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充滿鷹嘯和蛇嘶的洞穴,一瞬間寂靜,鳳英趴在鷹巢的一旁,努力張著眼睛看向不遠處,然後發現,剛剛為她和寶寶奮戰的雪色失去了蹤影,一隻雪白的狐狸辛苦朝自己邁進,她縮了一下雙翼,卻發現已經連一點力氣也沒有,想到身下的孩子,淚水從眼角滴落,沒想到殺死了蛇怪,卻又來了一隻狐妖,只是為什麼會有狐妖背叛?
雪白的狐妖,體型非常的小,像個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狐,他狼狽走到鳳英身邊,伸出舌頭舔了舔鳳英身上的傷口。「鳳英姊姊,別哭,你很痛嗎?」
身上被大蛇勒斷了幾根骨頭的雪色,覺得自己連說起話來都有困難,但是瞧見鳳英滿身鮮血流著淚,他還是忍著胸口的灼熱試圖去安慰已經垂死的雌鷹。
「你……不是叛徒?」鳳英氣息微弱,可腦袋還能思考,想起剛剛雪色為了阻擋大蛇的進攻而被傷很重,怎麼可能在突然間消失蹤影,而這狐妖卻來得太突然,唯一的可能就是,雪色根本就不是人類,而是狐妖,因為剛剛跟蛇怪的奮戰而重傷恢復原形,所以這雪白的小狐狸,不是為了偷她懷裡的孩子而來,而是剛剛不顧自己生命危險救她的小雪色。
「叛徒?」雪色如同過往一樣歪歪頭,那熟悉的動作即使已經變回狐狸的模樣,仍然讓鳳英熟悉得緊。
「算了,是我多心,我早該想到的,只是,你怎麼沒有告訴我和鷹王你是狐妖這件事。」那樣單純無垢的一個人兒,怎麼會刻意隱瞞,是不是有什麼難處?雖然飛妖族對狐狸頗為排斥,但如此天真的一個孩子,什麼都可以例外。
「雪色不知道什麼是狐妖,雪色一直到上次,在市集看見蒼變成鷹的模樣時,才知道原來可以變來變去,雪色一直以為自己變成了人類。」現在他也不曉得該怎麼變回人的模樣,他的身體好痛,要是可以變回人,就能幫自己包紮一下了。
鳳英苦笑,她早該想到,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了,她的時間已經不多。「帶我的孩子離開,這只蛇是那些人類操縱的,他們一定是要來奪取鷹王的孩子和我,但是我已經沒有救了,而孩子………」
「不會的,鳳英姊姊,你跟雪色說怎麼變回人,雪色幫你包紮,雪色很聰明的,幫姊姊包紮後,我們一起等蒼回來好不好?」雖然他常常想要是可以蒼只陪他一個人的話該有多好,但這希望並不是該用一個生命來交換,他這一生只見過爹娘這麼一次的死亡,但那一次就已經夠刻骨銘心,他不想再看見,鷹寶寶會很需要娘親,蒼的寶寶怎麼可以沒有娘親。
「來不及的……」
她過去曾陪著王在戰場上拚鬥多年,對於自己的傷勢再瞭解不過,因為剛生下孩子不久的原因,元神原本就已經失去一半力量,現在又為了殺死蛇怪而擊毀,她已經撐不了多久的時間。
「鳳英姊姊,不要,蒼一定可以很快回來的,所以不要哭。」雪色好難過,不但身體難過,心裡更是;慌張地陪著鳳英掉起眼淚,奮力發出的鼓勵,扯痛他胸口的傷,忍不住輕輕地咳,鮮血從口中溢了出來。
鳳英一看就知道雪色同樣傷得很重,只比她好一些,也許可以等到鷹王回來。
「別說話……這是這三個孩子唯一存活的機會……幫我帶他們走,你知道怎麼孵鷹蛋的是不?幫我……把孩子孵出來…讓他們可以有機會瞧見…自己的父親……」鳳英已經清楚感覺到元神正以很快的速度在崩解,她剩下沒多少時間。
「然後……看到鷹王的時候,幫我跟他說,鳳英一直都愛著他,從來沒有變過……雖然……」雖然已經沒有辦法陪他到永遠,雖然他從來不曾真正地愛過她……但是,她很滿足,真的……
「鳳英姊姊?」
雪色驚慌地張大雙眼,但是那含著淚的銳利鷹目卻失去了焦距,茫然地望著前方,似乎在等著鷹王的出現,看不出是喜是悲。
「鳳英……咳!咳!」胸口的傷似乎更嚴重了些,現在連說一聲話都有困難,可是悲傷堆積在心裡,哭不出聲只會更痛。
「你做了什麼!」一個充滿憤怒的吼聲夾雜著鷹嘯,從藍天白雲中穿出。
雪色抬頭,瞧見他熟悉的身影在空中出現,速度是那樣的快,快得讓他連露出微笑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巨大的翅膀給拍開,掉落山崖前的最後一眼,是他最喜歡的蒼,正用銳利充滿憤怒的鷹眼瞪視著他,充滿著恨。
為什麼蒼要打他?
