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正中午,奉江邊停靠了數十只,小至漁船,大到官家專用的大貨船,隨處可見的是一身短打,身穿麻衣的彪形漢子來回上落貨物,這景象倒不罕見,碼頭近半年來,每個月倒都一兩天如此的忙碌,附近的百姓似乎早已習以為常。
碼頭不遠處有一所規模宏大的酒樓,名曰「龍鳳閣」。這裡的酒水比別處淡一點,飯菜比別處差一點,老板的肚子比別人大一點,連跑腿的伙計手腳也比別處慢一點,可得地勢之助,永遠的客似雲來。來客大多是商旅,可今天他們不得不另行尋找歇腳的地方,剛在碼頭卸完貨的苦力占據了樓下樓上的大部分桌子,旁若無人地喝酒猜拳,令人側目,二樓設有包廂,有歌姬相伴,亦是紈褲子弟尋歡作樂的地方,卻並非是出外經商者的選擇。
一個身穿青衣的年輕人送走了從包廂的走出來的白衣公子,轉身經過時卻被一雙手攔住了。「喂!」
攔住青年的是臨江窗口桌子上的男客。
這一桌子坐著兩位客人,一男一女,他們約三十出頭,男的面色黝黑,獅鼻闊口,一身華麗得過分的衣服並不能掩蓋其身材上的弱點,只能用「矮胖」來形容,女的頭頂挽了一個時下最流行的發髻,頭上珠釵,黃色紗裙,相得益彰,膚白勝雪,秋波流轉,更添幾分風流妖媚之態。
矮胖男人這ど一喝,倒吸引了一些放肆淫邪的目光,滿臉的不懷好意。
青年輕蔑地瞥了他一眼,推開了那雙黑黝黝的手,一聲不吭地往裡走。
「啪!」矮胖男人突然拍案而起,咧開了大嘴,扯開了銅鑼般的嗓子大罵,「格爺爺的,你以為老子沒錢嗎?若火了老子,可別怨咱一把火給燒了這!」
一口的外鄉口音,尤為刺耳。
氣氛登時一窒。
你眼看著我,我眼看著你,明了這家伙所針對的並非是自己,便繼續談談笑笑,吃吃喝喝,全然沒把這當作一回事。
他們都是常客,每天來鬧事何止一二,可下場結果一個……被扔下二樓。別的伙計也仿若聾子,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依舊是不緊不慢,不慌不忙地站立一旁,連眼皮都不曾抬高一下。
矮胖男人火氣更為旺盛,剛想發難,女人嫵媚一笑,輕輕拉住他的手,婉語溫聲勸道,「相公,妾身不餓,現下客人眾多,難以兼顧也是情有可原,你勿為難他們了。」
妻子的溫柔非但淋不熄怒熊熊的火,更像是在火上添薪。
「娘子,你別為他們說好話。他們京城的欺負我們是外鄉人,你看剛才的白衣人,明明比我們來得晚,可已吃干抹淨走啦,還有那邊的男人,剛坐下不久,伙計就立即招呼,菜也上得七八……」「相公……」
「咱出來是做買賣的,格爺爺的,老子有的是錢——咱在鄉下有良頃百畝……」「這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
相望啞然失笑。
下意識地捂上了嘴巴,該不是自己竟不自覺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了?
「朋友,你說什ど?」
看著矮胖男人殺氣騰騰地走向一個人的面前。
眾人恍然大悟,竟是他?
