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凡堤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突然既要畫她的裸體,而且作畫之前還很慎重其事地焚香沐浴淨身,並告訴她在畫好之前絕不碰她。
又不是畫佛像,為什麼不能近女色?
她很想問他,但是她沒問出口。
看得出來,離畫展的日子越近,他的心情越緊繃,他幾乎很少和她說話,白天他畫畫,畫到下午,晚上他早早就上床睡覺了。
他全副的心思都放在那個畫展上,而她,不知道被他遺忘到哪裡去了。
她當然不會吃畫展的醋,因為她知道那個畫展對他太重要了。他人生的成與敗,全看這個畫展。
在畫展前的這段期間,她決定放下自己的喜怒哀樂,一切以他的喜怒哀樂為主。
到了他畫她的第五天,他們還在吃早飯時,何凡堤突然站起來,“今天陽光很充足,快到畫室來。”他話一說完便上樓。
童芸立刻放下咬了一半的吐司,沖進畫室,在沙發上擺出她昨天的後仰姿勢。
何凡堤走過來,挪了挪她的腳,她可以感受到何凡堤濁重的呼吸,不過他並沒有撲向她,而是回到畫架後,開始專心作畫。
“眼睛不要看地下,看著我。”
“呃……”她立刻抬起眼睫,看著他。
他在畫布上作畫,然後轉身在水罐裡洗畫筆,而後在顏色盤上混合兩種顏料。
此刻她不是有血有肉的女人,而是一個只有線條、形狀和顏色的東西。
何凡堤轉身,注視著她,他的眼光從她晶亮的眸子落到她的紅唇上。
他渴望那兩片紅唇,但是他現在還有比吻她更重要的事,他連忙把心思放回到畫布上,繼續作畫。
何凡堤住窗外望了望,總算放下手上的筆。“大功告成了。”
也許是淨身的關系,他五天就畫好了,而且他好像很滿意似的凝視畫布良久,才用帆布蓋起來。
“我可不可以看一眼?”童芸邊問邊披上浴袍。
“現在不行,不過你會看得到的。”
為什麼她現在不能看?畫她,又不是畫別人,如果畫別人,她才不要看,重芸心裡嘀咕著,嘴巴卻不說。
隔天,她連看都沒看到,何凡堤就把它帶出門,交給DHL快遞到意大利去了。在這一天,他也會去旅行社拿機票。
後天他就要去意大利了,但是他都還沒說要帶她一起去。
他是不是不想帶她去?童芸咬著下唇,直到咬出了一圈紫色的印子為止。
耳邊傳來何凡堤停車的聲音,她立刻跑出屋外,到門口迎接他。
“機票拿到了?”她一看到他便問。
“嗯。”他應了一聲,然後推門走進屋裡。
她像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後面。“後天就要走了?”
“對,後天早上八點的飛機。”
“開完畫展後,會回來嗎?”
“短期可能不會。”他走進畫室,將畫具裝箱。
童芸覺得天快塌下來了。她無法再問下去,趁眼淚掉下來前,她趕快轉身走出畫室。
她回到房間,穿上外套後,一句話也沒交代就往廈外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她一直走到腳酸才停下來。
何凡堤又要走了,像十年前一樣……不,她不要像以前一樣,十年後才遇到他,那時她都已經三十多歲了。
以前她還小,沒辦法跟隨他到天涯海角,現在她長大了,可以跟他去任何地方。
可是,問題是他要不要讓她跟……
他似乎不想讓她跟,不然後天就要回意大利開畫展了,他卻沒說要帶她去。
童芸腦海閃過一個接著一個令人不快的想法——何凡堤還沒愛她,不是真的愛她,或者根本不愛她。
她怏怏不樂地走回莊園,而後一頭栽進床上,呆呆瞪著天花板。
何凡堤一直在畫室打包,直到一點多,童芸才勉強走進廚房做了點飯菜,等何凡堤一起吃午飯。
吃飯時,何凡堤津津有味的吃著,而童芸那張臉卻拉得幾裡長。
“回意大利後,我會想念你做的菜。”何凡堤夾了塊肉放進嘴裡。
“我可以和你一起回意大利,每天做菜給你吃。”
“你不是還在念研究所?”
“我可以為你放棄學業。”她用哀求的眼光看他,“何凡堤,我想去看你的畫展,後天我跟你一起回意大利好不好?”
