譚淵洞裡的時候,被管束得緊,也不曾和別的洞裡的狐狸們有什麼來往。
後來他下了山,才和那些精怪們熟悉了起來。
那狐狸和他也熟絡,便笑他說:「知道你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怎麼就單單怕了那一隻玄狐。」
他不耐煩了起來,卻又不好發作,只有耐著性子又問:「他可還好?」
那狐狸學著人樣,捂著嘴笑話他說:「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麼?」
他終於發作了起來,道:「我若回得去,還問你做什麼?」
那狐狸說:「怕什麼?你離開時,不過是個童子樣,如今你都化成了人,回去他也不認得你是哪個。山上狐狸這麼多,只要你不化出原身來,只怕他也不會仔細看。」
他才不信,他跟了譚淵這些年,譚淵怎麼會不認得他的原身?
他從未見過譚淵的真身,可無論他眼前有多少只玄狐,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那只玄狐是不是譚淵。
當年雖然是譚淵趕了他出來,他卻是一絲兒都不情願的。
譚淵和他說:「你下山去吧,找個人避避天劫。」
他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譚淵面前,只說:「不,您可不能趕我走。」
他知道譚淵脾氣的。洞雲山裡有八十八個狐狸洞,哪個洞裡不是一窩的狐狸,可偏偏這第二十七個洞裡,只住了一隻玄狐,就是修了天狐道的譚淵。
當初譚淵撿了他,不過是看他可憐,後來肯留他在洞裡,也是看他機靈。他在譚淵身邊時,日日清掃山洞,摘果打水,乖覺得很。
倘若他走,譚淵必然會撿了別的幼狐來服侍;再說了,也有不去尋人,自己就避了天劫的,他倔強了起來,就不信自己命不硬,非要躲起來不可。
一想到這裡,他哪裡還肯,就跪在譚淵面前,死活不肯離洞下山。
結果好端端的把譚淵給惹惱了,說:「我把你養得膽子大了,說話也敢不聽?」居然親手把他趕出了洞,還命他永世都不得再回此地。
他那時的修為哪裡比得了譚淵,被狠心的趕了出來之後,大哭一場,傷心得很,也沒法子,只有飄搖人間,放蕩四海。
他天生就當修媚狐道,在洞雲山的那些年也是朦朦朧朧的,卻一直收斂著,不敢太過張狂,生怕惹得譚淵不高興,趕了他出來。後來離了洞雲山,沒有了譚淵的管束,他自然是隨心所欲,在人間也是無師自通,慢慢的修習採補,也被他成了些氣候。
只是他年幼時就跟了譚淵,別人是再也看不上眼了。不過那個方瑛卻有些不同,大約是因為身形面容和譚淵有幾分相似,他竟然在那少爺身旁留了許久。
每次他和那方瑛行事時,他就想著如果身下這人是譚淵的話不知該有多好,可他也知道這實在是奢望。他離開洞雲山之前,對譚淵還不曾有過那樣的念頭,只是後來他來人間,和人做那事時,才漸漸察覺出自己的心意。雖然也覺得自己齷齪了,可還是忍不住心懷這一種念頭,暗暗的神傷。
他雖然不敢再回去見譚淵,可是卻又擔心得很,不由得就朝洞雲山的方向走去了,還越走越快,到了最後,只想著要快些回去,乾脆做起了法來,只巴不得轉眼就落到洞雲山前,去瞧一眼他朝思暮想的譚淵。
只是到了譚淵的洞前,卻又怕了起來。他便忍不住自嘲,覺得自己真是個沒出息的。
那山洞口的法術一看就是譚淵布下的,他再熟悉不過了,這些年了,還是沒什麼變化。
他遠遠的站在那洞前,慢慢的朝那洞口走著,然後就站定了,一直在那裡站著,怔怔的瞧著那山洞。
結果一直等到了日落之後,月明星稀,他還是站在那裡,仍舊不敢進去。
夜裡涼了起來,露水打濕了他的衣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化成原身再進去見譚淵。他在心裡暗暗的朝自己賭咒發誓,說哪怕只見一眼也好,見了就出來。
