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好痛…痛痛…」剛剛忍著的所有難過,在終於盼來的懷抱裡,再也壓抑不了,抽泣著哭出聲音,但是每一次喘息,就會牽動身體裡的傷口,只能淺淺地,微弱地呼吸著,好像隨時都會停止一樣。
「乖,雪色不痛,我幫你治療,等等就好了,別哭,你看,連狐狸鼻子都紅了。」小小的肉墊似乎很不滿意他的安慰,拍上了蒼鷹抵在他胸腹之間的大手,蒼鷹為那麼一點小小接觸時的溫熱,感到心口一酸。
他現在正慢慢地將自己的妖力輸進雪色的體內,但是妖力只能在雪色破碎的五臟六腑中環繞成一層薄薄的保護,讓斷裂的骨頭不再繼續刺痛造成更大的傷口,卻無法醫治如此嚴重的內傷,
他的小東西,整個身體內部全壞了,此刻能睜開眼睛,已經是天大的奇跡,除非馬上有什麼靈藥,可以迅速地治療他身上的傷,否則他這樣持續不斷地輸送妖力減緩傷勢,恐怕在他妖力未盡之前,雪色就會因為過度虛弱而離開他。
「蒼,認出雪色了。」他知道蒼才不會丟下他,一定是他突然之間變回狐狸的樣子認不出來,才會把他給推到山崖下,幸好他以前吃過那個什麼甜棘草,可以在水裡頭呼吸才沒有死翹翹,要不然他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是啊!我認出來了,和你變成人一樣,都好小好白。」
小小的肉墊,又不滿地一拍。
「是好漂亮好可愛,爹爹說小雪色,是狐族最美麗的小狐,在還沒有發現我的腳不好時,有很多很多狐狸想把女兒嫁給我!就只有蒼笨笨,雪色這麼漂亮,為什麼沒有馬上認出來,好痛好痛!」想來想去,還是不滿蒼鷹沒有一下子把他認出來,他不曉得他把自己給打下去的時候,他的心比身體的每一處傷口都還要痛,那種感覺就像爹爹和娘永遠離開他的時候一樣,他真的好難過。
想著想著,眼淚掉下來,圓滾滾的淚珠子滾在雪白的毛髮上,久久才掉下去,看起來好不可憐的模樣。
「是我不好,等你傷好之後,你要怎麼罵我都好可以嗎?」
尖尖的鼻子聳了聳,表示勉強答應的模樣。
「蒼,你的蛋蛋是不是好好的?」
「是啊!我的蛋蛋好好的,不管你指的是哪一種。」他的小雪色,說話總是會讓他想要故意扭曲,就喜歡看他一臉疑惑的表情,然後在知道其它含意之後,小臉通紅舉起小拳頭打他的樣子。
果然,就連變回小狐狸的模樣時,依然改變不了別人一看就懂的表情,眼睛先是睜得大大的,接著皺眉苦思,然後又睜大雙眼恍然大悟,最後滿臉通紅瞪他。
雖然現在一身雪白的毛髮,看不到滿臉通紅,但是兩個小肉墊不斷在他手背上拍,也知道他有多不滿了。
「蒼……」
「嗯?」腦中思索著到哪裡才可以找到療傷的聖藥,在雪色面前聞風不動的沉穩,其實心裡已經急得在滴血,他可以感覺到失去太多鮮血的小狐狸,身上溫度越來越低。
「雪色好累……想睡……」眼睛快睜不開來了。
「乖,雪色,再忍忍好不好?現在還不可以睡,你的鳳英姊姊死了,我不會孵化我的孩子,鳳英應該有跟你說該怎麼做是不是?」老天,別讓他一次失去兩個重要的家人,數千年來只能在高處看著的寂寞,他忍受得還不夠嗎?為什麼要在他好不容易終於獲得的時候,卻這麼快就想剝奪而去?
他不允許!
絕對不允許!
