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瘦的小身體在冬天裡穿著補丁的薄棉衣,小小的圓臉,張著像黑白珍珠般對比鮮明的大眼睛,乖乖地看著中年男子,男子每交代一句話,小臉蛋就會用力點頭,可是認真的眼睛卻老是偷瞄男子身後女人手上抱著的軟綿綿娃娃。
妹妹……想要偷摸一下妹妹……可是姨不給摸……
姨說,我只要跟著阿婆走,妹妹就會有東西吃,弟弟就會平安生下來;爹說,等到我長得跟隔壁鐵牛哥一樣高得時候,他就會來帶我回家。我喜歡妹妹,我不要妹妹跟還沒生下來的弟弟像福嬸的小草妹妹一樣睡著後都不起來跟我玩,所以爹跟我說話,我認真聽,我乖乖工作、乖乖跟阿婆走,以後我就能看到妹妹,姨一定會讓我抱抱妹妹的!
牛車搖搖晃晃的,阿婆說,我長的很漂亮,她要帶我去一個可以賺好多好多錢的地方,我說好,因為我要給妹妹跟弟弟好多飯飯吃!阿婆說我只要睡在床上就會有錢賺,可是爹不是說要去工作嗎?睡覺就不能工作了啊!阿婆卻一直偷笑,阿婆說,爹跟姨都知道我要去睡覺賺錢,我好高興,爹跟姨替我找了一份輕鬆又能賺好多好多錢的工作,我就知道,爹跟姨還是喜歡我的!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躺在床上要怎麼賺錢……
阿婆帶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遠到我會擔心爹要如何來帶我回家,阿婆聽了這個問題後笑了笑,她說爹他一定會我在哪,我想,爹說要帶我回家就一定會來的,我相信爹。
阿婆把我交給一個穿的好像唱戲的另一個阿婆,這個阿婆偷摸我的臉,說我一定會賺很多錢,我好高興,因為我會有很多錢給爹跟姨,我會讓妹妹吃好多飯飯,我會給弟弟買小搖籃睡覺覺。
可是日子好難過呦!我在這裡每天都不用去掃地或是洗衣服,只是要上課學一些很奇怪的東西,唱戲的阿婆說我要叫她嬤嬤,她讓我每天練習一些很奇怪的事情,她在我的小屁屁裡面放東西,很不舒服可是嬤嬤說不能拿下來……,嬤嬤也找來一個大哥來教我東西,常常要擺一些姿勢或整天都只能墊腳走路,那個哥哥還用布條把我的腳綁起來,說這樣腳會比較小…好痛,但是我拿下來他就會打我……
我住的房子前面有一個好漂亮的大房子,裡面有好多哥哥呦,他們的衣服穿的好少,真不怕冷……我常聽到好多聲音,有好像很痛很痛的尖叫聲,也有好像在忍耐什麼的呻吟聲……有時候我還會聽到好像在抽打東西的聲音,我也看到有一個全身是血的哥哥被人從漂亮房子的後門抬出去,他們再回來的時後,那個哥哥卻從此沒有回來過……
我想家,想爹,想妹妹……可是我要乖乖聽話,我要賺好多好多錢……
一年後,我第一次到漂亮的大房子去……我那時候才知道,我在的地方叫做男色館,是一家妓院,我叫做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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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好冷……我想要一個熱呼呼的包子……衣服都被撕破了,更冷……,一個接一個,每個人都從我眼前走過,有人踢我一腳,有人給我白眼,有人對我吐口水,我沒做錯事情啊,我只是冷,我只是衣服被撕破,我只是縮成一團窩在梅樹下……
好久好久,不知道太陽已經到哪裡去了,我蹲在梅樹下,梅樹開著紅色的梅花,有一個老爺爺站在我面前,他把外衣脫下來給我蓋上,衣服很大,我可以捲成一坨,連臉都可以包到只剩下兩個眼睛,老爺爺人真好!
老爺爺後面有一個比我大四五歲的小孩,他穿著很緩和、很漂亮的衣服,有一個大叔幫他撐傘擋雪,看起來是個少爺的樣子,他沒有講話,可是我知道一定是他叫老爺爺給我衣服的,老爺爺又給我一包銀子讓我買東西吃,我知道,一定是那個少爺要老爺爺給我的,這世界上還是有好人的,很溫暖的好人。
他們要走了,溫暖的少爺要走了,我好想叫他不要走,可是少爺都不笑也不說話,他也不看我,只是他離開前看著梅花,他說:紅梅艷麗,若能永存不知有多好,可惜,只是雪中短暫的火焰。
我問賣我包子的大叔,他說那個少爺是冷樓的少幫主,我問賣字畫的年輕大哥,問他少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他說,少爺喜歡紅梅的顏色,想要保留它但是卻感歎梅花只在冬天裡短暫開花。
他喜歡梅花的紅色是嗎?
溫暖的少爺喜歡那種紅色,我要幫他留下梅花的紅……這是世界上對我溫暖的人所喜歡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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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潔的屋內,水綠色的床上,一個雪白的身影抱膝而坐,思緒遊走,心神不寧。
為什麼又夢到往事……
我以為我將它從我的記憶裡抹去了……是因為風情嗎?她的出現讓我有危機意識了嗎?
