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快點出牌好不好?哪有人玩撲克牌還想這麼久的!」駱冠禹有點不耐煩,伸過頭便要看同伴的牌。
「你干什麼?」那個女孩子將牌擱在心窩口,不讓駱冠禹看。「哪有人像你這麼玩牌的!」
「也沒人玩牌像你這麼慢的,大小姐,你也行行好,你連排七都可以想半天,你知不知道這是最簡單的游戲了。」
「是啦,是啦,你最行、你最厲害啦!」女孩嘟著嘴巴,討厭冠禹的沒耐心。
但她那句「你最行、你最厲害」,卻引起另外兩個男生楊邵剛和薛倪亮的不滿。
「嘿,蕭音,你沒試過,怎麼知道冠禹最行、最厲害?」
「對嘛,而且你縱使是試過也沒比較過啊,對不對?」
兩個男生一搭一唱,存心想讓蕭音這個班花臉紅。
「你們很討厭耶。」蕭音真的臉紅了,而且還大發嬌嗔,「我不玩了啦!」想她堂堂一個班花,干嘛受這種氣。
「哼,臭男生、討厭鬼,我才不要理你們呢。」蕭音轉頭就走。
「哼,臭男生、討厭鬼,我才不要理你們呢。」一個理著三分頭的男同學,學著蕭音說話的模樣,邊學還邊站起來扭屁股。
表演完畢,楊邵剛踅回位子上,他們三個人的桌上擺了三個便當,剛剛的撲克牌早讓人收起來了。
他拿掉橡皮圈,單手捧著便當扒飯。
「邵剛,你這麼欺負她,真的太過分了。」駱冠禹有點看不慣好友這麼欺負一個女孩子。
「什麼過分!」這會兒,楊邵剛飯也不吃,抬起頭要跟冠禹把話說清楚。
「拜托,看到她死巴著你不放,我們才想吐哩。你知道嗎?長期跟她相處是一種精神虐待,你知道什麼是精神虐待嗎?就是看久了,我會精神衰弱,會以為全天下的女孩子,都是這麼倒貼男生的。」
「講話別那麼缺德。」駱冠禹塞了一口菜到邵剛嘴裡,要他少說話,多吃飯。
「我缺德?」楊邵剛幾乎要跳腳、拍桌子了,他將臉湊到冠禹面前,一臉的驚異,「不會吧!」
「什麼不會吧?」冠禹不太懂邵剛臉上的那抹驚奇,所為何來?
「你不會真的喜歡蕭音吧?」楊邵剛一臉的苦相。「我先跟你說清楚喲,要叫那種女生『大嫂』,我死都不願意。」
「我也是。」薛倪亮馬上舉手附議。「那個蕭音漂亮歸漂亮,但美得很沒有氣質,總以為自己長得好看,所有人就該喜歡她,一張臉老是抬得半天高,好像眼珠子長在頭頂上,看了就讓人想吐。」
「而且玩牌還很不阿莎力。」邵剛補述。
「拜托,她是根本不會玩。」倪亮更正。
「那她稍早說要玩牌,你們還異口同聲的說好。」駱冠禹狠狠瞪了兩個好友一眼。
「這是有原因的。」楊邵剛一根手指點來點去。
「而且原因有兩個。」薛倪亮比了個二。
「其中一個是,我們不答應她,那個女人就會像只老母雞似的,在我們身邊跺腳兼撒嬌,不停的說:『好啦,好啦,拜托啦,求求你們。』為了讓我們的耳根清淨,所以我們決定犧牲玩牌樂趣,讓她插一腳。」
