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前夕,她再次的作了惡夢。
在夢中--
那是一片青翠草坪,幾個大人正圍坐在一旁的涼亭裡,優聞的品茗嗑爪子乾果,男人比手畫腳談論生意經;女人則是交頭接耳瑣碎話家常,偶爾抬頭望了正在不遠處嬉戲的孩子們……
一個年約八歲的小女生伴隨幾個稍長的男孩,他們正起勁地玩著扮家家酒--
「澄澄當新娘子!我當新郎!」其中有人自告奮勇了。
「才不是呢,我才可以當澄澄的新郎……」一下子,男孩子們起了騷動。
突然,一個身材瘦小的男生,舉著那只帶著亮澄澄鑽表的手,硬是擠了進去--
「你們都不夠資格,我媽說,將來澄澄就是我們岳家的媳婦!」
然後,隨即展開了一場推擠紛爭,一旁的小女孩也被嚇得哭出來……
就在此時,一直在一旁觀看的男孩子挺身而出了。
「你們都被取消資格了,哪有把新娘子弄哭的新郎?」話說完,他對著小女孩遞過紙巾,「快把眼淚擦乾吧,我來當你的新郎,好不好?」
小女孩仰頭望著那高大的身影,然後咧嘴笑著點了頭……
突然間,夢境一個轉移--
那是一個很森嚴的地方,連他的眼神也一樣變得可怕極了--
男孩子兩眼狠狠瞪著她,「你們都是壞人!你也一樣!是你們害死我爸媽的,我現在就要你來償命--」
然後直逼而來的是,他那猛掐住自己頸子的手……
「啊--」夜半時分,渾身是汗的映澄自那個並不陌生的夢中再度驚醒。
聞聲趕至的石敬,連忙上前安撫,「怎麼了?沒事,只是個夢,別怕……」
「爸,我……」捂著心口,餘悸猶存的她一時說不上話來。
「你……怎麼這陣子老是作惡夢?你是夢見了什麼?問你你都不肯說,那只會讓爸更擔心呀!」石敬的臉上寫著對女兒的心疼。
「我……」映澄的激動逐漸平息,她平靜的對著父親擠出笑,「就說了,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石敬望著女兒蒼白的臉,半晌才若有所思的道:「其實我也發現了,你這種情形是從我答應岳家的婚事開始,對吧?」
映澄不接腔,石敬才又感慨萬千地道:「我知道你並不喜歡岳軍,我也一直不想勉強你,這一次要不是為了你媽的病--」
母親那急需赴美醫治的病情拖不得,而籌得那筆龐大醫藥費的最快法子,就是答應岳家一直不放棄的親事。
「爸--」映澄伸手握著父親的手,搖頭示意他別再說了,她很平淡地道:「這是我自己的決定,我並沒有後悔。」
「那妳--」
「爸,都說了只是個夢,那根本與岳軍無關,我……就是夢見了只大怪獸,很可怕很可怕的,還要吃人吶!」她刻意的比手畫腳,輕鬆的想化解老父心上的不安。
一旦破曉,她就是岳家的人了,還說那些似已多餘。
現在的她什麼也做不了,只除了讓家人安心。
她的惡夢或許是真的和岳軍無關,但是……那個「怪獸」卻有著會讓石敬不快的真面目,於是,她總是輕描淡寫地帶過。
果然石敬被她給逗笑了,「這麼大的人還怕怪獸?妳呀,恐怖片看太多了。」
映澄也陪著笑,像個天真小女孩的膩在父親身畔,想多享受親情的片刻溫馨。
「你該早點睡,明兒一早岳家的人就要來迎娶,別讓人家說新娘子怎麼成貓熊了。」
「不,爸,我睡不著,我想多陪陪你,我只怕以後沒這個機會了--」
「去,胡說,怎麼會沒有呢?你雖然是嫁人了,但還是我石敬的女兒呀,我只是要帶你媽去美國看病,又不是不回來了,嗯?」
「可是……」
「我知道,岳家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你要嫁過去,心裡頭難免會有著害怕,可是,澄澄,你別忘了,當初咱們石家也算是一方富豪,雖然說現在是窮了,但是論出身,也算跟他們岳家門當戶對,再說你岳伯母……該說你婆婆,她雖然精明厲害了點,也總會看在咱們兩家世交的情分上,她會照顧你的。」
映澄的腦子裡頭快速閃過昨日在婚紗店,岳軍轉述他母親的那番話,心裡頭是沉甸甸地,她卻不露痕跡。
而提及當年富裕家境的石敬,自然是時不我與的一番不勝欷吁,而某些往事的追溯,讓她一直無法啟齒的困惑,再度逼上了心頭。
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爸,你……還記得南家的事嗎?」
「啊?!」石敬似乎十分訝異,「你……怎麼會想起他們家呢?都已經過了十幾年了……」
映澄小心翼翼地觀察父親神色,才又開口說:「當年,南伯父盜用公款的事是真的嗎?」
石敬聞言,神色一轉,「難道說你在懷疑爸爸作偽證?」
「不、不是那樣子的,我只是--」只是多年以來,一直無法揮去那南家大哥哥對自己仇視的臉孔。
「我知道南宣的那孩子,叫……」
「南羿!」她接得很快。
石敬飽含深意的望了女兒一眼,才說道:「是叫南羿,如果我沒記錯,以前你跟那孩子處得挺好的,這我能瞭解,但是,有些事不是當時你們能理解的,我也是有苦衷的,否則我又怎麼會出賣自己的好友?事過多年,也不知道南家搬走後上了哪兒,就算是我想彌補那孩子也做不到,這並不是爸爸想要的……」
映澄不再說什麼了,在老父充滿內疚的神情中,她決定從今以後不再提起南家的任何事。