“我沒有不准你去。”他看著她。“你把護照給我。”
“哪有人出門帶著護照,又不是身份證,我明天就回家拿護照。”
“小姐,你現在才要回家拿護照,再去辦簽證,辦簽證要一個禮拜,而我大後天就要開畫展了。”
“那、那我該怎麼辦?”她焦急地問。
“我怎麼知道!你那麼想去,為什麼不早叫你表哥幫你辦簽證?”
“我沒想到……”她懊惱不已地抓自己的頭發。“你人生最重要的時刻,找竟然不在抄…”
“不要抓了,你表哥已經幫你辦好簽證了,而機票我也替你買好了。”
“你真壞,人家都快急死了,你卻不告訴人家已經都弄好了——”她打了他手背兩下。
“我這麼忙,卻替你想到護照的事,你不感激我,反而打我!你真沒良心。”他捏了捏她秀氣的鼻子,然後他突然站起來。“我要出去一趟。”
“你又要去哪裡?”
“我去雜貨店看你表哥把你的護照寄來沒。”他又說,“希望你表哥寄來了。”
“他如果沒寄來,害我去不成,我會把他大卸八塊。”
“好可怕的女人喔。”何凡堤做出害怕發抖的樣子。
“知道我的可怕了,以後你如果又和模特兒上床——”童芸做出磨刀霍霍的樣子。
“小傻瓜!”何凡堤微笑的說,眼光溫柔地落在她臉上。“我愛你。”
“你、你說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突然地就說出那三個字,她根本沒准備好聽到那三個字。
“我說我愛你。”他又說了一次。
“什麼?我什麼?你咬字怎麼這麼不清楚!”她其實是想再聽他說那三個字。
“我、愛、你。”他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說。
“什麼?你說大聲一點!我聽不見,”
“我愛你。”他的音量幾乎要把屋頂給掀了。
“那三個字不可以這麼大聲地說出來,只能小小聲地說,只能我一個人聽到,而且聲音要很有感情,SO你再說一次。”
何凡堤擰著眼神,在童芸的臉龐上梭巡。“你到底要我說幾遍?”
童芸漾起了微笑。“我要你每天至少說一百遍。”
女人嘛,沒有一個不貪心,不想天天都聽到那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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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芸雙臂緊抱著自己的身軀,閉著眼睛,躺在浴池裡。
何凡堤已經打包的差不多了,今天晚上他們百分百會嘿咻。
想到這裡,童芸的嘴角忍不住拉起了微笑。
在她偷笑的同時,外面的傳來女人的聲音。“有沒有人在?”
她趕緊走出浴室,穿上浴袍。
她打開門,一個有點眼熟的混血美女站在外面。
“請問你找誰?”
“何凡堤,他在家嗎?”混血女人說。
童芸這才想起,難怪看了眼熟,原來她就是那幅畫作中的模特兒,那個女繼承人。她本人看起來不但老多了,也十分冷漠。
“他不在,你要進來等他嗎?”
混血美女上下打量著她。“你是誰啊?怎麼會在他家?你是他的傭人嗎?”
“你太失禮了,我像傭人嗎?我叫童芸,我是何凡堤的……”
混血美女打斷她。“我知道了,你是他的新歡,他昀品味越來越差了。”
這女人真叫人討厭。“而你就是他的舊愛,瑪歌。”
“舊愛?”瑪歌挑起眉。“我還不知道我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你就快知道了,我曾要何凡堤在我們之間選一個,他說他會選我。”
“又一個傻女孩。”瑪歌搖搖頭。
童芸覺得全身驀地發冷,她直直盯著瑪歌,“你是什麼意思?”
“你怎麼中文程度比我還差,就是你不是第一個,他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他的風流艷史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不過你一定是個很特別的女孩,不然他不會讓你住在這兒。”
“我不是他的風流艷史,他說過他愛我。”
“你真的好傻,男人不說我愛你,女人會和他上床嗎?我實在看不出你有什麼本事,可發迷住何凡堤?你比那些女人都差太多了。”
“我的本事,只有何凡堤知道。”她之所發能迷住何凡堤,只不過因為那包愛情魔藥。
她突然想到何凡堤說愛她,到底是出自於他的心,還是愛情魔藥的效用?
每看瑪歐一眼,她就深深感覺到是後者。雖然瑪歌的年紀好像有三十了,但她還是很美,她把臉洗干淨後也不會比她差。
他交的女朋友這麼美,若不是愛情魔藥,她想他是不可能愛上滿臉斑點的她……
瑪歌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我知道你的本事,你之前是處女吧?我想一定是,他那人對處女有偏好。”
她實在不願意相信何凡堤是個滿身風流債的愛情騙子,但好像由不得她不相信。“他那麼風流,你為什麼還要和他在一起?”
