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宮廷內,一個年輕男子靜靜佇立在月光下,黑色長髮以黑絨髮帶綁住,額前散落的髮絲更顯出他的俊逸不馴,漆黑如夜空般的眼眸,挺直的鼻粱,性感的唇配上堅毅的下巴,在他出色溫雅的外表下蘊藏著一種似黑豹般的力量,全身散發出天生的王者之風。
只是此刻的他卻濃眉深鎖,眼中閃著一種不為人知的憂鬱,緊抿的雙唇顯出他內心有著難解的心事。
他是周國新上任的君王,歐陽子皇。
「怎麼,又在想你的夢中情人啊?」
開口的是個年輕小伙子,他是歐陽子皇的堂弟歐陽文瑞,雖然才二十幾歲,卻已考取武狀元,現在是國主的御前護衛。
子皇冷淡如冰的眼神和謎樣的神情,讓身邊的人看了也猜測不出他心底是在想些什麼。
兩個月前子皇生了一場大病,痊癒之後卻忘了過去的事,是他身邊的人告訴他一切,他才稍微瞭解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他常常一個人不言不語的仰望著夜空,彷彿在思念著遠方的某個人。
「文瑞,明天陪我去柳湘湖逛逛。」他平靜的說著。
「什麼?又去?我的王兄,你已經去好多次了,那裡是很美,但也不用看那麼多次——」
「明天一大早大門集合!」
子皇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只留下一臉錯愕的文瑞站在原地。
他見狀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王兄,是什麼原因讓你變得如此沉默,不快樂呢?
他完全不像以往那個愛笑又親切的歐陽子皇,如果不是外表長得一模一樣,他還會以為是別人的靈魂佔了王兄的身子呢!
◆◆ ※ ◆◆
一望無際的柳湘湖位於周、唐兩國邊境,周國建國者當初即看上柳湘湖為一良好的天然屏障,在軍事上有易守難攻之利,故選擇在湖的附近建立皇城。
每次來到這片似海般不見邊際的柳湘湖邊,子皇心中總會有種莫名的激動。望著剛從天際升起的朝陽,他頭也不回的對著文瑞命令著。
「別跟了,你待在這裡,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緩緩的走在湖邊,希望眼前的景色能喚起一些回憶。
人人都說他是歐陽子皇,周國新任君王,但是在他的心裡卻沒有任何一點跟歐陽子皇有關的記憶。
在他的心底,他隱約能感覺到他是另一個人,一個他忘記的人。
而那個躲在歐陽子皇軀殼中的他雖然失去了記憶,心中卻掛念著某個人,一個令他心疼不捨的人。
他痛苦的抱著頭。他到底是誰?
是歐陽子皇?還是別人?
放不下的人又是誰?
他對所有的一切感到陌生,然而他的國家人民卻面臨著重大的危機,他必須責無旁貸扛起,但他卻那樣的無所適從啊!
「天啊!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我該怎麼辦?」他發狂似的對著平靜的水面大喊著,回答他的卻只有回音而已。
他閉上雙眼用心去傾聽風的聲音,卻隱隱約約聽到一陣哀慟悲慼的哭泣聲傳入他的耳中。
「仲南……仲南……」
他猛然睜開眼,轉過頭梭巡四周想要找出是誰在哭喊,因為這個令人心疼的哭喊聲曾經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令他訝異的是他現在可以聽得如此的清晰。
突然,湖邊一顆大石後傳來一聲輕微卻含著無限悲傷的哭泣聲。
「是誰?」
他忍不住開口喚著,卻驚動了石後的人,一個嬌小的人影迅速從他的眼前閃過。
「等一下!」
他想也沒想的就追趕上去,卻見到一個女子活像是在逃避惡獸般的奔跑著。
「站住!」
他一聲怒喝把幽蓮嚇了一大跳,她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腳步,他衝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逼得她不得不回頭看他。
「啊!」
她驚叫的望著眼前不知從哪裡跑出來的男子,兩人的目光交接,時光彷彿在他們之間停住了。
好美的女子!
子皇感到平靜的心房被眼前女子的美貌震得心神蕩漾,不能自己。
她那如出水芙蓉般的面容,閉月羞花的神態,如美麗黑綢般的長髮披散在身後,令他忍不住想要感覺一下那份柔軟,白皙如雪的肌膚彷彿一碰就會破了似的。
然而,令他感到心動的是那雙美麗水靈的眼眸,對他而言,竟然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就像他曾經凝視著這樣一雙充滿靈性的眼眸好久好久,而她臉上那未干的晶瑩淚珠,竟能引動他心中連他都不知道的萬縷情絲。
他竟然會捨不得見到她的淚水,她到底是誰?他曾見過她嗎?為什麼她會讓他有這樣荒謬的想法及行為?
