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三姝 第十章 寧王李儼
    東方明蕙邁著最具大家閨秀風範的步子,裊裊走向大廳。

    寧王李儼,早已經等在那兒,他手中把玩著茶盞,看似平靜,可是手指轉動之間,卻顯示了他內心的煩躁:「進去通報的人,有好一會兒了吧!」

    訓練有素的僕人,恭敬地回答:「是是是,王爺在此,怎敢怠慢,大小姐馬上就來了。」

    明蕙輕咳一聲,寧王立刻回過頭來,就見一個黃衣女子裊裊走向前來:「民女東方明蕙,拜見寧王爺。」

    她還沒跪下來,寧王立刻伸手扶住了她:「大小姐請勿客氣。」

    明蕙嚇了一跳,連忙抽回手去,寧王客氣得出乎她的想像,須知男女授受不親,他怎麼竟然不明白這點,竟還不顧尊貴親自伸手去扶她,莫非——寧王真的變卦了?

    寧王見她怔在那兒,竟反客為主地招呼道:「大小姐,請、請坐!」

    明蕙心頭狂跳,藉著起身的機會,她飛快地偷偷去觀察寧王的神情,方一抬頭,卻與寧王的目光相接觸,兩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轉過頭去。

    然而就是這一眼中,她看出寧王看她的眼神,熱切中帶著焦灼,彷彿對她有某種願望。明蕙的心一直往下沉,難道說這幾天平靜的日子真的只是她的一個幻覺嗎。

    寧王、寧王如此反覆無常,所為何來,當真是帝王之家的人喜怒莫測,伴君如伴虎嗎?

    兩人沉默著。

    過了好一會兒,寧王開口道:「大小姐,聽說府中共有三位千金,人稱洛陽三姝,是嗎?」

    明蕙心中響起警惕之聲,忙站起來回話道:「回王爺,民女的確尚有兩位弱妹,姿容寢陋,洛陽三姝這樣的稱呼,不過是別人取笑而已。」

    「姿容寢陋?」寧王笑出了聲,看著明蕙慢慢地道:「和大小姐一樣地『寢陋』嗎?」

    明蕙心頭一陣發緊,這些王室子弟,天知道他們會有什麼心理呢,還是小心點,忙答道:「二妹問菊,剛剛嫁與衛子階公子,如今已經隨夫前往劍南平叛,小妹吟蓮,自幼體弱多病,如今在姨母家養病,不敢有辱王爺龍目。」

    寧王坐在那兒,慢慢地將東方明蕙家所有的事情一一詢問,明蕙一一小心地回答,只覺得額頭的冷汗越來越多,卻不知道寧王到底打著什麼主意。

    這樣緊張地氣氛維持了好了會兒,寧王傷腦筋地撫著額頭,喃喃地道:「唉,怎麼裴應夫婦還不來呢!」

    明蕙脫口而出:「王爺還請了裴大人?」

    寧王點頭道:「正是,我從西城門進來,這邊進府,這邊就派人請裴應夫婦來了。怎麼他們還沒到?」

    正是說曹操就曹操到,只聽得腳步聲響,紅玉又是第一個衝進大廳來:「王爺,你怎麼來了,又出了什麼事嗎?」

    明蕙鬆了一口氣,卻立刻發現寧王的神情也像是鬆了一口氣。

    裴應跟在紅玉身後進來,向寧王行了一禮:「王爺。」

    寧王立刻將裴應拉到一邊:「你們夫妻來了真是太好了。我一個人坐在這裡好一會兒,跟這位大小姐說話真是好不困難。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呢!」

    裴應問:「王爺想說什麼?」

    寧王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裴應見他神情,便已經明白,對明蕙道:「大小姐,可否借書房一用。」

    明蕙忐忑不安地道:「有有有,請隨我來。」

    書房的門關了,寧王和裴應進去商議事情,剩下兩個被關在房外的女人一籌莫展,不知道他們兩個男人進去到底說了些什麼。

    書房內,裴應看著寧王,微微一笑:「王爺,現在有何明示?」

    寧王李儼長歎了一聲,道:「這、說來真是很不好意思,這次又要麻煩裴兄了。」

    裴應笑道:「王爺曾經有恩於我夫婦,但有所吩咐,不必猶豫。」

    李儼臉一紅:「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麼說才合適,這樣吧,我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給你聽好了。上次我不是說在終南山中遇到我心目中的仙子嗎?」