“因為我愛他啊,他女人一個接一個,我全裝作不知道,反正他也只是玩玩罷了。”
“你不擔心他哪天和哪個女人認真起來而離開你?”她對何凡堤還抱有一絲希望——希望他不是因為愛情魔藥。而是真的愛上她了,而且對她是認真的。
“我一點也不擔心,你知道嗎?他開畫展是我贊助的,他根本不可能離開我。”
瑪歌有錢,又有美貌,一切外在條件都比她好,但她有愛情魔藥,可以讓何凡堤做出不是出於他正常心智下的選擇,不過愛情魔藥終有吃完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何凡堤百分之八十以上會離她而去。
以前她只想和何凡堤在一起,所以沒想那麼多,現在認真去想,她和何凡堤之間只是虛幻的愛情,就像沙灘上堆砌的沙堡,浪潮一打來,沙堡就不見了。
沒有愛情魔藥,她和何凡堤的愛情將隨之幻滅。
“我忍不住偷偷告訴你,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喔,我和何凡堤在畫展時會宣布我們的婚事。”瑪歌快樂的神情像打了童芸一個巴掌。
“你們已經決定結婚了?”這應該是在何凡堤遇見她之前,他們就決定好的事。
“嗯,我的年紀也不小了,再不結婚就是高齡產婦了。”瑪歌突然說,“你要多少錢?”
“錢?”童芸不解地看著她。
“通常都是這樣,他每玩完一個,我就替擦他屁股,讓那些女人不再來糾纏他。”
“我不要你的錢!”天啊,到底有多少癡情女子被他玩弄……她的心在淌血。
“你很有骨氣,他實在不應該欺騙你的感情。天色快黑了,我要走了,我這麼嬌貴,是不可能住在那個破屋裡,麻煩你告訴何凡堤,我在山下的飯店等他。”
瑪歌走向跑車,她這才發現瑪歌的跑車也是藍寶堅尼,而且顏色和款式都和何凡堤的一樣。他們大概是一起去買車的,而何凡堤的那部跑車大概是她送他的。
童芸目送著跑車離去,心裡千回百轉。
她該繼續用愛情魔藥控制何凡堤,直到吃完的那一天?還是現在就放他飛?畢竟他從來都不真正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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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芸躺在床上。
本來她想在何凡堤回來之前離開,但是她並不是真的想這麼不告而別。在離開他之前,她要見他最後一次。
“童芸,童芸!”何凡堤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不久他出現在房間門口。“你在這兒,叫了你幾聲,怎麼都不回答?我還以為你不在。”
童芸跳下床,跑向何凡堤。她抱住他,“何凡堤,抱我,我要你用你最大的熱情抱我。”
“我哪一次不是用最大的熱情抱你?”他眼睛定定端詳她的臉。“你今天很奇怪,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
“沒有……我只是……怕明天坐飛機會出事。”
“不會的,閻王不會收我們。”
他深邃的眼睛閃著溫柔的光輝,那濃密的頭發,遮住了他的眉毛。“你的頭發長了,開畫展前去剪短一點。”她伸手撥開他的頭發,手指順著他的眉型,再仔細觸摸他的五官,她的心感到隱隱作痛。
“你是怎麼了?你的眼睛感覺好悲傷。”
“我只是覺得我好愛你……”她的聲音幾近耳語,“我要你……”
“我也要你……”他粗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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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芸在黎明前醒來。她慢慢移動,惟恐驚醒何凡堤。
下床後,她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枕頭放在他臂彎裡。
她迅速地穿上衣服,然後輕輕打開皮包,拿出紙和筆留言告訴他,她把他的車開走,但是她會把車留在雜貨店,還有兩人共處的這段時光她很快樂。她把紙條放在床頭櫃上。
她走到門口,回頭深情地掃過何凡堤的側面,他背脊的線條像雄偉的海岸線。
“再見了,我一輩子的愛。”她輕輕地吐出,然後轉動門把,迅速地走出去。
童芸把車留在雜貨店,然後在雜貨店打電話叫一部無線電計程車。
沒幾分鍾,計程車來了。
她坐上去,告訴司機一路開回去。
離何凡堤越來越遠了……童芸望著窗外往後飛逝的茂密樹林,黯然神傷。
