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腸小徑毫無人煙,小徑盡頭有一間用泥土砌成茅草覆頂的簡陋房舍,歷經風雨的摧殘,即便屋內飄出炊煙,亦無人願意踏進一步,連山寇子也不願來搶。
走進去,一室暖陽,給人一種懶洋洋躺在日光下睡覺的閒適……
照理來說應當是這樣的。
屋內有一男一女,兩人誰也沒看誰,空氣裡卻瀰漫著一股無形的對峙。
一身高貴華麗衣裳,不消說定是出身高貴的女人坐在缺了只腳搖搖欲倒的桌前,小手捧著一隻木杯,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杯中物,精緻的臉龐似是在沉思著什麼,柳眉輕輕擰起。
男人則橫臥在不遠處的床上,蒼白的面容,病懨懨的神態,牆上的窗戶緊閉,躲在完全照不到陽光的角落,手中破破爛爛的涼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搧著,虛弱得好像隨時會去見閻王一樣。
如此扇子搖啊搖,杯子落下又舉起,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空氣裡的氛圍也越發緊張。
「替我畫繡圖。」良久,女人像是下了重大的決心,堅定地開口。
手中涼扇搖著沒有停頓,男人彷彿沒聽見她說的話,緊閉的眼無論如何也不張開。
女人不急,繼續喝著自己帶來的桂花釀,似是未曾開口過。
又是好一段時間過去,唇色白得發紫的男人徐徐開口:「大清早的就一杯杯黃湯下肚,是怕閻王爺不收你不成?」
尖酸刻薄的嘲諷令女人光潔飽滿的額際浮出幾道怒痕。
屋裡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我以酒為佐料配早膳,不行?」女人皮笑肉不笑地回嘴。
「當然行!有人就愛找死,是不?」懶懶地睜開眼皮,男人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傲然鄙視人的諷刺。
「總比某人是閻王爺親自找上門來得好。」女人用更加惡毒的話頂了回去。
男人沒有動努,早料到她的伶牙俐齒不在他之下。
「可不是?明眼人一看都曉得我是個一腳踏進棺材的人,偏偏就是有人不識相,三天兩頭的跑來打擾我,咳、咳……」男人說著說著忍不住咳了起來。
正是他口中那個三天兩頭來打擾的人,女人多少看得出他是作假或真的,不過瞧他咳得上氣不接下氣,未免繡圖還沒到手,這個她好不容易才找著的「隱士高人」就掛點,女人緩了口氣,「所以你早早替我畫好繡圖不就得了。」
她邊說邊替男人倒了杯桂花釀,遞給他。
「給病人喝酒,也真夠絕的了!」男人嗅了嗅桂花釀的香氣,嘴上這麼揶揄,卻像怕人搶似的一口飲盡。
女人白了他一眼,「將死之人不喝酒要喝什麼?」
難不成死人會喝酒?
「這酒真毒。」桂花的馨香和著溫醇的味兒入喉,讓他忍不住又輕咳了幾聲,陰冷的身子骨倒是稍稍有了點暖意。
「有毒你還能在這兒跟我耍嘴皮子。」她斜睨著他。
「端酒的人心懷不軌,能不毒嗎?」彷彿就等著她這麼說,男人立即應了回去。
「安妥心吧!在你還沒畫出繡圖之前,我會克制自己拿捏好鶴頂紅的用量。」真要說的話,這男人才是用毒來漱口的。
「那還真是難為你了。」鶴頂紅還須拿捏用量?只消一滴,他現在已經在閻王老爺面前參她一本了。
「不也難為你嗎?」她突然客氣了起來,「想必向大師亦不願每日見到小女子這張討人厭的臭臉,不如咱們各退一步,您替小女子畫繡圖,小女子保證在繡圖完成後絕不再登門打擾。」
反正畫了一張,即代表他能畫千千萬萬張,到時候還用得著她親自上門嗎?派八人大轎風風光光地將他迎進艷城,依他這副隨時可能斷氣升天的模樣,能畫多少張就畫多少張,等他走了之後,艷城絕不會虧欠他,定將他厚葬。
小女子?
