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風少女 第七章
    傍晚的彩霞將大地籠罩成柔和的色調,曲向南推門從屋子裡出來時,竟然看到百草正呆呆地站在屋外,彷彿已經站在那裡很久了。

    「輸了也沒什麼。」

    前幾日他聽到館內的小弟子們議論過松柏道館會在這兩天進行全市道館挑戰賽區前的館內選拔賽,一直掛念著她有沒有可能脫穎而出。看她此刻失魂落魄般的模樣,他已經能猜到結果是什麼了。

    帶她坐在院子裡的長石凳上,曲向南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心中也有些失落,聲音卻比平時略微提高了一些,說:「作為一個跆拳道選手,太過一帆風順並不是好事,會容易讓人變得太自滿和自負,只有輸過才能知道哪裡需要進步。」

    她默默地聽著。

    多麼想告訴師父,她沒有輸!她贏了,原本應該是由她參加道館挑戰賽,是她的參賽資格硬生生被剝奪了!可是,說這些有什麼用,終究還是沒資格參加道館挑戰賽,說出來只會讓師父遺憾和難過。

    經過一整個下午的思考。

    她終於想通了。

    若白選擇秀琴而不是她,歸根結底是因為她的實力不行。

    那場館內挑戰賽的最終賽,她是真的贏了嗎?如果不是她的運氣好,如果秀琴在最後是沒有分神,輸的應該是她才對。雖然她可以同那些不認可她勝利的弟子們進行爭辯,可是她和秀琴兩人的實力孰強孰弱,卻是明擺著的。如果她代表松柏道館參賽,只會成為一個拖累吧。如果她在道館挑戰賽中遇到婷宜那樣的對手……

    他聲音沙啞地說:

    「……師父,我讓您失望了。」

    「傻孩子,不要因為這次的失敗就對自己失去信心。你要相信師父說的,你是有天賦有潛質的跆拳道選手,終有一日你回光芒萬丈,站在讓人仰望的顛峰。」

    有天賦有潛質……

    她心中一澀,說: 「我回繼續很努力地練習,爭取明年能夠參賽。可是,師父……我覺得,我也許並沒有那些天賦和潛質。」

    「怎麼?」

    「我只是空有一身蠻力而已,」她緊緊要住嘴唇,「可是在比賽中,只有蠻力是遠遠不行的吧。對手似乎能夠看出我每個進攻的意圖,而我完全看不出對方的意圖!就像貓捉老鼠一樣,我就是被戲耍的那隻老鼠……」

    淚意在眼睛裡凝聚。

    她低下頭,不敢讓師父看見她的難過。是的,她就是一個只有蠻力的笨蛋,只會最笨最幼稚的進攻方式,被所有人笑,遇到水平高些的對手就會敗得慘不忍睹。

    曲向南皺眉,「你把自己的力量叫做蠻力?」

    那不是蠻力是什麼?

    她默聲不語。所有的人都笑話她,婷宜踢在她身上的力量是那麼輕巧,卻讓她避無可避。

    「對一個跆拳道選手來說,身體的力量是最基本的素質。」曲向南頓了頓,「百草,你回答我,什麼是KO取勝?」

    「KO取勝是指只要有一方將另一方擊倒,使之在十秒鐘內無法繼續比賽,那麼無論雙方之前是怎麼樣的比分,被擊倒者就會被判輸掉這場比賽。」她不用經過大腦就能回答出來。

    這是初學跆拳道最基本的常識。以KO的方式將對方戰勝,是幾乎所有習練跆拳道的人最嚮往的獲勝情況。說起來,昨天她也是KO戰勝了秀琴。

    「那麼,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在正式比賽中會出現KO決勝的規則?」曲向南凝視她。

