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澤星仍然是忙碌的。
川崎與歐氏的合作案順利進行,其它設立分公司的事也依計畫一步步完成,接下來,便是規畫未來一年的目標,以及半年內必須推廣的業務。
所有的事都很順利,只除了蕭。
從那天宴會的同床共枕後,她堅持不要一個人睡,理由是──她會害怕。
這種借口實在是太牽強了,因為之前十多天她也都一個人睡。龍澤星是可以拒絕,但看到她泫然欲泣、一副像被丟棄的模樣,他就是再義正辭嚴,也拒絕不出口,所以,只能順著她了。
這幾天,她臉上的笑容似乎特別多,而且多半發自內心。
之前,她的笑容不是故作輕鬆;就是在逗他的時候,臉上在笑,眼裡卻只有緊張與噴怨;有時候真心笑了,卻仍然掩不住眉宇的輕愁。
戀愛,是會讓一個女人改變的。而她的改變,不是快樂,而是因為他的不接受,讓她益發多愁。
但現在不同了,他可以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開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床共枕的關係,通常他醒來不久,她也會醒;有時候她早醒了,他也會跟著醒;但他們並沒有刻意要吵醒對方。
再來,她每天中午一句問候,不是在飯店房間點客房服務,就是到飯店餐廳去享受美食,打電話,是為了提醒他吃午餐,因為她怕他忙到忘了。
晚上,他通常會趕回飯店陪她吃飯,而公事就是他晚飯後的運動了。而當他忙於公事的時候,她就很安靜的在一旁看她買來的書,沒事就煮煮茶、泡泡咖啡,從來不曾抱怨他因為公事而冷落她。
她的任性與嬌貴的脾氣,其實建築在體諒他人的前提;偶爾的撒潑,通常是為了達成某種目的,不傷人的;因為瞭解,所以更體會她的好。
「不會吧,為什麼每次我來找你,都正好逮到你在發呆?龍澤,看來你沒有做壞事的命哦。」一偷懶,就被逮到。
龍澤星一點也不驚訝,能這麼直闖他辦公室的人,除了歐暘,沒有其它人選;而歐暘也很自動,進了辦公室就自動坐進沙發,讓他連招呼都省了。
算起來這是他自作自受,因為這是他給歐暘的特權,誰叫歐暘很慷慨地提供這楝大樓的其中三層,讓川崎企業做為分公司辦公室。
「你這麼有閒的往我這裡跑才奇怪,當歐氏財團的總經理這麼輕鬆嗎?」同樣的總經理,他忙的不得閒,歐暘卻有時間到處亂晃,想起來還真是不平衡。
「我這是先苦後甘。」想當初接手歐氏時,他不也忙得焦頭爛額,幸虧他有先見之明的早早訓練好幾名優秀的助手,現在才有人分擔他的工作。「再說,歐氏一切營運正常發展,我總得留一點時間來陪小汐。」
「陪小汐?」龍澤星雙手交握撐在辦公桌上。「既然是要陪妻子,為什麼又到這裡來找我?」
「我是來關心你一下,免得緒之他們知道了,會怪我在你來時沒有善盡地主之誼。」天知道他是個中國人,為什麼卻偏偏交到一些日本人當朋友,並且老是為他們這群人忙東忙西的。
難道馬關條約後,台灣人被日本統治了五十年還不夠,現在他還得「跑腿」來延續嗎?真是夠了。
「我很好,在這裡的公事過幾天就可以處理完。」龍澤星笑著回道。歐暘的關心,他是知道的。
「你回日本的時間,不也就在幾天後嗎?」龍澤星的行程表是沒折扣可打的,這是來自龍澤吉的要求,這點歐暘知道。
「三天後的飛機,我和蕭一起回去。」龍澤星說道。想到蕭,他的神情明顯柔和下來。
歐暘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
「看來,她讓你棄甲投降了。」對於龍澤星的心結,歐暘多少知道。
「想當初小汐是怎麼讓你心甘情願的,你應該就能明白我的心情。」龍澤星瞥了他一眼。
面對自己心愛的女人,哪個男人能狠下心傷害?