    裴應點頭:「是的,你是不是又去找她了。」

    李儼點頭道:「正是……」他便緩緩地說起那一日的事。

    那一日自送走了裴應夫妻,李儼立刻快馬加鞭,趕往終南山。

    他已經了卻了與東方明蕙的婚約,抑止不住心中的激動,要向那山中姑娘傾訴衷情。他沿著溪水向上遊走去。走到那日兩人對坐的大石邊,微微一笑,此刻他不再猶豫,牽裳涉水,大步跨向對岸。

    他沿著山道向前走,漸漸地落花滿地,將山道染成一片芬芳。走了一會兒,只見紅花青樹間,有亭翼然,一縷流泉,自亭畔的山巖門倒瀉而下。亭後,有一道已被蒼苔染成碧綠色的石門。

    石門之後,洞府幽絕,人行其中,幾不知今世何世。走了片刻,人洞已深,兩旁山壁,漸漸狹窄,但前行數步,忽又豁然開朗,竟似已非人間,而在天上了。此刻淡淡的花香隨晚風吹來,令人心醉。只見眼前繁花遍地,清泉怪石,羅列其間,亭台樓閣,錯綜有致。

    遠遠一聲鶴唳,有三五白鶴,竟不畏人,反而似乎在迎接這遠來的賓客。李儼正已心動神移,那白鶴卻已銜起了他衣袂,領著他走在青石路上,繁花深處。

    只見─條清溪蜿蜓流過,直至一間小築之前,形成一潭碧水,水中盛開著十幾株雪白的蓮花。

    一個白衣少女坐在籐蘿編就的鞦韆上,手執一本書卷。

    那少女轉過頭來,看見了李儼,她微微一笑:「你來了。」

    李儼慢慢地走近:「姑娘,你還在?」

    那少女點頭:「我沒有走。」

    李儼問:「為什麼?」

    那少女道:「我在等你?」

    李儼的心受到了震撼:「你知道我會回來?」

    那少女淡淡地道:「不管你來不來,我都會在這兒等你。」

    這時,李儼已經走到她的身邊了,她抬起頭,一雙清澈的眼睛直望進李儼的心裡去:「但是我的心告訴我,你一定會回來的。」

    李儼輕輕地執起她的左手,她的皓腕如雪,李儼只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急速。那少女微微一笑,將右手的書卷舉到他的面前,書卷合上,他看清了封面,竟然是這半年來他隨身不離的詩集《水中集》。

    這本詩集曾是他的至愛,但是此刻他竟想不起是何時失落了。也許,是那一日,同他的心一同失落在那溪邊了。

    「這本詩集怎麼會在你的手中?」耳邊響起了那少女悅耳的聲音。

    「這……」李儼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那少女詫異地道:「我的詩集,你從何而得?」

    李儼一怔:「你的詩集,你是……」

    那少女微微一笑,她的笑容美如蓮花:「我的名字,叫東方吟蓮。」

    「東方吟蓮,你是東方吟蓮?」李儼吃了一驚:「那東方明蕙是你什麼人?」

    吟蓮溫柔地看著他:「那是我的大姐。」

    李儼長歎一聲,慶幸自己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早知道如此,他就不必掙扎這麼久,猶豫這麼久。原來他由始自終,愛的都是同一個女子。在揀到詩集的那一刻,他已經深深地愛上這樣一個如詩如畫的女子。夢中的她,與現實的她重合在一起,令他的心中無限歡欣。

