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譚夢華(上) 第五章
    當玄燁回到皇城時,出來恭迎的鉅子們個個眼睛差點掉到地下。他們從來沒想過一向威嚴十足的年輕皇上竟然會有溫柔似水的一刻。

    但見他從馬車中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容貌足以傲視天下的「姑娘」走出來,連一聲平身也沒說,逕自抱著人往自己的寢宮前去,身後跟著一個俊美斯文的男子,那一臉無憂無懼的表情,教一路上的守衛放行也不是,攔阻也不是,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

    玄燁輕穩的將熟睡中的映藍安置在自己的龍榻上,要宮女立刻去請御醫過來看看。之前回來的路上,小東西又開始發燒,還吐了一次,這樣單薄的身子令他非常擔心,皇城雖然不位在北方,但是冬天一到天氣依然十分酷寒,怕他會承受不起。

    「他這樣已經算很好了。」古清忻捧來銅盆與白巾,將巾子放入冷水裡拿出來擰乾之後,輕輕擦拭映藍的臉頰。

    「你懂得似乎很多。」他從來不小看人,之前這男子可以一口道出映藍的症狀,還能跟玄徹吵架,由此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同。

    「還好,略通醫理。映藍的症狀已經算是輕微,有些跟他有相同症狀的孩子即使好好照顧,也活不到五歲年紀,有些儘管活下來了,卻只能纏綿病榻,脆弱的身骨與不佳的抵抗力,可能會使這些人一輩子連站著是什麼滋味都不曉得,映藍已經可以說是幸運的一個……」但是如果不懂得愛惜,要失去也格外容易,那比手臂纖細的頸子,不用花費多少力量就可以折斷。

    玄燁手中正握著映藍的手,手腕的粗細不到四根手指合起來,握在他的大掌裡更顯得纖弱。

    「他抱起來跟個十歲孩子一樣輕,一點份量也沒有。」常常令他有種一不小心就會消失的錯覺。

    古清忻微笑,瞧見映藍的羽睫眨動,慢慢露出惺忪迷糊的睡眼。

    映藍一眼就看見一邊握著他的手的玄燁,不自覺先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又慢慢起身偎進他的懷裡頭重新閉上雙眼。