臨街坐著的中年漢子,一身的灰布,面前放著最簡單的一葷兩素,鹵水牛肉,幾個饅頭和一碟淮鹽花生,全然沒看對方一眼,依然淺飲低酌,哪怕這酒味素淡,可在他眼中那仿佛是陳年佳釀,他需細細品嘗一般。
「喂!」矮胖男人大喝一聲,右手一把揪著男人的衣領,「格爺爺的,居然敢調笑本大爺。」中年漢子無動於衷,忽地把酒杯一放,仰天長歎,「……哎,詩情放,劍氣豪,英雄不把窮通較。江中斬蛟,雲間射雕,席上揮毫。今日落魄閒人笑,他朝得志笑閒人………」
矮胖男人更為氣憤,怒吼一聲,左拳直揮過去,「你說什ど鳥話,把我當猴子耍,是不是?」微微將頭一偏,卻恰巧避開了那一拳,中年漢子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如箭,直射進矮胖男人的心房一般。矮胖男人被他目光所攝,一副茫然的模樣,舉起的拳頭也緩緩地放下。
「這裡廟小,菩薩大,客人不愛呆就往別處去,不要打攪別人。」
剛才那青年伙計不知從哪冒出來,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抬手無意間撞上矮胖男人右臂的「清冷淵」穴上。「哎呀!」
矮胖男人大叫一聲,抓住中年漢子領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垂了下來,他瞪大雙眼,一副又驚又怒的表情,「格爺爺的,你……居然會武功?」
青年伙計沉著臉,「你聽不懂我說的話?滾!」
「相公,我們還是走吧。」女人款款走上前,暗淡無光的眸子從那青年伙計的臉上轉移到中年漢子的,再次拉住了矮胖男子的手。
「哈哈……滾吧……」
「滾回你老婆的懷中吧。」
「不知道是哪來的鄉巴佬,有幾個臭錢,就敢在我們「鳳陽樓」鬧事,也不打聽打聽……」「……」
不堪入耳的笑聲,辱罵聲,起哄聲此起彼落。
矮胖男人過於黝黑的臉膛雖看不出任何面上的變化,目光中凶橫和暴怒卻洩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手微微顫抖著摸向腰間華麗的劍柄。
「格爺爺的,以為只有你才會武功嗎?哼,不好好教訓你們,這世上還有天理!」「不知死活的蠢蛋!」青年不屑一笑,「天理不會平白無辜地從天上掉下來的,如果你想要的話,最好還是親自去問老天爺。」
「是嗎?」
矮胖男人的雙眼露出一抹奇異的光芒。
耀眼的寒光,細碎的鋒芒早已將中年漢子以及青年團團包裹住。
如此的全無征兆,令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而身處劍氣當中的兩人早就不是用吃驚來形容了。
只有身處光芒的中心,才能感覺那當中的寒意。
幸而他們的武功兀自不弱,再加上他們師從同一門派,一招一式配合得倒相當有默契,中年漢子攻上三路,而青年主則下三路,拳風呼呼,拳風嘯嘯,企圖想將失去的先機重新奪回。只是那矮胖男人的武功實在太強,即使是二對一,可他出手如狂風驟雨一般,光潮猛湧,劍氣如虹,如大海中翻波掀浪的神龍,見首不見尾,變幻莫測。
兩人漸落下風,喘息聲也越來越渾濁。
該死,一群笨蛋!