    吟蓮輕聲說著:「那一日牡丹花會,我發現失落了詩集,大姐就幫我回頭去找,沒想到卻讓你揀去了。」

    李儼含笑看著吟蓮:「所以我那天看到了你大姐,還以為她就是詩集的作者。差一點,我的終身就因此錯了。幸而上天憐我,讓我在去洛陽成親之前,終於見到了真神。」

    吟蓮驚呼一聲:「洛陽成親,你跟誰成親,難道是我大姐?」

    李儼臉一紅:「是啊,我以為這本詩集的作者,是你的大姐,所以才向她求親。」

    吟蓮輕顰眉頭:「那,現在大姐怎麼辦呢?」

    「這——」李儼也為難了,他求錯了親,仗著自己是王爺,讓裴應代他陪禮道歉,自己躲一躲也便罷了。可是現在他卻要向對方再度求親,請求對方嫁妹,這可不好面對,也真是不敢面對。

    剛剛得罪完,現在就要送上門去,怎麼辦呢。

    可是看著吟蓮那清澈見底的眼神,李儼咬了咬牙,為了吟蓮,要頭一顆要命一條,刀山火海也得闖是不是?

    於是就這麼著,他一刻也不停地立刻再度趕向洛陽,連行轅都未曾回去就直接來到了明珠坊,這邊便叫人通知裴應夫妻。

    可是一到了明珠坊,一見了東方明蕙,他反而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好這邊等著裴應,這邊一直沒話找話地試圖把話題引到這方面來。可是不知怎麼回事,他還沒提到吟蓮,明蕙就把話頭轉了。可憐李儼這輩子高高在上,連一句稍低姿態的話,也不知道如何出口,更別說親口求婚了,尤其是在前面已經對著明蕙求過一次婚又拒婚的情況下。結果兩人就這麼氣氛低沉地熬了老半天,終於等到裴應夫婦趕來救駕。

    裴應聽他說完,已經暗中笑得腸子打結,不過他一向忠厚,不像紅玉這樣當場笑出來,臉上仍是一臉正常地問道:「下官明白了,但不知吟蓮小姐對王爺是否應允。」

    「當然,」李儼道:「她是隨我一起回洛陽的。我這邊進城,這邊就送她到我的行轅去了。」

    裴應嚇了一跳:「不行,王爺,這可是於禮不合。」

    李儼道:「我知道是不太合禮俗,可是我怕明蕙姑娘難堪不悅,而不肯允婚。因此親來求婚,若是她真的不肯原諒我,我只好直接帶吟蓮進宮請皇上下旨,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裴應頭皮發麻,這寧王看似彬彬有禮,可是這婚姻事上,還真的不是普通的霸道,而且居然是那種霸道了還不覺得自己霸道的人。現在還不知道吟蓮姑娘本人的意思,不行,為了吟蓮的終身,還是先來個緩兵之計。

    想到這裡,裴應道:「王爺,您要不想讓別人說吟蓮姑娘的閒話,還是先多為吟蓮姑娘考慮一下。不如先讓紅玉去把吟蓮姑娘接到我家裡來。然後等明蕙姑娘允婚後,您再來明珠坊下聘迎親?」

    李儼微一猶豫:「好,裴應,這件事就交給你了。」當年他助裴應與紅玉成就鴛盟,現在裴應肯定也不會讓自己失望的不是。

    書房門開了,李儼只是向裴應一拱手:「拜託了。」便放心地走了,可是留下來的裴應卻立刻被兩個女人逼問。

    當得到寧王愛上的對象竟是吟蓮時,紅玉也捧腹大笑:「怪不得他的神情這樣古怪,哈哈哈,愛上妹妹卻向姐姐求了婚,的確是很尷尬的一件事。」

    裴應問明蕙:「大小姐意下如何?」

    明蕙先為自己鬆了一口氣,卻又為妹妹而懸心:「候門一入尚深似海,更何況帝王之家。吟蓮從小嬌生慣養,我怕……更何況,這件事,首先要吟蓮自己願意才行。」

    裴應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請寧王讓三小姐先到捨家去。紅玉,你現在就去行轅接三小姐吧!」

