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是什麼啊?是皮蛋在哭要餵奶的時間到了嗎?嗯……有可能……
當子寧伸手要抱回皮蛋給奶媽喂的時候,聿鳳避開子寧的動作並且開口:「不是,籃子姊,……我決定請你送皮蛋回去「他」那裡。」
「「他」?哪個他啊?」子寧想要確認是不是跟自己想的一樣!
「皮蛋的爹。」
「什麼!?你瘋了!!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你還要回去!?你是不是燒過頭了?」子寧馬上伸手想摸聿鳳的額頭,要確定他是不是已經燒到可以煎蛋的地步所以才瘋言瘋語!雙手抱著皮蛋的聿鳳卻將頭一轉,避過子寧的手……頓時氣氛僵住了……
「……我是說真的,這件事情我已經想過了!」
「你這種腦袋能想事情!?」意思是指他在生病腦袋不清楚還是說他的智商
「……很痛,全身明明都在痛,說話、呼吸都會痛,可是好像痛的不是我……我能感覺到身體正在發燒,但頭腦卻很清楚,那些苦……好像是另一個人在受,有人能在像我這樣的狀況下,還像沒事情一樣跟你說話嗎?……是時間到了……我娘娘要走的時候就是這樣……我必須替皮蛋想他們的未來……」
「呸呸呸!什麼要走了!你果真燒過頭在亂說話!皮蛋我會替他們想!我替你擦澡降溫省得你燒壞頭殼!」子寧正打算要把皮蛋抱回來,好讓自己幫聿鳳擦澡降溫……但聿鳳直盯著子寧的認真眼神讓她愕然……
……一個難產兩個娃娃的人、隔天高燒、被打……不可能會像正常人一樣清晰地表達想法,還跟她爭論……不會真的是……老大夫說很難熬過去……搖頭……老大夫在搖頭……很無奈地搖頭……不會的……雖然大夫講的時候我就有心理準備……要面對……好難……但……真的是嗎……是……迴光返照……嗎……
「……當天大夫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小皮蛋可能一輩子需要人照顧……你有你的人生要過,我不能要你犧牲一輩子……況且皮蛋需要的藥材、金錢、人力,只有「他」具備,雖然缺了親情……」
「藍子姊,我求你好嗎?你再幫我照顧他們幾年就好!你和「他」不是一般的交情,而且你跟所有的人都吃的開,如果有問題我知道你幫的上皮蛋的忙,拜託你跟他們回去、保護他們!等到身體好了後,想辦法送他們出來當個平常百姓!我只是需要「他」救回皮蛋就好!我知道「他」會救的!他不會讓人閒言閒語說他連當個爹親都做不好!我知道他會的-…我……我可以厚顏無恥地拜託你嗎?」
看著聿鳳淚水打轉的眼……那是即將墜落懸崖的人才有的眼神,絕望的哀求……不捨的眷戀……子寧也不知道如何安撫他,只好現實一點地思考回宮的可行性……
而聿鳳見子寧沒有馬上答應,猛地,心臟狂跳,空氣好像被抽走一般感到呼吸痛苦……,不久,子寧回答聿鳳的請求,但應該要放心的臉上卻充滿掙扎、不捨及狠心……
「謝謝你!籃子姊謝謝你!我就算做牛做馬也會想辦法還你的大恩大德!謝謝……晴妃……皮蛋如果真的要去當……男寵……和番……就……就不用管他們身體好了沒……就馬上送他們出來!我寧願讓上天決定他們破敗的身體能不能活下去!我不要他們的尊嚴被踐踏!如果……真的逃不出來……就……就……殺了他們……」哽咽的話語,從埋在皮蛋身上的小臉傳出……
「你瘋了啊!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小孩你竟然……!厚!你的腦袋不要亂想啦!如果有問題我一定保護他們!這兩只可是我接生的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他掛了!我帶你回去!你跟我一起回去全程保護這兩隻!等醫好他們再一起出來!省的你發燒胡思亂想!」
「我能回去嗎……就算不是時間到了……我也不能回去……」
「你是怕「他」再度傷害你嗎?別怕!大不了我去叫豬頭潠雨幫忙!」只是要看到自己不想面對的人,再欠他很不想欠的人情而已……
「有你這個朋友……真好!可我還是不能回去!馬車……有問題對吧?我認識的籃子姊會不管我移動時的短暫疼痛,早就把我丟上馬車,帶著我到處求醫……而不是自己往來奔波尋找大夫而浪費治療的時間……所以我猜馬車不能用了,對吧!」
子寧嚇住了,從沒想過聿鳳那麼瞭解自己的行事風格,也沒想到他病成那樣還能從小細節發現馬車不能用……難道真的迴光返照,所以頭腦特別靈活……
不說話是嗎……果真不能用了……
「……救皮蛋比較重要……就算我現在不會死,但不用馬車帶我回去,會讓行程變慢……我不想因為我延誤皮蛋的救治……拜託你……不要讓我當弒子的兇手……不要讓我看到他們因為我而死在我面前……斷氣的一瞬間……我受不了……我受不了失去他們……受不了……」一想到皮蛋在他懷裡停止呼吸的畫面,頓時,心緒起伏,當初搶救小皮蛋的恐懼再度襲捲腦海……
明顯地聽到他語氣中的哽咽,卻強忍著淚……
聿鳳,你不能哭,不能在皮蛋的面前哭!頭好像要開始昏了……時間快不夠了!