倘若到了天明時,譚淵醒了過來,只怕想見也難見了。一想到這裡,他終於橫下了心,悄悄的走了進去。
那山洞裡的擺設仍舊和他走的時候一模一樣,絲毫未曾變過。石床上靜靜的躺著一個人,他心裡一陣兒波瀾,輕手輕腳的走近那石床旁,站定了,只是屏住了氣,怔怔的望著那人發呆。
那人卻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個九尾玄狐。
他坐在那石床邊,只是靜靜的望著,想著離譚淵醒來只怕還要一陣兒,就放心的看著譚淵的臉。卻不料想譚淵突然睜開了眼,聲音裡頗有些不耐,問說:「是誰?」
他沒意料譚淵會這樣的警覺,突然之間出這樣的事,他想逃又不甘心,想開口又有些怕,一時就沒出聲。
譚淵已經坐起了身來,瞧著他,面色不善的又問了一次:「你是誰?」
他心裡想著,果然,他不記得我了。
他就忍不住覺得氣苦,想著自己算是白跟了譚淵那麼些年。就算是個喝水的破碗,那麼久了,也該有些感情在吧。
「譚淵,是我,我是惟春,陳惟春。你不記得我了麼?你把我從墳地裡撿回來,還想教我修天狐道,只可惜……我天生就只能修媚狐道。」
譚淵靜靜的瞧著他,想了想,然後哦了一聲,說:「原來是你。」
他下山好些年,有點琢磨不透譚淵此時的心思,也不敢動,也不敢再多開口接話。
譚淵站了起來,給自己倒了些水,拿著小碗慢慢的喝著,好像是渴了。他看著譚淵泛著微微水光的嘴唇,還有喝水時蠕動著的喉結,不禁覺得一陣兒難耐,簡直想就這樣把譚淵按在身下,與其歡好一宿,只是他終究還是不敢。
他在譚淵身邊的時候,還是年幼無知,朦朧曖昧,幾乎不曾動過這樣的念頭,也不敢打這樣的主意。那時候的譚淵,於他,是要仰著頭才能望得到的,是那天上的月亮,是風吹的浮雲,是他怎麼伸手,也不敢奢望的。他和譚淵說話時都怕說錯了半個字,只怕服侍得不盡心。
這些年他想譚淵想得實在無法,不然也不會平白的生出這些綺念來。
譚淵喝了些水,然後才又問他說:「你的天劫過了麼?」
他心裡一喜,想,他還是記得我的。
他就答:「過了,已經過了。」
而後又小心翼翼的問:「我能回來麼?」
譚淵臉上露出了些驚奇之色,說:「回來做什麼?」
他心想,我如今這不是都回來了麼,難道你還要趕我走?
他原本只是想著回來看上一眼便走,如今見了譚淵卻連腳都邁不動了,哪裡還捨得走。
他的話在唇邊,卻說不出口。又不敢頂嘴,便只是說:「外面實在是太鬧了,我想跟著您,在這山裡還清靜些。」
譚淵露出了一絲微笑,但又想了想,說:「你已經修了媚狐道,早些時候就不怎麼能改了,如今也遲了,要改也改不過來,跟著我也沒用。」
這話聽得他心裡一急,面上又不敢露出來分毫,只說:「我還侍奉您。您成仙之前,還叫我侍奉您,成麼?」
譚淵把那個木碗丟在了一旁,仍舊在石床上躺了下去,聲音裡滿是倦意:「隨便你。你這孩子,真是奇怪。」
譚淵仍舊是睡了,他在心裡舒了口氣,卻還有些怔忪,想著他終於回來了,覺得這彷彿是一場夢,那麼的不真切,只怕他太高興了,這夢就醒了過來,所以仍舊是朦朦朧朧的,雲裡霧裡似的,不敢多想。
譚淵這回睡著了就不再動過,他就坐在那石桌旁,坐了好一陣兒,才開始收拾著這個他許久不曾回來的石洞。
譚淵仍舊在那裡躺著,他卻沒有絲毫的睏意,反而精神得很,便忍不住又坐在了譚淵的石床旁。他在心裡想著,這樣的時節裡,別的狐狸都春心蕩漾,情動難耐,可是譚淵每年這個時候,都昏昏欲睡,他之前還只當是尋常,後來才想起來,只怕並非這樣的簡單。
他悄悄的坐在那裡,看著譚淵安睡的側臉,心思便開始亂轉。
他在外遊蕩了這麼久,也不是沒想過。他喜歡譚淵喜歡得這麼辛苦,倘若譚淵是個活人,他早就想著怎麼勾引了譚淵,叫譚淵喜歡他一生一世。