南羿,一個兒時最美好的記憶,也將隨著黎明的曙光乍現而蒸發遺忘
從此,她的生命中只能有的名字--
岳軍。
*****
紛紛擾擾的人嘲聲逐漸遠離,獨坐在房內的映澄,知道一掣世紀婚禮」已近尾聲,然而對她而言,最嚴厲的考驗方才揭幕。
在禮堂、在宴廳,她完美地演出岳家的媳婦;而在這個房間裡,她要扮演的,是人家的老婆。
面對即將實現而無從拒絕的義務,她的手心緊擰得出汗,咬著的唇瓣硬是吞沒多餘的淚水。
她明知這是個不宜落淚的日子,但是她就是忍不住,至少……在岳軍還沒進房之前,她有那個權利為自己而哭泣,哭過了,她會勇敢接受事實的。
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了,她卻始終不見岳軍的到來。
映澄心中不由得竊喜,甚至還私心希望岳軍最好是喝醉了,而且醉得不省人事。
雖然明知逃不了一世,但是,這一晚,石映澄對岳軍的遲遲未歸營,反倒是暫時落下了心中大石,梳洗一番後,她也就上了床準備就眠。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她的身體有了異樣感覺,微涼中夾雜癢絲絲……
「呀?!」她猛然睜開眼,卻發現壁燈不知何時滅了,在一片漆黑中,似乎有顆男人的頭顱正湊向自己。
該來的,還是逃不過的,不是嗎?她不免悲哀的想著。
陷入一種空前未有的無措,石映澄只得再度緊閉著雙眸,她佯作沉睡,只希望岳軍能打退堂鼓。
然而那侵略意味逐漸強烈的撫觸,告訴了她那只是自己的癡心妄想,此時此刻,她甚至連拒絕的資格也沒有。
對方的手一路輕撫而下,從她的臉頰、細頸、直落到胸脯……
這就是她的初夜。
她赫然驚見就在兩腿間的鮮紅血跡,而他也似乎正在望著。
至少……總算過去了,不是嗎?如同死了般的映澄,耳邊聽他傳來整衣的聲音,她甚至也不過問,直到門板被用力的閣上了,她才鬆口氣似的垂下眼瞼。
他走了,不吭聲的走了,那讓她感覺自己就好像一個剛完成交易的妓女,而她的老公,無疑就是那個拍拍屁股走人的嫖客。
銀貸兩訖,是沒什麼兩樣。她癡笑著。
映澄知道自己並不是真的在意他的所作所為,最好的是,讓她從此被打入冷宮,為奴為婢的,就當是還債也罷。
只是,石映澄卻不知道門外的另種「變天」!
走出新房的那道身影,踩著快速卻穩健的步伐直往側院,那是岳家下人們專屬的房間,然後他用手撫上臉頰處,一個用力撕扯--
「岳軍」的人皮面具落下,露出了南羿英挺非凡卻又殺氣騰騰的臉。
剛才洞房的--是他。
*****
翌日,僅守本分的映澄,並不敢因昨夜的傷痛而晏起,梳洗一番之後,依照習俗,將備好的紅包發予前來請早的岳菲菲,然後準備去向公婆問安。
「大嫂。」岳軍這位素來以嬌寵聞名的妹妹,正用著一種奇怪的眼神環視著週遭。
「有事嗎?」
「就是想問你……昨晚我哥是不是沒回來呀?」
「咦?」映澄放下手裡的梳子,回頭面露不解地答道:「你怎麼會這麼問呢?岳軍他當然有回來。」而且還……她甩了頭,不願去想起昨夜種種。
「他可能是起得早,沒叫醒我,一個人出去走走吧。」映澄只能輕描淡寫帶過。
「是嗎?可是常伯怎麼說我哥從昨晚出去就沒回來了?常伯是管大門和車庫的,他說沒看見哥哥的車子回來。」
「這……」映澄並不想說出昨夜新郎夜半走人的事,那只會叫自己更難堪。
「大嫂,你……是在騙我喔?」菲菲像逮著啥把柄似地,瞅著一雙眼淨往映澄身上瞧,「你只是不好意思承認我哥他根本沒進來這個房間,因為他……跑去找別的女人了,對不對?」
「菲菲,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有胡說,是我親眼看見的,昨兒晚上,我哥他在接茉莉的電話時,剛好被我聽見了,他是等到客人一走掉就開車出去,所以我敢說他是跑去找那個茉莉--喔,忘了告訴你,那個茉莉雖然是個酒女,但可是我哥的新歡哪!」酒女是新歡,那她這個老婆呢?不過映澄聽到這樣的事情,卻絲毫不以為意,她真正納悶的是菲菲完全不符合事實的話,以及對她說這番話的動機。
「菲菲,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的就是,我並不在意,而且……岳軍昨夜回來過,這是我肯定的!」
難道還要她以自身的「傷痕」舉證?
映澄在菲菲臉上發現了某種失望的表情,她只是想來看自己受創的模樣?映澄馬上心知肚明這小妮子所玩的把戲。
就在映澄不想多子理會,逕自往門外走時,被一名衝入的家丁給差點撞倒。
「小心。」映澄友善的伸出手扶住了他。
「幹什麼呀?莽莽撞撞地,是撞見了鬼呀?」而身後正扠腰開罵的菲菲,故意說著不吉的話。
「是……老爺、夫人要少奶奶過去,因為……」
「有話慢慢說,別急呀!」自始而終,映澄是平心靜氣的。
「是少爺他……他出事了!」家丁對著映澄投以既感激又同情的眼光,「少爺他昨晚死了!」
「啊?!」映澄驀地臉色刷白,顫抖的唇久久閣不攏……
怎麼會?那……怎麼可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