「蒼為什麼哭了?因為不會孵寶寶嗎?」雪色感覺到有熱熱的液體滴在他的臉上,於是他辛苦睜開雙眼,就瞧見他喜歡的那張臉,竟然留著淚充滿無助的模樣。
他想起跟鳳英姊姊說過的話,就算是無助脆弱的蒼鷹,他也一樣喜歡……但是他忘了告訴鳳英姊姊,這樣的蒼鷹雖然也是他喜歡的蒼鷹,但是卻會讓他心痛。
「蒼別哭……雪色會好痛……」努力擠出來的聲音,越來越小聲,蒼鷹幾乎已經快要聽不到。
「我沒哭……但是你如果不醒著幫我孵寶寶的話,我就會像這樣一直哭,讓你的心一直痛……」寧可讓你一直痛著,也不願意你就此永遠地閉上雙眼再也瞧不見。
「蒼…壞…蒼……我想……」雖然說著蒼鷹壞,但是疲累的雙眼還是漸漸地闔上,原本搭在蒼鷹手背上的一雙小爪子,無力地緩緩滑下。
「雪色!醒來!不可以睡!不准留下我一個!如果你閉上雙眼,我們就再也見不到面了!」瞧見漸漸失去生命氣息的小東西,蒼鷹再也無法將冷靜的表情裝飾在臉上,他嘶聲喊著,將所有的悲傷和數千年的寂寞,都凝聚在這一聲聲的呼喚裡。
爹爹……娘…別睡……別留下我一個……
意識越來越模糊的雪色,在他一聲又一聲的呼喊中,想起當年爹爹和娘去世時,他也是這麼在他們身邊打轉,用鼻尖和爪子頂著他們動也不動的身體,然後卻只能瞧見他們永遠閉上的雙眼,和越來越是冰冷的身體,那種天地間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沒有人可以愛你的感覺,雪色覺得像是深深地被刻在骨頭裡一樣無法忘懷,他不想讓蒼一樣的寂寞,所以即使他很辛苦,即時他真的好累好累,他還是努力張開雙眼,深深著凝視著那張明明說他沒哭,卻流著滿臉淚水的俊臉。
「……蒼……想去…小湖邊……」他想念那裡,如果他真的再也張不開眼睛,他想在那裡和爹爹、娘在一起。
「好,我帶你去,但是你不可以睡著好嗎?」蒼鷹知道,他的小孩兒已經撐不了太久的時間,此時此刻能睜著雙眼繼續和他說話,已經是上天給予的奢侈。
小狐狸輕輕地點頭,然後將毛茸茸的耳朵貼在蒼鷹的胸口,他發現變回狐狸之後,蒼鷹的心跳聽起來格外的大聲,可是跳得好快,那種速度,一點也不令人覺得快樂,反而充滿著傷悲。
他不想永遠閉上雙眼……
他不想留下蒼在這裡,蒼一個人不會孵寶寶,鳳英姊姊答應過他,願意讓他當寶寶的爹爹的,他好不容易才可以真正擁有屬於他跟蒼的寶寶……
圍在一旁的飛妖們,只能看著他們的王,帶著那個總是在駐地宮殿裡抱著剛出生鳥兒晃來晃去的小雪色,輕輕地、優雅地飛上天際,在鷹爪輕輕抓取下的小小圓球兒,辛苦張開的眼睛,往下望著大地,美麗的眼珠子,露出一償所願的快樂。
他記得好久好久以前,他望著天空時,曾經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變成翱翔在雲端的大鳥兒,然後好好地看看小湖外的世界。
現在,蒼幫他達成了。
雖然沒有變成鳥兒,但是他的確是飛翔在空中,然後看見山川萬物,和心裡最重要最重要的人。
所以,爹爹……娘…雪色是不是可以貪心地再多要求一點願望,以前他不懂,所以他的願望只有變成鳥兒看看小湖外的世界,有人可以一直一直陪他直到他再也看不見………但是他現在才知道,這個願望是不完整的……
現在,他知道要補上什麼……
如果可以……希望可以永遠,永遠……蒼永遠陪著他……他也永遠陪著蒼……到寶寶長大,直到他們彼此再也沒有遺憾………
圓圓的眼睛……輕輕地閉上……無力的四肢輕輕地搭在鷹爪上,就像是手牽著手一樣……
當蒼鷹落在小湖邊時,手中小小的身軀已經失去了氣息,蒼鷹看著手中的小狐狸,靜靜地在小湖邊的大石頭上坐下,看著波光瀲艷的湖面,心裡空蕩蕩的,什麼也想不起來。
手掌心依然貼著小狐狸的胸口,即使手中的身體已經開始緩緩地失去溫度,但他就是不願意停止,好像只要他持續著,那圓圓總是水汪汪的眼睛,就可以再一次睜開看著他。
事情已經結束了,我也來接你了。
但是我以為可以好好想想,做出選擇的機會,卻早已經失去。
其實當我發現你對我是那麼重要時,我就該把你藏在我的身邊,不論走到哪裡都不放手。
其實當我第一次在這裡看見你的時候,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時,就該知道長久以來日日夜夜、歲歲月月等待的人,就在眼前。
是我自己的愚蠢,我的多慮讓我失去了你嗎?
