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軍陳屍的地點就在酒女茉莉的小套房內,正和菲菲的說法吻合,他是在喜宴之後前去赴酒女茉莉的約。
「我也不知道……辦完事之後,他說有點累想睡一會兒再回去,那……我因為還要趕著上班,所以……等我回來的時候,他就已經是這樣子了呀!我……我真的沒有害他的。」酒女茉莉抽抽搐搐地說著經過。
而從茉莉的口供和初步勘驗的結果,岳軍死亡的時間約莫在凌晨兩點左右,死因是心臟麻痺,據醫生解釋,如排除酒精和任何藥物的作用,那麼,過度興奮的做愛也有可能導致他的休克猝死。
聽完了所有調查報告,石映澄簡直被嚇呆了。
如果一切屬實,那麼……岳軍根本沒回家?可是,昨夜的他明明……
而仔細一想,她「失身」是在凌晨兩點以後,那麼--
石映澄兩眼一花,昏了過去。
「阿男,將少奶奶帶回房裡去!」面臨喪子之痛的岳才富喚道。
「是,老爺!」一個身材壯碩,俊秀的年輕人應聲現身。
那赫然正是南羿。
他奉命抱起了映澄,才往裡頭走去,此時的岳王美惠開口介入了。「采青,你陪著你哥一起照顧少奶奶,這樣子比較妥當。」
是很妥當,妥當到讓他可以肆無忌憚!南羿暗自嘲笑著岳家老太婆的精明一世,卻是壞在錄用他們兩兄妹的事,絕對沒有人會想到他的真正目的和身份。
隱去唇角的笑意,化名「柳男毅」的南羿,勤快俐落的遵命行事。
*****
接過采青遞上的熱毛巾,南羿輕柔撫拭著映澄的額,緊蹙著眉,旁若無人的專注目光就定在她楚楚動人的臉上。
「我不喜歡你現在的樣子。」背後說話的,是岳王美惠自認可以放心避嫌的跟班--柳采青。
無法約束他行徑的她,正用著十分不快的嗓子表達抗議。
「你可以不喜歡,但是,別管我。」他用手輕掠著映澄幾撮的劉海,那如絲緞般的觸感似乎喚醒了他某些情懷,他的眼神益發柔和了。
身後的采青看不見,她是看不見他的心。
她還在生氣,為了岳軍的死,也為了眼前映澄的狼狽樣子,「南羿,如果你真的當她是對手,那麼,現在的你應該去慶功,你的手更可以放下,你不必為她再做什麼,你傷害了她,不正好如願了嗎?你沒必要對個敵人這麼婆婆媽媽的假慈悲!」
南羿停下輕撫的動作,但並沒有應腔。
采青又繼續義憤填膺地道:「如果現在你看見她所承受的一切,還有那麼一點良心不安,那麼你就該收手,離開這裡,離開這個不屬於你的地方,還有……女人!」
南羿這頭傳來固執的回應:「她是,她是屬於我的!」
「屬於你?」采青拍額申吟著:「老天,如果早知道回到這個你所謂的故鄉,會壞了你的理智,那麼,我絕對不會讓老爹答應留下來的。老兄,請你張開眼瞧清楚行嗎?石映澄現在躺的是什麼地方?是岳家!人家叫她什麼?是岳少奶奶!她要真是屬於你,那你有本事就帶她離開這裡呀!反正誰都看得出來她並不是真心想嫁給岳軍,而岳軍現在死了,你大可帶她走,省得她留著當寡婦,這不是皆大歡喜?」
「我不會帶她走,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禍福得由她自己承擔,如果……她真的注定要為岳軍守寡一輩子,那只能說……報應!」當南羿吐出沉重的話時,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抽搐了。
「你--」采青好不生氣,「很好,從你說出的話就可以知道你是真的恨她,我真的希望這是你的肺腑之言,否則要是有什麼言不由衷的衝突,只怕以後你一定會後悔,而現在你就自己在這裡守著『你的』女人吧!」加重某字眼,甩頭欲走的采青想到什麼,又頓住腳跟。
她回頭對著南羿,聳肩道:「我在想……如果你一直不要改變現在的動作,而讓在她醒來之後甩幾個耳光的話,也許那時候你就會重新考慮一下,到底人家是不是屬於你的!」
直到采青離去,始終環顧映澄的高大身影卻未曾稍離。
然而,采青的話卻重重的給了他心上一記悶棍。
他恨她……他是該恨她!後悔?不!他南羿從來不會用到這等字眼!
