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份對岳才富而言,顯然是絕對的打擊,他跌後兩步,心想:完了!
「害怕了,是不是?有一點你們可能不知道,我爸這一生雖交錯了朋友,但是卻討對了老婆,至少我還有個外公,他別的沒有,就是有錢,而且還硬是要把他的心血『巨將』留給我,就不知道現在的你是不是還想告我?」南羿的話換來岳才富無言的搖頭。
然而,南羿的怒氣卻並未因此暫歇,他將身邊的映澄拉上前,然後對著岳才富低吼道:「如果你不想宣告破產也行,只要你當著她的面,將當年的事全部說清楚,也許我還會考慮放你一條生路!」
「這、這……」岳才富的頭上已冒出汗,他囁嚅了大半天,沉歎了口氣,極度感慨地說:「是,是報應來了。沒錯,當年的確是我跟映澄父親石敬一起陷害了你爸,可是,我們只是想自保,那是情非得已的,我很抱歉--」
「所以,就活該讓別人當墊背?」南羿握緊了雙拳,他激動得眼角泛著淚光,「你的一句抱歉能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你們的自保卻是毀了另一個家庭?我爸爸受不了那種屈辱,他就那樣子自殺死在我面前,而我媽也傷心過度丟下了我……如果不是我外公找到了我,也許我早就成了餓死路邊的孤兒了,你說,我的家破人亡是誰造成的?」
是岳家,還有……石敬,她自己的爸爸。映澄面對這樣子的真相,情何以堪?她虛軟的腳步幾乎快站不住,而支撐她的,竟然是南羿那雙復仇的手。
事至此,她彷彿看見了一個事實,這輩子,在某些定位上她是永遠無法和他並駕齊驅的。
「我已經都說了,你還想怎麼樣?」岳才富帶著疲 憊道。
「最重要的是--」南羿挑了漂亮的劍眉,將身旁的映澄一把摟過。「我現在可以帶走她了吧?」
岳才富這回是點了頭。
「才富,你怎麼可以--」
岳才富對著老婆有氣無力的搖頭道:「算了吧,由著他們去吧,反正,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是他的--」
「不!不是他的!」結果,映澄語出驚人。
她退離了南羿的身邊,倒抽口氣,「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的,跟誰都不相干。」
「澄澄,妳--」南羿的手落了空。
「我不會跟你走。」
「你在說什麼?難道你還想留下來?」
「不,我不是。」映澄緊抿著唇,強忍著淚水,轉身往外頭,拋下一句話:「我不會留下來,但是也不會跟你走。」
那她……南羿倒抽了口氣,咀嚼著她臨去投瞥的決裂眼神,那竟然讓他一下子全慌了起來。
南羿丟下所有人,不顧一切的追逐著她而去。
*****
「你哪兒也不能去,你必須跟我走。」他真的急了,急得甚至無從去修飾自己真正想說的話。
「請你放手,好嗎?南總裁。」她側過半邊臉,冷眼望著他緊捉住自己的手。
「你……叫我什麼?」
「我有叫錯嗎?那是你最真實的身份,不是嗎?就好比是我,我是一個罪犯的女兒。」
南羿微怔之餘,露出飽受打擊的表情,他用了把勁硬是將她拒絕面對的臉給扳回,然後他衝著她那張漠然的臉怒喝:「你不能這麼說,不是這樣子的--」
「不然你告訴我,事實是怎樣的?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你的內心不也一直這樣想?否則你就不會對我耍手段,而我……我也不必這般難堪!」
用力的甩開了他的手,淚水跟著滑落在她兩頰。
「澄澄……」
「別碰我!」她抬高了音量制止他想為她撫去淚的動作,「我現在才知道你對我的一舉一動,都是有目的的,都是你的戰略,而現在你已經得到你要的成果,你……這不會太多餘嗎?一切已經沒那個意義了。」
「有!當然有意義!」他猛地搖晃著她的肩頭,彷彿想搖醒她那種幾近沉死的表情,從來不曾如此害怕過什麼的他,從內心深處油然而生一種驚懼,「難道你不知道……不知道我是愛你的?澄澄……」