是因為他沒有保護好鳳英姊姊嗎?
可是他很努力……很努力了………
蒼還是不高興嗎?
充滿不解的眼神,看著那高大的身軀,變成大鳥兒的蒼還是那樣美麗,但是卻不喜歡雪色了………
雪色好痛…好痛………蒼騙人……不是說不會不要他嗎?
雪白的小小身影,從高空中落下,瞧著蒼鷹的最後一眼,澄澈的眼睛充滿悲傷,淚水滴落在雪白的毛髮中,撲通一聲,落在綠色的湖水裡,失去了蹤跡。
看著小狐狸落下的蒼鷹,突然莫名的一陣心痛,好像自己做了什麼會後悔一輩子的事情一樣,心越跳越快,不安開始在身上蔓延。
蒼鷹看著四周的景象,被修真者所操控的蛇怪已死,從它身上所散發的妖氣,而鳳英已經完全失去氣息的身軀來看,可以知道鳳英為了保護這三個孩子,竟然凝聚自己的元神從蛇怪的身體內部自爆。
看著鳳英的身體,四周散佈了她美麗的羽毛,每一根羽毛的根部都帶著鮮血,證明著她有多努力,失去焦距的雙眼望著天空,像是在責備著他為何來的如此之晚。
「對不起……鳳英…我來的太晚。」用銳利的鷹喙輕輕地將鳳英的身體打理整齊,一滴不曾落下的淚水,終於為了這個陪了自己數百年的女子滴下,落在她無神的雙眼之間,彷彿得到了安慰,眼瞼微微地闔上。他打算將鷹蛋和鳳英一起帶走,離開這個已經不再是家園的地方,卻發現空氣中有著一股熟悉的香味,那香味竟然是來自蛇怪屍體旁的一攤血。
雪色……是小雪色的味道……
「雪色!你在哪裡!雪色!」比起失去鳳英的悲傷,更大的恐慌佔據心口,放下鳳英和鷹蛋,展翅一揮,瞬間將蛇怪的身體剖開,露出血淋淋的內臟來,但是雪色並沒有在裡頭,他的雪色並沒有被吞進蛇怪的肚子裡。
那會在哪裡?
這裡有著雪色的血,有蛇怪的屍體,鳳英的羽毛,還有著剛剛那一隻雪白狐狸的毛髮,可以看出發生了什麼樣的一場激戰,但是為什麼就是沒有雪色的痕跡?
雪白小狐狸在被他拍落山崖底下時,那充滿悲傷的澄澈雙眼,突然出現在腦海。
雪色!?
剛剛那一股莫名的心痛,再度襲擊心口,心跳一次比一次快,每一次跳動都打得他痛得無法呼吸。
不可能………
他的雪色是個人類,怎麼可能跟那一隻狐狸有什麼關係?
視線盯著蛇怪身上被鱗片夾著的狐狸毛髮,還有落在一旁的小鏟子,鏟子的尖端有著一絲鮮血,暗紅的色澤和蛇怪七吋的傷口多麼相似,無法化為人形的鳳英自然不可能用小鏟子攻擊蛇怪,那麼攻擊蛇怪,被捲著毛髮的只有可能是一個人。
心裡的答案越來越清楚,惶恐也就越來越盛……
又一滴淚水從眼中落下,落在小鏟子上,濺落又彈起,就像是剛剛那雪白色的小東西,在落入湖裡的那一瞬間。
老天……他做了什麼?
他的雪色原來是個狐妖,他早該想到的,早該想到那熟悉的香味,還有那乾淨的雙眼,除了他最心疼的小雪色之外,還有誰可以擁有?