呃,也對。歐暘非常能感同身受。
「這麼聽來,你和她已經沒問題了?!」歐暘衷心盼望。
「誰說沒有?」龍澤星搖頭一笑。「真正的問題,是在回到日本後才開始。」
「哦?」歐暘關注地望著他。
「我會娶她,但還得經過三個人同意。」龍澤星微瞇起眼,回日本前,也許他該再做一些前置作業。
歐暘略一沉吟。「村井家的婚事,還會是問題嗎?」
「村井長野的婚事,我父親應該會作主取消。」雖然沒有經過親自確認,但出了那樣的事,父親一定不會堅持蕭必須出嫁。
「據我所知,村井一郎應該很希望能和川崎家聯姻。」從政,絕對需要大量財力作後盾。
「但村井家除了家世之外,並沒有什麼是我父親中意的。兩家聯姻的事一宣佈,曾經轟動政商兩界,但訂婚典禮當天的事,也一定讓所有人印象深刻。村井長野想娶到蕭,難了。」更何況,一個月可以改變許多事。
「看來,你已經有一套作戰計畫了。」歐暘突然一笑。
龍澤將所有的事想得很清楚,必然也預料到回日本後會遇到哪些阻力,而他臉上並沒有憂慮的表情,那表示事情應該不會很棘手了。
「方向大概有,但真實的狀況,也得等回去碰到了才知道。」他只能盡量掌握能夠掌握的。
「我們能幫上什麼忙?」這個「我們」,指的當然不只歐暘,還有源緒之、源慎一等人。
「自己的老婆,得自己追。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場仗,他得自己打。
「好吧,有需要時,隨時告訴我們。」其實歐暘也不以為龍澤星會應付不來,但好友嘛,友情的支持總是需要的。
「謝了。」
「好吧,那我也不打擾你辦公。」歐暘起身,「對了,回日本前,讓我和小汐作東,請你和川崎小姐吃頓飯如何?」
「後天晚上,可以嗎?」龍澤星直接敲出時間。
「好,晚上七點,福善樓川菜館?」招待外邦友人,當然是用中國菜色囉!而且福善樓離飯店並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可以到。
「我和蕭會準時到。」
「就這麼說定。」歐暘揮揮手,逕自離開。
那天在酒會初見,蕭和小汐挺投緣的,她應該會很高興知道這個消息。龍澤星隨即打電話回飯店。
※ ※ ※
歐暘和小汐以前是兄妹,現在做了夫妻。他們結婚雖才兩年,但其實已經共同生活將近二十年,對彼此都很瞭解,而歐暘對小汐絕對是疼愛有加。
唔,那股寵愛的程度,就說──與阿星寵她有得比。
她從出生就認識阿星了,他們也可以像歐暘和小汐,快快樂樂的相伴一生嗎?
「在想什麼?」吃完川菜,應她要求,兩人一同散步走回飯店。
台北市的夜街仍然是繁華的,人聲、車聲,熙來攘往,但她臉上卻沒有像剛剛在飯店中的笑容。
「要回日本了呢。」她輕喃。
他站定,抬起她的臉。
「捨不得嗎?」
她搖搖頭。「不是。」
「妳是在擔心回日本的事嗎?」他猜想。
「你知道?!」她不無訝異。
他一笑。
「因為,我也在想同樣的事。」
她頭一偏,雙手圈住他的腰,身體傾靠向前,輕嗅屬於他身上獨有的氣味。
「那,你有答案了嗎?」她喃問。
「兵來將擋。」他低首,鼻尖抵著她的,眼對眼,呼出的氣息拂在她臉上。「見招拆招。」
「太消極了吧。」她努了努嘴,表示不滿意。
他笑了。
「那妳有什麼好方法?」他們都知道,回去後第一個面對的難關是什麼。
「沒有。」她洩氣地道。
她還指望他呢,結果他也沒有什麼積極應對的好方法。
「那麼,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嗎?」
「你說。」
「願意嫁給我嗎?」他溫柔地凝望她,她卻瞪大了眼。
「嫁……給你?!」她的驚疑,讓他滿滿的自信折損百分之十。
「妳不願意?」語氣稍沉。
「當然願意!」她瞬間摟住他頸項,興奮的大叫:「你真的向我求婚了,你要娶我!」
「蕭。」他連忙抱住她,免得她太興奮地跳來跳去。
「你真的要娶我。」她雙眸晶亮無比,滿滿的笑容裡,還有一點點的不可置信。「你真的要娶我,對不對?」
「對。」他蹙了下眉。有這麼不可置信嗎?
