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莫語的臉色蒼白得嚇人,整頓飯下來,蘭風的眼眸幾乎可以說是很少離開過她,因此,當沈莫語微皺著眉,不經意的伸手搗著胃,卻依然強顏歡笑的對他們說她還有事必須先行離開時,他在餐廳門口前攔截住她——
「哪裡不舒服?」蘭風目光灼灼的看著她,高大偉岸的身影像尊神一樣擋在她面前。
沈莫語淡漠的看了他一眼。「我沒有不舒服。」
蘭風漂亮的眼睛瞪住她。「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要。」她拒絕,將身子側到一旁,就要越過他離開。
他長手一伸,扣住她的手。「我帶你去看醫生,跟我來。」
蘭風強硬的拉著她往停車處走去,沈莫語怎麼甩也甩不開他。「放手!你忘了你的柔柔還在餐廳裡嗎?」
聞言,蘭風的腳步一頓,緩緩回頭,一抹極詭異的視線落在身後這個女人臉上,若有所思。
「看什麼?」沈莫語抬了抬下巴,有些心虛的問著。雖然她已經在後悔剛剛脫口而出,聽起來醋味十足的那句話,但,就不信這外頭月黑風高的,這男人能在她臉上看出什麼端倪?
「你不喜歡柔柔嗎?」他輕聲問道,目光極溫柔的落在她臉上。
她更心虛了,淡淡的別開眼。「沒有,她很好。」
「那就是在吃醋嘍?」
沈莫語一震,整個身體僵住了,胃痛的感覺卻因此更加的明顯。
五月的夜風依然帶著涼意,她突然覺得冷,身子打了一個寒顫,胃部一縮,疼得她再次緊皺著眉頭。
「我要回家了,蘭風,放開我。」可能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說這句話時有氣無力的,甚至像是在呻吟。
她真的不對勁!
蘭風想也不想,微蹲下身將她打橫一抱,大步地往他的愛車走去。
「你要幹什麼?」她被他的舉動嚇一跳,下意識地伸手圈住他的脖子以防自己掉下,可是下一秒又覺不妥,圈住他脖子的手又馬上鬆開。
蘭風見狀挑挑眉。「掉下去我不管。」
「如果我會掉下去,那麼一定是你故意讓我掉下去的。」她邊說邊皺眉,胃痛得冒起冷汗,讓她不自主地往他懷裡的熱源偎去。
這個小動作,讓蘭風更加證明自己的猜想。
「你這個笨蛋!胃痛成這樣為什麼不早說呢?」他低下頭看了她一眼,有點惱,也不知道是在氣她還是氣自己比較多。
氣她硬撐著,氣自己沒早一點發現她這麼難受,氣她裝作若無其事的只想快快走人。如果他沒有追出來強押著她去醫院,她可能一個人回到住處躲在被子裡,痛到死都沒人知道。
一想到這,火氣就來了,可奇怪的是,明明火大得要命,他的額際卻在冒冷汗,想著,他加快了腳步,把她抱進車內坐好,替她緊好安全帶,車子才要發動,又聽見她在說——
「你的……柔柔還在餐廳裡。」
他的柔柔?