    她怔了怔。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跆拳道最初是一項強身健體的運動,並且在格鬥和戰爭中也有很大的威力。可是隨著跆拳道逐漸成為正式的徑賽項目,只要踢中對方的有效部位就能得分,最終憑借得分的多少分出勝負,於是越來越多的選手開始忽略力量,只注意技巧。」去向南緩緩地說,「如果只要能踢中那些部位就行,而不在意踢出的力量其實毫無威脅性,這樣發展下去,跆拳道將會淪落為花拳繡腿的表演,失去它實際上的意義。所以,才有了KO規則的出現。這個規則的目的就是告訴所有的選手,只有具備能擊倒對手的力量,才是真正得勝者。」

    「作為女子選手,更是有很多人從一開始就把練習的重點放在技巧上,力量方面非常欠缺,失去了練習跆拳道的根本。」去向南面色鄭重,沉聲說,「對於你,從你一開始學習跆拳道,基本功和力量方面的訓練就是你的重點,這幾年下來,你的身體素質要比其他人要強得多。百草,這是你身上最突出的優勢,是你應該引以為傲的地方!」

    她聽著師父的這些話。

    原本已經有些消沉的心突然間又紊亂茫然起來。

    「具備了紮實的基本功和傑出的身體素質之後,再去完善技巧和積累經驗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說著,曲向南的聲音有些黯然,「本來你已到了提高技巧和實戰經驗的時候,師父卻既沒辦法讓你得到實戰機會,也沒有辦法將你留在全勝道館指導你的技巧,耽誤了你……」

    「師父!」

    她慌忙喊出聲。

    「……沒有,我在松柏道館也蠻適應的……他們……他們都對我很好,這次也讓我參加了館內選拔賽……只不過,是我的實力不夠……」強自壓抑住心底的酸澀,她仰頭對師父擠出笑容,「知道師父不嫌我笨……不怪我沒有得到參加道館挑戰賽的資格……我就很開心了……」

    「傻孩子」看著她即使努力微笑,眼底也隱藏不住的失落和暗淡,曲向南長長歎息一聲,「勝敗用是常事,不要太過放在心上,師父相信你,明年你一定能參加道館選拔賽,能站在正式的比賽場地上,取得一場場的勝利。」

    「……是,師父」看著師父過早衰老的面容和眼底那一抹隱約的希冀神色,她澀聲說:「……我會讓您盡快看到那一天。」

    走出全勝道館的偏門。

    傍晚的霞光已被暗色盡遮了去。

    她一步步走著。

    孤獨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她不能放棄。

    不僅僅是因為師父的希望,而是如果這樣就被人從意志上打垮掉,連她自己都會看不起她的吧。這只是一次小小的挫折,是所有練習跆拳道的人都會遇到的挫折,她只需要努力提高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強。

    一遍一遍地如此對自己說。

    她以為已經說服了自己。

    可是當她站在路口,遠遠地看到正和初原並肩談笑著走進松柏道館大門的婷宜時,看著那兩人如一對璧人般的背景——

    一顆心又重重沉了下去。

    師父說,只要她努力積累實戰的技巧和經驗,就會進步的。

    只是她需要進步到什麼程度。

    才能戰勝婷宜呢?

    第二天晨練的時候,百草又沉默地站進隊伍裡。

    她原以為松柏道館的弟子們會嘲笑她,畢竟昨天她的情緒那麼衝動,又那麼淒慘地在眾人面前敗給婷宜。

    可是……

    曉螢一直緊緊陪在她身邊,周圍沒有一個人用異樣的眼神看她,萍萍甚至還用手拽拽她的道服,在她看過去進對她露出甜甜的笑容。訓練前,若白也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問她為什麼缺勤前一天傍晚的訓練。

    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只是,畢竟是發生過什麼了吧?