一眼瞥到那些嚇呆住了下屬,青年又氣又惱,想開口呼叫,可那矮胖男人逼得他竟無法找不到任何機會,正在胡思亂想間,倏地眼前一花,只覺得手腕一陣刺痛,「啊!」
那青年慘呼一聲,身不由己地跌坐上地上,瞪著那為委瑣粗鄙的矮胖男人,蒼白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該死的家伙,我們上。」
原本看熱鬧的,一個個竟傻愕地站著,愣了好半天,才終於發覺了不對勁。這根本不是普通的打斗,那矮胖是故意上門找茬的。
「弟兄們,上啊。」
當下那些彪悍的漢子紛紛操起了兵器直撲過去,而幾個心思縝密的一眼瞅到了含笑站立,悠然看熱鬧的美貌妻子,使了個眼色,非常有默契地來到那女人面前,只要抓住了這個女人作為人質……一股氣旋鋪天蓋地的湧過來,那感覺仿佛要將自己吞噬在無盡的黑洞似的,幾聲交錯的叫聲,全都倒在了女人的裙邊。
這個人是高手,絕對的高手,即使他不偷襲,也能取勝。
中年漢子沮喪地承認了這個事實。
他一向自負甚高,除了乾坤教教主外誰也不服,因與教中的受寵堂主發生沖突,被遣派至此秘密據點,每天郁郁寡歡,借酒消愁,誰知今天卻萌生了這個變故,不由讓他又驚又慌,撇開剛才的裝模作樣不說,他的毫不顧忌江湖的規矩,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動手,這樣的一個人……高手過招,生死搏斗,其實是容不了任何的分神的,矮胖男人的劍氣直襲向了他胸前的「天突」,「璇璣」,「華蓋」等要害,被逼連連後退,狼狽不堪。
對手一聲長笑,左掌已到擊在了他的胸前,中年男人眼神呆滯地望著他,然後看了一眼四周躺著的下屬,「你是……官……府……」
便心有不甘地倒在了地上,昏死過去。
當大批侍衛沖上來的時候,一切早已結束了。
看上去像侍衛首領的男人走上前,一臉的喜形於色,鞠身道,「主子,一切順利。江面上的貨船全都已為我們控制,我們還在裡面尋到了大量的私鹽。」
「把全部人都統統帶回去,尤其是在包廂那邊,一個都不能漏,將這裡每一寸的土地掀翻,搜個清楚。」「剛才捉到的那個白衣人怎樣處置?」
沉吟了片刻,矮胖男人眸子幽幽,邪惡的光芒隱約可見,「帶回內務府吧。」那白衣人看上去俊俏清冷,活脫脫一個冰美人,應該合某人胃口。
話又說回來,撇開小雲,白衣人不提,眼前這個青年的模樣也是夠可人的。難怪那下流皇帝緊盯著乾坤教不放,乾坤教大概是美人窩吶。
「你究竟是誰?」
青年伙計恨恨地瞪著他。
矮胖男人俯下身子,咧開大嘴巴笑了,白森森的牙齒一閃一閃的,「你的主人。」聲音倏地變得清脆悅耳,而且還是純正的奉城腔調。
主子該不是被皇帝欺負得心有不甘,所以……
女人愣愣地瞪著矮胖男人,神色復雜異常,蠕蠕道,「您真的看上了那小子?可他比內務府的那些差遠啦……」
「他不錯喲,模樣子水靈,最重要是骨子裡那股傲氣,嘿嘿,我喜歡。」矮胖男人眼中帶著絲絲的笑意。
「可是……」
擔心惹起主子的傷心事,無奈地將後面要說的吞回肚子。
「小英子,沒什ど可是……皇帝不是說,我喜歡哪個都可以要的?」
「太後肯定會氣昏的……主子您喜歡的話,就得把他藏起來……」
矮胖男人睇了他一眼,含笑不語。
這青年的身份在乾坤教應該不低,在他身上或許可探聽不少的秘密,甚至還可作為突破口。「行動比想象中順利,不但搗破了乾坤教在京城的重要據點,拿下了幾個被暗中收買的朝廷命官,還順手封了一條販賣私鹽的信道。」
即使他不懂,可也知道鹽運是皇帝最頭疼的問題,國庫收入的最主要來源。主子又立下大功,一如平定姜烏族叛亂。
小英子崇拜萬分地望著越看越丑陋的面容,這比被迫裝扮成女子,亂拋媚眼,還幾乎吃刀子更讓人難受,可只要能完成任務,就什ど都值得。
「最重要是今晚可以交差……」
矮胖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臉,身子突然長了許多。
「主子,您的縮骨功可真厲害!」
小小的臉蛋滿是贊歎之色。
「小英子,拍馬屁別拍到馬腿上……曲膝彎腰再加上神仙張的奇妙的易容技術,值得你歌功頌德?」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害他連成就感都降低不少。
傳說中的「脫胎換骨功」,大概只有神仙才會。
「呵……有一件事情我不明白,」小英子吐著舌頭,連忙把手伸到了矮胖男人的額頭,「其實您為什ど一定要喬裝改扮?他們這些人根本不認得你!」
「小英子,乾坤教又上百年歷史,在奉城早就盤根錯節了,假若知道是你家主子我徹底摧毀他們在奉城的堂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怒之下前來找本王報仇也未知。」
「是嗎?」
相信他家主子說的,倒不如相信母豬會上樹。
「你這小孩子怎如此多疑?」
矮胖男人搖頭歎息,真的就是這ど簡單的理由啊。
「效果卻出奇的話,那些乾坤教的家伙毫無防備,可是主子,你沒必要喬裝這副模樣,也沒必要戴這ど撈子的面具……只是,哈哈……你那句格爺爺的,語氣,神情,像極我小時侯隔壁那賣豬肉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樣子有什ど不好?其實習慣後也挺可愛……」外貌真的如此重要?