也只有這時候她懂得謙卑示人。向晚暗忖。
「水四當家言重了,在下稱不上什麼大師,若四當家真想要繡圖的話,必定多得是畫師能替你畫。」他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隨意將杯子一扔,又開始搖起手中的涼扇。
水綺羅眼明手快的接住朝眉心飛來的木杯,不以為然的問:「稱不上大師?」
想他「向晚」這個名字還是她幾番明察暗訪,費盡心血和金錢才得來的,更別說要尋找他這個形蹤飄忽不定的「隱士高人」有多難,她可說是踏遍了千山萬水才找到他的!
如此還稱不上大師,怎樣才是?
「那些都是世人給的虛名。」這會兒向晚的語氣又像看破紅塵的隱士,清高得不屑與世人為伍。
清高?不,他是驕傲。
三國時代,劉備三顧茅廬請出臥龍先生諸葛孔明,而她在這鳥不生蛋的深山中好歹也待了三個月,說得嘴都快爛了,還無法讓他替自己畫一張繡圖,她當然清楚這個男人有多驕傲。
就是因為太驕傲了,身為畫師,他不屑替她畫繡圖這種玩意兒。
畢竟只要是小有名氣的畫師都不願意替這種既稱不上是作品,繪完後以成品為主的繡圖,且繡圖大部分都是刺繡師傅隨手畫的草圖,名氣響亮的向晚自是不願執筆了。
「畫龍得不點睛,以免龍升天;繪鳳得少羽冠,以免鳳展翅……」水綺羅像做夢般的囈語著。想到初時在黑市見到他的畫時內心有多震憾,多衝擊,她告訴自己就是他了,她非要這個畫師替她畫出世上數一數二的繡圖。
瞅著她臉上的神情,向晚當頭澆了她一桶冷水,「都不是三歲孩子了,你以為畫在紙上的東西有可能變成真的?」
若真如傳言所說,他早飛黃騰達了,還需要住在這間破茅屋裡嗎?
水綺羅登時拉下臉,「這是別人讚美你的畫有多傳神的說法,若是畫可以成真,你乾脆畫幢大宅子添幾個僕傭算了。」
明明是個名氣響亮的大師,卻住在這種百里內無人煙的破屋子裡,難怪難找!
想當初她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這間破茅屋,站在彷彿風一吹便倒的屋前時,她始瞭解千里坡真如其名有「千里」長。
向晚不以為然地嗤笑了聲,「所以我說你天真。」
「天真?我哪裡天真了?」水綺羅柳眉倒豎,不解之餘也有著被看輕的氣憤感覺。
「會這麼問的人還不夠天真嗎?」向晚仍是一貫的德行,諷刺的笑痕掛嘴邊,讓她看了礙眼不已。
「我至少懂得『不恥下問』這四個字的意思。」水綺羅不想在嘴上輸給他。
「但我不懂。」所以大可取笑她。
瞭解那話背後的意義,水綺羅為之氣結。
「算了!你開個價吧,多少銀兩都無所謂,只要你喊得出來我便給得起!」這種談買賣的方式是艷府水家最忌諱的,可不得不承認被逼急的時候,絕對是最好用的方法。
偏偏向晚不買帳。
他微挑英挺的劍眉,那抹似笑非笑的諷刺躍上蒼白的俊顏,「不過是張繡圖,有大把刺繡師傅供你挑任你選,況且繡圖這種東西只是粗略的草圖,並不需要正統的畫師來繪製、你又何須如此堅持?」
「誰說繡圖是粗略的草圖?若無一張好的繡圖,刺繡師傅如何能按圖發揮所長?一件衣裳的製作,若其中有一個環節抱持著隨便即可的想法,那做出來的衣裳又怎麼會好看?」水綺羅無比認真地開口。
在艷城,她負責的便是和衣裳相關的一切,從布料的生產源頭和供應商,紡織的進度到刺繡的精緻程度全由她一手包辦,大姊水胭脂也從不懷疑她的能力。
因為,她是長安京裡最愛美的姑娘,也是艷府水家最愛美的女兒。
其他姊姊辦事的效率皆不差,但能像她這樣發自內心瘋狂的熱愛「美」,且非得把自己打扮到完美的程度,連水胭脂也甘拜下風。
隨身必攜帶一面銀鏡,走三步便摸出鏡子照一下,風吹了再照一下,就算動也不動,她仍不忘把鏡子拿出來放在桌上,以便隨時可以保持完美的狀態,說她愛美,倒不如說美是她活著的重心。
如今她拋下艷城的工作來這裡請求他畫一張繡圖,不料他忒是難纏,說話難聽就算了,拒絕她這個可說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世佳人可是毫不嘴軟!