「我好高興。」她感動地紅了眼眶,緊緊依著他。
她的反應,令他想到一種可能。
「妳從沒想過……我會娶妳嗎?」
「嗯。」她點點頭。
「那妳是怎麼想的?」他開始皺眉。
「我當然希望你娶我。」她小小聲地說:「我從小就希望嫁給你,可是你之前一直……我想,只要能得到你的響應,就算不能相守,我也可以滿足。」擁有過幸福,總比從不曾幸福來得好。
「妳沒想過我會娶妳,那妳還把自己給我?」他瞪著她。
「我愛你,」她抬眼,堅定地望著他。「無怨無悔。」頓了一頓。「而且,能聽到你說愛我,已經很足夠了。」
龍澤星再一次敗給她。
她對感情的癡執──已經能用「傻」來形容了,偏偏……她還一句「無怨無悔」,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面對詭譎的商場,他可以運籌帷喔。但面對她,他卻一再被她的愛所震懾。在愛情上,他的付出,遠遠不及她。
「妳……太傻。」他已經不知道能說什麼了。
「我不傻呀。」她還一臉笑容。「因為,我得到你的愛。」她踞起腳尖,吻到了他的唇。
他沒轍地對她一笑,滿含寵溺,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隻精巧的絨盒,打開,裡頭是一組刻工精細的對戒。
仔細一看,戒指內部,還刻他們各自的尾名。
「好漂亮。」她讚歎著。他的眼光,一向都是最好的。
他拿出女戒,執起她左手無名指,套了進去──尺寸剛好。
「我願意。」她低低地說。
他含笑地望著她上小意她照做。她這才拿出男戒,同樣套進他的手指裡。兩人手交握,相互輝映。
她抬首,兩人相視而笑。
她偎緊他,一臉幸福。她的堅持總算沒有白費。
戒指的光芒,在街燈的映照下,顯得更加燦爛。台灣,是讓她愛情圓滿的地方,她一定會再來。
※ ※ ※
回日本的班機,龍澤星並沒有刻意通知任何人,傍晚抵達後,先回家休息。隔天,龍澤星便到公司上班。
川崎蕭一直睡到近中午才起床,龍澤吉吩咐下人不許吵她,卻命人為她準備好早餐,讓她隨時可以吃。
她梳洗好下樓,正好遇上從花園裡栽種回來的龍澤吉。
「吉叔。」川崎蕭喚道。
「小姐起來了,吃過早餐了嗎?」他關心地問,語氣恭敬有禮。
「還沒有。」
「請小姐先用餐,其它事待會兒再說。」
「哦,好。」川崎蕭暗自吐了吐舌,吉叔八成等了她一個早上了。
她乖乖吃完早餐,然後自動到書房報到。
先敲敲門,「吉叔,是我。」
「小姐請進。」龍澤吉已經在裡頭等了。
與龍澤星瘦長挺拔的身形不同,龍澤吉是個相當標準的日本男人,身材健壯,方正的臉看起來極有威嚴,一點也不像屈居人下的管家。
川崎蕭一走入,先打量一下吉叔的表情,然後才在他對面落坐。
「吉叔找我有什麼事?」她先開口問。
龍澤吉細細地打量她,在心裡衡量她有沒有變瘦──她看起來,與一個月前差不多,不過……一個月前眉宇之間的那股不情願,似乎消失了。
「小姐應該記得一個月前的訂婚典禮吧?」
「記得。」她點頭。
「小姐有什麼理由?」龍澤吉問道。
「我不嫁給花心的男人。」她昂首。
「就算不嫁,小姐可以明說,毋須不告而別。」這是好聽一點的說法。她的舉動有個正確的名稱,叫「逃婚」。
「已是事實的事,就不必多言,我不想陪著村井家面對那種尷尬的場面。」她不卑不亢地回道。
「就算村井長野私德不修,小姐也不該不告而別。妳一走,訂婚的場面誰來作主收拾?」更何況當時在場的也有川崎家的摯友與親戚,偷溜的行為實在太不應該了。
她挨訓,乖乖露出懺悔的表情,臉往下垂四十五度。
「可是,有吉叔呀。」她突然抬眼,滿副信任依賴的語氣,「因為我知道吉叔一定會為我作主的嘛,我不在場,吉叔反而更好做事,所以我才走的。」
川崎蕭的魅力,真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她一撒嬌,那張正直威嚴的面孔就軟化了一些,但想到她逃婚的舉動,又立刻板回去。
「就算小姐不想面對,至少也該將事情的原委告訴我。」他也不必一邊擔心她的去向,一邊還得處理善後。