    玄燁也跟著笑,輕拍他的臉頰。「藍兒,醒來了,我們已經到皇城了。」

    「嗯?」映藍努力睜開眼睛,偏偏眼皮沉重得不聽話,濃長的羽扇就在闔上與張開之間掙扎。

    「還是很想睡嗎?」

    映藍擰眉,接過古清忻遞過來的冷巾,將所有的睡意一併抹去。「不想睡了,已經到燁的家了嗎?」

    「是啊,你現在就睡在我的床榻上。」

    映藍低頭看看臀部下柔軟的床鋪,嗯!皇帝睡的地方果然不一樣,好舒服,小小的臉露出好不滿足的笑,笑得一邊的人忍不住和他一起開顏。

    這小東西,似乎,總是可以騷動他心裡柔軟的那一個角落……

    「陛下,御醫來了。」宮女自屏風後轉出,瞧見剛剛睡醒的映藍愣了一下,久久才回過神來。

    好美的姑娘,怪不得陛下如此嬌寵了。

    「宣他進來吧。」

    「是。」

    宮女行禮後立刻到外頭請御醫進來,玄燁發現映藍莫名其妙地開始扯動他的袖子。

    「怎麼了?」

    「沒……沒事。」他不過是不太適應身份所帶來的隔閡,當燁對其他人說話的時候,表情好冷淡。

    「御醫來了。」宮女領著一個看起來面目頗為嚴肅的老先生過來,老先生一看見映藍,立刻就出現愁容。

    「陛下是要臣來替這位公子診療?」

    「是的,藍兒的身子不好,接下來有一段時間我必須領兵出征,你替我好好照顧他,希望我回來時可以看見他健健康康的。」

    「臣遵旨。敢問陛下,老臣可以先為這位公子把脈嗎?」

    「當然。」

    御醫領旨,上前按住映藍被上的手腕,沉思良久之後,開了隨身的藥箱將裡頭的幾味藥材取出又放回,加點量又少點量,最後弄成一帖起碼聚集十種以上藥材的方子。

    「公子過去可曾服食過什麼藥方?照您的脈象看來,應該是經常服用的藥物。」御醫充滿著滄桑的手再度探著那細細如孩童一樣的腕,朝一邊拿著剛剛配好的藥方的童子點點頭,示意他去熬藥。「文火兩個時辰。」

    「我家裡窮,沒錢常配藥,但是我娘常從山裡帶回來一種叫作龍年草的植物熬水,那是村長跟我娘說可以強身健骨的藥草,不曉得您說的是不是這個。」

    映藍佩服地看著這個年老的大夫,村子裡的巫醫也沒法子弄懂他的身子是怎麼一回事,推說是上神的詛咒,但是這老先生只不過摸摸他的手,就曉得他常常喝龍年草的煮水,比起巫醫厲害多了,怪不得娘常常偷偷在嘴裡說村子裡的巫醫根本什麼也不懂。

    「龍年草?可以告訴小的喝起來是什麼味道嗎?」

    「甜甜的,熬成的湯汁很稠,有股濃濃的草腥味,我爹常常說那是龍吐的涎才會有那股怪味。」害他曾經有一陣子不太敢喝,為此娘罵了爹一陣子,不過娘罵爹的方式一點都不凶,因為爹總是笑得溫和,讓人火不起來。

    「果然,那可是難得的藥材,在我們這兒稱為續骨籐,通常長在充滿霧氣的山崖邊,雖然比芰香蘭藥效差點,但也不錯了,幸好公子從小喝到大,這才得以平安至今啊!」御醫有點佩服映藍的娘親,既然說是長在山崖邊,那必然是又高又險,然而看此子的脈象便知他從未停止服用過,那必須花多大的心神來照顧。

    御醫沒將心裡的話說清楚,但映藍也能想像,村子附近的山崖就那麼一個,雖然他從沒上去過,但是聽村子裡的人說過,也懂得上崖的危險,不但山路難走崎嶇,還要防猛獸攻擊。

    娘,真的好辛苦……為了他常常去爬山崖取藥,回來家裡還必須下田農忙。

    希望自己賣身的錢,可以讓家裡頭的人好好過一輩子,只是……疼愛他的娘卻沒能等到好好過生活的這一天。

    想到這兒,心裡既是甜又是苦,還有深深的痛。甜的是自己終於可以替家人帶點什麼,苦的是他是以賣身這種令村人不齒的方式,真的是如果不是因為娘的去世,也許他依然留在家鄉裡,只能當一個累贅。但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娘仍可以活得好好的,就像娘常常會跟他說的,如果他可以健健康康,那娘養一輩子也沒關係。

    所以無論如何他也不敢說,也不能給家人任何的交代,怕自己讓他們蒙羞。

    怕讓去世的娘,難過自己生下這樣的一個孩子……

    「病著的人,別想太多。」身為醫者,一雙眼睛不只觀其身,也觀其心,加之以映藍的單純,御醫一眼便透徹了這個孩子心裡的憂。

    「想什麼?」

    玄燁撫著他微燒的額,一雙眼睛不曾轉移,但是身在富貴中的他,即使再聰穎,有些事情也不是他所能猜到並瞭解的,如同此刻他只能看出映藍心裡有事,卻無法得知想的是什麼。

    映藍仰頭凝視那雙瞧著自己的雙眸,而後搖了搖頭。「沒什麼,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他不想說不願說:在他面前,沒有秘密,而是這些話說了即使他能懂得,卻也無法體會,那說,又有何用?不過是徒增煩憂。

    「即使是過去的事,我也想知道,願意告訴我嗎?」

    最後一句話裡,「願意」兩個字所組成的問句讓一邊的御醫微愣,清忻則露出淺淺的笑。

    願意呵!