畫師不也是以保留美好景色於紙上為職責,愛看美麗的事物嗎?怎麼向晚看到她一點也不驚艷的樣子,別說對她好聲好氣了,任憑她說爛了嘴也無動於衷。
「我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畫師,對衣裳這事一點也不瞭解。」像是怕她不相信,向晚翻了個身讓她看清楚自己一身洗得泛白、四處補丁的粗衣。
「你!」白費心思,簡直對牛彈琴!
向晚掏了掏耳朵,明顯不把她的怒意看在眼裡,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酒喝多了有點幹,泡壺茶來。」
水綺羅方起的怒火瞬間被他莫名的話給澆熄。
「會嗎?」她向來把酒當水以潤喉。
在長安京只要提到酒和美色,定會令人聯想到水綺羅這個酒量極佳卻又千嬌百媚的美人兒。
可惜對深居簡出的向晚來說,聽過艷府水家的名稱也不過是最近的事,更甚的,還是由水綺羅這個水家人口裡聽來的,是以壓根不知道水綺羅這三個字和酒可以相通;不過,就她這三個月來幾乎日日帶著酒上他這裡的情景來看,他也猜得到。
「並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把酒當水,下酒菜當三餐。」他要是不用嘲諷的語氣說話整個人就會不舒服,尤其是面對水綺羅的時候。
這個說話和他同樣不客氣,極有本事在三句話之內把人激怒,而且說話毫不留情、極盡諷刺之能事的女人,跟她對話可以說是一種享受,畢竟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這種明明高傲,卻又不會被他的毒舌給氣走,堅持己見非得到繡圖,日日來跟他耗的人了。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有本事把人激怒?」皮笑肉不笑,這似乎是她最近頻繁出現的表情。
「很少有人不識相到像你這種程度。」言下之意除了她,未曾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也很少有人性格惡劣到你這種程度。」水綺羅提起酒壺大口灌著,很難想像這已經是她第六壺桂花釀,口齒清晰依舊,笑容甜美如昔。
「好說。」向晚把這話當恭維,笑得很可惡。
怒意對上輕佻,緊張氣氛在屋裡蔓延開來。
驀地,門外傳來嘶嘶馬鳴聲。
兩人就這麼鬥嘴也到了斜陽西落,宣告著一天就快結束的時辰。屋外不遠處是水綺羅雇來接送她回客棧的車伕,每每到了這個時候,車伕便會將馬車駛到離破茅屋一段距離的地方,等著接她。
向晚慵懶的目光越過她的肩頭瞥向唯一開著的那扇窗。
同樣的情形持續了三個月,兩人之間早有默契,知道她該走了。
水綺羅不死心地又說了一次:「替我畫繡圖。」
向晚沒答腔,翻了個身,背對她。
水綺羅也不再多說,乾脆的起身離開。
沒關係,她多得是時間跟他耗。
第一次見到向晚,水綺羅確實有些驚訝。
被人以「出神入化」來形容的畫師,她原本認為至少會是一身仙氣縹緲,蓄著一把鬍子的老人。加上又住在這種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自然會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沒想到他甫開口,便讓她徹底懷疑自己找錯人了。
「我沒有召妓。」
她還記得他那不屑的眼神,滿是嘲諷的……病顏。
他病得很嚴重,蒼白的面容,未曾停歇的咳嗽聲,軟倒在榻上不起的孱弱體力,即使不仔細看也不難發現。偏偏他卻一個人獨居在此,像在等死一般。
霎時,原本印象裡道骨仙風的畫師變成了一個孤僻厭惡和人打交道的幼稚小鬼。
