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證實自己說的都是實話,齊瓦轉頭看他。
他眼底炙熱的火花讓丁若男無法消受,迅速轉移焦點。
「麻煩你看路,專心開車。」他的目光讓她的心躁動不安,定不下來,彷彿有什麼東西想要冒出頭來似的。
「你的臉紅了。」他的觀察力一流,對於自己在丁若男身上所造成的影響感到非常得意。「你在害羞?」
害羞?臉紅、心跳加速、不知所措、不敢跟他對看——這,就是害羞嗎?又是一個以前不曾出現在她身上的反應。
遇到他之後,她身上屬於女性的特質——或許應該說是人性的特質——似乎正在慢慢甦醒,許多不曾發生在她身上的反應也陸續浮現,比如像是躁慮不安、窘迫發怒、害羞……淡然安定的心,似乎離她越來越遠了。
她很不習慣這樣的自己,不知該如何應付不熟悉的情緒變化,茫然和不安漸漸攏上心頭。
「你要帶我去哪裡?」不習慣跟別人談論自己的感受,於是她換了一個安全的話題。
「我家。」車子轉往新店山區的方向。
「為什麼帶我去你家?」她滿是納悶地看著車子往郊區的方向走。
他的外表雖然粗獷嚇人,行為舉止也讓人捉摸不定,但他身上充滿正氣,她倒是一點兒也不怕他。她相信他不會傷害自己,跟他在一起,她不需要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因為這是讓你瞭解我最快也是最好的方法!」
興奮的狗叫聲此起彼落,尖細的叫聲響徹偏僻的山區。
「好好好……我知道你們很想我,我也很想你們啊……你們乖不乖……好……別親我的嘴啦……哈……哈哈……」
丁若男目瞪口呆地瞪著跪坐在地上跟狗玩的大塊頭整整五分鐘了,還是說不出話來。
不只身上穿著印有吉娃娃的衣服,就連住的地方都被吉娃娃軍團佔據!這個男人未免也太愛吉娃娃了吧?
一踏進這棟位於山區的兩層大屋,他們兩人立刻被蜂擁而來的狗狗大軍包圍住,而且清一色全部都是吉娃娃,總共有十五隻。
二十幾坪大的客廳裡,沒有什麼傢俱,全被狗的用具佔據了,只見它們全都又叫又跳地圍著齊瓦,讓他寸步難行,但他不惱也不氣,反倒一臉開心地跪坐在地上跟它們又摟又親,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讓外頭的太陽都為之失色。
「它們……」她清了清喉嚨,終於開了口。「都是你養的?」
「是啊,它們全都是我的寶貝。」他抱起兩隻扭來扭去的小狗貼在臉上磨蹭,一臉有狗萬事足的傻爸爸模樣。
「你……開繁殖場嗎?」這是比較合理的解釋。
「呿——」他一臉不以為然地發出不屑的冷嗤。「我才不是那些沒良心的繁殖場主人咧!這些狗都是我的寶貝,不賣的!」
市面上有很多貓狗繁殖場的主人為求賺錢,不斷地讓母狗母貓受孕,只為了多生幾隻小狗小貓賺錢,母狗母貓一胎接著一胎生,根本沒有休養生息的時間,更沒有好好坐月子,結果營養消耗過度,才兩、三歲大就骨瘦如柴,全身掉毛,模樣可憐到讓人鼻酸。
「那……你會不會養太多了?」一般人就算喜歡,頂多養個兩、三隻就罷了,沒人會一口氣養這麼多吧?