可是……
凝視著她皎潔如玉的臉龐,南羿頓覺五味雜陳,溯遠自十歲那年,近及那新房初夜,所有層層交迭的情境,直逼心頭,讓他感覺不勝負荷。
俯身顧盼之間,他可以那麼直接的汲取到她那甜美的氣息,不同於那一夜「豪取強奪」的是,此刻她的祥和,讓他擁有更多餘裕的從容去貼近她,他的手指是那麼輕緩的撫觸著她,生怕一個不小心驚醒了這沉睡中的天使。
她本來就是屬於他的!她沒有任何理由嫁給岳軍,更不能為岳家守寡。
帶她走!
忽然間,南羿的手指猛地縮回--
在他驀然驚覺自己已經浪擲太多仁慈時,他原是熾熱的目光瞬息轉冷。
在他腦海中響起的是那一夜的聲浪。
她,就躺在自己,不,是「岳軍」的胯下呢喃哀求……求他快點呢!
她是那麼的狀似飢渴!那麼的淫浪駭行!
就在南羿的內心翻騰起伏之際,映澄醒了。
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他那雙罩住陰霾的灰眸,那讓她著實大吃了一驚--
「你?!怎麼會是你?」
而她的話卻讓他露出了算滿意的笑。「看來你是還記得我的。」
「我……」揪著心口,一直揮卻不去的感覺又重回,這個似曾相識的男人,總讓她有種不安。
「你為什麼會在這兒?而我--」
「你昏倒了,我是奉了老爺命令,帶你回房休息的。」他站起身子,順手把玩著擺在茶几上象徵雙雙對對的精美飾品。
老爺?推敲著他的話,作勢起身的她才疑惑道:「你是說……你是岳家的人?」
他側過頭,回眸露著深不可測的笑意,「我是住在岳家,但我不是岳家的人,我只是個下人。」
「下人?」她的口氣充滿著更多的訝異了。
「怎麼?我是岳老爺請來的園丁,有什麼好奇怪的嗎?」他走回床頭,挺直的高大身影頗具威脅地逼向她。
「不……不是,我只是……」只是覺得他不像!
在婚紗店裡的他,翩翩風采宛如貴族世爵般,甚至就現在,他那充滿眉宇間的傲氣,還有凌視他人的那種駕馭氣勢,他……不像是個幫別人跑腿,作揖打恭的下人。
映澄雖感覺出似乎有啥不對勁,但在此節骨眼,她並沒有太多心神費思。
岳軍死了!死在昨夜凌晨兩點以前,那麼,凌晨兩點以後這間房裡所發生的事……
喔,不!
所有的訊息,都像對著她投了顆巨大的炸藥,讓映澄整個人承受如體無完膚的創痛。
天知道她到底是跟誰洞房了?
「我好累,你走吧。」她心灰意懶地打發他。
思及痛處,映澄情難自禁的捂著臉,她好想哭,可是被掏空心肺的感覺,就是無淚可流。
而她的樣子卻讓南羿別具一番心眼的折騰。
才走了兩步,他定住腳,投注著兩眼的陰驚,「岳軍的死,真的讓你這麼傷心嗎?」
嗯?自兩掌間的縫隙,映澄眨著兩行濃密的長睫毛。
對著他所有不合禮制的稱謂和毫不帶感情的態度,在驚訝之餘,她明顯的表達自己的不認同。
「既然你是岳家請來的家丁,算起來岳軍也是你的主人,難道他的死,你就一點兒也不難過?」無論如何,岳軍的猝死也夠她難過的了,雖無關情愛,但卻是憐憫天性。
而面對她不悅的詰問,南羿冷哼了聲,迅速別過頭的將所有隱怒悄然收拾,他平調說道:「我只是以為岳軍死在別的女人那兒,而且還是在新婚夜,這樣的事實,難道你……一點兒也不在意?」
「我--」映澄半啟的嘴又閉合,她沒敢忘記在踏入岳家這大門之前,自己曾在心中一再重複的座右銘--「謹言慎行」。
說不在意,那絕非智舉。
她的沉默,換來了他語重心長的話,「看來,岳家的確是找了個最合適的對象,像少奶奶這樣子有肚量、識大體的女人,想必在岳家是可以過得很得心應手。」
他……什麼意思?映澄鎖住兩道眉,咀嚼他難掩嘲諷的言語。
讓她納悶的是,他……衝著何來?
