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葒清醒之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枕臥在床側的季騵。
她到底昏睡了多久?而他,就一直睡在她身畔嗎?窗外透著微弱的曦光,她知道,又過了一天了。
別過頭側望著他那頭濃密微鬈的黑髮,一種想法隨即湧入腦中--
他看起來似乎是累壞了。是為了她終宵守候?像他這等冷酷之人,竟會為她隨榻看護?他又是用怎樣的心情看護她?是否……他也會有那麼一絲絲的焦切、懊悔……
當念葒回想起他所說的每一句話時,不禁為自己的天真感覺可笑。她到 底在希冀什麼呢?
頭疼欲裂的知覺立即又喚醒她驚恐的記憶,她永遠忘不了那一幕。
念葒屏氣凝神不敢吭聲,悄悄地嘗試起身,好離開他過於接近的威脅。
「啊!」才翻了身,她馬上被痛楚給徹底打敗了。
「你……醒了?」她的呻吟聲驚醒了季騵,在那一刻,他的臉上寫滿了無從修飾的興奮,他忍不住想伸手握住她。
「不要!你別、別過來……」她卻像被蜂螫了般,驚恐的瞠著他想親近的手,好像季騵想勒死她。
「你……感覺怎麼樣了?我……」他落空的兩手僵在半空中,有點不知所措。
念葒卻像什麼也聽不進去,整個人埋入被窩裡直打哆嗦。她甚至拒絕多看他一眼,只是嘴裡喃喃念著:「求求你,別再過來!我不要看見你,你走!走……」
「我……」季騵怔了數秒,然後一臉挫敗的坐回原位。她被嚇壞了!而這正是他的傑作。他終於成功的扮演了索魂厲鬼,他終於看見自己完成了使命!
可是……他不發一語的將頭深深往掌心埋入,在那一刻,他竟然沒有勇氣再去看她。
季騵赫然發現,他竟然無法容忍那映在她眼裡的自己!
他在乎她對自己的觀感?這種意識再度徹底地將他打敗了……
難道他真如父親所言,弄假成真?他真的……愛上她了?
季騵被自己的意念嚇著而驀地抬頭,正好撞上了她露在棉被外,偷偷覷望的大眼眸。
那骨碌碌的大眼卻像在和他躲貓貓似地,一閃而逝。
?!真的是見鬼!清清喉嚨,調整情緒之後,季騵故意說道:「難道你不想知道那個姓吳的怎麼了?」她昏迷的這段時間,足夠讓他將一切來龍去脈弄明白。
瑞鵬?念葒的頭馬上從被窩裡冒了出來,「你把他怎麼樣了?」
「我就知道你對這個有興趣。」得到預期效果的季騵撇撇唇,又不以為意地道:「我真不懂,那傢伙背叛了你,而且還是跟你最要好的朋友,你居然還對他這麼關心?還是說……你對他舊情難忘?」
「你……怎麼會知道?」
「我還知道,你會當那只鑽表就是讓他拿去付醫藥費,因為那個搶走你心愛男人的好朋友生病了……我說的對不對?」
「既然你全知道了,現在我只想知道,你是怎麼對付他的?」她板著小臉問。
她算是承認了?那個姓吳的,就是她心愛的男人?季騵的心裡頓時不舒服極了,生硬回道:「你放心好了,我已經將他放走了,而且那些錢也全數讓他拿走……雖然東西是我送你的,但是……好歹那也算是你賺來的。」
賺來的?他的話又喚起了她的屈辱。
「那我就多謝了。總算……那一拳沒有白挨!」
「你……」他重重的呼出口氣,辛苦地調節胸口處的波濤不致決堤,「你當然是白挨。因為你為了他這麼犧牲,得到的又是什麼?救一個情敵,然後成全他們雙宿雙飛,而你呢?哼!可笑!」
「對你來講或許是,因為你根本不懂得什麼叫愛,人與人之間最可貴的情操!或許我曾經為了被欺騙、被出賣而憤怒,但那並不代表我就非得置他們於死地。如果你還有一點人性的話,你就不會見死不救!」
她非得如此咄咄傷人嗎?季騵的火氣冒了上來,恨恨應道:「我是不懂人性,更沒有你偉大,但是至少我放他走是事實,也投資了你對別的男人神聖的愛情,親手替自己戴上綠帽,這樣子你還不滿意嗎?」
望著他激動的臉,念葒想起了黑仔、瘦猴等人的遭遇。他是那麼寬容地接納罪過、那麼的慷慨仁慈,而現在他又放走了瑞鵬……她不能否決他所做的一切。
她的口氣轉緩,有點結巴地道:「你……別胡說八道好嗎?其實我會幫助瑞鵬,只是很單純的想救人。再怎麼說,茵茵也是我的朋友。感情這種事本來就很難捉摸的,他們有情有緣能在一起,我只有祝福而已。我對瑞鵬根本就不是像你所說的什麼……神聖愛情,相反的,我倒覺得自己……也許是真的愛得不夠,所以根本就沒有想像中那麼難過……」
就在她叨絮的同時,季騵無法自制的微笑已然飄現唇角;只不過她接下來的話很快地又讓他收斂起歡顏。
「還有,請你別再說什麼戴綠帽的,我……跟你的關係能談得上嗎?」
「也許是吧。」順著她的話,他含糊應了聲,然後有點不自在地開口,「我只是關心你的傷……既然你已經醒了,看起來並不要緊,那麼,我……我馬上就離開。」
看著他果真站起身,念葒反而覺得心裡怪不是滋味。
什麼叫關心?他可是打傷她的人耶!居然連一句道歉也沒有?