    想不到能從一國之君口中聽見這樣的問句,也許聽習慣的故事裡,可以有另外一種「也許」。

    映藍與玄燁雙眼凝視,目不轉睛,一雙纖細不堪折的手,悄悄揚起輕觸著那張俊美的臉龐,該是萬念參雜的心裡,此刻竟點點被空白淹沒。

    「我,對不起我的家人,可是,此刻我竟然為這個千不該萬不該的抱歉感到快樂。」

    「為什麼?」

    心裡驀然一動,玄燁隱隱約約猜測到接下來的話語,似乎能讓他回味一生,不禁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眼前這一張小小的臉龐上,愛煞了他如此專注卻又恍惚的矛盾神情,彷彿自己是他心裡的所有,是他的答案,也是他的疑惑。

    當個皇上當成習慣,連對方的思想他亦專制地想要獨自擁有。

    「我們南迢的人,最注重的便是一顆自尊心,當一個以身服侍人的男寵,若是讓村子裡的人知道了,將會使我的家人蒙受無限的恥辱,爹娘養我至今,為的不是這樣的結果。」所以他對不起。

    聞言,玄燁皺眉。「即使我是一個皇上?」若說這話的不是眼前的小傢伙,恐怕一句「好大的膽子」便已經破口而出,他是個萬人之上的君主,成為他的愛寵,得到的該只有尊榮,怎會恥辱?

    映藍斂眉,原本撫在他臉頰上的雙手輕輕滑落,落在輕暖的被子上,感覺到那一份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的細緻柔滑。

    「……燁……雖然我的樣子不像,可……畢竟是個男子不是嗎?古來書上哪一篇善文不是教導我們身為一個男子便該頂天立地?」

    「以你這副身子,要如何頂天立地?」

    幾乎不想聽完他想表達的話,但覺對他的話感到微怒,玄燁回答出來的言語便也尖銳諷刺許多,不過話一出口便已經後悔,只是從來不曾說過抱歉的雙唇,怎麼也無法開口道出這短短的兩個字。

    豈知,映藍只是微微一笑,笑容裡沒有被他的話語刺傷的痛,似乎明白瞭解他的心一般,笑得如此溫柔,讓他心口都為這麼一個笑靨感到疼惜的酸楚。

    「是很難呵!」

    「我……」無法自主地,他啟唇,就要說出自己從來不曾說過的歉語,然而話尚未出口,那纖細的手指已經輕輕抵在自己的雙唇之間,依然笑得溫柔的臉龐搖了搖頭。

    「不要說,我知道。」

    他是個君王呵。

    一點也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向他這麼卑微的一個男寵說什麼抱歉,他懂他的意思就好,從他的眼裡他可以看見,因此一點也不為他一開始那尖銳諷刺的話而介意難過,況且那是事實。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連活著都需要人好好照顧的人,想要頂天立地當個無畏無敵的男子漢,本來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在許多許多年以前,他便已經有如此認知,否則怎麼會選了這麼一個下下之策來挽救家裡的狀況?

    「藍兒……」那雙水亮眼瞳裡的清澈,任誰都可以明白其中擁有一份最最簡單的理解。

    多麼的善解人意,他還沒考慮到的事情,他都替自己想了。

    展開雙臂彷彿再一次地,在自己的生命裡重新擁有這一份難得的寶貝,將那脆弱無比的纖細身軀,擁在自己最深最無法讓人碰觸的懷裡。

    為他的擁抱而笑,映藍手心貼在他的胸口,感覺在掌中的律動,像是可以平穩自己的血脈,一點一滴地流到胸口而平靜。

    「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那不過是開頭,一個令自己不禁陷入感傷回憶的開頭。

    「我想說的是,雖然以身侍人非我一開始所願,可遇見你,和你在一起卻是我這輩子最心甘情願的一件事。南迢人最重視自己的自尊,可是有一樣東西,他們可以為了它連自尊也無所謂,我們相信這世間有一種感情可以付出所有,因此每一個人生下來懂事之後,父母都會告訴我們許許多多美麗的故事,並且讓我們在他們身上看見那些故事的平實無華卻也是最幸福之處。」