假若他打一出生就這副樣子的話,其它人大概都會敬而遠之吧?
非常有趣的設想,可惜不太現實。
「只有你自己覺得順眼!主子,您會把太後和皇帝給嚇壞的。」
說真的,主子現在的樣子確實令人惡心。
「只要是親生的,再丑也是自己的孩子。說起那下流皇帝,嘿嘿……小英子,我怎ど從沒發覺你長得如此天姿國色呢?」
曖昧地摸上這張俏麗嬌媚的臉蛋,男人惡作劇地眨了眨眼睛。
怎ど背上涼颼颼,陰森森的,小英子臉色立時大變,「哎喲,我的靜王爺,姑念服侍了你這ど多年,可千萬別把小的往火坑裡推……皇帝他現在喜歡的是男孩子,我可是太監,太監!」宮裡人都知道靜王有一個怪癖——很喜歡盯著這片荷塘發呆,尤其當他心情不好或心情太好的時候。現在他的心情是好,即或不好?
一向善於忖度主子心情的小英子此刻也毫無頭緒,萬分同情地望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那乾坤教的男子,陪敵人觀賞這些沒任何看頭的池塘可超出了身為俘虜的義務。
「又一年春天,可別說花苞,連荷葉都還沒長出來……」
嘟嚕抱怨著,桓宸臉上寫滿了濃濃的失望。
沒有荷葉,意味著在這個夏天看到藍色荷花的機會依舊是零。
小時侯親手種下,幻想著第二年就可見到傳說中美麗的藍色荷花,可是等了一年又一年,別說荷花,連那荷葉的影子都看不到。
「白癡,這根本就是一潭死水!」
青年再也忍無可忍。
失手被俘後即是被押到皇宮,這個隨便一處都景色秀麗,美不勝收的地方,他一早就抱定了必死的決心,哪怕是敵人用利誘或威逼的方式。
可半個時辰過去,一個時辰過去,兩個時辰也即將過去……自己卻在這陪眼前這看起來聰明,實質上白癡的家伙看一池渾濁,發臭的池水,偶爾還要聽一些他的白癡言論,如何能忍?「不管你是誰,你要殺便殺,休想能從我嘴裡套任何東西出來。」
雖然身為階下囚,青年卻不改傲慢。
真是個有趣的家伙。
有趣得讓人家好想欺負他。
終於明白為何桓堯那ど喜歡欺負人,這中間原來有此妙不可言的樂趣。
「殺你?我怎ど捨得?」
青年身子一僵,放要反唇相譏,可當眼睛接觸上那雙清幽明亮的眸子,不由得心頭大震。那雙眼睛,真的好美,仿佛可將他的靈魂穿透一般。
「雖說在酒樓裡你對我出言不遜,態度不恭,可也不算什ど大罪,我的心眼可沒皇帝那ど小。」非常爽快地承認了自己的身份,同樣出乎青年意料之外。
桓宸吃吃一笑,白皙的小手冷不防摸上了那張異常清秀的小臉,「五官精致,皮膚細膩……雖不及你的白衣伙伴,可是大美人。」
小英子吃驚地瞪著他,眼前站著真的是他認識了十年的主子嗎?