    就像下午放學後,百草沒有回道館,背著書包一個人走在街上。為了備戰道館挑戰賽,若白今天會帶著亦楓、秀琴和其他弟子們去和別的道館進行熱身賽,曉螢興奮地一放學就衝回去了,說絕不放過任何一場熱身賽,哪怕純粹是旁觀。

    她沒有和曉螢一起去。

    她知道,這種情緒是不對的,如今她已經是松柏道館的一分子,應該要把松柏道館的榮譽看得比她個人的榮譽重些。可是看著大家群情激昂地備戰道館挑戰賽,她心中還是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茫然地走在街上。

    嗯,正好英語老師說要她們買課外輔導書,不如趁今天去買了吧。

    「哎,百草,好久沒過來了!」

    舊書店的老闆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邊坐在籐椅裡聽收音機裡的評書,邊笑呵呵地招呼她,讓她去找自己需要的書,站在一排排的書架前,陳舊的墨香繚繞在店裡,她的心慢慢靜下來,伸手將一本本書從架子上拿下來,再放進去,她幾乎所有的課外輔導書都是從這家舊書店買的,能比新書便宜很多錢。

    找了到她想要的書,架子上放著四五本,她仔細地挑選著,別人都喜歡買乾淨的最好沒有任何字跡的舊書,她也喜歡乾淨的,但不喜歡一個字也沒有的舊書,像這本就很好,它的前任主人應該是個細心的人,每個複雜偏僻的英語詞彙旁都有手批的註解,標注著發音和詞義。

    將它拿在手中,她準備前去付款,腳步卻又停下來——

    《旋風腿法》!

    在清一色的英語課外輔導書中,這本書的出現顯得格外古怪不搭調,她下意識地將它舞出來,卻立刻皺了皺眉。這本書髒兮兮的,封面上沾著油漬和類似醬油的東西,紙頁已經舊得發黃發脆,每一頁的紙角都是捲起來的,裡面還亂七八糟地批著狂草般讓人看不懂的字。

    太髒了。

    雖然上面畫的腿法圖式還蠻有趣,好像是武術的腿法,一陣風吹過,書頁翻動,竟像是裡面的人動了起來,演練著一套虎虎生風的腿法。

    百草心中一動。

    可還是非常猶豫,即使這麼髒的一本書,買它也是花錢的啊。雖然喻館主夫婦很好心,讓她免費吃住在道館,但是學雜費、課本這些零零碎碎的錢加在一起對她而言也不是一個很小的數字。

    以前師父不允許她去打工,說她還小,應該把精力完全放在學習上,練跆拳道又把她的剩餘時間完全佔據了。

    現在……

    她默默咬了咬嘴唇,還是應該去找份找工的工作比較好。

    「書挑好了?」

    正在旁邊書架事理剛才被一個學生翻亂的書,舊書老闆看她悶頭往櫃檯走,連忙喊住她,呵呵,這小姑娘總是這樣,想起事情來就其他什麼都注意不到,他明明就在她身邊站著,她還往櫃檯走。

    不過他蠻喜歡這小姑娘的,她從來都把抽出來的書規規矩矩地再放回去,不像別的學生一樣把不要的書到處亂放,害他每次都要重新整理。

    「我買這本,多少錢?」

    百草將英語輔導書遞給舊書老闆,忽然發現自己手中竟然還拿著那本破舊的《旋風腿法》,最後猶豫了下,她決定還是不買,對老闆說:「這本書好像插錯了地方,它應該放在哪個書架上?我幫您把它放回去吧。」

    「兩塊四毛二,」按老規矩把英語輔導書給她打了個最低的兩折,老闆瞟了眼那本《旋風腿法》,說,「我看你翻了它一會兒,你是不是喜歡這本書啊?這樣吧,反正這本這麼髒,也很難賣出去,你給我兩塊五,我就不找你那八分錢了,你把這本書也拿走,怎麼樣?」

    百草愣住。

    於是這筆買賣做成了。

    舊書老闆還特意拿出一張舊掛歷紙來,用白色那面將《旋風腿法》包上封皮,笑呵呵地說:「這下乾淨多了吧,對了,百草啊,今年你參不參加道館挑戰賽?我和我老婆買到決賽的門票了,希望到時候能看到你哦!」

    走出舊書店的門,這是一個窄窄的胡同,門口卻突兀地停了輛黑得亮晶晶的雙人座跑車。她不認得跑車的牌子,只是覺得這輛車停在這胡同裡很奇怪,會阻礙交通吧。側了側身子,她正打算從跑車旁邊擠過去,車窗玻璃忽然徐徐降了下來。

    「果然是你。」

    趴在汽車方向盤上的少年笑笑地對她說,笑容分明是漫不經心的,卻依然燦爛得有如盛夏的陽光,晃得她有些睜不開眼,她呆呆地看了幾秒鐘,才認出竟然是廷皓前輩!