真是見鬼了!為什麼聽到她這麼說,他竟會覺得不太舒服?好像,她把她自己隔絕在他的生命之外似的,令人不悅。
他把車窗按下,一直隨侍在不遠處的保鏢隨即走上前來。「老闆?」
「送江小姐回家,到的時候通知我一聲。」他交代道。
「是,我會叫小張跟在您後面。」
「不必了,你們早點回去休息吧,我今天應該不會回去過夜。」說完,蘭風把油門一踩,車子似是往黑夜的盡頭飛去。
唉。沈莫語在心裡歎了一聲。
他說今天不回去,那就是要硬待在她家了。
霸道鬼……
可是,天知道她現在的心情卻好的不得了——是因為他把他的柔柔丟下,卻選擇把她載走。
過了好久,久到他沒有再後悔的餘地時,她才開口問:「這樣真的可以嗎?」
「你病了,她會諒解的。」他說。
是啊,她病了。
聽起來好像很卑鄙,可是她的心卻好歡喜。
輕輕閉上眸子,一滴淚就這麼從眼角滲出,悄然無聲。
就這樣自私一回吧,暫時忘了他身邊來了一個特別的女人,保有曾經的美麗回憶。
☆ ☆ ☆
掛急診,醫生診斷為急性腸胃炎,開了藥,蘭風在醫院便迫著沈莫語把藥吃下,這才親自開車送她回家。
這麼多年來,除了孤兒院那個家,沈莫語一直在世界各地東奔西跑著,他的事業拓展到哪裡,她就在哪裡,台灣這個住所,是決定開台北莫蘭時才叫人替她找的,離店裡約莫十五分鐘車程,房子不算新,但因為管理很不錯,景色也很棒,大大的露台可以種花種草賞山賞水,在繁華都市中卻獨享一片幽靜,這才選中了它。
車子駛進地下室,把車停妥,蘭風側過臉看了身旁閉著眼睛的沈莫語一眼,下車,繞到副駕駛座旁打開車門,見她依然沒有打算睜開眼的意思,蘭風輕輕地開口了——
「再不睜眼,我就當你睡著了,要抱你上去嘍?」高大的他,一手搭在車門上,微彎著腰瞅她。
今天的沈莫語很安靜,太安靜了,雖然她平常話也不多,但今晚卻是出奇的沉默,當然,他可以把它自動解釋成她身體不舒服,但他的直覺卻告訴他,一定不只如此。
譬如現在,當他開口說要抱她,她該馬上睜開眼瞪他,把他推開自己走下車才對,她卻選擇繼續裝睡。
「要抱嘍?我已經問過你了,等一下你可不要突然找我算賬,說要砍斷我抱過你的一雙手什麼的。」他戲謔道,一雙眸緊緊盯著她。
終於,沈莫語緩緩睜開了眼,幽微的光在她眼裡閃爍。
「麻煩你了。」
嘎?蘭風詫異的抬眉。她這句話的意思是:要他抱她上樓嗎?
「我好累。」她看著他。
他臉上那有點嚴肅的表情讓她好想笑,他是被她嚇壞了吧?要他抱她,他反而不敢抱了嗎?
蘭風瞬也不瞬的瞅著她,試圖在她眼底找尋一些不知名的東西,譬如,耍他或玩弄他的意圖?否則,他不懂這女人為何一夜之間轉了性,竟然大大方方說要給他抱來著!
她一向清高自持,對他這個花花公子般的行徑很不屑,雖然她沒說出口,可他心裡一清二楚,平日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臂,她就會像是碰到刺蝟似的彈開,走路時也盡可能跟他保持距離,說他不是好東西,碰到會沾到壞運氣,她想要好命一點,所以得離他遠些。
這些,她現在都忘了嗎?
「真讓我抱?」忍不住,他雙手交叉盤胸再問一次。
沈莫語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剛剛強抱著我上車去醫院時,你怎麼不問問我的意見?」
「那怎麼一樣?」當時她臉色蒼白痛得要死,還一直想從他身邊逃走,他當然得押著她去醫院啊!可現在病也看了,藥也吃了,家也到了,重點是,她跟平常的反應太不一樣了,他不得不多問幾句。
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而是——她今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沈莫語笑了,伸手把安全帶解開,優雅的跨下車,再順手把擋在她面前的高達男人給推開。「好了,我開玩笑的,你可以回去了,不送。」
她朝他揮揮手就要轉身走人,蘭風卻一個箭步上前伸出手臂擋住她的去路。
「有什麼事不對了,是吧?告訴我。」
沈莫語的心一擰,唇角依然帶笑,卻含著深深的苦澀。
是啊,是有什麼不對了,那就是她對他,竟起心動念了,無法再平心靜氣的看著他去摟別的女人,或是,在她面前對著別的女人溫柔的笑。
問題在她,不在他。
他依然是以前的蘭風,她卻當不了以前的沈莫語。
「沒有,我只是累了而已。」她說謊道,眸子卻定定的落在蘭風那張漂亮到連女人都嫉妒的臉上。
