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步納福——
簡單,完全不需要開口。刁不害不費力地,往最多人聚集的地方走去。
聽聞每日她一開張做生意,總會引起遙安城內一陣騷動,人人爭先目睹她的風采,這世間,大概只有她有這樣的本事。
刁不害正是弋風寨當家的義子,也是將來接手整座山寨最有可能的人選,最近可供他們狩獵的肥羊減少,逼得他只好冒險進城一探,一個不小心遺失自小貼身的玉珮,他只好再潛進城一回,想辦法將玉找回。
仗著自己人高馬大,他輕鬆地擠進圍觀的人群中,果然在人潮的中心位置,發現傳說中的鐵嘴神算。
是她?!昨天夜太黑,他沒機會瞧清楚她的樣貌,今日一見,讓他有些訝異。她真是昨夜那氣勢驚人,與他對峙的步納福?
刁不害瞇起黑眸,打量她,眼前那清靈出塵的可人兒,竟就是赫赫有名的步納暢,她的瞼蛋白皙無瑕,一雙澄澈清亮的眸,沒有一絲暖度,鐵定會瞧的人心底發寒,紅艷的菱唇不情願地抿著。
她不開心?難道是他猜錯了?她並沒有他所想像,熱中於窺探別人的未來?
她的眸淡漠如冰,有著看透人生百態的世故,但他更想知道,一個知道許多別人都不知道事的人,究竟是快樂,抑或是痛苦?!
既然她有把握說出玉珮的下落,他也樂得方便。
刁不害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痕,邁步往前走去。
「求祿位,十五年必有成。」簡單的一句話,納福打發了第四位客人。「誰還想問?」
大夥你看我,我看你,就是沒人敢出聲,以往爭先恐後的景況完全消失了,眾人面面相覷,儘管心中藏著無數的問題,卻無人敢問。
起因於今天一整天下來,不管是誰求問,納福的答案都在十年以上,「十年」的時間可不短,對於這古怪的答案,大夥只當納福的怪脾氣又發作了,議論著不知是誰讓她惱怒,她才來尋眾人開心。
納福煩躁地擰起眉心。她很煩,煩的不得了。
從以前到現在,從來沒有像今日這麼不安過,不早些確定「他」的身份,她的心緒就無法安寧,但愈想知道,她反而見不著他。
她有自信,只要讓她握住他的手感應,她一定能徹底知曉他的心思,也能確定他究竟是不是讓她遇劫之人。
憑他,想扳倒她還早的很。
納福冶眼睨著欲言又止的人群。「如果沒人求問,那今天……」
就在眾人不知所措的當頭,一道深沉有勁的嗓音從人群中傳出來。「我來!」
眾人自動讓出一條路,讓刁不害通行。
「我想問這輩子能活多長!」
一聽到他的問題,眾人紛紛倒抽一口涼氣,對於他的勇氣,皆深感佩服,卻也深深惋惜著,萬一納福姑娘的答案,只有十年,那豈不是白白咒自己早死?
他果然來了。一見到那熟悉的身影,納福全副精神都來了。
她的雙眸直勾勾地盯著他,著實想從他黑湛的瞳眸中,瞧出一絲端倪。一個人的心思,最能從眼眸中窺探得知。
然而,他眸中透露出的嗜血殘虐,讓納福大為驚心。
強壓住惶恐,擰著眉,她顫語道:「把手伸過來,我瞧瞧。」
「當然。」刁不害微哂。
決定由他親自試驗鐵嘴神算的準確度,他就不信,憑她這樣纖弱的女子,可以上通古今,下探來世,何況他主要的目的,只為要回玉珮。
納福一接觸到他溫熱的掌心,一股古怪的炙熱感瞬間襲上她的心坎。
他的掌寬大厚實,掌心邊緣有五處老繭,指節虎口處有三道疤痕,這樣傷痕纍纍的手掌,卻有一股綿綿不絕的熱燙氣力,不斷從掌心發散而出,而那熱氣,卻燙得她掌心也跟著發熱起來,甚至循著她的血脈、筋骨,蔓延她的全身。
等等,他的命竟是—
過了半晌,她倏地睜亮緊閉的眸子,澄澈無波的瞳眸除了驚愕外,更多的部分是不解。
依她感覺到的,眼前這男人早該死於三歲的大凶劫難,為何現在還活在世間?
更怪異的是,她根本算不出他還能活多久,畢竟一個早該死的人,現在居然還活著,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當然就沒有所謂的壽命長短。
不可能!她的直覺不會錯,她好歹幫數千人觀過相了,沒人能逃出她的掌握,為何唯獨他?