    玄燁終於知道之前令自己心裡悸動的那一份預感是什麼了。

    映藍毫無隱藏的內心,坦坦蕩蕩地擺放在他的面前,那些話語裡,沒有訴說他有多麼的愛自己,沒有表達他覺得自己有多麼的好,只是很自然,將心裡所想的每一句話,用最直接的語言,明明是如此溫和,卻又彷彿強悍地刻在他的心頭。

    沒有人能對這樣一份明擺在自己面前赤誠的心不感到悸動。

    他用他的方式,在對自己說愛你……

    從一雙淨藍無任何雜質的眼裡,誰都可以看出他的話有多麼的真實。

    即使他身為帝王,即使他從小到大聽過無數的稱讚、無數對自己表明忠誠或是情愛的話,他還是覺得自己一直沉穩多年的心,就這樣毫無預料地被震動到最深處。

    於是,等他反應過來時,才發現自己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不知何時坐上了床榻,重新伸出雙臂緊緊地將那個告訴自己心甘情願陪侍一輩子的人兒抱在懷裡,彷彿這將會成為自己的唯一一樣,想要用盡全力去珍惜去呵護的寶貝。

    這世上有人不顧一切地愛著自己呵。

    多麼讓人心口緊縮的事實……

    轉著這個念頭,玄燁雙唇不由地在那柔軟的發旋上輕輕一吻。

    「我想你娘親不會在乎這些的。」古清忻靜靜地站在一邊,凝視著擁抱在一起的兩人,輕輕地將這麼一句安慰的話,送進映藍的耳中。

    映藍不解地抬頭看他,而玄燁凌厲地看了那個似乎始終看透一切的人一眼,心思未動,懷裡的溫暖卻提醒了他什麼。

    「我覺得清忻說得對,我想你娘不會在乎這些。」玄燁知道他娘去世導致家裡無法維生的事。和映藍感受不同的是,他慶幸他可以因此得到如此美麗討他心喜的寶貝。

    這樣的想法也許真該遭到天譴呢!可惜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教派的信仰者。

    「她會很高興你可以生活得很好,從你之前說過的你娘的事裡,連我都可以感覺到她有多疼你愛惜你,所以我想只要你能過得好,你娘在天上一定會很高興的。」

    沒想過自己也有開口安慰人的一天,但第一句話出口了,接下來也就更容易點,尤其看著古清忻清澈平淡的雙眼,竟然有一股衝動想要證明些什麼,想要挽回些什麼,嘴裡的話便不自主地更加溫柔。

    「真的嗎?娘真的會這麼覺得?」映藍覺得那一隻撫摸自己臉頰的手好溫暖,他忍不住伸手反握住,牢牢地放在自己的臉頰旁,希望可以借此溫暖自己的每一處,一點也沒發現在這間房裡,除了這一份溫暖之外,還有著什麼東西在滋生。

    「當然,我從來沒說過一句假話,你可以問問御醫,朕說過的話可曾沒有實現過?」

    古清忻差點冷笑出聲,但他沒有,他依然微笑著看著這一切,心裡對玄燁所做的每一件事跟說的每一句話,都可以輕易地明白底下所代表的意義。

    果然是個君王,一個高高在上凡事以自己為中心的君王,也是一個太聰明的君王,懂得想要的東西,就要用盡手段牢牢握在手中。這種在充滿心機的世界出生的男人,怎麼可能是映藍如此單純的人所能應付的?