「其實,我剛開始只養一隻,哪……就是這只『球球』。」他抱來一隻已經升格為祖母的咖啡色紋長毛狗,親暱地跟它鼻對鼻摩擦。「後來怕它孤單,就替它找來一個伴『嘟嘟』……欸,就是它。」他指著正窩在一旁睡覺的黑白色紋短毛狗。「然後陸續又從朋友那裡要來幾隻,它們又生了好幾隻,結果就變成現在這樣啦!」
他拿了一個塑膠袋和抹布、水桶,開始清理寶貝們的排泄物。他是道地的「狗奴才」,雖然每天忙進忙出,為它們把屎把尿、張羅吃喝,但他甘之如飴。
「你全都分辨得出來它們誰是誰嗎?」這十幾隻狗的毛色和長相幾乎一樣,她完全分辨不出來有什麼差異。
「當然!它們都是我的寶貝,我當然認得出來嘍!」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他一隻一隻地點名報數。
「那你睡哪兒?」放眼望去,一樓已經被狗狗佔領了。
「我的活動區域在二樓。」
「為什麼獨鍾吉娃娃?你看起來應該是養大型犬的人。」一個身高超過一百九的大個頭,窩在一群嬌巧好動的小傢伙裡……怎麼看,怎麼怪。
「緣分吧!一看就看上眼了。」他這個人做事向來專心一志,就連感情也很專一,只要看上某樣東西,喜愛就會持續不變。「就像我對你的感覺,一見鍾情,然後一直延續下去。」
他的目光炙人,熱得讓人招架不住,她只好學他坐在地上,生澀地跟一隻纏上來的小傢伙玩,避開兩道彷彿會咬人的視線。
對於他三不五時的大膽示愛,她還是聽不習慣,甚至每聽一回,心裡的衝擊就大過一回。
她生性感情內斂,就算有情也不習慣大剌剌地訴說出來,更何況,她對這個還算是陌生人階段的齊瓦,連「情生意動」的程度都達不到,頂多只能算是「印象深刻」而已。
他的熱情哪來的?面對她的無動於衷,他為什麼還敢再三告白?不覺得尷尬嗎?像他這樣動不動就告白,真實性能有多少?她真的不懂……
「喜歡就大聲說出來,怎麼會尷尬?」他邊替狗群準備狗糧,邊回答他的問題。
「嗄?」原來她不自覺地將心裡的話給說出來了。
「我相信在我鍥而不捨的努力下,你總有一天會相信我的心意,並且敞開心胸接受我的情意的。」他是「有志者,事竟成」的忠實信仰者,也是最佳實踐者。
雖然人家說先喜歡的人注定要付出得比較多,是愛情戰場的輸家,但他不在意付出,也不在乎當個愛情的輸家。只要丁若男能明白他的心,接受他的情,一切的付出就值得了。
「你到底看上我什麼?」她不認為自己好到值得別人傾心。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父親,最想得到的也是父親的肯定,但父親是個嚴苛的人,自然不可能將讚美掛在嘴邊。
久而久之,她便習慣性地否定自己的價值,認為自己平淡無奇。
「我喜歡你的充滿矛盾。」他的答案再度出人意表。
「你喜歡我的矛盾?」她目瞪口呆地瞪著他。他的眼光果然有問題!
「沒錯!」齊瓦用力點頭,坐到他身邊細數給他聽。「你有張比女人還美的臉,卻是個道地的男人。」
「……」丁若男的表情有一絲絲怪異,但沒開口澄清自己的性別。
「你的外表看起來很柔弱,其實個性非常堅韌。」這是從丁茤萸的話中得到的結論。
「你怎麼知道我夠堅韌?」他們之間的認識應該沒有深到讓他發現她的個性吧?