當然她不是沒有質疑過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不過當她攤開那張在黑市收購的畫時,在他眼中看見了緬懷的光彩,當下令她知道就是他不會錯。
費了一番心血才找到他,饒是找錯人,也要親眼看到他提筆作畫後才放棄。
沒錯!她就是個不肯輕言放棄,寧可錯殺也不錯放的人。
馬車噠噠搖晃在千里坡彷彿怎麼也走不完的小徑上,水綺羅坐在車內凝視著乾淨得發亮的鏡面,腦海裡思緒百轉。
已經三個多月了。
她由娶親的隊伍逃走過了好長的一段時間,身上的盤纏就算再節省亦會有用完的時候,如果向晚再不答應替她畫張繡圖,這下連回長安京的旅費也會成問題。
「早知道在湘繡城就該跟丹兒調度一些銀兩來用。」水綺羅喃喃念著自己粗心,可思及替自己遠嫁湘繡城的五妹水蔻丹,又忍不住泛起一抹溫柔的笑靨。
她原本還擔心丹兒是不情不願嫁過去的,但在看到向來以發愣為己任,不使用「高壓」手段絕不清醒的丹兒臉上那多情多惱的神情,她知道就算一開始多不願,如今用十輛馬拉的車也無法把丹兒帶走。
因為丹兒已經把心留在那裡了。
心思繞著許久未見的家人打轉,水綺羅漫不經心的踩著踏腳凳下了馬車,盛夏艷陽高照,刺眼的陽光讓她瞇起了眼。
「湘繡城應該是好天氣吧……」
「相知道不會去看看。」另一道不識相的聲音響起。
水綺羅不悅地閉上眼,從一數到十之後才睜開。「你是怕見不到明天的晨曦,所以一大早便爬起來曬太陽嗎?」
真難得見他踏出那間破茅屋。
「我怕見不到今天的月亮,特地起了個大早等。」不把她惡意的揶揄放在眼中,向晚用更辛辣的自嘲式語氣反駁。
聞言,水綺羅也無話可說了,「那可真早。」
「你不也很早?」輕佻的調性一如往常,向晚坐在門前的破椅上,難看的臉色在陽光照射下更加顯眼。
水綺羅看了看四周,挑了個離他不遠也不近的位置,倚著矮竹籬,打開酒壺連酒杯也不用了,直接對口暢飲。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向晚沉吟著,「酒這種東西合該細細品嚐,瞧你這般牛飲,又怎能喝出酒的美味香甜?」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水綺羅又喝了一口,「我這不是牛飲,而是對酒表示敬意的一種方式。」
「想死也不是這麼喝的。」向晚的話越發毒辣。
「人生有酒須當醉,何曾一滴到黃泉。」水綺羅當著他的面搖搖指頭,像個夫子一般對他諄諄教誨。
看來就算閻王爺來找她要命,她也會先喝完手中最後一壺酒才願意走,或許九泉之下還能見著她和閻王爺劃酒拳呢!
向晚挑起濃眉,撐起病弱的身子,緩步走向她。
水綺羅默然地瞅著他,看他雖然腳步不穩,卻仍堅持不使用枴杖,靠自己的力量走向前,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踉蹌了下。
她沒有去扶他。
這個驕傲的男人不會樂意她多事的。
好不容易走到她面前,向晚的氣息凌亂不已。
「酒。」他伸手向她討酒。
水綺羅愛喝也是海量,並不表示她不樂於分享,以往在家時,只要她得到什麼陳年老酒一定最先同手足們分享,可惜他們對酒全敬謝不敏。
話說回來,這男人雖然病得快死掉了,喝起酒的海量可不輸她,雖然是一小口小口細細品嚐的類型,倒也不失為一個好酒友。
「喏。」她大方的讓出喝了幾口的紹興酒。
向晚一雙眼眸直勾勾的望著她,像是示威一般,仰首就是一口。
這會兒換她挑眉了。
「你不是都秀秀氣氣的喝?牛飲是品嚐不出酒的甜美風味的,怎麼馬上就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故意用他的語氣說話。
「你住在湘繡城?」向晚不理會她的嘲諷反問。
經過三個月的時間,他頭一次問起她的來歷。
「艷府水家在長安京。」水綺羅白了他一眼。
真是的!不是早跟他說過了嗎?