    明蕙憂心重重道:「寧王怎可如此霸道,我尚未同意婚事,他居然就把吟蓮給劫走了,糟了,吟蓮這樣嬌滴滴的小丫頭,怎麼能就這樣跟一個陌生人走呢?」

    裴應勸道:「反正你馬上就要見到她了,見了面再親自問問詳情吧!」

    明蕙歎了一口氣:「也只得如此了。裴夫人,請你馬上去接吟蓮吧!」

    紅玉連聲應是,立刻帶了家丁前去寧王行轅。

    這邊明蕙已經是立刻吩咐下人,準備好三小姐的一切用具,送到東都留守裴府中去。

    紅玉這邊未到寧王行轅,寧王李儼卻已經親自送了東方吟蓮來到留守府了。

    站在裴應和紅玉面前,寧王李儼和東方吟蓮卻仍是執手相談,旁若無人。令所有在場的人都差點掉了眼珠子。可是李儼身為寧王,生性狂放,而吟蓮卻對於世事半點也不想費腦筋,因此上兩人攜手含笑時,反而令所有的人震驚之餘,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依依送別李儼遠去的背影,吟蓮回過頭來,看著怔在那兒的裴應和紅玉,奇怪地問:「裴大人,裴夫人,你們怎麼了?」

    紅玉啊了一聲,方回過神來,她終於見著了久聞大名,卻此時才有幸見面的東方吟蓮,吟蓮果然美若天仙,更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無邪,令人不由自主地驚懾於她的純真。

    紅玉歎了一口氣,道:「吟蓮,我先安置你休息吧!」

    吟蓮乖巧地點了點頭:「多謝紅玉姐姐。」

    寧王剛走,韓桐蔭和東方明蕙就來了。吟蓮見了姐姐,嬌呼一聲:「大姐——」就撲入明蕙的懷中。

    明蕙拉著吟蓮,仔仔細細地瞧了又瞧,看了又看,生怕她少了一根頭髮似的。好一會兒,才嗔怪道:「三妹,你不是在終南別業嗎,為什麼不等我派人來接你,怎麼會傻傻地跟陌生人一起走,你也太不小心了,萬一他是壞人呢!」

    吟蓮天真地看著明蕙,道:「不會呀,他不是壞人,他不是把我送到紅玉姐姐這裡了嗎?」

    明蕙白了白眼:「我是說你跟他走的時候,你怎麼會知道他把你送到哪兒呢,他是什麼人呢?」

    吟蓮不悅地看著姐姐:「姐姐,雖然我沒有你和二姐知道得多,可是好人壞人,我分得出來。我能自己照顧自己。李儼不是壞人,我當然看得出來,而且我喜歡他。」

    明蕙倒抽一口冷氣:「你喜歡他,你知道他是誰嗎?」

    吟蓮笑道:「開始不知道,昨天才知道的。」

    明蕙看著妹妹,很擔心地想到這麼天真的妹妹,在如狼似虎,危機重重的帝王之家怎麼生存得下去。她猶豫地問:「你愛寧王嗎?」

    吟蓮啊了一聲,道:「你是說李儼?」點了點頭:「當然。」

    明蕙心頭一沉:「你是不是很想嫁給他?」

    吟蓮臉一紅,很用力地點了點頭。

    明蕙慢慢地道:「你可知道他的身份。他是寧王,皇上的親弟弟,咱們明珠坊是萬萬難以高攀上皇室的。你可知道帝王之家,深宮多怨女,身為王者,隨時可以奪人性命。你若是嫁入尋常人家,姐姐尚可保護於你,可是若是你嫁給寧王,萬一他對你不好,怎麼辦?他是親王,決不能可只有你一個妻子,甚至,他未必娶你為正妻,王府必然是妃妾成群,那些女人為了爭寵保位,什麼手段都會使得出來。吟蓮,你是如此的天真無邪,該一生一世讓人捧在手心,用盡全身心地呵護你,憐愛你。你本是溫室中的小花,而王家,卻是殺人不見血的戰場啊!姐姐怎麼敢將你嫁給他,怎麼能將你嫁給他?」

    吟蓮看著姐姐,眼圈兒慢慢地紅了:「姐姐,如果王府是個險惡的地方,為什麼你以前會同意嫁入寧王府呢?」

    明蕙看著妹妹,道:「因為姐姐懂得如何保護自己,而你不懂。」

    吟蓮抬起頭,看著明蕙:「姐姐,我也能保護自己。也許我以前有許多事都不懂,可是我會努力去學習,去適應的。姐姐,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一生一世,可是我覺得,每個人的一生一世,應該自己負責。誰也不是生來什麼都會,誰也不能可能一輩子什麼都不去學習和適應。」