「愛?」映澄唇角漾起了抹飄忽而辛酸的苦笑,然後幽幽道:「也許,以前我可能知道,雖然那時候年紀還小,小到可能不會真正懂得什麼情愛,但是,我只知道有那麼一個大男孩,他總有著特別溫柔的眼神,我愛看他的笑容,愛在他身邊的感覺,可是--」
「現在這個大男孩長大了,他還是跟以前一樣,他一樣是那麼想留在那個特別愛哭的女孩身邊,他一樣渴望有那麼一天,他能再為她拭去淚水……」南羿情難自禁的張臂緊擁著她入懷,嘶聲喃道:「一切都沒變,他還是一樣的……」
「不,都不一樣了。」她僵直的身子並沒有多作掙扎,由著他摟抱著身軀汲取那種依然讓人震懾的氣息,絕望的她像是給自己最後的「施捨」,做那最後的貪婪。
「南羿,你……並不愛我的。」
「你--」他想說的話被她倔強的截斷。
「如果你真的愛我,就不會讓我……在這種情況下有了你的孩子;如果你真的心疼我,就不會陷我於被人唾棄、羞辱的境地。你的心裡只有仇恨,我只是你報復的一種工具,如今你已經大功告成了,不是嗎?而我……我不怨你,也不怪你,因為,這是我們欠你的,我就當是……還給你了。所以,請你放過我,放我一條生路好嗎?」
生路?她認為自己在逼絕她?這等的意識讓他鬆了手。
「澄澄,我知道你受了很多的委屈,但是,我會好好的補償你的。」他願意傾盡一生的情愛來治癒她的傷口。
「不了。」她骨子裡的剛強讓她再次昂頭,「有些事不是一定可以彌補的,你真正傷我最深的,是那種對愛的感覺和希望,你懂嗎?」
她逼視上前幾步,堅定無比的道:「我只要一想到當你假扮岳軍進新房的意圖,就讓我痛不欲生,我情願那真的是岳軍,甚至是別人,只要不是你!你不會明白,我無法接受你是用那種……可怕的心態來要了我。我可以給你,身心都一樣,我也從來就沒想過要為岳軍守一輩子寡,我只是想給自己多一點時間,好讓自己更能理直氣壯的離開這裡,我的內心甚至還編織著美夢,只不過,現在夢醒了,被你親手打碎了,你怎麼能再來對我說愛?當你用無情的姿態設計我失身時,你的心裡可有愛?」
「有,我是真的愛你,你根本不知道這些年來,有多少個夜晚我徘徊在對你的思念,恨不能立刻飛去見你一面,可是我……我不能!我的腦海裡總是忘不了爸爸臨死的模樣,還有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說的話,他要我替他討回公道,他要我永遠記住這個血恨!明知道自己不能愛你,可是偏偏又……在拿捏之間我所受的苦,那絕對不是你可以體會的,也許我真的傷害了你,但是我無法控制,我愛,我也恨!什麼人你都可以嫁,而你卻嫁給那個該死的岳軍!我恨,恨你為什麼也同流合污,恨你為什麼將自己出賣,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現在你已經失去了。」映澄吸了吸鼻子,「而我也失去了你,永遠永遠的。」如此這般的愛恨糾葛,的確夠了,夠讓人疲 憊不堪。
「不、不,你不能--」他再度前進的攔住她,焦切道:「至少……你要上哪兒去?讓我照顧你,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那是我們的孩子--」
「別提孩子!」她忽然的失了控,尖聲叫道:「南羿,你太殘忍了,我曾想過就算為了愛你會讓我壞了名聲,我也情願,我更可以為你生兒育女,只因為我以為那會是愛的結晶,可是現在……這個孩子卻只是你的戰果,他,成了你留在我身上永遠無法抹去的傷痕,你讓我怎麼去面對這個孩子?天!」
她像瘋了似的,自他身邊狂奔欲離,忽然--
「啊!」她整個人摔了出去。
「澄澄--」隨即傳出的是南羿痛徹心肺的嘶吼。
他沒能及時接著她的人。
而這一摔,映澄流產了,也流掉了那原本屬於兩人間的牽繫。
而南羿永遠記得映澄最後對他說的話:「除非你真的想逼死我,否則……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