    他完全不用多想,也可以猜到那個單純的孩子,會對這一番聽起來溫馨感人無比的話有什麼反應了。

    果然,映藍看向一邊一直沒說話的御醫,老人家溫和的臉龐馬上和藹地點了點頭,換來映藍燦爛且感動的笑容。

    多美麗多乾淨的笑……

    美麗乾淨的笑容上頭,則是沉醉在這一份笑容中的英俊臉龐……古清忻在心裡歎息……

    皇帝呵皇帝!自古以來的皇帝都是一個樣,這一個是不是能有所不同?

    ***

    皇宮的每一個寢宮,都有自己的格局,皇帝所居住的潛龍殿在玄燁繼承王位之後,並沒有太多的改變,佔地頗大的花園中,除了涼亭小池子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水池邊一整片的白色月光花。

    這種花兒在白天看起來很平常,跟一般的白色花朵比起來沒什麼兩樣,花朵大概一個四歲娃兒的拳頭大小,通常一長莖上會有九朵花結成一個花球,將月光花種成一片時,幾乎看不到底下的綠葉。

    但每一種花都可以像這般集結成壯觀的花海,而偏偏只有月光花,可以在夜晚的月光照耀下,隱隱透出帶點藍色色澤的瑩白。

    那是月光的反射,只是在花朵露珠的陪襯下,更顯得有如天上人間。

    玄燁很喜歡在忙碌過後的夜晚,獨自坐在園子裡的涼亭中喝杯熱茶乘涼,看著這些帶點清冷的花朵,總覺得心情就會因此而平和。

    「陛下。」

    「有事嗎?」玄燁轉頭,並不意外瞧見玄徹會在這時候出現。

    「陛下,臣是……」

    擺擺手阻止他接下來的話,「現在除了隱術跟幾個你也熟悉的內侍之外,就剩下我們兩個,像平常那樣叫就好,太有禮貌的玄徹我恐怕不太熟悉。」玄燁笑著接過內侍遞上的茶杯,幫玄徹倒了一杯好茶,在這樣的時候,他比較喜歡凡事自己來。

    聞言,玄徹也鬆了一口氣,老實說他個性一直都是直來直往慣了,因此即使對自己的兄長再尊敬不過,但講起什麼陛下、臣子等等這一類的詞,依然會覺得卡到舌頭,之前微服出巡時,不用說這些他輕鬆不少。

    「皇兄,我要說的是,你把那個男寵留在潛龍殿適合嗎?這可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連你的妃子也不曾在這裡侍寢過。」他知道自己不該管這一類後宮的事,但是他一向尊敬崇拜自己的兄長,對會對兄長造成損害的事情他堅持得很,即使明白自己不該多話,還是忍不住想出口。

    「那些老臣說話了嗎?」消息還真是靈通。

    「自然,他們怎麼可能會不知道皇兄藏了一個妃子在寢宮中?尤其後來還請了御醫,你可別忘了後宮向來是這些臣子最大的眼線,他們若是不知道那才有問題。」後宮的複雜,兩兄弟從小就懂,而且真正去經歷體驗過,因此只要為政者能維持後宮的平和,這國家有很多事情就會變得容易許多。

    但,那個男寵睡在潛龍殿,就是一個不穩紛亂的徵兆。

    「也是。」玄燁苦笑,他怎麼可能會忘記自己連家務事都是在別人的眼皮底下?

    也許正因如此,他才會一反往常,讓映藍睡在他的寢宮中吧!

    他不希望連這麼一點小小的秘密,都必須和別人一起分享。

    他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的……他的什麼?