    明蕙震驚地看著吟蓮,吟蓮的眼神純真一如往昔,可是——她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主意了。明蕙緩緩地道:「吟蓮,你長大了,是為了寧王而長大的嗎?」

    吟蓮搖了搖頭:「不,是因為我本來就應該長大了。」

    明蕙看著妹妹,猶豫片刻,終於道:「那麼,你真的決定了,將來的一切,能夠自己一個人面對?」

    吟蓮堅定地點了點頭,道:「不是我一個人面對,而是李儼會跟我一起面對。」

    明蕙看著吟蓮,此刻堅定的吟蓮,因為她的自信,更加地美麗,她終於點了點頭:「妹妹,姐姐祝福你們。」

    吟蓮笑了:「多謝姐姐。」

    繼二小姐問菊嫁與世族衛家,明珠坊與寧王府的這門婚事,又是震動整個東都洛陽的百姓。

    對於那些差點踏破明珠坊的好奇人士的質疑:「不是聽說寧王向大小姐求婚嗎,怎麼又變成三小姐了。」東方明蕙的回答是堅決而勿庸置疑的:「本來就是三妹,誰說是我?謠言,傳錯了。主媒的是留守裴大人夫婦,不信,你們可以找他們去證實。什麼,你們聽到的不是這樣,笑話了,當事人的話你不相信,倒肯去相信流言,我也無話可說了。」

    就連衛家也派人來詢問,韓桐蔭彬彬有禮地給予了最後定論的答覆。

    這一次便不如上次問菊出嫁這般倉促了。從寧王回西京長安,請聖旨賜婚,然後是鴻臚寺卿登門討論王室迎娶正妃的各項禮儀。這其中整整要準備半年的時間,這半年的時間,相信到時候衛子階和問菊也已經從劍南平叛回來了。

    吟蓮已經回到了明珠坊的牡丹園中,她坐在自己的房中,看著滿屋子姐姐為她所準備的嫁衣,不禁紅了臉了,甜甜地微笑。

    而她的梳妝台上,則是厚厚一疊皇室信箋,寧王李儼幾乎是每天派人送一封信來。有時候是詩歌:「風已清,月朗琴復鳴。掩抑非千態,慇勤是一聲。歌宛轉,宛轉和且長,願為雙鴻鵠,比翼共翱翔。」

    「長相思,久離別,關山阻,風煙絕。台上鏡文銷,袖中書字滅,不見卿形影,何曾有歡悅。」

    「曠世知音少,伯牙空撫琴。 焉知天地外,猶有子期聽。」

    有時候則是種種遊戲的花樣,七巧板、九連環、華容道,又或者是一種宮中新賜的宮錦、首飾,有或者是名貴的茶或酒,甚至有一次還派人用快馬送來了荔枝。

    每天黃昏,眾丫環便擠在門口,等著今天寧王的信使到來,下注猜測著今天寧王是送什麼來。

    今天也是如此,大家早早擠到門外去等信差。吟蓮獨自一個人在房中,看著用宮錦新制的嫁衣,不由得心潮起伏。

    她偷偷地走到門外望了望,見四下無人,連忙關起房門,看著鏡中的自己,不由自主地披上新嫁衣,對著鏡中慢慢地旋轉。

    終於,她穿上了新嫁衣,看著鏡中變得艷光照人的自己,羞澀地笑了。

    忽然,窗門被用力撞開,一個黑衣人躍入房中。

    吟蓮臉色大紅,真是不小心哦,記得關上房門,卻居然忘記關上窗戶了。連忙轉頭看著來人,那人衣衫破舊,滿是泥污,臉上帶著駭人的神情。

    吟蓮卻認出了這個人,吃驚地道:「咦,卜大哥,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她向來不問家中之事,自是不知道卜世仁早已經被她大姐像一隻老鼠似地逐出洛陽城。