三個月後。
「花顏巧語」偌大招牌的花店裡,有著石映澄和「小不點」忙碌的身影。
自從離開了岳家,萬念俱灰的映澄,卻那麼湊巧的遇著了昔日好友小不點,在她極力的慫恿下,映澄終於答應了合資經營花店的生意。
然而,狼狽逃離岳家的映澄,身上根本沒有多餘的錢,但是,多虧了小不點的慷慨相助,她們說好,先由小不點出資,而映澄則負責看店及大部分工作。
不過,日復一日,映澄倒發現,所有的工作卻好似全由著小不點搶著做。「你的身體剛復元,急什麼?還怕沒事幹嗎?」小不點總是如此理直氣壯說著,這讓她倍感患難之中的真情。
「還是你對我好,小不點。」
「才不呢!還有人比我對你更好,只不過--」小不點聳了肩,「有時候是當局者迷,你不一定能感覺出來的。」
她是指阿仲吧?癡情的阿仲,在得知她的狀況後,總是一再來信表明心意,他願意照顧她一輩子……映澄並不想接續這樣子的話題。
不論誰對她好,最重要的,還是她自己必須善待自己。
摒除了所有愛恨情仇的她,重拾自信的她,只想平靜的過日子。
也許是老天垂憐,花店的生意竟然好得不得了,映澄每天幾乎都忙得不可開交,對她而言,這卻是另一種福氣,至少,她可以忘卻某些事、某些人。
三個月了,他始終沒再出現。
一切都過去了,不是嗎?只不過,回到原點的她,有些東西是無法再回復的。
這一天,她又收到父親來自美國的信。
「怎麼樣?伯父信上怎麼說的?伯母的病情可好?」小不點問道。
將信邊收起的映澄回應道:「很穩定,爸說再過不久就可以回台灣來了;爸信上也提到那個出錢幫助的恩人,他希望能夠當面說聲謝,只不過人家始終不肯露臉……」
「也許這就叫……為善不欲人知吧。」
「是吶,想這人世間還是處處見溫情,即使可能是身處在異地,不過,也有那種看似親密往來,卻生活在彼此的仇視當中,永遠無法擺脫那種爭鬥……」
聽著映澄的感慨,小不點忍不住直說:「妳又在想南羿的事?」
這陣子以來,就算映澄不提,相信小不點從那熱鬧非凡的「八卦新聞」當中也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
「我沒有想他,只是還沒完全忘了而已。」映澄面無表情的起了身,向那繽紛的花靨,平淡道:「不過,相信就快了。」
「澄,其實我覺得你應該再給他,甚至是你自己一個機會,我覺得南羿他對你是真心的--」
「你今天的『覺得』怎麼特別豐富?」雖然她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小不點竟然會為南羿說起話來,但是她還是刻意的轉移了話題。「快點動手工作吧,客人要的花還沒弄好呢,還是先給自己口袋機會比較實在。」
「去,什麼時候你變得這麼功利,開口閉口死要錢的?」
「沒法子的事,誰讓我還欠著你出資的錢呢?難道你不想讓我趕快還錢吶?」
小不點卻哈了聲,說了句讓人挺莫名其妙的話:「本來就沒要你還錢,反正……」反正出錢的人又不是她。
是南羿!甚至在美國對石敬伸出援手的人也是他。
瞥了眼已經忙著手邊工作的映澄,小不點才鬆了口氣。
幸好沒讓映澄發覺什麼,否則……南羿鐵會怪死她的。
不過,小不點是快憋不住了。
她不懂,更受不了眼睜睜看著明明心存愛意的兩人,卻咫尺天涯,有如陌路。
所以每當南羿私底下找她詢問映澄近況時,小不點總會沒好氣的說:「你為什麼自己不去找她?」
而南羿回報的也總是那永無止境的苦笑,「如果能夠那我絕對不會退縮,只是……她不會想見我的。」
「你不試試怎麼知道?」小不點頗不以為然地道:「難不成這輩子你打算都不跟她見面了?」
「我跟她見過了。」
「你?」
「好幾次我在一旁偷偷的看著她,我發現她的笑容愈來愈多了,所以……我更明白怎麼做對她才是最好的。」南羿舒了口氣,「這是我一直沒學好的事,也是我最大的失敗,一直以來我總想著自己的得失和感覺,卻沒想過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總以為自己的愛能給她最珍貴的幸福,我只是拚了命的尋找我們倆的歸屬,即使是用盡了自認為最有利的手段,可是,到頭來,我才發覺她的不快樂卻讓我的所有心血都化為烏有……小不點,你知道嗎?現在我明白了,她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她這輩子不再屬於我……」