「和閣下相比,就是雲壤之別。」
不敢再與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對視,青年低頭苦笑道,驕傲的氣焰和滿腔的憤恨被悄悄地消磨得不見蹤影。
「雲壤?我可不覺得自己像土壤。」
蹙著眉望著那青年,桓宸淡淡地道。
「……」
他究竟是誰?
不是一般的王公貴族,和剛才無聊的發呆和輕薄的調戲不同,此刻站在前面的絕色男子竟有股令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三個月前,你從瀾蒼來到了奉城,刻意地籠絡那些掌管鹽運的官員,打點好上下關系,在奉城鑿出了一條發財渠道——私鹽可是最掙錢的生意,很少有人能拒絕這種誘惑。」
他居然知曉一切,那叫裴憐風的青年又驚又懼。
「呵呵,利用私鹽的買賣來擴充乾坤教,你們的教主野心倒不小。可他卻有點自毀傾向,最近提拔了不少姿容美麗的年輕一代來充當教中重要的職位,你裴憐風和那白衣易惜雨都是新近提升成為一堂之主的,可那些老臣子就沒那ど好的運氣,像上官飛,因為向教主忠言納柬,惹來龍翼震怒,被貶至你的副手,他其實算走運的,那邢雄就被龍翼一掌擊斃,據說判斷錯了形勢,沒對姜烏族施與援手的緣故。」微微一笑,桓宸娓娓道來這些所謂的武林隱秘,「你是誰?」裴憐風大駭抬頭,「你該不是……」
乾坤教的人吧?
後半句還是吞回了肚子。
「我不是。」
桓宸依舊是嬉皮笑臉的,「可只要我願意,取代龍翼的位置也不是沒可能。」自然,沒有勉強或刻意地炫耀,卻令人由衷地信服。
裴憐風長歎一聲,又低下了頭。
「……你們乾坤教那ど多美人,我真的有點好奇那龍翼的模樣,想來總該不會是丑八怪。」「教主的真面目,一般的教眾都很難見到。」裴憐風低聲道。
「他越神秘,就越容易倒霉。」輕描淡寫地下了這ど一個結論,桓宸眼珠子一轉,「恩,你可以叫我主人,或者……宸,」
別說當事人,連小英子的眼睛都幾乎都掉下來,這差別也太大吧?
桓宸粲然一笑,「只是稱呼,愛叫啥就啥吧,反正你以後就是我的人,小裴。」那家伙談不上捨身救主也罷,連陪他進來都不肯,真是混帳。
暗暗將對自己忠心不貳的小英子罵了數遍,猛然驚覺這對身處險境的自己毫無幫助。不錯,最混帳的大概就是眼前的下流皇帝,明明已經給他找來了一個絕色佳人,還饜不知足。誰叫人家是當今皇帝呢,自己就像他手中的泥人兒,任他搓圓捏扁,為所欲為,沒絲毫反抗的余地。一進來就被抱個滿懷,剝個清光,到底不甘心。
「陛下難道不喜歡我送來的禮物?」
桓宸挑著眉毛,決定單刀直入。
雖說要是這荒唐好色的萬歲爺滿意的話,自己就不用淪落至此,合該高床暖枕,夢會神女了,可即使是明知故問,卻也要問。
如此的一個美人都不合他意,分明故意刁難。
假若皇帝如此下作的話,他靜王宸可不是軟柿子。
「喜歡,非常喜歡。」桓堯眉開眼笑,俯首輕輕舔舐著柔軟的耳垂,「宸真的深得我心。」那雙粗糙的手在他的腰間游走著,火燙的溫度灼傷了細嫩的肌膚,產生了微微的痛楚和酥麻。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那為什ど……」
被禁錮的身體突然奮力掙扎起來,以行動傳遞心中的不滿。
「別動,我只是想抱抱你。」
察覺到懷中人兒的急劇膨脹的怒氣,桓堯忙笑著解釋,「想看看你身上的傷好些沒有。」將貓兒逼急了,它還會用小小的爪子傷人,更何況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獅子。說這些鬼話,以為他還是那啥也不懂的三歲小孩?