「你剛剛說的可是湘繡城。」他堅持自己聽見的。
「我只是談湘繡城的天氣,又沒說我住在湘繡城。」
「既然你住在長安京,幹嘛關心湘繡城的天氣?」他像在繞口令似的繼續拋出問題。
這男人今日和她對話的興致頗高。
「我有個妹妹嫁到那裡,關心一下不成?」
「我以為你只關心你的酒。」嘴角勾起笑痕,他又喝了一口。
「身外之物,要多少有多少,妹妹卻只有一個。」當然還有其他手足啦!只是遠嫁的就屬五妹。
她可以不惜千方百計,不擇手段的去得到想要的東西,卻無法失去任何一個家人;跟血濃於水的至親一比,那些身外之物她看得很輕。
聞言,向晚先是瞇起了眼,隨後別有所意的覷了她一眼,難得沒有同她拌嘴。
他沒開口,她自然沒有接話。
霎時,杳無人煙的千里坡安靜無聲,連蟲鳴鳥叫也沒有,徒留他們兩人佇立原地對看。
萬籟皆無聲,亦不需要言語。
他看著她,眼神既清亮又難解。
她看著他,眼神則倔強不服輸。
他在看什麼?
水綺羅心中滿是疑問,卻選擇沉默。
她總覺得先開口即等於認輸了。
良久,向晚又喝了一口酒後把酒壺還給她。
「我累了。」話落,他轉身進入屋內。
就這樣?
水綺羅沒有跟進,愣瞪著他的背影,還以為他會再說什麼,怎料他當真半句話也不說,逕自入內,完全不招呼她。
「算了,他從來也沒盡過待客之道。」
「你不也沒客氣過。」優雅諷刺的話語自屋裡飄了出來,警告她別在他背後說壞話。
「去!」水綺羅啐了一口,提起酒壺就口,隨即一臉愕然,「空了?」
還說什麼細細品嚐,她一壺上等的陳年紹興就這麼見底了,自己也不過才喝了兩口耶!
貪婪地嗅著酒壺裡殘餘的溫醇香氣,她很失望,「這壺很貴的耶……」
可惡!她今天就只有這一壺而已耶!
三步並做兩步奔進破茅屋裡,水綺羅大聲問:「你呢?你的家人呢?」
沒了酒的陪伴,她需要其他事情來轉移注意力,既然他提起她的家人,那麼她問問也不為過吧。
踢掉腳上的破鞋,向晚徐徐倒回那個沉載了他一年四季時光,也沉載著這一身病痛的床榻,動作沉重,不知是因為她的疑問或是老毛病又犯了。
「咳、咳咳咳……」一個岔氣,他不能克制地狂咳起來。
他的毒舌常令她忘了他是個病入膏肓的病人。
水綺羅靠近他身側,正想伸手拍拍他,替他順氣,卻又覺得奇怪,粉嫩的小手握緊了又鬆開,最後她還是沒做。
向晚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半晌才在不斷咳嗽中找了個空檔,開口:「咳、咳……酒。」
她搖搖頭,「我沒有酒了。」
畢竟她身上的盤纏有限,不能毫無克制的喝。
咳得俊臉扭曲,他再也找不到說話的機會。
水綺羅沒碰過這種情況,最多就是聽他乾咳幾聲,給他幾口酒潤潤喉,很快那些夾槍帶棒的話又逸出那張抿薄的唇,然後他們會一直吵到夕陽西下,車伕來接她為止。
「喂……你還好吧?」她也知道這個問題很愚蠢,但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又不是大夫,她怎麼會知道……啊!對了!
「我幫你叫大夫!」提起羅裙,水綺羅就要往外奔出去。
「等等!咳、咳……」向晚拉住她的手。
好冰!
腕上傳來的冰涼,令她差點失聲驚叫。
雖然他握住了她的手,但那沒什麼力勁的箝制讓她不敢亂動,深怕一個用力就能把他由榻上扯下來。
「可是你……」艷麗的瑰容閃著擔憂。
要是他還沒替她畫繡圖前嗝屁了怎麼辦?
「咳、咳……燒壺熱水來……」他邊咳邊要求。
「熱水?不煎藥嗎?」她急忙問。
「熱水。」炯亮的眸子直看進她眼底,不容拒絕。
水綺羅窒了窒,首次發現要拒絕這個男人,或許沒有想像中的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