不過,她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質疑,就在南羿踏出房門時,她聽見了婆婆的聲音。
「少奶奶呢?醒了嗎?」岳王美惠問著南羿。
沒聽著他的回答,倒是岳菲菲說了:「媽,管她是不是醒了,沒醒也得弄醒她!」
這等不友善的口吻,讓映澄有所驚覺,而事實上在甫聞婆婆到來之際,她早已離床,正襟危坐等候著。
岳王美惠和女兒隨即大刺刺進門,結果,劈頭就是一句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說,你為什麼要害死岳軍?」
「媽……」映澄被嚇了一大跳,「我不知道您的意思?我沒有--」
「妳有!我說有就有!」岳王氏一記咆哮,嚇住了映澄搖晃的腦袋。
她憤恨地朝著滿臉無辜的映澄指控道:「昨天是什麼日子?你居然讓自己的丈夫跑出去?你這個老婆是怎麼當的?如果你抓得住岳軍,那他也就不會死了……」
映澄張大嘴,她眨著眼,似乎對婆婆這種完全不合理的定罪,不能理解卻也抗辯不得。
緊接著,菲菲的火上加油更讓人欲哭無淚。「媽,這事我最清楚,哥哥就曾經說了,他說他就是受不了她的冷冰冰,還說他在她面前是一點男人的尊嚴也沒有,所以我想一定是哥哥被她氣不過,才故意跑去找女人顯威風.....
「菲菲,你明知道那個酒女跟岳軍的交情的,不是嗎?」映澄忍不住反駁了。
可沒想到她的反駁只是換來更無情的批鬥。
菲菲緊咬著她不放,「我知道、你也知道,可是你就是不在乎,對吧?所以你才會故意讓哥在新婚夜出去,而且還騙我說,哥他有回來。」
「我……」她沒騙人,可是--
「石映澄,」岳王美惠繼而怒視她道,「菲菲說的是真的?」
「媽,我……」百般轉折,映澄知道自己是連誠實也要不得的,她低著頭,「我怎麼可能不在意呢?所以我才會……說那個謊,只是不想讓爸媽你們操心。」
「哼!」得到了個無從發作的答案,岳王氏又堅決悍然道:「現在岳軍已經死了,但是有些話我還是要說在前頭,你的人已經進了岳家的大門,就是岳家的媳婦,當然,你也可以不必為咱們阿軍守那個寡,你可以選擇離去,只不過……所有的後果,你自己要承擔。」
映澄想到的是正欲啟程赴美就醫的雙親,她的頭垂得更低了。「我……不會走。」
「那可是你自己說的,那麼--」岳王氏環視著眼前這絕頂美麗的媳婦,挑明道:「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要讓我聽到有什麼風吹草動,要知道咱們岳家是什麼地位,可容不下什麼不清不白的閒話。」
一再三令五申的,無非就是要她守得住!
這有啥難的?說句殘忍的話,岳軍的不存在,映澄倒反而待得寬心。只不過,面對婆姑的尖酸刻薄,映澄直覺自己所有的骨氣全被踩碎;她好恨自己卑微的樣子。
待她們一走,她豆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地滾滾直下……
她哭了,無聲無息的哭了。
就在此時,迴避過岳王氏母女倆的南羿,正躲在門外望著。他看到了那垂落的兩行晶瑩淚珠。
他緊握的雙拳關節變了色,她哭泣的樣子一如多年以前,只是--
他是不能再為她遞上紙巾了。
再也不能,不能了……
*****
南羿一回到房裡,卻瞥見了扛著行李的采青。
「你這是在幹什麼?」
「我要走,我再也不要留在這裡幫你去幹些傷天害理的事!」
傷天害理?她指的是「代理洞房」?