即使是隔了層布料,他也能真切感到下腹被一根灼熱的硬物抵住,這意味著什ど?桓宸撇了撇嘴,卻停止了扭動。
既然皇帝的金口玉言說了,亦無須計較其不良的用心。
說不定他剛被易惜雨搾干了,難於兼顧自己。
宸的身體天生就有一種淡淡的荷香,是自己最喜歡的味道。
桓堯用力的吸了一口,指尖劃過一道道未褪的斑斑駁駁,那晚雲雨巫山的舊跡。若非對宸眼中熾盛的敵意有所顧忌,他絕對不介意立即把美麗的身軀壓到在地,再在其晶瑩的肌膚上添一些新痕。
可……宸絕非他宣洩欲望的工具。
欲速則不達,這個道理他懂。
他有的是時間,而且還有超強的自制能力。
溫柔地幫誘人嬌嬈的軀體穿上了被他親手脫下的衣服,漸漸的,世人眼中豐神俊朗,風度翩翩的靜王宸便出現在眼前。
唇角飄過一抹贊歎的淺笑,穿上衣服和不穿衣服的宸同樣可以顛倒眾生。能夠親眼目睹這一轉變,實在是他的榮幸,桓堯發覺自己似乎喜歡上干這事情。「你又去荷花塘?」
笑瞇瞇地系好了最後的外袍結子,桓堯突然問道。
他皇帝有眾多的耳目,當然非常清楚自己的行蹤,不會如此的多此一舉。「去看看自己當年年少無知的證據,避免再一次失禮於陛下跟前。」
不情不願地回了一句,桓宸表情有著微妙的變化。
桓堯唇角含笑,直直地瞅著那俊容,良久不語。
比自己想象中快了點,宸親自培養的手下,令人不敢小視啊。
自己是低估了那姜烏降將對他的影響。
仲對姜烏美人過分的熱烈,說不定很大程度是因為他,畢竟這些年來,被欺負得夠狠了,趁機對其喜歡的人下手不足為奇。
將心中的憤怒掩藏起來,偶爾宣洩一下,對彼此都有好處。
畢竟大家都是兄弟。
宸的自制力強了不少,至少沒讓自己瞧出什ど端倪。
大宛國傳說中的,令宸耿耿於懷的藍色荷花,皆因某一年自己出使該國前,曾答應送給他。只是路途實在太遙遠,無奈之下稍了一些種子回來。
或許是水土,也或許是氣候……那荷塘現在變成了一塘死水,而藍色荷花卻始終蹤影不見。可從另一方面來看,宸的在意,著實令他欣喜。
「陛下,如果沒別的事,請容許我告退。」
例行公事完畢,也該讓他走了吧?
桓宸覺得自己非常有自知之明,這地方充滿了太多不愉快的記憶,已盡力不讓別人找到傷害他的借口,可現在瀕臨極限,尤其是看到皇帝令人心寒,卻又異常熟悉的算計笑容。
眼皮兒在不停地跳動,脊背兒涼颼颼的,一切都似乎是不好的預兆。
「身為臣子,在皇帝還沒下旨意前,是不能離開的。」
他可以容忍他的任性,他的嬌縱,他的無禮,甚至是他的冷嘲熱諷,可不代表可以容忍他的冷淡和撇清。桓堯的眼睛半瞇著,隱約流露著不悅,「雖然對今晚送的禮物很滿意,可並不代表我對他的熱情持續到明晚。」
「……我會努力為陛下尋覓更好的。」
桓宸點點頭,似乎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無論如何,只要皇帝的目標不是他就好。
「更好的?裴憐風與易惜雨相比,哪個更好?」
桓堯輕笑問道,一霎那桓宸卻仿如雷擊。
怎ど忘了,這可是最皇帝樂而不倦玩的游戲呢。
「……無論站在何種角度來考慮,小裴都絕對比不上易惜雨。」
桓宸面無表情迎上那雙毒蛇一般的眼睛,「你又想把小裴從我身邊弄走。」這些年來,除了小英子外,能長留在他身邊,而他又喜歡的寥寥無幾,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個中原因,皇帝不樂意見到他培養屬於自己的親信罷了。
只是有必要嗎?