「你就這樣走了?」她喚住了他。
「嗯?」他掉過頭,徵詢的眼裡難掩落寞,「不然呢?你並不想看見我,不是嗎?」
「我……」念葒乍聞,杏眼圓睜,因為她真的很難想像跋扈的他會說出飽含妥協無奈的言語。難道……有啥神跡讓他一夕間轉了性?
「什麼時候你也會在乎我的意願了?」她忍不住道出心中所想。
「什麼時候?」狀似自言自語的他,發出了似笑非笑的模糊怪調,「我也想確定是什麼時候……」
是在他發現努力加諸給她的痛苦,竟然也讓自己幾乎陷入一種不可思議的掙扎開始?他恨透了這種被矛盾撕裂的衝突!
「等一下雀嬸會送藥過來,該注意的事醫生都向雀嬸交代過了,這兩天你就全聽雀嬸的……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吧。」
只是三言兩語,季騵卻說得無比艱澀。難道……讓他對她稍緩詞色真的有那麼困難嗎?
「既然你那麼痛恨我,那你應是巴不得我死才對,又何必在這裡假惺惺?」她看著往外跨步、作勢離去的季騵,賭氣的話又衝出口。
季騵身子一僵,就地一個大回轉,然後用讓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湊近她,朝她掃射出強烈的撼動,一字一句自牙縫進出,「你說我假惺惺?我真的恨不得能被你說中了!我多麼希望對你的一切是在做假,那麼,我就不必過得這麼辛苦!你明白嗎?不,你不懂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其實我……我對你--」
他溫熟的氣息染紅了她原是蒼白的粉臉,在他那對原是深不見底的黑眸中,她恍若解讀到一種翻騰情愫,奇妙的漩渦在他倆之間擴散,甚至是即將遭受滅頂也不在乎……
她想讓他把話說完!在那一刻,這競成了她唯一的渴盼。
「我……對你動手,只是一時衝動。我……」
唉……在他神色疾轉的同時,某種悵然在念葒心裡逸著細微的歎息。
她知道自己想聽的絕不是這個……而這樣的心境轉折,卻讓念葒更難過。
天,她該怎麼辦?她真的在乎他?她怎麼能……希冀一個「魔鬼」的青睞?那真是自尋死路!
「其實……我倒寧可讓你一拳打死算了。」
「你……」她的話卻再度惹惱了他,「你跟我在一起就真的那麼生不如死嗎?」
「我……」他在乎的神情竟讓她亢奮了起來,「你呢?你希望我的答案是什麼?是不是我點個頭,你就會……覺得自己更有成就感,然後慶祝自己終於達到折磨我的目的?」
季騵面對她一樣渴求解答的眼光,一道來自內心深處的聲音宣洩而出,「不是!不是這樣子的!我知道自己應該為你的痛苦慶功,我也一直告訴自己,你只是我報復的工具,不必去管你的死活。可是……我辦不到!我就是不能!你聽清楚了嗎?該死!你還要我怎麼樣?我又該怎麼做?你告訴我啊!」
她是聽得夠清楚了。
他沒有談情說愛,然而,卻是明白地讓她看清了他的情愫。只不過那份情對他而言,太辛苦了。
「為什麼要這樣子?難道我們之間真的不能改變嗎?」念葒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說出口,「你其實並不是真心想傷害我,你也不想這樣子的,對不對?」
「你……在胡說什麼?我不懂--」
「不,你懂的!我知道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只不過你不想承認罷了。說穿了,你根本就是在逃避!」念葒鼓足勇氣道。
「你……」他眨著晶亮的眼,對她的下文卻有更多的期盼。
「我並沒有說錯什麼。你一直不敢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不是嗎?你不必再對著我大呼小叫,在你想嚇唬我的同時,是否也一樣在欺壓著自己?其實那真的是多餘,因為我不再怕了!現在的我,並不覺得自己正在面對一個敵人。」她累了,累得不想去追究任何仇恨。相反的,在為他乖張的行為找著註解時,她的心變得異常柔軟。
「你……」她肅穆莊嚴的神色倒讓季騵突然迷惘起來。她到底想說什麼?「那……你又當我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真的弄不清楚。但最大的因素卻是在於你,你……懂嗎?」她羞澀含怨的瞟向他。
「我……」一種從未有過的寧靜正在兩人之間醞釀成奇妙的氛圍,在一點點自尊作祟下的彆扭中,彼此都有著不可言喻的期待。
他是用心的聽著她的每字每句的!