「妳到底是誰?我見過妳嗎?」
他緊緊的捉住她的手,厲聲的逼問著她,完全忘了自己不像個君主,反而活像涸登徒子一樣捉著她不放。
「放開我!我不認識你!」幽蓮掙扎著想要擺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人。
她以為一大早不會有人在,所以才沒戴上人皮面具就出來走走,跟仲南說說話。她沒想到會遇到這樣冒失的男人!
他灼熱而專注的凝視令她感到不自在及害怕,她知道自己長得不錯,不過眼前這個男人的目光太可怕,也令她覺得一大清早獨白走到湖邊是個不智之舉。
搞不好對方是一個壞人!
「姑娘,我沒有要傷害妳的意思,我只是覺得好像在哪裹見過妳,請告訴我妳是誰?」他的直覺告訴他,他一定曾見過她。
「你放開我!我才說!」
他靜待一會兒才放開她,而幽蓮也一臉驚魂未定的望著他。
兩人四目再度交接,這次幽蓮彷彿看到自己深愛男人的眼睛,她的臉色倏地刷白。
是仲南的眼睛!她不會認錯的!是他!
可是眼前的男人不是仲南,而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不可能的!幽蓮不敢相信的盯著他。
世上會有那樣相似的雙眸嗎?幽蓮的身子顫抖得有如秋天的落葉一般。
「妳不要緊吧?」他關切的問道。
當他發現她脆弱得彷彿隨時會昏倒時,忍不住朝她前進了一步。
「姑娘?」
「不要!」
她怯怯的退了一步,眼中那份深不見底的憂傷卻深深的、強烈的撼住了他。
她的眼淚宛如斷線的珍珠般無聲無息的落下,讓她看起來是那樣的我見猶憐,令人忍不住想要抱住她好好安慰一番。
他從來就不覺得女人的眼淚會讓他心軟,在遇到她之後,她的眼淚卻輕而易舉的讓他覺得不忍心。
「我不會傷害妳的,告訴我,妳是誰?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他宛如在輕哄著一隻飽受驚嚇的小動物一樣。
幽蓮知道自己該迅速逃離他,但他眼中閃爍的光芒熟悉得令她心痛。
不會錯的!是仲南的眼睛,可是他的外表卻不是啊!
在她來不及反應前,他已經情不自禁的緊緊抱住她,「別哭了,告訴我,妳為何哭得如此傷心?」
「你——放開我!」她的抗議聲從他的懷抱中傳出,顯得那樣的無力。
為什麼他的懷抱會如此的溫暖?為什麼她會有想要眷戀在這個臂彎中的感覺?為何他的身上會讓她有那樣強烈的熟悉感。
「不要哭。」
他緩緩抬起她梨花帶雨的臉龐,來不及察覺自己在做什麼時低頭吻住她,當他的唇碰到她時,她感到一陣錯愕,直到明白他對她做的事時,羞辱及憤怒令她想也沒想的就甩了他一巴掌。
「妳!」他的臉色立即變得十分難看。
「放開我!」
幽蓮乘機掙脫他的懷抱,然後轉身拚命的逃離,一下子就跑出他的視線外,快得宛如她出現時那樣的突然。
「等一等——」
她是誰?他摸著臉頰上火熱的痕跡,心中不斷的問著這個問題,不過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他想要得到她。
強烈得彷彿她本來就是屬於他的一樣。
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一切!