她整個成長歲月都一直在夢想何凡堤愛上她,她的美夢成真過,雖然只有兩個多月、雖然那並不是真的愛情,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誰說她滿足了!她一點也不滿足……她的心吶喊著。
她要何凡堤的這一輩子,還有下下輩子、下下一輩子……
她真是可笑又可悲,她連他這輩子都要不到,還妄想下一輩子、下下一輩子。
不能再渴望何凡堤了。她只有向命運低頭,接受畫展結束後他要和瑪歌結婚的事實。
童芸突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可憐的女人,深愛的男人要結婚了,但新娘不是她,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像愛何凡堤那樣去愛別人了。
她靜靜地流眼淚。
“小姐,你失戀了,對不對?”坐在前座的司機突然出聲。
她沒有回答,司機繼續說:“女人會哭,通常是因為感情的因素。”
他到底是開計程車的,還是心理醫生?童芸沒有理他,繼續掉她的眼淚。
“小姐,你可不要想不開,好男人多的是,忘掉讓你痛苦的男人吧。”
童芸幽幽歎了一口氣,“如果你曾深愛過一個人,你便不可能忘記他。”
“誰說我沒深愛過,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深愛過啊?”司機的聲音變大。
“對不起,你也深愛過,你能不能讓我安靜地哭?”這個司機大哥也真是的,沒看她心情不好,還一直打擾她。
“哭多了,只會傷身體。”
“你管我!我喜歡哭,喜歡傷害我自己的身體。”她像鬧脾氣的小孩。
“你哭壞身體,他會為你難過?為你心疼嗎?”
“他不會……因為我不會讓他知道。”她嚅嚅地說。
“我看得出來你還很愛他,我以前有一個女朋友,我們很相愛,但是她後來去愛別人了,那時我幾乎想去撞火車,後來碰到我太太,你看,”司機指著車窗上的相片。“就是我們的全家福,我小孩很可愛吧,她今年五歲。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一樣,碰到真愛。”
“我從五歲起就愛他,我等了又等,希望他有一天愛上我……”她咬著下唇,“我只等到他有女朋友了,而且他們快要結婚了。”
“忘了他吧,他都要結婚了。”
“我忘不了……”她哀傷地說。
“短時間是一定忘不了,我有個方法可以讓你很快忘了他。”
“什麼方法?”
“你這一生最想做什麼?現在開始去做,即使是一小步也好。”
“我這一生最想做什麼?”童芸說,“我這一生最想做何凡堤的太太。”
“除了這個以外,還有什麼是你很想做,卻始終沒做的?”
“嗯……我以前很想學芭蕾舞,可是我那時太胖了。”
“你回去後就去報名芭蕾舞班。”
“不了,那只是小時候想做的事,現在不那麼想了。”
“還有別的想做的事嗎?比如去喜馬拉雅山。”
“我有高山症……我好像沒有想做的事。”
“你再想想看嘛!或者你有想要爭取的東西?”
“嗯……我發現我這一生什麼都不想要,也不想做,我只想要何凡堤,做何太太……嗚……”童芸哭了起來,眼淚像雨點般落在臉頰上。
“後面有衛生紙。”司機告訴她。
童芸抱著紙盒邊拭去臉上的淚水邊說,“我好痛苦,好難過,我好恨月下老人,邱比特,全是王八蛋……”
他眼花了?還是那個女乘客是“苟斯特”?司機眼睛往上,從後視鏡窺看童芸。她真的從丑女變美女了——
“鬼啊!”司機嚇得屁滾尿流,立刻奪門而出。
這人嚇得連計程車都不要了。童芸隨後打開車門,追著司機跑。“喂,你不要怕,我不是鬼,我是人。”
司機瑟縮地躲在一棵樹後面。“你、你不是鬼?”
“現在大白天,鬼不會出來,你看,地上有我的影子。”
“我竟然看到了神跡,你臉上的斑點全不見了!”司機回到車上。
“不是上帝顯靈,而是我臉上的斑點是畫上去的。”童芸也上車。
“沒有女人不愛美,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變丑,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只是為了一項研究。”她聳聳肩。“不過這項研究失敗了。”愛情魔藥是能讓男人愛上丑女,但那愛又不是真心的,而且有吃才有效,所以研究宣告失敗。
“你想不想做志工?”司機突然問。
“志工?”
“嗯,創世基金會的志工,照顧植物人。”
“好埃”童芸一口答應,這個時候有個事情做也好,如果沒事做,她整天只會唉聲歎氣、郁郁寡歡,這樣會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