她想再多看他幾眼,好好的看著,刻印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然後,忘了他……
「小語,你知道的,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就算天塌下來我都會護著的女人,所以,不要有事瞞我,因為沒有必要。」蘭風若有所指地說。
他的直覺告訴他,有什麼事將會發生,而那件事將不是他所樂見的。
沈莫語笑著點頭。「我知道啊,如果有人欺負我,你一定會幫我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她懂,他想護著她的心意,因為想報恩,因為很感恩,兒時的記憶影響他太深,連她對他曾經的好都一併納進他的回憶裡,可能,永世不忘。
「知道了還不說嗎?」他有點惱的瞪著她。
她無辜的眨眨眼。「說什麼?」
「沈莫語!」
「跟我說生日快樂吧。」
蘭風皺眉。
「你今天還沒有跟我說生日快樂!」她像小孩子要糖吃一樣,用眼神纏著他要。
「沒嗎?」
「沒,所以我很生氣呢。連你的柔柔都跟我說了,你卻沒說,該罰什麼?」
蘭風失笑的睨著她,一直好像堵在胸口上的一股氣,在瞬間得到了釋放。「你就因為這樣,一個晚上陰陽怪氣的對我?」
沈莫語還是笑,仰著一張白皙清麗的臉龐幽幽地瞅住他。
「說吧,想要什麼禮物?天上的星星還是月亮?海底的水怪也可以,我都會幫你辦到。」
「真的嗎?什麼都可以?」
蘭風溫柔的點點頭。「只要你說得出口,我就辦得到。」
沈莫語眉笑眼也笑,開心哪,可是心口上的某根弦卻扯得她吃痛不已。
如果可以,她會要一個——可以讓他一輩子只要她一個女人,卻依然可以快樂幸福——這樣的禮物。
但,他不可能做得到,就算他說好,她也不會信他。
一輩子太長,承諾顯得可笑極了,寧可當他的知己好友,或許還有機會一輩子守著他。
她一直都信守這信念,堅持了這麼多年,沒道理不繼續堅持下去。
可,今晚,她必須打破一點原則
「我想要一個吻。你的吻。」
就算,她已經決定要去愛別人了,至少,必須把她的初吻給他。
「什麼?」蘭風漂亮又高傲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女人,當真在耍著他玩嗎?他有點生氣了。
「不是說連天上的星星都可以幫我摘下來?只是要你一個吻,怎麼就像是要割下你的肉似的!」她佯裝鎮定的笑望住他,這男人呵,連板起臉來都一樣那麼俊美奪目。
她看著他的樣子,帶著揶揄,眼底帶著一絲絲的緊張與淘氣,讓他看半天也看不出真假,頭一次,面對她讓他像傻子一樣,這讓他有點氣悶,一種抓不住她的感覺像蒼蠅一樣在他腦海裡嗡嗡叫著,讓他很想伸手揮去。
蘭風又是挑眉又是急劇,瞪著她的模樣像是面對世上最大的難題般,有著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的困擾。
沈莫語伸手用指尖替他抹平兩道漂亮濃眉之間的皺褶,慢慢地、輕輕地,像是在安撫一個孩子。她不說話,只是重複著一樣的動作,直到,這高大的男人耐不住性子,大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不是不愛我嗎?」帶著魅惑的眼,此刻有著無比的認真,定定的落在她有些張皇的臉上。
「嗯,不愛。」沈莫語的嗓音很淡很輕,沒有躲開他的視線,因為她知道,一旦她躲開,就會被質疑她所說的這句話。
「那為什麼要這個禮物?」他的唇緊抿著,對她說不愛他這樣的話,早已產生免疫力。
可,真的免疫了嗎?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根本不想去思索。只不過,當這個女人這樣輕而易舉的就把不愛他的話給說出口時,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得難受極了,讓他像只困獸,骨子裡一整個狼狽不堪。
「我只是在想算了,我不要禮物了。」她頭一低,想走,扣著她的那隻手卻沒打算放開。
「說清楚!你想讓我今天晚上失眠嗎?」真快被她搞瘋!
沈莫語在心裡輕歎了一口氣。「我說了,你就會給我那個禮物了嗎?」
「沈莫語,不要考驗我的耐性!」總得搞清楚,這女人今天晚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吧?是在試探嗎?該死的!