邵剛說完了其一,換倪亮說其二。「第二個原因是,我們都知道蕭大班花喜歡你,恰巧我們又愛看戲,所以我們決定犧牲你這個小我,來完成我們兩個大我。」
「我怎麼這麼倒楣,會有你們這樣的朋友!」駱冠禹大呼受不了。
「拜托!」邵剛說:「我們一個是良師……」
「一個是你的益友。」倪亮接口。
「我們是友直、友諒、友多聞耶。」他們又唱起了雙簧。
「哦?」冠禹揚眉,「那可不可以請你們告訴我,你們兩個是怎樣的友直、友諒、友多聞?」
哦,這還不簡單,比如說--
「你說你人帥、頭腦好的時候,我們會很誠實的跟你說,我們比你還帥,頭腦也比你好,這就是友直。」邵剛驕傲的開口。
「還有、還有……」倪亮也有話要說。「就是你做錯事,作業不肯讓我們兩個抄時,我們會很大方的原諒你的小氣,這就是友諒。」
駱冠禹懂了。「那友多聞呢?」
「這還不簡單,我們不是常常跑去你家,還偷偷的帶A片給你看,順便告訴你哪支片子比較有劇情,哪支片子的女生比較火辣。」這是邵剛常做的事。
「還有,還有……」倪亮有話要補充,「我們也常常告訴你,這一期的女性雜志寫了什麼,比如說這一期裡有一篇報告說,有高比例的中年女性會迷戀上青春期的大男孩。」
「赫!」楊邵剛爆出一聲驚呼。「難怪我老是覺得,我們數學老師在上課的時候,老盯著我看。」
「對啦,我們補習班的班主任也對我很好,每次下課的時候都會問我累不累?要不要趴著小睡一會?說什麼要上課時,她會叫醒我之類的。你們說,她這麼關心我,是不是有點曖昧?」薛倪亮很擔心補習班那個班主任,真的對他有意思。
「你們班主任對你是否很曖昧,我是不知道啦,但你看女性雜志這件事,才讓我覺得你很怪。」冠禹很難想像一個男生捧著女性雜志的畫面。
「拜托,我們家有三個想男人想瘋了的姊姊,雜志是我的救星耶。」沒有那些雜志,他的口子會過得很黑白,冠禹他懂不懂啊?
「喂,三點鍾方向,有兩個女生一直在看我們耶。」邵剛打斷冠禹、倪亮的對話,小聲的打來暗號。
「真的嗎?」倪亮馬上轉頭去看。「真的耶!」
「你們說,她們是不是在暗戀我們?」邵剛一向有自戀傾向。
「有可能。」畢竟喜歡他們三劍客的女孩子,可以從忠孝樓一路排到禮堂,又從禮堂延伸到校門口。
「那我們要不要跟她們揮手打聲招呼,以回報她們的盛情?」邵剛提議道。
倪亮沒空回答,因為他的手已經舉起,楊邵剛馬上跟進。
「神經。」駱冠禹才懶得理好友們在發神經,埋頭又扒飯吃,一邊用餐,還一邊看報紙。今天報紙的頭條新聞刊載國會議員江仲簾,利用網路張貼色情照片,從事色情交易。
江仲簾!怎麼可能?!記得江仲簾在還沒當立法委員之前,曾經當過一陣子的法務部長,是掃黃掃得最凶的官員,他給外界的印象一向是正直、清廉,怎麼可能利用色情照片圖利?