我只是希望可以好好想想,找出最適當的方式,讓鳳英能得到她該擁有的,讓你可以幸福快樂。
「雪色,人類時常說做人難,但是當妖同樣也很難……小時候,當我發現沐浴在月光烈日下,沉浸其中可以漸漸、漸漸地改變身體時,我只為自己身體比別人強健而高興,但是隨著日子越來越久,我的身體依然和過去一樣強健,但是我的父母、朋友、敵人一個接著一個死去,然後是他們的孩子,他們的孫子,我才知道,自己沐浴月光烈日下時,很多事情都因此而改變了。」
「一開始我會悲傷,可是當時間過去,我的強健讓我成為別人眼中的強者時,再也沒有人可以和過去一樣親近我,開我玩笑或是找我打架時,疏遠的關係,即使是對方的死,也很難令我感到悲傷……數千年的歲月,我都快忘記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是,你卻像是上天給予我的一點補償,讓我重新可以感覺這一切情感,你知道當失去的一切重新拾起時,會有多想好好守護一輩子不放?」
然而,上天的補償變成了玩笑,讓他因此痛徹心扉。
將手中的毛茸茸小球抱在懷中,然後取出鳳英生下的三顆鷹蛋,就這樣一直一直看著湖面,風來了用他的背為他們遮擋,雨來了他撐起結界不讓一滴雨濕透他們,他就像堅硬安全的岩石一樣,恆久地守護著最重要的寶貝。
直到有個氣喘的聲音來到他身邊,在他耳邊不斷的喊著,從一開始的好言好語,到最後一聲可以刺破耳膜的虎嘯。
「你不要命啦!就算有數千年的修為,也不堪你這樣浪費你的妖力,你知道像你這樣一直不斷輸送妖力不眠不休,要花多少的時間才有辦法補回來嗎?」白虎覺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完了。
他好不容易才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完,就聽見飛妖們跟他哭訴他們的妖王失去的蹤影,接著是這個人類的小道士在知道整個過程之後,特地跟他師父報備下山趕過來,只為了跟蒼鷹說那個雪白色的小東西有救,然後他就開始滿山遍野地找這一大一小的兩個傢伙,原來竟然窩到這種地方來,害他差點沒累死。
「沒關係,反正我不需要了。」蒼鷹看著白虎,雙眼失去過往的精銳,落魄得讓白虎難以置信。
愛情果然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光想他就覺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不需要你個大頭!接下來你還要花不少妖力救這隻小東西,而且看在他是狐妖的份上,我算是他的尊長,幫點忙是小意思,你就不用太感謝我,喂!道士!你說該怎麼做!」突然,在蒼鷹還來不及意會他話裡的意義時,白虎的大手一把撈過身邊的道士,直接把人給扔到蒼鷹面前。
呸!人類果然是弱小的生物,不過就是跟他一起找了三天三夜而已,就氣喘吁吁到現在,看看人家蒼鷹,起碼已經七天沒有休息了,除了身上狼狽一點,兩眼無神之外,臉色幾乎沒有太大的改變,數千年的修行可不是說說而已。
「你……可以救雪色?」
道士很快地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讓本來就沒剩下多少耐心的白虎一掌往他頭上拍下去。
「又點又搖的是什麼意思,你耍人喔!」
道士一點也不怕他是個修行數千年的妖王,被打得頭往前點之後,一腳踹了上去。「我的意思是我沒辦法救,但是那個孩子卻可以!」
「他已經死了,怎麼救?」
「沒死,本來我還不確定,但是鷹王這些天來如果真的沒有停止將妖力輸進小孩的心脈,那就有機會。」說著,將一張符咒貼上小狐狸的額頭,但是因為雪色的身體和臉都太小,一張小小的符咒看起來活像是蓋了一張紙棉被在小狐狸身上,讓道士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在笑聲過後,一個小小白色的影子從狐狸身上浮起,蒼鷹瞧見那小小白色的影子時,多日來僵硬的臉龐露出了第一抹笑。
「雪色……」
小白影一臉剛睡醒的模樣,小爪子還搔搔臉頰,慢慢張開眼睛終於瞧清楚眼前有三雙眼睛正瞪著自己,尤其是白虎的那雙,大得跟鈴鐺一樣,一臉殺氣,差點把白影又嚇回身體裡。
非常有默契的,兩隻手伸出來將白虎的臉給推到一邊。
「接下來該怎麼做。」瞧見雪色生動的表情,蒼鷹對道士充滿感激。
「問這小東西,他是不是有吃過一種每五年變一次顏色的果子。」
「五年果。」蒼鷹若有所悟,終於明白為什麼雪色身上始終沒有妖氣,也明白他身上的香味源由何處。
「是的,五年果,要是我猜的沒錯,這小傢伙已經吃了三顆,妖王應該知道,吃一個果子可以化妖氣,吃兩顆可以固型,吃三顆可以成人,吃四顆則是能……」
「起死回生,只要魂魄尚存,身體未腐。」蒼鷹接著說,英俊的臉龐露出欣慰且感動的笑。
蒼?
他似乎可以聽到小小白影疑惑地問著他。
「沒事,再等一會兒,只要再等一會兒我們就可以永遠永遠在一起……」
原來這世間,處處充滿著轉機,只要你願意堅持與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