「籃子姊你很清楚,現在要救皮蛋必須搶時間-…皮蛋不知道有我……他們對我沒有記憶,失去我……不會感到痛苦,可我失去他們會痛到生不如死!我會活不下去!如果你還是不能接受我的請求,就當做一個無理取鬧的娘在求你把握時間救他的小孩,好嗎?」
……還是不肯答應嗎……就是因為我……她無法放下我……是我……如果我不在……只要我不在她就會帶皮蛋回去……只要我不在……
子寧面臨是否要放棄一個人的生命,她一離開,聿鳳的狀況根本不可能沒有人照顧還能活下來,放下他,就等於自己殺了他,殺了自己的朋友……可是聿鳳下一個動作卻逼得她不得不帶皮蛋回去!
血,竟然從他的嘴角溢出……咬舌自盡!為了要逼自己放下他離去,竟然……
手忙腳亂的子寧趕忙撬開聿鳳的嘴,阻止他自殘……還好他身體虛弱、力氣不夠,但用力咬下去也讓舌頭血流不止……可他還要說話!呼嚕呼嚕的鹵蛋語……子寧只好鬆手讓他能自由說話……
「你們……不走,我馬上死在這裡!放下我吧!你不必擔心我,如果老天要讓我活,不管怎樣我都會活下去的!這是我的選擇,你不用承擔責任,如果皮蛋因為這樣而出事情,難道你就會好過!?」
死小孩!什麼時候這麼伶牙俐齒!?還敢用自殺逼我!你……真是我的另一個剋星-…不管選哪一條路,都有人可能會死,如果帶皮蛋回去,現在可能就會死一個……你真是看準我的心腸軟……前面講那些話我就快被打動了,現在又以死相逼……我上輩子鐵定踢倒你祖先的骨灰甕,不然我怎會被你吃的死死的!
「你讓我好為難……唉……死一個總比死兩個好!我答應你!但是你一定要活下來!五年……不!每一年好了!每一年皮蛋生日我都會回來這裡等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嗚……謝謝你!謝謝……我答應……我答應……」淚水混著血液,染成一片暈紅……血淚交織……是為骨肉分離還是天倫永隔而泣血……
子寧等老大夫幫聿鳳再做一次全部傷口及舌頭咬傷處理後,用著僅存的一匹馬先送他回去,等她再回來的時候,聿鳳早就昏迷不醒,只聽到奶媽轉達聿鳳昏迷前的最後要求……聿鳳請子寧抱他到門前的老樹下,面朝他們離去的方向,讓他再多看皮蛋幾眼,能看多久是多久……一個讓子寧心酸掉淚的要求……
此時,子寧才真的有要放下聿鳳一人離去的現實感……及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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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寧考慮過如果真的把聿鳳放在樹下,鐵定會死,可是現實來說,這個村莊根本沒有人,把他放在屋內或是樹下一樣有機會死掉,只是樹下還比較顯眼,路過的人會更容易發現他,況且,他最後的要求實在令人無法拒絕……他只是想要多看皮蛋幾眼而已……
子寧將聿鳳用棉被層層包裹,讓他靠坐在已經枯死的大樹下,當子寧輕拍他的右頰,想要弄醒他的時候,本來昏迷的神志因為搬動的疼痛就以經略為清醒,當他模糊地聽到皮蛋兩個字的時候,雖然感到吃力卻還是拚命張開雙眼……
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左漩……是小皮蛋……籃子姊抱著小皮蛋,大皮蛋呢?子寧看到聿鳳左右尋找的眼光,就要奶媽轉身將背上的大皮蛋給聿鳳看……
「籃子姊……拜託你……照顧他們……告訴「他」……給皮蛋一個好名字,我想拳…但想不出來好的……要「他」給皮蛋姓氏……不要跟我一樣……告訴「他」我不恨他……是我自己愛錯人……要「他」不許虐待皮蛋……如果「他」這麼狠……就算我會魂飛魄散,我一定會從地府爬回來找他!」
話一說完,聿鳳突然猛咳起來,像是要咳盡所有的力氣……子寧除了幫他拍背順氣之外,也同時保證她會想辦法讓皮蛋安全地調養好身體。
依依不捨,但卻有時間限制,人,還是要分別!