納福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一派沉穩的男子,惶恐地問道:「你究竟是人……還是鬼?」
「你可是在說笑?」刁不害輕蔑一笑。果然,騙吃騙喝罷了。
他一笑,圍觀的大夥也跟著哈哈大笑,大家都以為是納福難得的幽默,然而她的雙眼,卻始終緊盯著他,眉心攏起困惑的摺痕。
不!她剛剛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他的眼黑湛發亮,炯炯有神,他的膚色極為黝黑,那一身虎皮包裹的,是極為勁瘦結實的身軀,他甚至不需要開口,所有人就輕易地,被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力量與氣勢給震懾住。
唯一洩露他心思的,只有那挾著輕鄙的視線,和那似笑非笑的唇角。「我還在等你的答案。」他冷沉的嗓音,直接貫穿納福的耳膜,穿透進她的心底。
她發現他掌上傳遞而來的熱度,呵暖了她涼透的手心,小臉也因他的注視,而露出困窘的紅潮,首次面對不可知的將來,她徹底慌了神。
納福來不及收回掌心,小手被他反手一握,箝制在厚暖的大掌裡頭。「你還沒回答,我、要、的、答、案。」刁不害收了笑,早已失去耐性。
簡言之,他對他還能活幾年的答案,已經沒有興致,他要她遵守昨夜的承諾,告訴他玉珮的下落。
納福硬足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壓低嗓音,以兩人才能聽見的音量低語著。「那玉珮本來就不是你的,失去它理所當然,如今也只是物歸原主罷了。」這是她唯一能確定的,至於個中因由,她也無法完全知悉。
「哦?」刁不害挑眉,審慎思索納福話中有幾分真實性。
「暫且將玉交給我三年,三年後,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雖然還不清楚他的來歷,但她隱約感覺到,他絕非池中之物,然而吉祥還需要那枚玉度過難關,無論如何她都得留下玉,想盡辦法拖延他奪回玉的時間。
「是嗎?你可知道我是誰?」
瞧她說的真有那一回事似的,不禁勾起刁千害一絲興致。
「我不知道。」納福坦承。
她確實算不出關於他的一切,一個早該死的人,根本沒有命盤可言。
衝著三年後那句話,刁不害決定賭上一賭,何況那玉只是代表他的一段過去,他向來就不是戀舊的人,玉的存在與否,對他來說並不重要,頂多只是他與步納福交手的憑藉。
他倒想親身試驗,究竟是命磨人,還是人使運!
「刁不害。記好,三年後,我會回來。」
說罷,刁不害站起身,頭也不回的離開算命攤。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納福吁了一口氣,全身彷彿力氣用盡般,跌靠在椅背上,一陣癱軟。
首次面對如此具有壓迫性的人,納福耗費了所有的精神。
幸好……總算說服他了。
即便他離開了,納福依舊不敢多想,她方才掌氣、觀相所得來的結果——
刁不害不單沒有命盤,他還是一頭凶獸,渾身散發出 冷冽的殺氣,雖有人身,卻也帶著獸性暴戾之氣。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根本是在尋死、玩命。
三年後
喜福客棧開了分店,玉冷霄也順利解了毒,回到遙安城與吉祥相守。
納福總算能暫且放下肩上的重擔,只是她還無法真正鬆懈心防,只因她尚欠了一樁人情末還……
深秋夜,極涼。納福坐在案桌前,視線停在自己的掌心上。
說來可笑,她依稀感覺到三年前,他熨燙的掌心溫度,還深深地烙印在她的掌上,循著掌心上的記憶,他的氣息、身影、臉龐,也跟著鮮明起來。
莫名地,她感覺他炙熱的體溫,如湧泉般不停灌入她的體內,讓她一向在夜間就會凍得瑟瑟發抖的孱弱身子,意外地沒有打顫,反而感到格外溫暖。
若當日她沒看錯,他的五官根本是王者之相,擁有出將入相的好命格,但他的陽壽早該盡了,又怎麼能殘活至今?
這個疑問她一直想不透,更不明白何人有這等本事,可以逃脫她的掌控。
納福還是依照自己的感覺,推算了刁不害的命盤,發現一件更為驚人的事實。
假設他沒在三歲逢凶那年死去,到目前為止,起碼已經遭遇過幾次大難,這還不包括其他較小的災難,算一算,根本已經算不清了。
依照他的掌氣,根本是個多災多難的凶星,能不能活下去都還是個問題,然而他的面相卻又是帝王之相,未來說不定還能闖出一番事業,這世間,真有人具備這樣矛盾的命格?