「如果連這一點狀況都無法處理完善,就不是吉叔了。」她稱讚他。「有吉叔在,人家才敢離開的。吉叔,人家是相信你耶,你不要生我的氣嘛。」說到最後,她已經站到龍澤吉身後,輕輕捶他的背了。
龍澤吉朝後瞥了她一眼,最後,也只能鬆開表情,無奈地搖搖頭。
「妳呀,就會讓人操心。」老像個小孩子似的,做事都不觀前顧後,半點大人樣也沒有。
「呃……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川崎蕭小小聲地咕噥:「而且,人家真的不覺得婚前花心的人,婚後就會從一而終。吉叔一定不希望有天我出嫁了,卻在夫家受人欺負,對不對?」
這話倒是沒錯,龍澤吉拍拍身邊的位置。
「這邊坐。」
「好。」她乖乖坐好。
雖然她的確不該逃婚,但那種情況下,龍澤吉自己也很生氣村井長野的行為,現在若要指責她什麼,好像也有點言不由衷。
「以後不可以再做出這種行為,知道嗎?川崎家的孩子,絕對不是遇事就逃跑的弱者。」他訓誡。
「是,我知道了。」乖乖地應。
「嗯。」他這才算滿意,表情不再嚴厲。「告訴吉叔,當那個女人在妳面前說懷孕的時候,妳毫不懷疑就相信了嗎?」
「我看過她帶來的診斷證明,她和村井長野的合照,還有村井家一貫送給情婦的代表項墜。對於村井長野,我聽過一些傳言,只有當眼前出現的事實與傳言、並且有實證符合時,我才相信。」她條理分明地道。當然,事先她已經做過調查的事,就不必說給吉叔知道了。
「嗯。」總算沒有辜負他平時的教導,判斷是非相當客觀。龍澤吉決定不再追究逃婚一事,於是換了個話題:「告訴吉叔,台灣好玩嗎?」
「很亂,比起日本沒有秩序多了。」她皺了皺鼻子。
「哦?」那她還待得住?!
「但是那裡的人都很和氣,有一種親切的味道,我還蠻喜歡台灣的。」雖然它害她水土不服,病了三天。
「就一點點親切感,可以讓我家嬌生慣養的小姐待上一個月?」龍澤吉精明地道。
「當然啊!」她理直氣壯地回道:「因為那裡的『空氣』新鮮,不像東京這裡一堆『烏煙瘴氣』。」
龍澤吉哈哈大笑。
「妳呀,該精的時候裝笨,不該精的時候,卻老是叫人頭痛。」真的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
「這是因為吉叔教導有方。」她謙虛有禮地道。「好歹我是川崎家的獨生女,就算不涉足商場,也不能笨笨的連別人的話都聽不懂,那就太枉費吉叔從小教養我的苦心了。」
「老奴不敢居功。」這小丫頭,說話褒貶參半,而她的語氣,還真叫人猜不出是褒還是貶,這算是他教育成功嗎?
「吉叔不要謙虛嘛。」她漾開一抹嬌俏的笑顏。「爸和媽不在,都是吉叔照顧我,我真的很感激吉叔的。」這是真心話。
「老奴只是盡本分。」儘管有些刁鑽,但她的本性純善無偽,這是龍澤吉疼她入心肝的主因。「告訴我,在台灣的時候,星兒有沒有好好照顧妳?」
「有,他很保護我,還帶我認識歐暘夫婦。小汐跟我很合得來哦。」想起她和小汐每次一聊得太起勁、尤其又講悄悄話的時候,旁邊兩位男士就一副提心吊膽的模樣,她就覺得好好笑。
「那就好。」他就擔心她在外面受委屈。
「吉叔,謝謝你一直這麼疼愛我,也很抱歉,我讓你擔心了。」川崎蕭為自己的行為鄭重道歉,彎身行禮。
「只是一件小事,別放在心上。」龍澤吉扶起她。「與村井家的婚事我已經取消,至於妳的婚事,我會再找一些合適的人選。」這次一定要嚴格篩選,絕不能再發生像村井長野這樣的事。
「啊?!」她眨眨眼。
吉叔……還沒放棄呀。川崎蕭表情頓時垮三分。
「妳是川崎家唯一的血脈,吉叔一定會為妳找個好夫家。」他保證。
呃……呃……川崎蕭有口難言。
「報告龍澤管家,村井長野先生來訪,想與小姐見面。」書房門口,下人敲敲門板,恭聲請示。
他來幹嘛?!川崎蕭一聽他的名字就倒胃口。
「小姐要見他嗎?」龍澤吉問道。村井長野已經來過不只一次了。
「沒什麼好見的。」她跟村井長野沒什麼話好說。
「那請小姐先回房,我來處理。」龍澤吉點點頭,起身走向書房外。
川崎蕭立刻溜回房。
不管村井長野的來意是什麼,她都不想知道。她去台灣整整一個月,千秋和亞織一定很擔心她,先找她們出來見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