    卜世仁緊緊地盯住了吟蓮,身著嫁衣的吟蓮,整個人更是艷光四射,不可方物。他吸呼驟緊,連說話都困難了:「三小姐,我是來帶你走的。」

    吟蓮怔了一怔:「帶我走,為什麼?」

    卜世仁急道:「我是來救你的。你姐姐為了自己的私慾,為了怕得罪寧王,竟然不顧你的終身幸福,拿你當作向寧王賠罪的禮物。你快跟我走,我們離開洛陽,天大地大,總有她的魔爪伸不到的地方。」

    吟蓮莫名其妙地看著卜世仁:「卜大哥,你怎麼了,你、你沒病吧!」

    卜世仁惱怒地道:「你幹嘛這樣看著我,我當然沒病,我說的都是真的。」

    吟蓮看著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你沒病,怎麼說話這麼奇怪。這裡就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跟你走?為什麼要離開洛陽?」

    卜世仁不耐煩地道:「我不知道那個惡婦是用了什麼手段,逃脫罪名的。三小姐,你姐姐是個陰險狠毒的女人。她權欲薰心,居然想高攀寧王,可是背地裡,卻又與韓桐蔭那個偽君子勾搭成奸。哼,她以為她可以一手遮天。我們卜家為明珠坊做牛做馬三十年,為你們明珠坊掙了多少銀子,她居然用盜用公款的名義,將我打入牢中。又勾結裴應那個狗官,將我打了三十大板,將我流放。幸而我在獄中認識了幾個朋友,中途逃了出來。我堂堂明珠坊的大掌櫃,居然被她害得被迫流落到與乞丐堆裡去。哼,我不會放過她的。三小姐,你仙子一樣的人,怎麼會與她那種人一母同胞。你不要不相信我,她和韓桐蔭勾搭的事,寧王肯定已經收到密信了。她一定是怕寧王怪罪,而且寧王怎麼會再肯要她這種女人,於是她就拿你做禮物要你嫁給寧王,好讓她自己脫身。三小姐,你千萬不要上她的當。一旦寧王遷怒於你,你這一輩子豈不是要受苦。我這次特地來,就是為了救你走的。」

    吟蓮看著他的眼神已經轉為憐憫:「好好好,卜大哥,你不要激動,我這就去幫你找大夫。你這種病,一定要安心靜養,千萬不要胡思亂想。卜叔他老人家年紀大了,他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你千萬要自己小心哦!」

    「你——」卜世仁氣得差點要吐血,他費盡心力所說的一切,居然會讓吟蓮當他是瘋子:「你不相信我說的話不要緊,你千萬不要被你姐姐當成權勢的工具呀!」

    吟蓮努力地用笑容安撫他:「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相信。你別激動,千萬別激動。」正在此時,門外走過的丫環聽到房內的聲音吵雜,問了一聲:「三小姐,有什麼事嗎?」

    吟蓮忙叫道:「如畫,你快進來,卜大哥生病了。」

    「什麼?」丫環如畫聽得一頭霧水地掀簾進來,嚇得大叫一聲:「你、你要做什麼?」

    此時的卜世仁已經亮出一把匕首,架在吟蓮的脖子上:「不許叫,進來,關上門,否則三小姐就沒命了。」

    如畫嚇得戰戰兢兢,僵硬著身子走進房來關上門,顫聲道:「好漢,你要錢要什麼都行,千萬不要傷了三小姐。」

    卜世仁大怒:「臭丫頭,連你也敢嘲笑我,你看看清楚我是誰?」

    如畫定晴一看:「啊,卜世仁。」立刻尖叫起來:「快來人哪,卜掌櫃挾持三小姐,快來救人哪!」

    卜世仁連忙衝上去,一拳將如畫打得暈了過去,可是已經遲了,只聽得門聲立刻有許多聲音自遠而近。他厲聲道:「誰都不許進來,否則我就對三小姐不客氣了。」

    門外,立刻靜了下來。

    卜世仁忙鬆開了吟蓮,關切地道:「吟蓮,嚇著你了吧,讓我看看有沒有傷著你?」

    吟蓮搖了搖頭,莫名其妙地看著卜世仁:「卜大哥,你怎麼了,為什麼要傷害如畫?」

    卜世仁歎了一口氣,溫柔地看著吟蓮:「我沒事。你、你這樣的人,我怎麼下得了手作害你呢?為什麼你要這麼美,為什麼你要美得如此地不食人間煙火,為什麼你竟然是明珠坊的三小姐,東方明蕙的妹妹?」他的眼神變得狂熱:「三年前,我見了你以後,這顆心就不是自己的了。可是,你是明珠坊的三小姐,我只是明珠坊的一個夥計。不管我怎麼做,怎麼努力,在東方明蕙的眼中,我永遠也只是一個下人而已。我配不起你。」