念葒平靜的接著說:「我承認剛開始的確是恨不得能殺了你,因為你用殘暴的手段來控制我。而現在……」
「現在又怎麼樣?」他一開口,馬上發現自己過於急切。
她卻像獲得更大的印證似地,菱唇忽漾一抹動人的嬌笑,然後柔聲道:「現在我才發現,在所有過程中,付出代價的,絕不會只有我,你一樣付出了什麼,只是你不願面對而已。」
「什麼意思?」老天,她的歡顏竟讓他的內心有著無比的震撼,那絕非是肉體上交合所能得到的滿足。
感覺到自己竟像個小男生般心跳如鼓、手足無措,季騵開始有種狼狽的感覺。他警告自己該適時結束這樣的狀況,可是他……竟有種不捨!
念葒細嫩的嗓音幽幽迴盪一室,也侵蝕著他心頭的固壘。
「雖然我不知道我媽到底做了什麼,但是我很清楚一點,不論過去是什麼,至少你跟我都是活在現在。我不懂你為什麼非要讓上一代的恩怨加諸在自己、還有別人的身上,你明明知道,人生下來本來就無從選擇自己的父母,不是嗎?如果能夠的話,我又何嘗願意一出生就見不到自己的母親?至少我也會選個……沒繼母的家庭……」
他瞥見她細白頸子低垂,兩排長睫掩住了她的眼。
他早知她飽受繼母和妹妹欺陵,心裡急湧的憐惜讓他心生憤慨的放話,「只要你不反對,你家裡那對婆娘就交給我好了!」
「啊?」雖然他的表現充滿著對她的袒護,卻也讓她嚇了一跳。念葒連聲道:「不不,我不要你那麼做,我並沒有那個意思……」
「她們一直在欺負你,難道你不想讓她們受點教訓?」
「我……也許心裡是真的有氣,但是我還不至於狠到教唆流氓--」她發覺自己的失言,可惜已來不及。
「是啊,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早就注定我是個流氓……從小到大被別人敬而遠之的我早巳習慣了!」甩動額前那綹不馴的劉海,季騵似乎想甩脫受傷的神色。她以吊兒郎當的口吻,頗不在意的說道:「但是至少我不會愚蠢到讓自己該得的權益受損。什麼叫恩怨分明你懂嗎?那就是受人點滴,我會泉湧以報;但相反的,我也是有仇必報。你懂了吧?」
「你……」面對他咬牙切齒的猙獰狀,念葒卻絲毫不以為意。她的細膩敏銳,輕易地看穿了他誇張神情下的另一面。
「你不會的!」她斷然說了。
「你--」
「也許你的生活背景是真的和別人不太一樣,比一般人還複雜,可是,那並沒有讓你善良的本性就此喪失了,不是嗎?如果你真的是那種罪大惡極的人,那麼你就不會幫助黑仔、瘦猴,你也不可能那麼簡單就放了瑞鵬。」
「那又……怎麼樣?」他的聲調是越來越不自在了。
「而對我……」她輕歎了口氣,「也許你是真的有千百個理由來記恨,可是……在報仇的過程中,你真的得到快樂了嗎?難道你對我就沒有……一絲絲的感情?」
凝視著她柔情萬千的秋波,季騵直覺自己冰錮的心快融成一攤水。他必須拚著所有的定力才能控制想親擁她的街動。
一雙強而有力的手臂還是緊緊地往她腰肢一圈,他故意涎著貪婪笑臉湊近她道:「小寶貝,也許你說對了,我是對你有了感情。誰讓你的身體這麼誘人呢?讓人特別容易衝動想佔有,而且一次就上癮了呢!」
「你……」念葒微怔之餘,狠狠地將他推開,傷心的對他吼著,「季騵!你……你是個混蛋!」
由於動作過猛,念葒一個重心不穩,往床面跌撞--
「小心!」他迅速給了她最強勁的依恃。
「我不要你扶!」她不依推擠的當兒,雀嬸出現了。
「呃……我是送藥過來的。」自以為撞見了什麼的雀嬸解釋著。
季騵這才放開了滿臉尷尬的念葒,交代雀嬸務必讓她依照醫生指示服藥,隨即轉身步出房間。
不料片刻之後,雀嬸卻滿臉愁苦的來到季騵跟前,「怎麼辦?少爺,我什麼法子都試過了,但她就是不肯吃藥。她說……」
「說下去!」
「她要我轉告你,說……除非你親自餵她吃……」
「什麼?她……胡鬧!」漲紅著一張臉,季騵的臉色煞是彆扭。
「讓我來!」然後,他又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衝向房間,沒有看見雀嬸在他背後暗笑。
不論他們會變成怎樣,反正她已順利將人給騙過去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