可惜譚淵不可以。譚淵畢竟是狐妖,修天狐道的妖怪,修為擺在那裡,倘若他敢有什麼動作,只怕譚淵會要了他的命。
他一開始察覺自己這心思的時候,就覺得實在難有遂願的那一日了。倘若譚淵是個人,或許能和他歡好白首。只可惜,譚淵不是別人,譚淵就是譚淵,於是,這念頭於他來說,便實在太過絕望了些。
半夜的時候譚淵終究還是醒了過來。
譚淵披著一件布衫,逕自走出了山洞,在月亮下面靜靜的走著,他一言不發的跟了上去。他年幼時從未見過譚淵的真身,或許譚淵終究還是不肯信他,雖然他曾跟了那麼久。
在去山頂的路上,譚淵就問他說:「你這麼些年都在外面麼?」
他回了聲:「是。」
譚淵便微微的笑了,說:「外面有意思麼?」
他吃不準譚淵的意思,也知道譚淵平素是不和別的妖怪一起的,他怕他說外面有趣,譚淵就真的下了山去。
他就含混的說:「還好吧,待幾年也就厭了,無趣得很。」
譚淵停了下來,他也停了下來,就在一旁守著。譚淵朝著月亮仰起了臉來,剛要呼吸吐納,不知為了什麼突然瞧了他一眼,聲音也冷了下來,說:「把你的狐珠吐出來。」
他自幼就跟在譚淵身旁,簡直是把譚淵當作天人一樣的來看待,譚淵要他做什麼,他自然是全數照做。要他的狐珠算什麼?倘若譚淵要他死,只怕他也會照做。
他便把狐珠吐了出來,擱在掌心裡,舉到了譚淵的面前,知道這比譚淵的自然是相差太多,自己心裡也覺得有些自慚形穢。「這個便是。」
譚淵也不拿,只是看了看,就皺起了眉,說:「怎麼這樣髒?」
他真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譚淵修的是天狐道,自然是看不上他的狐珠,他只是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麼又要瞧他的狐珠。
他下山不過幾十年,雖然四處廝混,修煉卻抓得緊,只是如今回來,他才知道,他和譚淵仍舊是天壤之別。
譚淵擺擺手,叫他把狐珠拿開,說:「把你的狐珠洗洗乾淨再回來。」
他知道譚淵嫌棄自己,心裡難過,喉頭發澀,不由得開口說:「我修的是媚狐道,您又不是不知道。」
「哦,是了,」譚淵瞧他一眼,似乎覺得好笑,說:「媚狐道有什麼好,你在外面也吃了不少苦吧。」
他苦笑了一下。
他何曾吃過什麼苦,他把人弄得意亂情迷,對他千好萬好,簡直都要把心肝肺掏出來給他看,哪裡還吃過什麼苦。
他對情事也不是如何的熱衷,又不是一味的急於求成,非把人弄到死不可。只有方瑛是不同的,他看那人有幾分像譚淵,教他實在丟不開,所以在總和那人在一處。
譚淵不再和他多說,便站定在了那山頂之上,恭恭敬敬的朝著月亮拜了八十八拜,這才對著那月亮吸吐。
他就立在一旁守著,不看半空,只看著譚淵仰著頭的神情,他就知道今晚的月亮是極好的,他也覺得滿心歡喜。
譚淵如同以前,對著月亮吸吐了一番之後,才心滿意足的收起了狐珠,閒閒的朝洞裡的方向走了回去。
他看譚淵回身,便也緊緊的跟了上去。不料想譚淵卻突然轉過了身來,動也不動的瞇著眼睛瞧住了他,只瞧得他心驚膽顫,幾乎都要邁不開步,還以為自己那些齷齪的心思都被譚淵瞧得一清二楚了。
譚淵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著他,臉上露出了些疑惑的神情,瞧了好一陣兒才說:「你竟然長得這麼大了?」
譚淵的聲音裡有些驚奇,倒好像才瞧出來似的。
他禁不住有些啼笑皆非,想著原來到了此時,譚淵才算拿正眼看了他。這樣一想,他心裡不免五味雜陳,生出了許多的心思來。
譚淵瞧他不說話,哪裡知道他想什麼,就和他說道:「我怎麼覺著你和以前不大像了呢?」
他心裡一動,故意朝前湊了一步,大著膽子悄悄的使出了些手段,拿一雙桃花眼深深的瞧住了譚淵,柔聲的說道:「我如今也長大了。」