駱冠禹將筷子含進嘴巴裡,專注的想從報紙的資訊中,找出不對勁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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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學的時候,聖文背著書包一個人走。
邊走,她邊回想今天去看駱冠禹時,那兩個大男孩跟她揮手打招呼的事。
宿芬說理三分頭的那個叫楊邵剛,另一個叫薛倪亮,他們跟駱冠禹三個合稱「聖心三劍客」。
宿芬還說,別看三劍客平時瘋瘋癲癲的,沒個正經樣,其實他們三個都大有來頭,一個是企業鉅子之子,一個是政要名人之後,另一個則是從小背負天才之名。
其實她對楊邵剛、薛倪亮是怎麼的瘋瘋癲癲,倒不是那麼的在意,她意外的是,駱冠禹在高中的時候很嬉皮笑臉,跟她昨晚所遇到的他,一點都不像。
昨晚的他,成熟、穩重多了。
她真的很難將這兩個南轅北轍的人搭在一塊,但他們卻是貨真價實的同一人,因為十年的時間,並沒有讓駱冠禹產生太多的變化,正值年少的駱冠禹,除去了年輕時的那份青澀與不羈,便與十年後的駱冠禹一模一樣了。
習慣性的,聖文走進一家網路咖啡屋。
不期然的,她遇見了十年後的駱冠禹。
正當聖文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聲招呼之際,駱冠禹像是心有靈犀的抬頭,往她的方向看過來。
聖文點了個頭,走了過去,卻不知道該跟他說些什麼,只好談起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
「我今天見過駱冠禹,他跟來自未來的你長得一模一樣。」
「我知道你見過『他』。因為像你這樣擁有強烈求知慾的女孩,-遇到令你疑惑不解的事物,縱使那件事是你極不願插手管的,你也會想盡辦法厘清你的疑問。」
「你很清楚我?」
「別忘了,在我要來這裡之前,我曾對你做過詳細的調查,我知道你所有的喜惡、嗜好。」駱冠禹刻意隱藏十年後,他們是熟識的這項事實。
「包括我每天下課回家前,都會來這一家網路咖啡屋喝咖啡?」
駱冠禹點頭,很坦白的說了:「是。」
「既然你調查得這麼仔細,那你應該非常清楚,我不想再惹事上身的決心。」為了擺脫資研院對她的糾纏,這一年來她跟父母分居兩處,-個人獨自在台灣生活,不敢跟在美國的爸媽聯絡。
駱冠禹知道她的決心,但--「我說過,我尊重你的決定。」
「既然尊重我的決定,那你就不該再度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只想讓你看看這項消息。」駱冠禹將桌上的電腦螢幕轉向杜聖文,螢幕上有今天報紙上的頭條新聞。
「江仲簾被控利用網際網路,傳播色情照片圖利的案件!」這件新聞她知道,因為在午休時間,她去過圖書館,看過今天的重大新聞。
「你不覺得這事不大對勁?」
杜聖文搖頭,「在我看來,這只不過是一樁政客非法圖利被查獲的事件。」事情應該很單純的,不是嗎?
「不對,江仲簾不是這樣的人,他給民眾的形象非常正面。」
「有很多政治人物都是人前一個模樣,人後又是另一副嘴臉。」
「江仲簾曾是我父親的學生,他來過我家幾次,我聽過他對自己的期許、對國家的理想與抱負,所以我相信他不會做這種事。」駱冠禹很篤定。
他的目光堅定而有力量,聖文發現,她無法拒絕駱冠禹這樣的眼神。「你要我怎麼做?」
「查明事情的真相。」
杜聖文將書包放下,拉了把椅子坐在駱冠禹的旁邊,駱冠禹將自己的位子移向左邊,把電腦讓給聖文操作。
杜聖文開始利用網際網路,追蹤報上刊載的色情照片來源,時間大約過了十分鍾,她發現事情不對勁的地方了。
駱冠禹看出她神情有異,知道事情有了端倪。
「發現到什麼了嗎?」
「我利用網路追蹤電腦的色情圖片來源,結果找到一個中繼衛星網站,而這個中繼衛星網站,它才是圖片的原始來源處。」
「既是如此,那他們又怎麼能讓媒體、大眾以為,這些圖片是出自江仲簾的住處?」
該怎麼解釋呢?杜聖文噘了噘嘴,想了會,才道:「這麼說吧,當你進入你喜歡的網站時,你是不是必須連接到一個開啟的線路,利用這個途徑,對方便可以在你睡覺的時候,把最新的資料傳給你,而網路一旦開放,任何東西便都能傳進來。我想他們就是用這種手法,誣陷江仲簾的。」
駱冠禹點頭,他大約懂了。「可是我們雖找到照片的原始來源,但這樣還是沒有辦法洗刷江仲簾的罪名。」