    「剛才看到好像是你拐到這個胡同裡了,喊你你也沒聽見。」廷皓伸手將車門打開,說,「上車。」

    廷皓前輩是把車停在這裡等她?她張了張嘴,又覺得問這個問題很怪異,正呆站著不知道該不該上車,廷皓又催促說:「快點,否則一會兒交通堵塞了。」

    「……哦」

    她侷促地坐進車裡。

    雖然不清楚這輛汽車是什麼牌子,可是直覺告訴她,這應該是輛很貴的車,座位軟綿綿的很舒服,車裡面還有股很好聞的香氣,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坐在這樣的車裡,為了省錢她連公交車都很少坐,絕大部分時間都是走路去要去地方的。

    手臂越過她的身體,廷皓幫她關上車門,又幫她把安全帶繫好。她臉紅地往後縮了下身體,除了跆拳道的練習和實戰,她幾乎從沒有和男生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臉這麼紅,發燒了嗎?」

    廷皓打量她,伸手向她的額頭探去,她下意識地立刻仰頭想要閃過他的手掌,「呯」的一聲,腦袋卻重重撞在車座靠背上。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聲大笑起來,發動車子,跑車「轟」一聲又讓她的身體撞進車座靠背裡,顧不得在意這些,她緊張地盯著前面,怎麼可以在小胡同裡把車開這麼快,萬一有行人……

    有驚無險地從胡同裡開出來,廷皓卻放慢了車速,慢悠悠地行駛在繁華的街道中,瞟一眼始終一語不發望向車窗外面的她,問:「你要去哪裡?」

    「……我可以自己回去。」

    「去哪裡?」他重複一遍。

    「……回道館。」除了道館,她沒有任何其他地主可去。

    「今天下午不是有松柏道館和日昇道館的熱身賽嗎?你怎麼沒去?」

    「……」

    「因為不能參加道館挑戰賽,心灰意冷了?」

    「……」

    「既然對跆拳道已經心灰意冷,不如就陪我一會兒,不要這麼早回道館了。」說完,他一打方向盤,根本不理會她的反應,逕直把車向一個跟松柏道館背道而馳的方向開去!

    咖啡館裡沒有什麼人。

    臨窗的座位上,廷皓沒有看餐單,直接對服務生說:「給我一杯黑咖啡,給她一杯澄汗。」

    「是,請稍等。」服務生退下。

    這家店佈置得精緻美麗,桌上擺的餐具百草見都沒見過,瓷質那麼白皙,燙著金燦燦的滾邊,還沒有等她好奇地東張西望繼續看下去,服務生就已經把橙汗靜靜放在她面前,橙黃的果法聞起來有種很新鮮的味道,裡面有好多冰塊,玻璃杯似乎也比她以前見過的都晶瑩透亮,用吸管攪了攪,冰塊和玻璃杯撞出清脆的輕響。

    真好聽。

    她忍不住微笑,都有點捨不得喝了。

    「為什麼笑?」

    聽到廷皓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她唇角的笑容頓時微微凝固住,抬頭看他正撐肘托臉地打量著她,心不在焉似的問:「不是剛剛才被婷宜很慘地打敗了嗎?又被奪走了道館挑戰賽的出賽資格,所以心灰意冷地都沒有去看今天的熱身賽,怎麼一杯橙汁就讓你又高興起來了呢?」