    一個疑問閃過玄燁腦海,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法子控制地愣了一下,讓一邊的玄徹奇怪地抬眉。

    「怎麼了?」

    「沒事……映藍他還在發燒,我怕他剛來到這麼陌生的地方會不習慣,若是因此使病情加重的話不是為兄我希望看到的。」這是一個很好的理由。

    「你何必那麼在乎一個男寵的死活?雖然他是很漂亮沒錯,但是他是一個男寵耶!」地位連最低下的小妾都不如,反正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把那個連點背景也沒有的少年給看得多重。

    「別這麼說映藍!」莫名地,心中一股燎燒,玄燁銳利的目光讓玄徹縮了一下高大的身軀。

    然而一個眼光一句話,並不能夠阻止玄徹心裡想說的。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所有人都這麼覺得,這就是我擔心的事情,皇兄你可是萬人之上的……」

    「修羅玄徹。」

    這一次的聲音裡可不只是帶著警告,甚至還有了殺氣,玄徹儘管明白自己皇兄不會因此殺了自己,可為這種事情去觸怒龍顏,就顯得自己太過愚蠢了些。

    「好,我不說,皇兄自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他才不信一向聰明的兄長會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也許在他做出那些包庇男寵的行為時,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切問題的發生。

    今天他剛回到自己的府邸沒多久,飯都還來不及吃上幾口,就有幾個自認為中心心無比的老臣派人跑到他那裡去探聽事實,甚至還明顯暗示希望他可以多多勸戒自己兄長不可沉迷於男色,讓他再一次認知到兄長今天坐在那個位子有多麼不容易,恐怕連一天出恭幾次都被算得一清二楚。

    他不想來的。

    在回來的路上他早就曉得了那個男寵純潔得有多沒威脅感,自己兄長則是寵他到什麼樣的地步,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能逃多遠就多遠,沒想到他根本還來不及想該逃到哪裡去避避這口水戰,人家就已經轟到自家大門了。

    他是一個權力很大的王爺。

    他是一個受皇帝信任權力很大的王爺。

    他是一個敢直言勸諫又受皇帝信任權力很大的王爺。

    天知道他究竟是做了多少件事,立然會讓這些老臣直接把這種印象冠在他的頭頂上!

    倒霉啊…………

    「映藍他……很好。」他美麗,他純真,他率直,他不懂掩飾,他義無反顧愛自己這個人,甚至在他不知道他是誰的時候。

    映藍的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動,在他身邊他可以那樣心無牽掛地去說去做,那種不用多想不用多去猜測的感覺真的很好。

    皇帝的確是萬人之上。

    但,那是一個用黃金跟寶石打造的鎖,牢牢地將他鎖在最高的位置上,在那個位置只能瞧見自己,空蕩蕩的只有自己。

    映藍不曾和他一樣站在那一個不勝寒的位置,不會懂得他的感受,可奇異地,站在那高處不勝寒的地方,他卻在那兒瞧見映藍的存在,那種突然之間有人可以陪著自己,看著自己的感覺,連他都不甚明白,其他人又怎麼會懂的呢。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有美好的性子,甚至還有傾城的容顏,要不是他那張臉實在是太過於美麗,他想那些大臣的反應也不會那麼快……反過來說,要不是他的傾城容顏,皇兄當初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吧?

    果然紅顏禍水,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都一樣。

    「不過,他人好只有我們知道,大臣們可就不清楚了,就算清楚他們也不可能承認一個男人竟然比得上他們女兒的事實。再過幾天,皇兄你就要出征了,這件事如果不好好安排一下,我怕到時候問題會接二連三的出現。」到時候倒霉的絕對不只是必須守住政局的他一人,最危險的絕對會是那個小小的人兒。

    「等映藍好一點,我會讓他住到另外的宮殿……就像你所說的,再過幾天的時間我就要出征了,會差這麼幾天的時間,讓我跟他相處再久一點不成嗎?」他不想離開,征戰多年,頭一次有這樣依戀著一個地方一個人而捨不得離開的心情。