譚淵就笑了笑,不以為意的說道:「這個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小時候的樣子倒還乖巧,如今這樣麼……」
他輕輕的吐了口氣,小心的又朝前靠了半步,在譚淵的身旁輕聲的問說:「怎麼?」
譚淵皺了下眉,只說:「離我遠些。這樣天氣,還靠過來做什麼?」
他心裡原本就忐忑得很,一聽譚淵的口氣有些不好,便慌忙的退開了兩步。
只是站定了之後,他才又想著,夜裡涼快些,譚淵怎麼突然說這樣的話。細細一想,只怕是譚淵情動了,再看譚淵的神情,也不似以前那樣平靜如水了。他心裡有了這樣的念頭,膽子就越發的大了起來,竟然想著要去捉譚淵的手。只是他心裡雖然這樣想,卻仍舊是不敢。
譚淵一動不動的,卻拿眼瞧住了他,那雙眼睛裡微微的露出了些寒意來,對他說:「你做什麼?」
他喉頭發緊,哪裡還開得了口,更別提做別的了。
譚淵哼了一聲,說:「出去了些日子,膽子倒越發的大了,敢朝我弄法術?」
他立時跪了下去,仰著臉望著譚淵說:「不敢。」
譚淵就拂袖走了。
他垂著頭在譚淵身後跟著,卻還是忍不住偷偷的看譚淵的背影和身形。
他原本想問譚淵說,曾和人行過那事的麼?
之前跟在譚淵身旁的時候,他也不記得譚淵有過情動的樣子,如今細細的回想了起來,倒覺得奇怪了。
倘若不是後來方瑛的話點醒了他,只怕他也就一直這樣流落在外,不敢回來。
他實在是想見譚淵,就借了那個由頭,回來了這裡。
沒料想譚淵竟然沒再次把他趕走,這可真叫他欣喜若狂,簡直都要以為這不過美夢一場了。
只是倘若真要說譚淵不曾和誰有過那事,他心裡也是不敢深信的。可是一想到譚淵曾和誰有過那事……這念頭光是想想就直教他心裡冒火,只想捏死了那些曾和譚淵行過事的人才好。
不過看譚淵如今這樣的神情,他哪裡還問得出口。
他本身是赤狐,修的又是媚狐道,所以在譚淵面前總是自慚形穢得很,再加上譚淵的性子是那樣,他總覺得在譚淵面前抬不起頭來。
他從未在譚淵面前做過法,也不敢使出本性來勾搭。
剛才才使了那麼一點兒手段,就被譚淵察覺,嚇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直把一腔的熱望都冷了一半。
只是……他心裡仍舊存著僥倖,想著譚淵大約……也或許是從未有過那事的。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倘若他能夠和譚淵有了那麼一次,或許譚淵就會食髓知味,會和方瑛一樣為他著迷,會捨不得了他,會和他有些什麼的。
他心裡還來來去去的轉著這些念頭,譚淵已經一個人朝洞裡走了過去,仍舊懶懶的在石床上躺了下來,閉上了眼。他心裡仍舊盤算著,想著此後要如何行事,今後又要如何打算。
既然他如今回得來這裡,他或許仍舊是那個陳惟春,卻再也不想仍舊像許多年前那樣遠遠的望著了。
他如今明白了許多,心也大了,雖然知道或許伸了手還是構不到,他卻忍不住還是想要伸出手。
「惟春,」譚淵突然轉過身來看著他,問他說:「我記得你是叫惟春,對麼?」
他心裡一陣兒難受,想著譚淵居然連自己叫什麼都忘記了。但他卻還是盡力露出了笑意,說:「是,您可沒記錯。」
譚淵就笑了起來,仍舊閉了眼,靜靜的躺在那裡。
他就坐在那石床旁望著譚淵,他看譚淵睡得沉,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出去,但還是收了回來。
以前的事一件件的湧上他的心頭,他看到譚淵仍舊躺在那裡,心裡便禁不住泛起了一股柔情,想著這妖怪每年只有這個時候還老實些,從早睡到晚,一整天都渴睡得很。
倘若是平時,見他突然回來,又賴在這裡不肯走,只怕還不知道要怎麼衝他發火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