    她一愣。

    「難怪你會輸得那麼慘,」他喝了一口咖啡,「一杯橙汁就可以忘記慘敗的痛苦,重新開心起來,這樣的你,對跆拳道能有多少執念呢?」

    「廷皓前輩……」

    百草聽得傻了,呆呆地看著他,以前對廷皓前輩的認識都江堰市在傳聞和報紙中,前幾天在道館裡見到的廷皓前輩也僅至於看到他的人,她對他的印象也始終停留在他穿著白色道服的模樣。氣質清朗,陽光耀眼,有種因為一直勝利而撼人心魄的王者光輝。

    可是此刻她面前的這個廷皓前輩,穿著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閒西服,黑色泛白的牛仔褲,眼珠漆黑烏亮,氣勢卻比穿著道服時還凌厲幾分,最讓她困惑的是,他的情緒忽陰忽陽,笑起來時彷彿還是平時的延皓前輩,不笑時竟有種沉澱的壓迫感。

    面對鄭她呆愣罰好像不知道怎麼反應的目光,廷皓的心情驀然又好了些,笑了笑,他低頭喝咖啡,說:「不用理我,我今天情緒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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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還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默默地開始喝橙汁,雖然被他嘲諷了,可是他也道歉了,呃,不過他剛才那樣算是道歉嗎,好吧,就算是吧。放了冰塊的橙汁好涼啊,她一口一口地喝著,氣氛沉默詭異,兩人又是半晌沒有說話。

    「……我喝完了,謝謝廷皓前輩。」

    可以走了吧,她拿起書包正考慮用不用為這杯橙汁掏錢,廷皓卻喚來服務員,說:「再給她一杯草莓汁。」

    她立刻說:「我該回去了!」

    「回去做什麼,你們道館的人都去熱身賽了。」他也續了杯咖啡,沒理會她解釋的什麼要回去打掃衛生的那些話,逕自望著窗外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行人出神。

    廷皓前輩好像有心事。

    意識到他根本沒聽她的說話,百草猶豫地望著他沉默的側面,終於還是坐了回去,就像他說的,反正道館裡也沒有人,熱身賽這會兒大約正進行得火熱。草莓汁裡也加了冰塊,喝起來涼冰冰的,她喝了幾口,就抬頭看看廷皓前輩,想著最多再過半個小時就真的必須走了。

    手機音樂響起。

    廷皓接通電話,皺眉悶聲應了幾句,說:「好,我馬上回去。」放下電話,打量她,「我有事需要先走,你可以自己打車回去嗎?」

    「哦,你不用管我。」她連忙說。

    廷皓對她笑笑,結完帳離開了,她繼續將那杯冰涼的草莓汁喝完,正準備起身,服務生來到桌旁。

    「這是您的找零。」

    一共是二十八塊錢。

    她連忙轉頭,透過玻璃窗卻看到他的跑車已經呼嘯著消失在她視線外,只能下次還給他了,她接過那些零錢,對那個服務生說了聲謝謝,起身走出咖啡店。

    可是走著走著,她漸漸覺得不舒服起來,身體一陣陣發冷,後背沁出虛汗。

    黑色跑車飛馳在寬闊的道路上。

    兩旁的景物呼嘯而過。

    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鬆松地撐著臉旁,音樂聲喧囂地迴盪在車內,廷皓看了眼身邊空蕩蕩的車座,忽然又想起來剛才那個小女孩沉默發怔的模樣。

    居然能跟那個沉默得簡直沒有存在感的女孩子待這麼長時間,真是詭異了,搖頭失笑,他將車速提高到最快,一路狂飆而去!