話別,籃子姊說了好多話,可我沒力氣回她……但我知道她看得懂我眼睛裡面的話……
籃子姊她站起來了!她說要走了!皮蛋要離我而去了!不能哭!他們又不是去送死!是要救活他們的!他們是要活下去的!哭什麼!你哭什麼……
下雨了吧……這雨好協…暖暖地……有點鹹……為什麼雨會在我臉上滑落……明明我沒有哭……我沒有哭……
子寧受不了這種情境,趕忙轉身背對聿鳳,七手八腳地將小皮蛋綁在自己前胸,好方便自己在路上運轉內力強化他的生命力,然後連多說一句話都不說,趕忙上馬,幫助背著兩個娃娃的奶媽坐好後,她迅速離去……她很難受,要放下一個情誼非淺的人,內心的煎熬無法言喻,只好選擇逃避現實、快點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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籃子姊你確定你會抱小孩!?小皮蛋好像東倒西歪……還好……奶媽幫你……
……大家都坐上馬匹了……要走了……我的小孩……要走了……要離開我了……好樣全身都被刀割一樣痛!不……聿鳳……你不能這樣想……而是我的皮蛋娃娃能活下去了……可是還是好痛……痛到骨子裡去……
礙…小腳腳跑出來了……籃子姊……小皮蛋的小腳ㄚ跑出來了……我要告訴你……告訴你小腳ㄚ……好重……嘴巴好重……怎麼張不開……為什麼我想要再說一些話都不行……我想要把小腳ㄚ藏回去包巾裡……想讓皮蛋再聽一次我的聲音……好想……
……走了……沒有回頭的走了……我的皮蛋娃娃……對不起……我做不好一個娘親的責任……自以為對你們好……帶你們出宮卻不能給你們好環境……我還害你們早產……或許你們跟著「他」會比較好……除了愛之外……「他」什麼都有……是不是我跟你們沒有緣分……還是我一開始一開始就不該生你們……讓你們來人世受苦……
我好像跟每一個人都沒有緣分……我的娃娃……我擁有你們不過三四天而已……可笑……我抱著你們的時間加起來都沒有一整天……這麼短暫……我該慶幸至少我抱過你們嗎……根本不是抱……都是靠手臂讓他們夾在胸前……我好想……好想同時摸摸他們的小臉……右手……不能用的右手……只能用左手分次摸他們……我不能同時經由雙手去感覺他們的心跳……他們的體溫……連想要幫他們穿小衣服都沒辦法……或許……我真的是個失敗的娘……沒資格的娘……
風……應該說是孽緣嗎……不……連一個緣字都談不上……單方面的妄想造成七個月的相處……這算什麼緣分……從頭到尾都是我自作多情……愛上一個人……不能說他錯……他根本不愛我……怎能要求一個陌生人要對自己好……只是自己貪心,以為這種身體是寶……是上天讓我能為「他」生子……證明我能適合他……怪物……怎麼奢望……以為「他」會是我的光明……
……老樹……為什麼不選其它的樹……為什麼我一想到要看他們走……就想到這棵樹……為什麼我會一直以為它是梧桐樹呢……明明枯死……為什麼想到「他」……腦中會浮現鴛鴦相待老、梧桐這些字眼……好像是書裡面的話……是常常聽到的話……在說什麼呢……是愛情……那些句子……講情愛的……
呵呵……蠢……夠蠢……蠢到極點的聿鳳礙…你看看你……都已經落到今天這種地步了……想到「他」竟然會聯想出那些字眼……蠢……自招自惹……還連累兩條小生命受苦……一生失敗……
……「他」……帶給我虛假的甜蜜回憶……還有刻在心上的痛苦……現在……愛他嗎……我不知道了……苦澀……後悔……我不知道要將他擺在我生命的哪一個位子上……
鞋子!?白色的繡花鞋……娘娘最喜歡白色……是娘娘來了嗎……對不起……我沒有聽你的話保護好自己……對不起……我一直以「他」為中心在轉……忘了找娘娘的骨灰了……對不起……對不起……可是娘娘來找我了……來找我了……是不是我可以跟娘娘在一起了……娘娘會保護我……不要「他」了……不要了……
十一月,荒涼無人煙的菊普村,老樹下,一個孤寂的身影閉眼……身體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