她抬眸,看著他半晌才道:「我只是想要試試看,被你吻過之後的我,會不會突然愛上你。」
聞言,蘭風瞪著她。
地下停車場不該有風,可是他卻覺得有點涼,那涼意擴散得很快,一下便透進骨子裡。
完了沈莫語看見他眼底的氣憤。
看來她當真惹火這男人了。雖然他一向等她好,可她知道他對外頭那些路人甲乙丙可都不是如此,總是臉上帶笑,背地裡整人,要真得罪他,還不如早死早唾,日子才得以過下去。
「不願意吧?」她衝著他笑了笑,打算自己圓場,卻被他瞪得很緊張,很慌亂,很心虛,有點語無倫次了。「我剛剛不是說了,我不要禮物了,我只是開玩笑的,很晚了,我的胃也該好好休息了,再見,晚安,車開慢一點」
她的話變多了。
是緊張到連鎮定都假裝不了了嗎?
蘭風眉一揚,驀地她扯進懷——
「啊。」她輕叫,整個人跌進一個寬大結實的臂彎裡,掙扎的想要站直身子,頭頂上卻傳來一陣戲謔的哼笑聲。
「敢要這個禮物就要敢拿,把臉抬起來。」蘭風用修長的指挑起她小巧的下巴,邪魅的唇角輕輕勾起,露出那一向可以迷惑人心的笑。
沈莫語真慌了,第一次被他這樣緊緊抱在懷裡,真真實實的感受到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男人,他的身體滾燙結實,相對於她的柔軟顯得無比剛強有力,輕拂在她唇邊的修長指尖,就算沒有妄動,也讓她禁不住紅了臉。
「我只要一個吻,沒要你這樣抱我。」
她這句話,是在抗議嗎?蘭風嗤笑一聲。「你知道我一向等你特別好,這個擁抱就當是另一個生日禮物。」
沈莫語幽幽地抬眸,對上蘭風不羈的笑。
「禮物來了」他低語,俯身覆蓋上她輕顫不休的唇
沈莫語緊握著拳,忍住抱他的衝動,她的身子一直在顫抖著,感受這男人極其溫熱溫柔的唇,輕輕地摩搓著她的。
呼息,彼此交融,撩人而讓人眷戀,禁不住想再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
只要一個吻,短短的吻,卻意外綿長,像春天櫻花林中的細雨,就算知道淋久了也會一身濕透,卻也想一探春雨的浪漫,捨不得走。
過了好久,她才聽見了他的聲音——
「怎麼樣?突然愛上我了嗎?」他問,目光灼灼的落在她瑰麗嬌羞的臉龐。
她輕喘,還沒在他的吻中回神,眼神迷迷濛濛的,帶了點傻氣。
蘭風沈了眼,一股陌生的騷動從他的下腹一路竄升到他的腦門,讓他幾乎想要再次親吻上她理智卻硬生生截斷了他的動念。
因為,他還沒有忘記眼前這個女人是他的青梅足竹馬,他的知己,卻不是情人。
就算他吻了她,也不見得能改變什麼,因為這女人鐵石心腸,一開始便跟他打好契約,叫他永遠不准勾引她,否則跟他絕交,現在倒好,她主動要求他吻她,意義不明,還只是個生日禮物而已,總得驗收一下成果。
「沒想到,我的小語被人吻過之後的表情竟這麼迷人。」他低喃著,伸手溫柔的撫上她的臉,俊美的臉上帶著一抹深思。
他的舉動,他那帶點邪氣的話語,終是震醒了在那一吻中失了魂的沈莫語,下意識地,她退開了他的懷抱。
才一步的距離,給他的感覺卻像是天涯海角。
蘭風斂了眸,掩去眼底那一閃而過的落寞。
這世上,能傷他的女人大概也只有沈莫語一人吧,這樣不把他放在眼裡,卻又要該死的勾引他,讓他吻她,卻又在上一秒把他推得遠遠的。
這樣折騰他的心,是她的樂趣嗎?
「蘭風」她輕輕喚著他的名。
他不語,只是抬眸看著她,等著。雖然,他根本已經預期到她只會傷他的心,絕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我想我應該不會突然愛上你。」她淺淺說著,笑了。「謝謝你的生日禮物,我會好好收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