    吟蓮搖頭道:「姐姐不會這樣的,人無貴賤。再說你又沒簽給我們賣聲契,又不是奴才,怎麼算是下人呢?」

    卜世仁凝視著她:「為你這話,我死也甘心,可是你姐姐不是你,你姐姐是個很勢利的女人,她的眼睛是從來只向上看,不向下看的,可是我知道你很善良。多年來多少王公子弟,名門貴族向你提親,被你姐姐挑了又挑,嫌了又嫌,竟是塵世間沒有一個男子,可以配得上你。你的兩個姐姐,一個勢利,一個粗野,天地間竟會把你這樣的仙人,跟她們做姐妹,真是不公平。」

    吟蓮皺眉:「我不許你或者是任何人,說我姐姐的壞話。我的兩個姐姐,是天下最好的姐姐。」

    卜世仁歎了一口氣:「好,我不在你面前說別人的壞話了。因為,你是那種不相信世間有壞人的人。」

    吟蓮淡淡地搖頭:「不,卜大哥,我雖然不諳世事,可我並不是白癡。是非黑白,我分得清楚。不管你是不是有病,可是你一直在說我姐姐的壞話,那麼你自己呢,你自己就一點錯也沒有嗎?」

    卜世仁倒吸一口氣:「我——」正欲為自己辨護,可是在吟蓮清澈如水的目光下,竟然一絲的邪念也無法生起,只覺得再說一句謊話,也是冒瀆了這樣清澄的眼神。

    他低下頭去,歎了一口氣:「你說得對,在你的面前,任何人都不配說自己是清白的。自三年前見到你以後,我知道自己留在明珠坊,就是幹一輩子,也不可能讓你姐姐答應把你嫁給我。於是我就想自己掙再錢,開一家和明珠坊一樣強大的商行,好讓你姐姐知道,明珠坊沒有我,只憑韓桐蔭那個書獃子,是沒用的。如果她想我回來幫她,就會把你嫁給我。沒想到,事情沒成,我就被你姐姐掃地出門。」

    吟蓮的眼神裡沒有一絲的輕視和嘲笑,只是很認真地問:「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卜世仁怔了一怔,道:「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就這麼算了。後來,我聽到你要嫁給寧王的消息,才知道原來你姐姐這麼卑鄙,居然讓你代她嫁給寧王。我決不能讓她得逞。」

    吟蓮歎了一口氣,很想告訴他其實別人沒有這麼卑鄙,在卑鄙的人心中,他會把世間所有的人,想得和他一樣卑鄙和狠毒。這種人其實很可憐,因為他們永遠把所有的人想得很壞,然後他們永遠想著怎麼防別人算計別人,他們日日夜夜都會活得很累,更可悲的是,他們還以為自己這樣活著才不吃虧。

    吟蓮淡淡地道:「卜大哥,我就算不嫁給寧王,我也是遲早都要嫁人的可是你自己的將來怎麼辦,卜叔的下半生怎麼辦,你為你自己好好著想一下吧。」

    卜世仁怔在那兒:「我、我現在這個樣子,哪裡還有將來可言。」他看著吟蓮,眼神溫柔:「吟蓮,如果我帶你走,要你跟我逃亡天涯。我、我怎麼捨得讓你如此受苦。」

    吟蓮臉一紅:「卜大哥,你還肯為別人著想,我想你並不是個壞人。要不我和姐姐說說,雖然姐姐是不可能再讓你回明珠坊了。可是看在卜叔在我們家三十年的份上,讓她許你在城裡開個小商行,足以養家活口,也好讓你去娶妻生子,奉養卜叔。」