……她帶給我壓力了……我已經不能像以前讓那追求炎,我對他都只有微微波瀾般的舉動,怕驚擾他,怕他更不理我,雖然他已經很不理我了……,可是他對著半塊的玉珮微笑,那讓我更害怕會失去他……
昨天聽風情一直說他們兩人的事情,雖然指腹為婚的兩人根本沒有什麼熱戀經過,可是從一個女人的嘴裡聽到她談論炎,談論他們訂親的信物玉珮……那個炎會微笑的玉珮……,我好想一劍殺了風情!
可我……
不能……
殺了風情,炎絕對會跟我反目成仇,我連奢望靜靜地看著他的機會也會沒有……
炎會對著玉珮笑,這表示他重視這一件婚姻,我寧願把它想成他只是重視這門婚姻,我也不敢進一步想……他是重視玉珮的主人,他重視的是風……
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下去!千萬不要再想下去!……那會斷了我的生命希望……不能想……
神無月臉上瞬間血色盡失,本來已經偏白的唇色在卸去胭脂後更有如冬日飄雪般的蒼白,整個人害怕地蜷縮在一起,驚慌無助,彷彿他又回到男色館裡的生活……
輕響,小石頭撞擊窗門,神無月警覺地抬起埋在被窩上的小臉,銳利的眼神立即尋找聲音來源,等聲響再度響起,他才想起是自己約了白露深夜三更要見面,看來風情的到來給他的影響太大了,畢竟兩人之間不但沒有感情基礎,其中一方還討厭男人相戀,現在又來了一個可能令其中一人重視的女人,兩人關係如同風中殘燭,忽明忽滅,若有人多吹一口氣就會熄滅似的,難怪神無月這般習武之人會出此紕漏。
他連忙披上外衣,輕巧地打開大門讓白露進入屋內,就見白露竟然對神無月行主僕之間的大禮,可白露是冷樓之人,就算要行這種禮節也應是對著靳非炎才是,怎會是神無月呢!
一看到白露習慣性的動作出現,神無月馬上神色丕變,目露凶光,白露馬上起身,臉上儘是歉意,似乎他老是犯這種錯誤,神無月擺一擺手,順勢坐到桌前,看樣子是放過了白露的錯誤,因此白露也放心坐的下來。
深夜,沒有光線的屋內對習武之人沒有阻礙,輕微的說話聲,交談,密會,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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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堂主,確定要這樣做嗎?要開始併吞其它小幫派的話,會跟冷樓起衝突,畢竟冷樓一直就想統一北武林。」
「白露,你照我的話去做就好,盡量避免跟冷樓起衝突,減少雙方的傷亡。」
雙方的傷亡?我怎麼覺得主人要說的是不要傷到冷樓的一絲一毫?不過,這應該不太可能吧,是我多心了。
白露張嘴好像想多講什麼,突然,敲門聲響起,兩人瞬間噤聲!
神無月相當訝異有人會來找自己,除了自己居住的地方是整個冷樓最偏遠之處,他相當清楚沒有人看的起他的過去,想不到有人會在大清早就來找他,這可讓他很好奇。
眼色一使,白露意會到神無月的命令,無聲無息,躍出窗外,消失在朦朧晨霧中。
等確定白露已走後,神無月這才打開大門,他認得來者,蘇慶成,這個人是管理冷樓財務者之一,只不過他是個小賬房而已,不過管財務的人來找掌管刑罰、暗殺的刑堂,這有點奇怪。
神無月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蘇慶成,扭扭捏捏地要開口又不開口,他只是端起茶水溫吞的喝著,等對方自己說話,好不容易蘇慶成終於開始說出自己的來意時,他的話,觸動神無月內心的痛。
因為自己續絃的妻子好賭,賭到蘇慶成他已經沒有辦法用自己的薪資去負擔債務,前兩天發現自己的妻子因為被逼債,竟然趁自己到外地收帳時將前妻的一雙八九歲歲的兒女賣到牙婆手裡,之後還捲走家中稀少的財物逃跑了,他為了救回子女,本想只要挪用二十兩銀子就能換回子女,想不到牙婆獅子大開口要求必須兩百兩銀子,他逼不得已才挪用公款,原本是想慢慢補齊漏洞,可是風情的出現,讓他明白風情很快會開始掌握冷樓財務,到時候他一定會被樓主懲罰,所以他來找神無月。
後母…牙婆…被賣…
一連串的話觸動神無月的心弦……好像自己……如果當初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爹……或許就不會……神無月注意到自己差點露出弱點,馬上收回心思,可是悲憫之心已經悄悄溜出心房。
兩百兩銀子,我可以送給他,不需要他償還,但炎並不是那種會放過曾經犯過錯的人,錢補齊了,懲罰還是一樣必須執行……
……這個人是個好爹爹……愛子女的爹……連自己的生命安全都可以不要的爹……如果我有這樣的爹……
神無月還是不由地思緒遊走,看著跪在自己眼前的男子,耳裡聽到的儘是他對子女的關愛。
蘇慶成說神無月是唯一可以跟樓主不規矩而沒有被懲罰的人,而且到時候事發的話也是由刑堂來調查,蘇慶成說他不是不知道做錯就要受罰,而是擔心樓主的刑罰可能會是要他的命,畢竟會盜錢的人有可能會盜密,若自己死了,一雙兒女孤苦零丁,他捨不得子女受苦,所以希望調查盜用公款時,神無月能掩飾此事,放他一馬。
神無月,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