「有。」回到電腦前,杜聖文總是相當的自信。「我們可以用相同的手法,把這些色情圖片傳給一些名人,不管那些名人是懂電腦的、不懂電腦的;玩網路、不玩網路的,都一一陷害。」
駱冠禹明白她想做的事了,「你是想讓媒體還有大眾認清,這是一項誣陷行為。」屆時,大家也就明白江仲簾只是個受害者,而不是始作倆者。
聖文點頭,嘴角納著笑,看了駱冠禹一眼。
四目相視,彼此間多了份崇拜與了解,他們之間已不像先前那般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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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厲害。」
在離開了網路咖啡屋之後,駱冠禹送杜聖文回家。回家途中,他深深的佩服起這個只有十八歲的女孩。
杜聖文搖著頭笑笑。「聽過『著要在人前顯貴,必得在人後流淚』這句話嗎?我的厲害是犧牲了我的童年與歡樂換來的。」她踢走腳邊的石子,覺得她的一切沒有什麼好羨慕的,反倒是他。「我才真要羨慕你。」
「我?」駱冠禹側頭看著她小小的臉龐。「我有什麼好值得你羨慕的?」
「有。」尤其是在今天中午去看了他的高中生活之後,那種感覺就變得好深刻。「我聽人家說,你小時候就被冠上『小科學家』之名。」
「我只是對實驗器材有興趣。」
「有興趣也得有天分才行。」像她就對那些試管、酒精燈最沒輒。「所以我想當初背負盛名的你,也應該有讓你爸媽帶你去測過智商。」
「是有過。」他點頭。「你問這個問題,是想知道我的智商多少?」
「不。」她沒那麼無聊。「我只是想弄清楚,當初你是不是也能越級就讀?」他的情況是不是也跟她一樣?
「可以。」他點頭。
「但你卻拒絕了!」
「我是懶,不想太早過有壓力的生活。」基於這個原因,所以當年他才推掉越級升學的提議。
「所以你比我幸福,因為十年前,你享受了你的童年、你的青春、你的十七、十八歲,而我的生活卻始終只有電腦與學位。」
「但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是很多人努力了好幾年,卻無法得到的。」
「所以我才說,人生在世,不能一切盡如人意,有一得便有一失。」上帝對人是很公平的,不是嗎?
「其實你很幸運,有先天的好頭腦,又有後天的好環境,來讓你盡情發揮你的天賦,很少人能像你這麼幸福,所以你不該自憐。」
「我沒有自憐,只是覺得有些遺憾,錯過了一些在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比如說,友誼,還有宿芬臉上那抹忘憂的笑。
「你後悔當初越級升學的決定?」
「不,當然不是。電腦依舊是我的最愛,我只是……只是覺得錯過了一些快樂,真的很可惜。你知道嗎?這就是我今天看到高中時候的你,會那麼震撼的原因,因為以前的我,臉上從來沒有那麼開朗的笑容,也沒有可以談心的好朋友。」她唯一的知己,是她的電腦。
「另外,我從來沒玩過撲克牌,我連你們口中所說的『排七』、『撿紅點』都不會玩。上個禮拜六,宿芬帶我去冰宮,那是我第一次穿溜冰鞋;穿溜冰鞋的我雖一站起來就跌倒,但那時候我才知道,我雖然擁有了很多人所羨慕的高學歷,但相對的,他們也有很多東西是我所不會的。」
「比如溜冰嗎?」
「這只是其一。很多年輕人該做的、該玩的,我全錯過了,像是夜市,我沒逛過,男生,我沒暗戀過。」從小到大,她就被父母保護得好好的,雖然讀書是她的最愛,但長大了她才明白,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有比學歷更重要的東西要知道。
駱冠禹看著杜聖文說出她心裡的感覺。為什麼?為什麼她內心裡明明有很多的不乎,該是說得很激動的,但她表現出來的卻很平靜,像是在單純的敘述一件事罷了?
難道她真的忘了該怎麼生活、該怎麼享用青春了?
「走吧。」駱冠禹握住她的手。「我帶你去溜冰,教你玩撲克牌,帶你去逛夜市。」
他們一項一項的做,把她失去的全部補回來。這是他唯一能對聖文做的。
杜聖文就這樣讓駱冠禹拉著跑。
涼風打在她的臉上,她的手緊緊的讓個不算熟的男人握著,但……她卻覺得很有安全感。
杜聖文放縱自己的拘謹,奮力的邁開步伐,追著駱冠禹。在他身邊,她的心很想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