    那家咖啡店是百草以前沒去過的地方,跟周圍的小店舖打聽了下她才尋找到會松柏道館的路。她選擇走路回去,以為身體的這一點點不舒服是完全可以忍受的,而且也沒有直達的公交車能到道館附近。

    可是走著走著,身體的難受卻讓她越走越慢。最初她以為是吃了太涼的東西想要拉肚子,但是去了路邊的公廁,又不是拉肚子,只是腹內一陣陣欲墜般的疼痛。

    回道館的路從未像今天這麼漫長。

    好像再也走不會去了一樣。

    拖著腳步,她吃力地一步步往松柏道館走,眼看著周圍的景物越來越熟悉,離道館已經不圓了,這時候再去坐公交車顯得很不值得。努力站直身子,她堅持著往前走,感覺呼吸越來越沉重,痛楚的冷汗將整個後背都浸濕了!

    傍晚的風吹動著路旁的樹葉,晚些籠罩在她身上,一陣陣的寒冷和疼痛在她的腹中如炸開了一般,四肢也開始冰涼。

    終於……

    看到松柏道館朱紅色的大門了……

    越走越慢,她痛得再也走不動了,痛得眼前開始發黑,又冷又痛,那種疼痛從她的腹底伸出蔓延出來!啊,她死死咬住嘴唇,顫抖地彎下腰抱住肚子,感覺全身都是冷汗,痛得想要嘔吐,耳邊轟轟作響。

    「你怎麼了?」

    似乎有人扶住她,從那人的雙手傳來一陣暖意,她掙扎地向那人看去,在疼痛的撕扯仲她看到那是初原前輩,他正關切地看著她。

    「我……我痛……」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出現,還是因為實在太痛了,她悶哼一聲緊緊抱住腹部,眼淚也忍不住向眼眶外面衝去!初原皺眉,立刻雙手將她橫抱起來,抱著她急匆匆地大步走進道館。她勉強掙扎了一下,但是腹中太痛了,只得蜷縮在他的懷抱裡。

    他的懷抱有種寧靜的味道。

    淡淡的。

    好聞的。

    好像是消毒藥水的氣息……

    在痛苦的恍惚中,被他緊緊地抱著,她心中漸漸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只是疼痛讓她無法去分辨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她把頭埋進的懷裡,死死咬住嘴唇,冰冷和疼痛讓她滿是冷汗的身體緊緊蜷縮成一團,不可控制地顫抖著。

    小木屋的門「砰」的一聲打開!

    他將她放在床上,拉起一床被子蓋在她身上。腹內的寒冷和疼痛使她更緊地蜷縮起來,隱約中感覺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壓了壓,然後他忽然猛地把手縮了回去,竟在床邊呆站了幾秒。

    接著她就聽到他在屋裡忙碌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有一個熱騰騰的東西壓上她的腹部,彷彿是一個熱源,源源不斷的熱量向她的腹部釋放著。又有熱熱的毛巾擦去她額頭的冷汗,擦拭她寒冷緊握的雙手。

    她顫抖地呼出一口氣。

    漸漸覺得舒服了些,沒有那麼冷,腹中的疼痛也慢慢變得可以忍受了。慢慢睜開眼睛,她掙扎著想從床上坐起來,見初原正俯身凝視她,手裡拿著熱毛巾,眉心擔憂地皺著。他離她很近,溫熱的呼吸可以觸及她的臉畔。

    「好些了嗎?」

    初原扶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坐在床頭。

    「我……」

    百草恍惚地向四周看了看,小屋裡跟以前她來過的幾次一樣,靠牆的長桌上放著醫藥箱,窗邊的書桌上是擺放地整整齊齊的厚厚的醫學書籍。

    「……我怎麼了?」

    為什麼會忽然痛得這麼厲害,好像要死去了一樣,她低頭看到有只暖水袋放在她的小腹上,原來這就是讓她溫暖起來的源泉。

    「把它喝了,你會感覺好點。」

    一杯升騰著熱氣的紅糖水遞在她的手邊,她接過來,低頭喝了幾口,熱流一路擴散到胃裡,果然舒服了很多,腹內隱隱的疼痛已經完全在她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你每次都是這樣嗎?」