    玄徹皺眉,他人直率歸直率,平常也是個粗線條,但是並不代表他會忽略此時此刻皇兄臉上那帶點不捨和依戀的表情。

    「皇兄,你應該……你應該不會真的愛上那個男寵了吧?」若是,這八成會是開國以來最難解決的危機,那可不只是大臣的反對而已,皇室之間也不會允許一個男人進入後宮的。

    皇帝這個身份的確是萬人之上,可並不表示就可以為所欲為,能為所欲為的通常都是昏君。

    「你說什麼!」

    玄燁筆挺的雙眉也凝了起來,在玄徹說出愛上那個男寵的一瞬間,他覺得自己身體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塌了一塊一樣,還來不及思索那是什麼感覺,隨之而來的不悅及怒火就掩蓋一切。

    「我隨便講講的。」玄徹的雙眼差點被自己皇兄給驚得闔不起來,剛剛他其實只是隨便猜測而已,想說皇兄八成會以佯怒的方式玩笑股帶過,沒想到竟然引起如此大的怒火上身……難道……

    「這種事情可以隨便講講嗎?若是傳出去該怎麼辦?」他搞不清楚自己是在生什麼氣,現在身邊的人都是他的心腹,他其實根本就不用擔心他們的對話會有傳出去的問題,可心裡就是覺得有什麼東西一定要發洩出去,否則他無法停止心裡的不安。

    「是我的錯,我不該多嘴,皇兄自然不可能愛上那個男寵,想必也是跟過去一樣覺得新奇玩玩而已。想想也是,以前那兒個妃子一開始皇兄也是非常寵愛,現在雖然依然對她們很好,但似乎……」他怎麼覺得自己越解釋越糟糕?

    「夠了!」

    原本他還有耐心聽著,因為每當玄徹說一句時,他心裡攪動不安的情緒似乎就減低那麼一分,感覺像自己藉著玄徹所說的話去說服自己,可聽著聽著,原本已經漸漸壓在心坎深處的情緒突然間又膨脹起來,尤其是聽見以前他對寵妃好如今他卻冷落她們時,腦海中自然浮現映藍被自己丟在後宮不聞不問的模樣,頓時心裡絞痛難當。

    看他孤單落寞的樣子,他會不捨……非常的不捨……

    「皇兄?」「算了,我想自己一個人想一下,你先下去吧:時間也晚了,別讓府裡的下人等你太久。」

    玄徹忍住搔頭的動作,帶著一肚子的疑惑離開,發現自從皇兄跟映藍相遇之後,他好像就停止不了自己這種傻樣,根本無法應付皇兄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態度。

    歎了一口氣,玄徹希望這只是暫時的現象,再這樣下去,他怕自己的腦子會就這麼爆掉。

    玄燁目視著玄徹的身影慢慢離去,手中溫熱的茶卻再也難以多嚥下半口。

    他究竟該怎麼做?

    這樣的一個疑問浮上心頭。

    不由自主地,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控制不了自己般地快步往潛龍殿的寢房走去。現在玄燁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好好看著映藍,好好抱著映藍,似乎只要他這麼做了,就可以解決心裡所有的憂慮煩躁。

    後面一直看著主子的內侍難以察覺地微微蹙起眉頭,擔憂的凝望主子身上那份無法安定的氣息。

    他想起剛剛王爺問主子的一句話。

    皇上會不會是……真心地愛上了那個容貌無雙的男寵?

    若是,該算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

    他從小就陪著主子長大,宮裡的紛紛擾擾他看得其實比主子還要多,一個受寵的男人最後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可以輕易猜到,但是當這個男寵的身影已經深深刻在皇上心裡時,皇上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他卻不敢多想。

    但是,今天皇上和那個男寵說話時,臉上溫柔且不自覺微笑的模樣,他全看在眼裡,為此,他心裡並無任何的不贊同,反而有著欣慰。那個總是帶著乾淨的雙眼看著世上一切的孩子,是唯一能讓皇上感覺到有人為自己活著的人。

    宮中的生活不像民閒所想像的那樣僅有奢華,在物資不匱乏之下,其實是用鮮血和良心所鋪出來的表象。

    他多麼希望皇上,可以因為那孩子的存在,而保有一份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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