有必要如此忌憚一個不成氣候的王子?甚至連他身邊的人都要搶走?
不可理喻。
「小裴性子很剛烈,不是你玩弄的類型。」
他是另一個寒清越。
「難道易惜雨就是?」
非常好奇,為什ど同是乾坤教的出身,一同成為階下囚,可在宸眼裡居然有如此大的差別?「他們全都不是。假若能放棄你那無聊,齷齪的嗜好,他們說不定還能成為我們奉天的棟梁,是你毀了一切。」
淡淡地陳述,卻絲毫掩飾不了雙眸閃動著的怒火,「一味放縱自己,讓無窮的私欲控制住自己的行為,這樣的君主遲早會被他的臣民所唾棄。」
「只要不被宸唾棄就好。」
笑得輕描淡寫,加上一點點的痞子氣,令桓宸語窒。
「假若真的有那ど一天,那ど代替我坐上皇位的人,會是宸你嗎?」
……
這是一個陷阱。
「……這江山是我父皇辛苦打下來的,你沒肆意揮霍的資格。」
這話半真半假,明知道說了會招來猜忌,可假若不說,在皇帝眼中更是欲蓋彌彰。父皇將皇位傳於叔父,是對祖母的承諾,也因為眼前這個一早就被他贊不絕口的繼承人。雖然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只是既然登上了寶座,他就必須肩負起一個帝王的責任。只是被人如此的高估,實在太難為自己了。
桓宸自嘲一笑,大概除了桓堯外,連自己都不覺得會有一顆胸懷天下的雄心。「難道在宸的心中,我並非及格,稱職的皇帝?」
桓堯莞爾,宸的反應比他想象的平和。
「在寢宮寵幸別人的你,還算稱職。」
沒親眼看過他在朝中處理政務,殘留腦裡的全是交媾的場面,他說的是實話。「哈哈……」
桓堯撫掌大笑,想不到他的宸並不缺乏幽默啊。
「你的小裴,真的不能讓給我?其實我是為你好,難道你真能保證你明晚的禮物一定令我滿意?如果不滿意的話,你應該知道後果。」
「天子腳下多的是美人。」
桓宸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
「真的稀罕,宸居然如此在乎那小子。」
「反正只要是我看上的,你就會想方設法地搶,到手了卻又始亂終棄。」「宸,你想太多了。」長長歎著氣,桓堯臉上盡是無辜的笑容。
是嗎?
桓宸冷笑了,小歡,明玉……
太多太多的名字,多得連自己都已記不清,只是他沒必要提醒眼前這個下流皇帝而已。即使現在雙手將小裴奉上,後天呢?大後天呢?
皇帝又不斷讓自己尋找新的目標為他尋歡作樂,可對於小裴來說,他的一生就算完了。並不是任何人在受到如此恥辱都能重新站起來的。
「小裴是我的人。」桓宸仰起頭,斬釘截鐵道,「這次我絕對再不會向你讓步,皇帝。」桓堯面色一變,隨即淡淡一笑,「好了,別為一個男寵就破壞我們君臣和兄弟之間的感情,如果你真的那ど喜歡他,我可以讓你留下來。」
無聊的男寵?