    看著她慢慢地喝那杯紅糖水,初原彷彿猶豫了下,問。

    「嗯?」百草愣住,不明白他在說什麼,「沒有,從來沒有這樣疼過。我是生病了嗎?可能是下午喝的東西太涼了……」兩杯果汁裡都放了冰塊,她以前沒有喝過那樣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他釋然地笑了笑,說,「以後還是注意一點,每月的這個時候不要喝太涼太冰的東西,也盡量不要碰到冷水,否則下次說不定還會疼的。」

    「每月?」

    她一愣,腦子裡忽然閃過了什麼東西,猛地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麼,臉「騰」地一下劇烈地紅起來!她……她是來那個了?下意識地往自己腿部看去,發現校服褲子間竟然染上了血跡!她低叫一聲,猛地拉高被子將自己緊緊蓋住,慌亂地向床裡躲閃,卻見剛才她躺的床單上竟然也被染血弄髒了!

    「……我……我……」

    她羞愧得恨不得能立刻消失!

    剛剛路上去廁所的時候明明還沒有血啊,為什麼現在會有?她有些慌亂起來,這是她第一次來這個,她知道每個女孩子都會這樣,小學高年級的時候班上就有女生開始有了,她見過她們偷偷摸摸地拿著一包衛生巾去洗手間。初中以後,好像班裡每個女生都有了,只有她一直遲遲不來。她不好意思去問曉螢這是怎麼回事,當然更不能去問師父,卻不料第一次出醜竟是在他的面前。

    「對不起,我……我會把它洗乾淨的!」尷尬地想要把床單上的血跡隱藏起來,有想馬上從床上跳起來衝回自己的房間,可是身上都是血,該怎麼走回去呢?又急又羞,她死死地低著頭,再不敢看他。

    「沒關係,你不用在意那些。」初原的神情中竟也有些窘意,說,「需要我找曉螢過來嗎?」

    「……她應該還沒回來。」

    「……還沒回來……」他重複了一下,又遲疑了一下,如果要繼續問她會很不合適,可是想到她方才驚愕羞亂慌張的模樣,他低低咳嗽一聲,「……你以前,沒有過嗎?」

    她一驚,腦袋頓時快要低到床單上去了。

    「……嗯。」

    好像窺破了什麼秘密,初原的神情更窘了些。

    「……你不用擔心,也許是第一次例假才會這麼痛,以後就不會這樣了。」

    提醒著自己學醫的身份,他盡量用自然的語氣來說,只是耳邊隱約的暈紅洩露了他的不自在。

    「……哦。」

    「……你有衛生用品嗎?」

    「……沒有。」

    為什麼要一直進行這樣的對話啊,臉頰通紅得像煮熟的蝦子,她恨不得地上能有條裂縫讓她鑽進去就不要再出來了!

    「……我去初薇那裡拿些給你。」

    「不用了!我……」掙扎了一下,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為什麼偏偏要在今天,換成其他時候,曉螢一定會幫她的,「……謝謝你。」

    推開小屋的門,初原抱著一包東西從外面回來的時候,見百草已經從床上下來了。校服外套紮在她的腰間,擋住了尷尬的血漬。被她蓋過的被子整整齊齊地疊好了,她正背對著他,將那條染血的床單揭下來。

    聽到他的腳步聲,她轉過身,視線飛快地落在他手中的衛生棉上,又飛快地閃開,說:「你還有換洗的床單吧,我要把它拿走洗一下。」

    「留著我來洗吧,你這幾天還是不要用冷水洗東西比較好。」

    「我可以的!」她急忙說,緊緊抱住那條床單不放手,「最多……我用熱水……」

    看著她臉上堅持的神情,初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把那幾包衛生棉放在床上,說:「這些是初薇的,你先拿去用。」

    百草臉紅地將那包衛生棉裝進書包裡,「那……那我走了……謝謝初原前輩……」

    「好。」

    看著她侷促地往門口走,他忽然又喊住她:「這幾天不要做運動量太大的練習。」

    「……是。」

    打開小木屋的房門,她走進傍晚彩霞滿天中,臉上紅彤彤的,先是走了幾步,然後拚命跑起來,就好像身後有老虎在追她一樣!