◆◆ ※ ◆◆
幽蓮幾乎一步都不敢停的跑回借住的茅草屋,一推開門就見茉兒急切的迎上來。
「小姐,妳一大早去哪裡了?嚇死我了!」
幽蓮氣喘吁吁的在茉兒的攙扶下坐了下來,茉兒倒了杯茶給她,她慢慢的喝了一小口好舒緩狂跳的心。
「小姐,妳還好吧?臉色怎麼那麼難看?眼睛又紅紅的,妳是不是又到柳湘湖去了?」
幽蓮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茉兒一見到她蒼白得如見到鬼一樣的臉色時,馬上蹲在她面前擔心的道:「小姐,我知道妳苦,可是這些天咱們問遍了這裡的人,大家都說那場船難根本就無人存活下來,妳為何不接受事實呢?」
「事實……」幽蓮哀傷的望著茉兒,「我已經接受仲南不會再回到我身邊的事實,所以我才會希望能在他死掉的地方,聽到或者看到他想跟我說的事,我想去體會一下,他在面臨死亡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麼?有我嗎?他是不是捨不得我?他知不知道丟下我一個人對我是最殘酷的對待嗎?」她哽咽的說完,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
茉兒傷心又慚愧的為她拭去晶瑩的淚珠,「小姐,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子說的,妳罰我吧!我只是希望妳可以振作起來——」
幽蓮輕輕的按住她的屑膀,搖搖頭不讓她說下去,「妳說得封,我會沒事的,因為我還有寶寶要照顧,不振作起來怎麼行呢?」
「嗯!」茉兒用力的點黠頭,隨即想到一件事,「小姐,那咱們要回唐國去找相爺嗎?」
幽蓮搖搖頭,起身走到窗台望著明媚的風光,「不!我想待在周國,咱們兩人現在開始要自力更生。」
「可是咱們兩個女子可以做些什麼呢?」
她緩緩的轉頭看著茉兒,「茉兒,如果妳不願意跟著我一起吃苦的話——」
「不!小姐,我要一輩子待在妳身邊,什麼苦我都不怕!妳別誤會我的意思。」
茉兒嘟著嘴說著,走到幽蓮身邊,而幽蓮笑著抱住她。
「茉兒,以後不要叫我小姐,叫我姊姊吧,我會待妳如親生妹妹的。」
「小姐……」茉兒感動的倚在幽蓮懷中,她感受到幽蓮身上迷人的香味及溫暖的懷抱,宛如有了一個互相依靠的親人一般。
幽蓮寵溺的任茉兒在她懷中哭泣,她知道她往後絕對不能再哭了,因為再也沒有一個臂彎可以讓她放肆的哭泣了。
仲南,我的愛!
你可知我的思念如海深,如天高嗎?
你居然狠得下心丟下我和未出世的孩子!
你於心何忍啊!
幽蓮閉上眼悲痛的在心中吶喊著,卻得不到任何的回答。
◆◆ ※ ◆◆
這日幽蓮和茉兒走在縣城的街道上,卻發現有人倒在牆角哀號,也有人在搬運屍體,眼前的一切簡直像是人間地獄。
「幽蓮姊姊,怎麼會這樣?我們上回來的時候並不是這樣的。」茉兒小心翼翼的偎在幽蓮的身邊。
幽蓮的臉上戴著人皮面具,樸素的打扮令她變成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
看著街道上的淒慘景況,她的心猛的一沉,臉色越發陰鬱。
這如果是瘟疫,那百姓無疑要面臨一場可怕的浩劫。
突然,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小姑娘,妳們快離開吧!這裡有瘟疫,會死人的,像我的小女兒就死了,幾乎像一場惡夢一樣,全城乾旱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死的人越來越多,天意啊!天要亡我周國啊!」老婦人衣衫襤褸,滿是皺紋的臉上閃著淚光,令人好生同情。
「幽蓮姊姊,咱們還是回去吧!」茉兒害怕的說,她注意到老婦人跟她們說話時,一旁的人目光都朝她們這邊看過來。
幽蓬看到他們臉上和死亡苦苦掙扎的表情,她知道自己不能撒手不管。
她走到老婦人的身邊,輕聲安慰她,「人死不能復生,妳要節哀順變。」
「幽蓮姊姊!」茉兒立刻將她拉開。
「怎麼了?」
「她身上的病也許會傳給妳,到時害了妳肚中的小寶寶麼辦?」
「不!我一定要想辦法救他們。」
茉兒見她臉上的堅決,驚慌的叫道:「妳要救他們?!妳瘋啦!做善事也要有能耐吧?瘟疫耶!連身強力壯的大男人都會被這種可怕的病擊倒,更別說是妳這嬌弱的身子,還有寶寶。」
她對擔心的茉兒露出一個自信的笑,「我並不是逞強或要出風頭,誰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只是我有這份能力而不出手相助,那我才會遇意不去,對不起自己的良心。總之,妳不用擔心,我自有分寸的。」
「可是幽蓮姊姊——」
茉兒阻止不了心意已決的幽蓮,只好看著她轉過身對眾人大聲宣佈。
「如果你們願意相信我,給自己及親人一個活下去的機會,請你們照我的話去做,讓我們一起戰勝這一場瘟疫,好嗎?」