「南羿,你……」小不點感動得都快哭了。「也許她的快樂只是表面的,真的,我沒騙你,有好幾回我偷偷看著她在落淚,我知道她的心裡一定還有你,只不過,映澄就是那種不吭聲卻可以拗死人的性子,我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想見你的。」
「我會等下去的,不管需要多久。」
小不點只能配合著照顧映澄的計畫,然後衷心祝福南羿深情的等待能夠開花結果。
*****
在一個平靜如昔的午後,店裡卻忽然來了不速之客。
那是岳才富兩夫婦。
小不點一見他們就沒好臉色,「你們還想幹什麼?又想來糟蹋人了,是不是?」
映澄雖有著納悶,倒也趕緊制止小不點的發飆,然後招呼著:「爸、媽--」
逭一稱喚,小不點又喳呼了:「你現在還叫他們爸媽?你在岳家的時候,他們什麼時候把你當媳婦看待了?」
「小不點,你不要這樣子……」
「我並沒有說錯呀!澄,妳也太有度量了吧?難道你就真的一點也不恨他們的刻薄?」
映澄瞥了眼低頭畏縮的兩老,腦海裡想起他們那種今非昔比的樣子,她的心頭又能有多少怨慰?
她平靜的說:「不是我有度量,而是,仔細想來,就算我在岳家的日子過得不痛快,又怎能完全怪別人?南羿或許說對了一點,我是自找的,就為了那筆醫藥費的動機,我一樣是有所圖,既然如此那麼就算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那也是因果報應而已。」
映澄的話,可讓岳家夫婦倆汗顏而頻頻抱歉,「映澄,你現在還肯對我們這樣子,想想我們對你真的是太……對不起,是我們不好--」
話到最後,岳王美惠只差沒兩條腿給跪下了,她開始哀求著道:「既然你還肯叫我一聲媽,那麼媽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救岳家……」
「這、這……媽,你先別這樣子,有話慢慢說。」映澄倒是被嚇了一大跳。
結果,岳王美惠這一「慢說」,可把映澄整顆心給攪亂了。
原來,他們是要她去向南羿說情,請求他能施以援助,讓岳家不至於破產。
映澄一聽,心直直下墜。
原來……他還是沒能就此歇手?
她當然是不願意去。
「我可能幫不上忙,因為我跟他……早就沒聯絡了--」她掉過頭,狠下心道:「而且他也不一定會聽我的話,別忘了我爸也是他的仇家。」
「不,不一樣,他從來就沒當你是仇人。」岳王美惠卻說了句讓小不點摩拳擦掌的話,「南羿的心裡還惦記著你的,否則他也就不會出錢讓小不點找你開花店了。」
哦喔!小不點知道映澄火速的投瞥,卻不敢正視她,只想速速打發這對壞事的老傢伙。「喂,你們還真煩耶,映澄都說了她幫不上忙的,你們還在這裡胡說八道什麼?快走啦!」
映澄望著小不點的反應,心裡有所明白了。
是他,真的是他……
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不死心?而且也不允許自己對他「死心」?
她恨,恨透了他對她的種種用心。
忍著胸臆間強烈翻騰的情緒,似乎是下了某種決定的映澄,對著那黯然欲離的岳才富夫婦道:「好,我答應你們,我……去找他。」
「啊?!」小不點吃驚之餘,不覺喜形於色,只不過討了個映澄的「衛生眼」,她扁著嘴,沒敢多說什麼。
反正……真正該說的人也不是她。
對於南羿和映澄的再度會面,小不點倒是相當樂觀。
當然,她也絕對想不到映澄對南羿所說的第一句話,竟是--
「明天我就離開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