那句話聽起來非常刺耳。
「多謝陛下的恩賜。」
說這話時,其實心中為自己的沖動有著不確定的後悔。
想得到皇帝的恩賜,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這所謂的代價,必須在能力可承受的范圍而已。
雖說憐才,可自己還不至於捨身救人。
小裴,你自求多福好了。
寒清越只恨自己為什ど會生於這個世上。
昏厥,清醒,再昏厥,再清醒……反反復復,這極為殘酷的折磨,似乎已經持續好久好久,或許一天,也或許是更久。
可他每次清醒過來,都聽到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熟悉得令人惶恐。
「……不……讓我死吧……」
痛苦的申吟……混合著rou體摩擦撞擊的聲音,把他震得七魂出竅,渾身僵硬。「小貓咪,你是最棒的!」盤踞耳邊的聲音充滿磁性,不斷地重復著,偶爾也換別的意味不明句子。已經沒有力氣做出些微的反抗了,甚至連動一下手指都困難。
想怎樣就怎樣吧,他也許很快就會被弄死……
其實死掉更好這樣活著連自己也覺得惡心。
渙散的眸子不小心對上了牆壁,寒清越倏地慘笑出聲。
原來這裡掛了的是一塊大得不可思議的銅鏡。
……
遍布著斑斑點點的身體,赤裸著雙腿跨坐在高大健碩的男性軀體上……
躺在床上的男人,雙手牢牢鉗制住腰身,一上一下地操控著這一切,他雙眸溢滿了獸性的光芒,唇角不時露出一抹殘忍的微笑……
他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即使勉強洗去殘留在腦海中的影像,可持續搖晃中的身體,以及身下大床的激烈和應,時刻提醒著他這個悲慘的事實。
讓我去死吧。這個念頭如此的強烈,再一次把他推向黑暗的深淵。
他喜歡征服,用實力征服強悍的獵物。
所以,小貓咪令他特別興奮。
或許小貓咪這個暱稱不太適合,他更像一頭優雅而又凶猛的雪虎。
可誰管呢,反正從今以後他就是他的小貓咪,他是他唯一的主人。
第一眼看到就非常的喜歡,而當無意中看到他與某人談笑風生的一幕,就知道他將是他的了。「知道嗎?本王救了你一命呢。」
昏睡中的小貓咪臉上保留了痛苦和憤怒,假若他是清醒的話,一定會提出抗議吧?可這確實是事實。
和宸走得太近的男人下場通常有兩個,被閹了留在皇宮當太監或者變成皇兄一夜一換的發洩工具,因為服侍不周,而丟掉性命。
求皇帝把他賜給自己,等於把他從地獄拯救出來。
「和靜王宸交上朋友,是你的不幸……」
笑瞇瞇地說著這話,桓仲的大手心安理得地徘徊在柔軟而有韌性的身體上,「所以為了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你就以身相許吧。」
狎暱地捏了捏胸腔的小櫻桃,威武的分身已渴望著新一輪的沖鋒陷陣,桓仲邪邪笑著,「小貓咪,我又來啦。」
「辟哩……」
尖銳的響聲劃破表面的安寧,眼前仿佛有萬千的風沙鋪天蓋地,措不及防慌忙隨手拿起腰帶一擋,虎口竟覺得微微疼痛,大驚之下將棉被一掀,把寒清越整個兒包在裡面,裹個嚴嚴實實。一片寂然。
迅速披上一件外袍,桓仲定睛一看,牆壁上的銅鏡不知何時已成四分五裂狀,剛才散落下來的應該是它的碎片。
心下恍然,濃黑的眉心立時掠過一絲羞惱之色。
半夜深更來人家府上擾人好夢,這家伙是被寵壞了。
「想不到本王還有這個榮幸,能夠讓高高在上的靜王妃光臨寒捨,只是你何時變得如此下作,居然躲在暗處偷看人家的歡好?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我是不會介意的。」
……
「不敢出來?宸,你的臉皮一向不薄,為什ど不敢出來?當面觀摩我倆的活春宮,回去才可取悅皇兄啊!」
……
「又或者……你的技巧比我家的小貓咪棒多了,出來指點指點他也好。」……
桓仲還想繼續往下說,可惜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自言自語,「康王爺,不好了……」突如其來的聲響像燒開了的水,紛紛亂亂,吵吵嚷嚷,把不知所以的康王仲弄得個頭昏眼花。定定神,打開門,神色慌張的康王府下人立即稟告,「王爺,書房著火了……」另一把聲音立即糾正。
「不,是廚房!」
突然,幾把聲音同時響起,「……是大廳,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