終於跟上來將底下火鳩族叛徒清理完畢的飛妖族眾人,正打算找尋他們的妖王時,就看見那黑色的身軀如箭矢一般從山崖落下,衝進下面的湖水裡,濺起雪白色的水花,然後消失無蹤。
☆☆☆
蒼鷹的秘密居所之外,一道溪流向外迅速地流著,幾個道人帶著手下鬼鬼祟祟地在外面探看,臉色似乎頗為不耐。
「哼!瞧瞧,這裡有只死狐狸呢!」
其中一個道人想從溪水裡汲取一點水喝時,瞧見虛弱躺在溪流旁邊濕漉漉動彈不得的一隻雪白色小狐狸,伸腳惡意地將小狐狸捲伏在地上的姿勢給踢翻過來,露出脆弱柔軟的腹部。
「還沒死,你看還在呼吸著。」另一個道人看了一眼,發現小狐狸的腹部非常微弱地在呼吸著。
「是嗎?」蹲下身,伸手一摸,果然還是熱熱的體溫。「不過我看這樣子大概也活不成了,不曉得是傷到了哪裡,不像是遭到獵人的捕捉而逃跑的模樣。」上下翻動小狐狸的身體,也許並非惡意,但摔傷了全身骨頭的小狐狸,卻痛苦地幾乎落淚,斷裂的骨頭在他的翻動下,不斷互相摩擦,不時刺到脆弱的內臟,那一種痛,痛到恨不得就此死去。
被骨頭刺傷的內臟,在體內出血,小狐狸痛得好想張嘴喊出聲音,但卻只可以感覺到有熱熱的液體從口中溢出,每一次的喘息,這些液體幾乎哽在喉間,讓他窒息。
「是內傷,你看,都吐血了。」
「喂!你們兩個,少造點孽好不好,只是一隻快死的狐狸而已,何必這樣折磨生靈?」一個道姑終於看不下去,走了過來將兩個道人給推開,伸手摸了摸雪色毛皮底下的觸感,裡面的骨頭似乎斷了不少,有些地方卻鼓鼓的,應該是內臟出血,這麼小的一隻狐狸,看起來才剛出生沒幾個月,傷成這樣恐怕是沒救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以為它已經死了。」
道人沒好氣的反駁,又不是沒殺過生,哪需要在這裡裝清高。
他這話半真半假,一開始他的確是以為這隻狐狸死了,收到行囊裡跟山下的獵人換點小錢也不錯,這一身雪白的毛色,把上面的污垢和鮮血洗一洗,應該還值點錢。後來發現它還活著之後,心裡也沒多少良心冒出來,還考慮著要是趁活著的時候賣,價錢不曉得能不能好一點。
「別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我們可是來找飛妖族王的密藏之地,不是來這裡打獵的,控制一下你們的行為……說起來,為什麼吳道長派出去的那只蛇怪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他們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但是始終沒瞧見吳道長派出去的那只蛇,把妖王的蛋給偷回來,難道事實和他們所得到的消息有誤?
「死了。」
說人人到,修真盟主莫尉和吳道長臉色陰沉地出現在幾人的身後,原本吳道長抓在手中用來控制蛇怪的內丹竟然已經失去光芒。
「怎麼會?」不是說這裡就只有一些老弱婦孺和鷹王正在生子的鷹後而已嗎?
鷹後雖然是鷹族的戰將,但是所有飛妖族的雌性,在生蛋和孵化這一段時間,幾乎都只能維持原形,法力更是在最低的狀況,派出去的蛇怪儘管尚未成妖,但也有近百年的修行,殺鷹後奪蛋應該不會是太難的一件事,怎麼會失敗?