難道他真是她的大劫?或許真讓她碰上了,納福露出一抹苦笑。
當她想的出神之際,沒有注意到有人走進她的房裡,直到一件暖裘披蓋在她的肩頭,她才猛然回神。「大姊?」
「福兒,在想什麼?這麼晚了還沒就寢?」吉祥一臉幸福,笑的暖甜。
這是當然的,玉冷霄就在今日回來,她期吩了三年,總算成真,她的祈求老天爺果然聽見了,不過想當然爾,定是她這個好妹妹從中幫的忙。
「沒什麼。」納福心虛一笑。「想找我說話?不陪他了?你不是朝思暮想了他三年?」
吉祥小臉漲紅,眉眼間掩不住喜色。「我正想來罵你,明知道他活著,還存心瞞我,害我傷心了三年,這算什麼姊妹情誼?」
「若非詐死,前些日子柴仲侖伏法,玉冷霄也躲不了,怎麼,還怪我瞞你?」
「我哪敢,只是不甘心被蒙在鼓裡。」
納福站起身將吉祥推至門邊。「好了,別多想,快去收拾收拾,和玉淪霄暫時出城避風頭,客棧交給我和安兒就行了。」
「福兒,最近瞧你老是擰著眉頭,如果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一定要告訴我,我未必幫得上忙,好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受苦。」
姊妹當中,就屬納福最難瞭解,或許她已經看透一切,因此她總是冷眼旁觀,不讓外物輕易干擾她的心思,正因為如此,她幾乎沒有七情六慾可言,若非她還能呼出一口熱氣來,幾乎都要讓人把她當作沒有生命力的人偶了。
誰都不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才會變成今日這個模樣,她身為步家大姊,寧願這麼相信著——納福不過是尚無法接受,爹娘意外死去的噩耗,為了避免自己傷心,才會表現出事事都不在乎,故作清冷的樣子。
「別多心了,我真的沒事。」納福別開視線,不敢多望吉祥一眼。「快去吧,別讓玉冷霄久等。」
「好吧。」吉祥就當納福有事忙,不再打擾她,只好離開。
送走了吉祥,納福頭抵著門板歎息。雖然暫時放下肩上的重擔,她還是無法真正鬆懈心防,只因她尚欠一樁人情未還……
忽然窗邊發出一點聲響,接著出現一道暗影,納福還沒來得及轉頭瞧個仔細,她的身子旋即跌入某人的懷中,小嘴兒也馬上被大掌掩蓋住。
「噓!噤聲。」來人正是刁不害,他俯在她耳邊低語。「我等你三年了。」
「唔……」發覺是他,納福大驚。
他熱燙的氣息就噴襲在她耳邊,她的頭貼在他的胸膛上,她恍然驚覺,兩人貼的有多近……
輕易地,如同三年前那般,她的心緒再次被挑動,他的存在同樣極富侵略性,不容人忽視。
納福的小臉瞬間漲紅,全身僵直,一股熱氣從她的腹中不斷往上竄,直達她的雙頰,一顆心也像脫韁的野馬般,急速跳動。
「我的玉!」冷戾的嗓音,猶如野獸低狺。
面對如此危險的男人,納福也不由的心生恐懼,畢竟她無法預測他下一步會做什麼。
「碎了。」
「撒謊。」他低咒,箝制在納福腰際的大掌,懲罰性的加重手勁。
納福亦不是省油的燈,面下改色輕哼。「拿去,你的玉。」
她從袖口拿出一個繡包,攤開帕巾,裡頭是收集成一堆的玉層,即之前吉祥摔碎的麒麟王。
「可惡,你最好想辦法給我拼回去,否則一輩子都別想離開我。」
刁不害臉色驟變,一把將繡包搶過來,重新包妥後,塞進納福胸口的衣襟裡,動作粗魯蠻橫至極。
納福冷著臉,極力壓抑住胸口因他碰觸而起的躁動,挑眉詢問道:「你想擄走我?」
「有何不可?你欠我的。」
他以指挑高她的下顎,瞇起黑眸打量眼前的小女人,究竟生著什麼樣的膽,敢如此挑釁他,而他競笨的讓她連要兩次,這口氣他嚥不下,非討回公道不可。
「那我勸你,最好現在行動,過了今夜,你就沒機會了。」她撇開他的長指,逕自抬高臉,澄澈無波的水眸直瞪著他。
兩人互瞪著,緊繃的氣氛一觸即發,忽爾,黑湛的瞳眸眨了眨,收斂起張狂的殺氣。
這女人簡直比他還囂張!
「或許我該稱許你,敢得罪我,不怕我殺了你?」強盜頭子殺人,根本是家常便飯。
「你會嗎?我想你應該不會這麼笨,況且你現在需要我。」
納福小心藏起眸中的畏懼,說不害怕絕對是騙人的。在這三年內,她早查清楚關於他的一切,當今朝廷的大患,專門掠奪官銀,打家劫舍,今年初新上任的弋風寨頭子。
「非常好,那我就如你所願,用你這一輩子償還要弄我的代價。」
語罷,刁不害揚起手刀,往納福頸項一砍。
在陷入昏迷前,納福的嘴角隱約勾起一抹笑。
她確定他身上有她要的東西,只要能讓他帶她走,她就有把握,可以從他身上找出她要的線索。
「納福!」猛地,房外傳來喊聲。
驚覺有人,刁不害連忙用右腳踢起一張小凳子,準確擊中窗格,挾著人兒,躍出窗外,身影轉眼間消失在夜色裡。
站在門外的,正是吉祥,猛然想起她要問納福的事,根本不是剛剛那一回事,而是她放在竹簍裡的信。
吉祥站在納福緊閉的房門前,拿出信箋念著。「緣盡兮隨風,不如歸去,我意逍遙,納福,你睡了嗎?這信是什麼意思啊?」
等了半天,都沒人回應,吉祥只好撞開門,發現破了大洞的窗格,以及空無一人的房間—
只聽到吉祥尖喊:「啊—納福被風吹走了!快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