話一說完,立刻引起一陣極大騷動,有個年輕人站起來對她說:「妳是大夫嗎?妳會治病嗎?我們城裡的大夫連自己都救不了,而城門已經被縣太爺下令封閉,別處的大夫也不敢來,妳行嗎?」
幽蓮注意到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對她這個樣貌平凡,嬌小柔弱的女子有能力救全城的人感到很懷疑。
「我不想多說,多浪費口舌只會多死一個人,有誰能帶我去城裡的藥鋪?」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一個人有動作。
茉兒見狀火大的說:「喂!你們要搞清楚,反正你們出不了城,早晚都是死,何不讓我家小姐試一試,我家小姐不會信口開河,說出不負責任的話,而且能活一個算一個,不是嗎?」
話一說完,有個中年人抱著一個小男孩來到幽蓮的面前跪了下來,「姑娘,求求妳,救救我唯一的孩子。」
幽蓮把了一下小男孩的脈搏,又看了看小男孩的眼睛,「這位大哥,麻煩你帶我到藥鋪,你的孩子還有救,不過,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是!我帶妳去!」中年人連忙帶著幽蓮和茉兒前往藥鋪。
所有的人面面相覷,腳步遲疑的跟著幽蓮及茉兒來到了藥鋪。
走入藥鋪內,幽蓮和老闆交談了幾句,迅速檢視鋪內的藥材有沒有受到污染。
幽蓮很高興藥鋪中藥材齊全也沒有受到污染,她轉身對門外探頭探腦,一臉好奇的人們道:「請各位務必將屍體火化,不可土葬,還有飲水方面不可以隨意——」
「可是我們已經沒剩多少水了。」有人開口說。
「沒水?」這就麻煩了點。
「你們的父母官都不管嗎?」茉兒問道。
「他不想將病情及干早的事情告訴國主,因為好幾個月沒下雨,所以城裡的井大都乾涸了,只剩少數幾口井還有水,如果再讓國主知道這裡有瘟疫,國主一定會為了避免傳染而滅了咱們這個城來挽救其它的城鎮。」
這麼自私及殘忍的作法,可見這個周王也不是個仁君了!幽蓮氣憤的暗忖。
「那各位更要自力救濟,待會我會準備一些藥粉,請你們將藥粉放入井中,要喝水時,必須先煮過一次。家中一切被瘟疫病者用過、碰過及穿過的衣物用品,一律要燒掉或用水煮過,家中有病人的家屬,請將病人安放在一處乾淨、通風的地方,現在我需要幾個自願的人來幫我照顧這些病人。」
她話一說完,就有好幾個人舉手,幽蓮微笑道:「很好,咱們開始行動吧。」
◆◆ ※ ◆◆
幾天後,經過大家同心協力,再加上幽蓮特製的藥總算把病情完全控制住了。
「幽蓮姊姊,我怎麼都不知道妳會醫術?」茉兒一邊磨著藥粉一邊問。
幽蓮想起了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對她而言那是一場痛苦的回憶。
她邊寫著藥方邊緩緩的說著昔日的往事。
「我的父母也是死於瘟疫之中,是一個神醫救了我,他教了我一些醫術,包括如何治療瘟疫,我十歲那年老神醫在臨死之前,交給我一本記錄他多年行醫經驗及各種藥草的醫書,所以一些平常的病症我都可以應付。」
只是當她遇到了南大哥跟仲南之後就一直過著被兩人呵護的生活,沒有機會可以發揮濟世的才能。
「哇!那幽蓮姊姊也是神醫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對了,妳的身子撐得下去嗎?」
「沒事的,我和妳都服下藥了,不過仍然要小心點,不要被感染了。」
「我知道,那我去準備一下晚膳。」
「好,這裡就交給我吧。」
茉兒離開後,幽蓮抬起頭望向空中,心中暗暗祈禱。
仲南,你在天之靈要保佑你的寶寶平安長大,還要保佑其它的人可以平安的度過這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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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幽蓮跟其它人做好防護措施後開始替病人換布巾,餵藥。
炎熱的天氣再加上這些天的操勞令懷有身孕的她快要撐不下去,但耳邊一聲聲痛苦的呻吟聲,不斷提醒她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
沒有乾淨的飲水令她十分擔憂,這是會嚴重影響到病情的。
有藥可以暫時壓制住病因,但如果沒有乾淨的用水,可怕的干早仍會強烈的威脅到人們的性命。
她悲憐的望著眼前受到病魔折騰的人們,怕他們沒有力量支持下去。
她忍不住抬起頭對天祈求著:老天爺!求求你,救救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