「茤萸跟我提過,你小學就一個人出國唸書了,那並不容易。」一個小學就獨自出國留學的孩童,如果個性不夠堅韌,根本無法熬過那段孤單無依的日子。
從丁茤萸的口中得知,由於父親的嚴厲管教,她這個哥哥的性情變得有些孤僻,不好親近,防人之心也很重,所有的事都悶在心底。
尤其是半年多前,原本的職務在父親的命令之下,無緣無故轉到姊夫名下後,丁若男便失去了生活重心,茫無目標。
他聽了之後,更是替丁若男感到心疼,真想揍那個狠心的父親幾拳,替他討回公道。但在此同時,他更決定要讓丁若男放開心胸,好好過屬於他的人生,而他的寶貝們將會是最好的助手。
沒有什麼比動物更能撫慰人心了。
所以,他帶丁若男來了,來到他個人的堡壘,準備讓他的寶貝們出擊。
原來又是茤萸出賣她。丁若男並不意外。
「除了這些,她還說了什麼?」
「她告訴我,你最近換了一個比較清閒的工作,所以多的是時間可以探索以前沒有經歷過的事物和地方。」
「她有沒有說我被撤換的原因?」她向來不喜歡被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但她現在最在意的不是妹妹爆了什麼料,而是他聽了以後的反應。
「她說是你父親的意思。」他聳聳肩,說出心裡的想法。「我覺得你父親是個笨蛋。」
「笨蛋?!」她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到的。
她知道有很多人用剛愎自用、狂妄自大、冥頑不靈來形容父親,但從沒聽過有人用「笨蛋」這個字眼形容過丁榮石——建築業的頑石。
她聽錯了吧?
「我不知道你父親是哪根筋不對,把你從原來的職位上換下,但我認為這是他的損失。」他頓了一下後,繼續說:「不過,卻是你的幸運。」
「我的幸運?這話怎麼說?」從集團的總經理被降成基金會的執行長,每個知道的人都認為她很不幸,何來幸運之說?
「如果不是你父親突然發神經,你豈不是年紀輕輕的就要把命賣在公司,幾十年的光陰全得放在工作上了,值得嗎?」
「我從小所受的教育和訓練全都是為了承接家業的,現在突然被剝奪了,我的心好像被挖了一個大洞似的,整個人空空洞洞的,你知道嗎?」最深處的傷痛被揭開,讓丁若男情緒失控,音量飆高。
「汪……汪汪……汪……」
被她的音量嚇到,原本安靜的小狗開始躁動不安,尖銳的狗叫聲此起彼落。
「噓……安靜……沒事……噓……」齊瓦低沉的嗓音鎮定地低呼,安撫躁動的狗兒們的情緒,過了五分鐘,狗狗們才恢復平靜。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她低聲為自己的失控道歉。
她一直都很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也很為自己的自製自豪的,沒想到卻在今天破功了。
更讓她吃驚的是,她竟然說出了從來沒有說出口的心裡話!
是他的套話太成功,還是她對他已經放下了心防?
「沒什麼好道歉的。」齊瓦好兄弟般地將手環著他的肩,拍拍他的肩安慰。「你已經積壓太久,早就該發洩出來了。憋久了,人是會生病的。」
「你不懂……」她心裡的苦澀,沒人會懂。
一直以來,她都是為了父親的期許而努力。
被撤換職務後,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否決了,她不只失去生活的目標,更失去了信心。
「我是不懂,因為我不是你。」他沉吟幾秒後才又繼續說:「但是你可以問問你自己,你之前的工作快樂嗎?你想要那份工作是因為你父親的關係嗎?」
「……」她靜默地思考著他的問題。
她之前那份工作快樂嗎?不,她一點都不快樂。
她想做那份工作是跟父親有關嗎?沒錯,她是依父親的期望而活。
「如果我那兩個問題,你的答案都是肯定的,那我沒話說,表示你是真的喜歡被操。」他聳聳肩。「但如果你對那份工作的執著只是為了你父親,那我必須要說,你不做那份工作是對的。因為這是你的人生,不是你父親的,你不可能為他過一輩子。」
「……」她知道他的意思,但二十幾年的信念怎麼可能一夕之間說改就改?
「你覺得哪一份工作內容比較吸引你?基金會的執行長?還是之前的職務?」
「當然是基金會的執行長!」想都不用想,她直覺地脫口而出,連自己也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