「青青,」他喚著她的乳名,搖頭失笑,「你該不會是要告訴我,你在為石映澄吃醋吧?其實你……不妨就當成我去嫖妓風流一夜算了。」
他把話說得愈殘忍,只有讓采青更心痛。
從他被老爹收養那時起,十幾年來她就從沒見過他臉上有那麼複雜痛楚的掙扎表情。
看著他的矛盾,就好比看著撲火的飛蛾。
她不理會他的玩笑,繼續忿忿說道:「你跟石映澄八百年前就結下的孽緣,我才不管,我柳采青吃飽了沒事幹,也不會去理會這種兒女情仇,但是,事關人命,我就不能裝聾作啞了!」
早知道這丫頭素來就愛搬弄公理正義之類的文章,儼然她就是生不逢時似的當代俠女,只不過這一回,聽著她這些話,南羿倒是頗為吃驚。
「什麼人命關天的?」
「你還想對我裝蒜嗎?剛才因為有別人在,還沒法子做到大義滅親的我,只好硬忍著不說你,現在你還不老實承認?」
「你要我承認什麼?」
「你……」采青索性明說:「你說,岳軍是不是你害死的?」
原來……乍聞的南羿是楞了片刻,然後,他聳了聳肩,「坦白說,我是很想,只是,還沒能來得及。」
「你--」
「我本來是想在他身上動點手腳,讓他先好好的睡一覺,免得破壞了我辦事的興致,只是沒想到他居然自己有了安排,該死!」
說到一半,南羿恨恨的罵了:「居然在第一個晚上,跑去找女人……這男人本來就該死!」
南羿的話無疑是給了采青一劑定心丸,至少她相信了他並非殺人兇手,同時,由他的話又讓她找著某些蛛絲馬跡。
「你現在的樣子很像是在為石映澄抱不平耶?」
南羿不接腔,然後緩緩轉過頭去,睨了這別具心思的鬼靈丫頭,悶悶說了句:「替人打抱不平的事,只有你才會做。」
雙眉一揚,「赫」聲地,采青肩上所扛的行李可找著台階下了,順應民情般的一屁股重新坐定,她大氣不喘地說:「說得好,那我就更不能一走了之,我有種直覺,這兒肯定還需要我!」
南羿心領神會的一笑,「在我面前你也不必裝了,以為我真像老爹那麼好騙?你故意說什麼不放心我,打著想幫忙我的幌子,其實你真正的目的,就是想溜下山好打聽你那個失散的姊姊,對吧?」
據南羿所知,老爹還有一個女兒,和采青是雙胞胎姊妹,然而離散了十餘年,徒留一絲線索,卻總不見老爹有尋女的意願。
倒是采青這丫頭,一知道自己還有個親手足在世,她說什麼也要挖條地道遁離山頂,而南羿就是這條「隧道」的開路先鋒。
「嘿……」被人一語道破的采青乾笑之餘,又理直氣壯地說:「那……話也不能這麼說,我至少還是有可以幫得上你的時候呀!」
「說得沒錯。」他的太肯定,馬上讓人直覺不妙!
「你……是不是又想讓我去幹什麼壞事了?欸,我先說好了,要再陷害石映澄的話,我可不幹。瞧她夠可憐的了,欺負個弱女子那是癟三的行為!」
咦,她....,怎麼罵人--
「我不是在說你喔!」她的手指朝著他的鼻子道。
「去!」南羿拿她沒法度,然後才正色道:「我沒讓你去欺負什麼人,只是這次要你混進一個地方,不過就怕你不敢去。」
「有什麼地方是我柳采青不敢去的?說!」好個龍潭虎穴她照闖的氣勢。
「好,有氣魄!」稱讚之後,他立刻接口道:「酒家!」
啊?!什麼跟什麼?我咧……杏眼圓睜的柳采青半晌吐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