「出現了不該有的程咬金。」莫尉恨恨的說,差一步就成功了,但是卻不曉得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人物,竟然有辦法殺了蛇怪。
「那現在該怎麼辦?」
「先離開這裡,剛剛從空中可以看到鷹王已經回來,雖然偷蛋這一件事是失敗了,不過蛇怪還是成功殺死了鷹後,恐怕沒多久,鷹王就會找上門來。」話才剛說完,突然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從溪水裡沖天而起,濺得一旁的道人滿身溪水,來不及咒罵,就看見化成人形的蒼鷹,悲傷地捧起地上明顯被這些道人給折騰過的小狐狸,很輕很輕地將他身上的泥土給撫去。
「蒼鷹!」仇人相見份外眼紅,莫尉二話不說,抽出腰間的鎮妖劍,手中劍訣一劃,閃爍著金光的飛劍立刻往蒼鷹的心口刺出。
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狐狸,蒼鷹抬起他的頭,一雙銳利的眼神不復過往穩重的模樣,鮮紅的血絲遍佈,裡面的恨意和悔意不比莫尉來得少。
「你們這些該死的傢伙,如果不是你們,鳳英不會死在這種時候;她是鷹族最美麗的戰將,就算死也該是死在戰場上。如果不是你們,絲毫不懂得殺生的雪色,不會這樣傷痕纍纍,不會像現在一樣連呼吸都如此困難;如果不是你們,我又怎麼會誤會,過去不出手,是因為跟你們的尊長有過約定,修行已過千年而不飛昇者,必須維持著兩方的秩序,但是這一個條例,並不在你們犯上我忌諱的時候。」蒼鷹冷冷地說著,原本還可以見到血絲的雙眼,一點一點染紅,直到再也見不到一絲的白,伸出的手抵在前方,莫尉射出的飛劍就這麼劍尖抵著他的掌心,停留在半空之中動彈不得。
「一直以來,人、妖兩族之間的恨,從來就不曾止息過,這是一代一代之間累積的情仇,也是一個無形中的平衡,我們不多加干涉,但也絕對不縱容,看來數千年來不出手,讓你們自認為天底下再也無人可敵,妄尊自大的結果,你們會嘗到,敢殺我妻的結果,你們一樣會知道,敢動雪色一根寒毛者,你們誰也逃不了,我會讓你們知道何謂生不如死!」手中一轉,半空中的飛劍像是扭麻花一樣瞬間被扭成螺旋狀,劍身失去光芒的同時,啪搭一聲斷裂為二。
使著飛劍傷人的莫尉,鮮血濺出口中,那鮮紅色的液體,不是一滴一滴的落下,而是像泉水一樣地湧出,迅速地流下他的唇角,溢得頸子胸口滿是血紅。
莫尉的門派,修的元神存乎自己一把飛劍之中,當飛劍受到了傷害,修劍者會受到同樣程度的創傷,蒼鷹這一扭一折之間,莫尉數百年來的修為可以說是全毀了,尤其是在他的兒子死後,為了復仇的兩百年苦修,竟然在妖王蒼鷹的面前如此不堪一擊。讓其它人終於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樣的蠢事,終於想起在自己尊長飛昇前的諄諄教誨,妖族裡誰都可以惹,就是千萬別惹上了走獸妖王白虎和飛妖妖王蒼鷹。
不夠!
還不夠!
蒼鷹的腦海裡,有一個聲音一直這麼喊著,全身的妖力壓抑了數千年,彷彿如果無法在這一刻發洩出去,就會爆體而亡一樣的痛苦。
張開的手完全不見抖動,吐著鮮血失去大半生修為的莫尉,就這麼從遠處直接吸到了他的手裡,修長的十指緊緊抓著他的脖子,用力一擰,斷成兩截的頭顱,鮮血噴灑,這世界上就這麼少了一個為自己兒子、徒弟的暴行而妄想報復的愚蠢之人。
血腥的手法讓其它的修真者驚恐吶喊出聲,想要逃卻發現自己竟然雙腳就像被固定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那一雙血紅的眼睛冷冷笑著,四周開始吹起強烈的風,一道又一道的風凝聚成刀,迅速地在眾人身上割下一塊又一塊的肉片,人類自己發明了一種叫做凌遲的死法,他現在就要這些人試試自己老祖宗的手段,讓他們嘗嘗生不如此的痛苦,他們讓鳳英和雪色嘗到了什麼樣的痛,此時此刻他們就得加倍償還。
如同地獄般的哀嚎聲,在原本寂靜的森林裡響起,從谷裡趕來的飛妖們見到這一幕,非但沒有拍手稱讚感到同仇敵愾,反而覺得一陣有一陣的冷意,從腳底心慢慢上爬,凍結他們的所有行動。
這是頭一次,他們見識到自己王的可怕。
「嗚……」
忽然間,一個非常非常細微的聲音,阻止了蒼鷹的動作,他瞪著血紅的雙眼低下頭,瞧見一直被他守護在懷裡的小狐狸,眼睛微微地眨動,似乎被四周淒厲的聲音給嚇到,不得不努力張開雙眼,想要離開充滿恐懼聲音的一個噩夢。
血紅的雙眼,立刻褪去血絲,恢復一點點清明。
「雪色……」是的,他怎麼可以忘記,他的雪色還活著,他的雪色只是傷得很重,不會死的,不會!
雪白色的小狐狸,終於張開雙眼,在瞧見蒼鷹的那一瞬間,儘管唇角又溢出了斑斑血紅,但是眼中卻帶著笑。
蒼……
他的蒼……沒有丟下他……剛剛…一定只是他做了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