    卜世仁凝神看著吟蓮,好半天,忽然暴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好辦法,的確是好辦法。三小姐,你這個辦法,給掃地的阿牛,餵馬的小王倒是很好。可是我卜某是什麼人,能過這種一輩子仰人鼻息的事嗎?」

    吟蓮退後一步,這個人的眼神很邪惡,很瘋狂:「你想幹什麼?」

    卜世仁冷笑道:「三小姐今天穿著的新嫁衣很漂亮呢,總不能白穿了。我想,讓你今天就做我的新娘。這樣你就不能再嫁給寧王了,你姐姐的如意算盤就要落空了。你做了我的妻子,東方明蕙還能怎麼對付我,殺了我嗎,你豈不是要做寡婦了?只要你嫁給我,她哪裡捨讓你吃苦。我自然什麼都會有了,何必再去苦苦掙扎。你放心,我一直愛著你的,我決不會對你不好,只不過,這件事可不能讓你姐姐明白。吟蓮,過來吧,只要過了今天,我們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就可以一輩子恩愛地在一起了。」

    吟蓮的心一直下沉:「你、你不會得逞的,我與寧王已經有了婚約,姐姐決不能可讓我嫁給你,李郎也決不會放過你的。」

    卜世仁嫉恨交加:「李郎,叫得真是好親熱啊!三小姐,我為你已經瘋狂了,我為你落到如今這種地步。我不會再有什麼顧忌了,哼哼,我得不到你的心,我也要得到你的人。我不能得到你一輩子,至少我得到你的第一次。」

    眼見他惡狠狠地撲上來,吟蓮不假思索,轉身便跑。可是她才跑了兩步,就已經被卜世仁一把抓住,扔到床上去。

    眼見著卜世仁步步逼近,吟蓮驚慌得不住退縮,漸漸地退到床的角落裡,退無可退。

    卜世仁露出邪惡的笑意,緩緩地逼近,他的臉離吟蓮越來越近,他輕聲道:「蓮兒,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

    「咚」地一聲,卜世仁一頭栽倒在床頭,眼睛仍是不能置信地直直盯住了吟蓮。

    吟蓮的手中,拿著一個黑黑的小圓筒。剛才,她就舉著這個從枕頭底上摸出來藏在袖中的小圓筒,衝著卜世仁的臉,按下機關,一股白煙噴在卜世仁的臉上。然後,卜世仁倒下。

    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吟蓮站起來,走過卜世仁的身邊,走到門口,打開門,對著門外如臨大敵舉著武器的眾人甜甜一笑:「你們可以進來了。」

    明蕙已經率先衝上前,抱住了吟蓮,不住連聲問道:「妹妹,有沒有傷到你,有沒有嚇到你。」

    韓桐蔭帶著武館中的鏢師衝進來,看著已經被擺平的卜世仁,目瞪口呆:「吟蓮,這是怎麼一回事。」剛才他得到消息趕來,卜世仁挾持吟蓮,他知道這個人已經喪心病狂,深恐他瘋狂之下傷了吟蓮,只得守在門外。另外派了幾個輕功好的鏢師已經潛上屋頂準備救人。誰知道看似嬌嬌怯怯的吟蓮,竟然自己把這個惡棍擺平了。

    吟蓮含羞舉起手中的小圓筒:「這個是上次二姐給我的,叫我每天放在枕頭底下,用來對付壞人的。」說到這裡臉一紅,道「他沒有嚇著我,不過他自己可能被我嚇著了。」

    明蕙終於笑出聲來:「好好好,連吟蓮都懂得保護自己了,妹妹你長大了,我可以放心讓你出嫁了。」

    人群中的寧王信使暗中想,回去得告訴寧王殿下,新婚之夜,可得先把新娘的防身用品先收繳了不可。

    韓桐蔭道:「吟蓮,既然你有這個東西,為什麼早不拿出來用。」

    吟蓮臉一紅:「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而且,我也希望能夠勸說他不要做糊塗事。可是這個人好像真的有些毛病哦!」

    明蕙抱住了吟蓮,笑道:「你說得對,這個人是個瘋子,咱們不必去管他了。自有律師法會處置他。」說著一揮手,兩個武師將卜世仁押下了。

    當然,卜世仁這次被押入牢中,可就無翻身之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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