    第二天放學後,百草吧洗乾淨的床單還給初原的時候,初原正站在窗前的桌旁,在人體模型練習針灸。

    「初原前輩,我洗好了。」

    不敢打擾他,她輕聲說。那些血跡她洗了很多很多遍,雙手都被肥皂搓得又癢又疼了,才終於一點點痕跡都看不見。

    「放在床上就好。」抬起頭,把針灸用的針放進盒子裡,他打量了她一下,見她氣色比昨天好多了,微笑說,「身上不疼了吧。」

    「嗯,不疼了。」

    雖然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她的神情已經自然了很多,好奇地看看那個被針灸過的人體模型,忍不住心中很久以來的疑問,問道:

    「初原前輩,你學的是中醫嗎?」

    可是桌子上的那些醫學書籍,有些又像是西醫方面的。

    「不是,我的專業是西醫的臨床醫學。」他笑了笑,說,「只是也蠻喜歡中醫的,所以兼修了中醫的一些課程。」

    「這樣啊。」

    「怎麼?」

    「……沒什麼。」她趕忙垂下眼睛,「我只是覺得,你的名字很適合做醫生。」

    「哦?怎麼講?」

    「初原,不就是出院嗎?」她小心翼翼地說,「當你的病人,一定可以很快地康復出院吧。」

    「哈哈哈哈,」初原笑起來,大笑的聲音也依然溫和,「不錯,確實是個當醫生的好名字。」

    見初原前輩並不介意名字被她諧音,反而笑得很開心,百草的唇角也彎成好看的弧度,眼睛亮亮地望著他。

    「其實,你的名字也很好。」初原含笑說,揉揉她的頭髮,「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樣,有著草一般很強的生命力,不會遇到挫折一蹶不振。」

    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道館挑戰賽的事情,她心中隱約升起抹澀意,卻搖搖頭,說:「那天是我太狂妄了。若白前輩不讓我參賽,說到底是我的實力不夠。」

    「別想那麼多了。既然不參加今年的道館挑戰賽,就把這段日子當成一個假期,好好休息一下。」

    「假期?」

    望著眼前這個女孩子如小鹿般烏黑的大眼睛,初原溫和地說:「心中有前進的方向,為了一個目標而努力,是很好的事情。但是這並不意味著要悶著頭一直向前衝,有時候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歇,或者想一想,說不定會進步得更快。」

    她呆呆地聽著。

    看著她呆呆的一臉思索的模樣,他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頭髮,笑著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能做到你想要做的事。」

    初原前輩說她聰明……

    晚上,曉螢做完功課去外間看電視劇了,房間裡只有百草一個人。坐在小桌前,她一邊心不在焉地翻動那本八分錢買回來的《旋風腿法》,一邊撐著臉呆呆地想。

    想的臉都微微有些紅了,她彷彿還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手掌在輕揉她的頭髮,就像哥哥一樣。

    想了不知道多長時間。

    她忽然覺得,她也許只是在安慰她吧,因為要鼓勵她,所以要說她聰明。如果她真的聰明,就不會那麼狼狽地敗給婷宜前輩了吧。

    那場她敗得那麼慘……

    黯然地低下腦袋,她一點也不聰明,她甚至根本看不清楚婷宜前輩是如何出腿的,而她自己的每一個意圖都在婷宜前輩的預料中。不,即使是秀琴前輩好像也能看透她的每一個出腿的意圖。

    為什麼?

    這就是師父說的,她所欠缺的實戰技巧和經驗所導致的問題嗎?該怎麼解決呢?

    夜風從窗戶吹進來。

    百草茫然地望著桌面發呆,那本舊舊的《旋風腿法》被風吹的翻動起來,紙頁又黃又脆,上面那些潦草的字跡就像鬼畫符一樣。她無意識地盯著那些亂亂的字,良久良久,她忽然眨了眨眼睛,湊近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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