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段子七之前預想的一樣,梅項郝是個喜歡低調的人,生辰自然也不會太鋪張。
除了上清宮裡頭的人之外,基本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的生辰。自然,這段生辰宴原本也就跟普通的晚膳一樣,隨隨便便就過去了。只是這次不太一樣,有了九金、紅扁還有小吳,他們很花心思的請了洛陽城最大酒樓的廚子班底來幫忙。
那菜色也就不用說了,飯廳還被特意佈置了一番,情調很好,參與人員卻很煞風景。
「你用得著把所有人都找來麼?」項郝意興闌珊地支著頭,看著面前那群穿著道袍走來走去很興奮的人。
「咦?你不覺得人多熱鬧麼?」九金很困惑,她就是怕師公覺得生辰太冷清,所以才把道觀裡所有人,就連負責刷茅廁的都找來了。要是她的話,一定會希望生辰過得熱鬧些呀,所以師公也應該是這麼想的。
「是很熱鬧……」可他寧願想要兩人世界。
「那就是了嘛,我和小吳還有紅扁為了讓你開心,計劃了很久耶。」
項郝抿了口茶,聞言,眉骨一挑,看著她微笑,「你很想讓我開心?」
「我……」她是很想。但是似乎有些不對勁,九金又想不出問題出在哪。
「我很知足,要我開心很容易的。」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嘴角微微揚起,笑容裡帶著一絲痞味。
九金愣愣地吞了下口水,氣氛好像越來越不對勁了,儘管周圍有很多人,但是她家師公似乎很忘我。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九金的身子下意識地往後退,直到抵住身後的牆再也無路可退,他的唇就要快挨上來了,那麼光明正大的曖昧,讓九金無所適從。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是我們洛陽著名的義菜!」
只是個端菜的夥計,九金卻猛地抬起頭盯著他瞧。這個夥計的態度非常不友善,他幾乎是把整盤菜扔到桌上的;不過引起九金注意的並非他的態度,而是他說著「我們洛陽」,卻有操著一口極不地道的洛陽話,聽起來比她還生疏,還有那個聲音……讓她覺得好熟悉。
把菜丟完後,夥計就立刻轉身離開了。
九金也沒細想,夾了很多義菜丟進師公碗裡。
難得見到她那麼細心,項郝沉默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如果只是這樣靜靜地肩並肩坐著,不說話,九金看起來還是很恬靜的。他總會有種錯覺,就好像他們是相處了多年的夫妻,每天只需要想那些家長裡短,他給她一個家,她細心地操持著這個家裡的一切。如果一直一直就這樣下去,何嘗不好。
「喂。」項郝忽然開口,打破了靜謐。
「嗯?」
「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你的生辰日啊。」這人做什麼明知故問呀。
「……」不止如此,他還希望今天會是九金答應嫁給他的日子,一個值得他們用一輩子去記住的日子,「生辰就只有為我準備了一頓生辰宴而已嗎?」
「呃……」還不夠麼?九金蹙眉,咬著唇,她也覺得太簡單了點,可是她玩不來浪漫呀。
「阿九,過了今晚我就不再是個道士了,我也不需要留在洛陽守著上清宮了。」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在自娛自樂,但每個人幾乎都豎著耳朵,洞悉著項郝和九金的一切。項郝略顯尷尬地關顧了眼四周,極盡可能地把話說得婉轉些。
「那你要去哪?」九金震了下,她覺得自己應該是得了什麼病,但凡聽見有人要離開,就會覺得害怕。
「……」當然是把你綁回去成親!
多麼有震撼性的一句話呀,項郝幾乎就要無視所有人,大聲地喊出這句話。
結果,又被那個該死的夥計打斷了:「豆腐湯!」
豆腐湯?!九金錯愕地瞪大雙眸,為什麼會有豆腐湯?這是生辰宴啊,又不是辦喪事!
最讓人無法理解的,還是這夥計的口吻,惡劣到一定境界了。這還不算,端著碗熱乎乎的湯上來,當然是小心翼翼的,可他非但不小心,還把整鍋湯往師公身上灑,導致整個飯廳一團混亂。
「小師父,快擦快擦,燙傷就麻煩了。今晚是重要日子,你一定要把白皙無暇的自己呈現給小良才對!」小吳很狗腿地衝上前,拿起一旁的帕子亂擦一通。
接連擁上來獻媚的,還有一堆道觀裡的小道士,反而是九金,就這麼被他們推擠到了一旁。
「喂,你闖了禍不用道歉的哦。」眼見那個夥計又想轉身就走,九金數倏地衝上前擋住他的去路,「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幹嘛活像是帶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來的?!」
「嘖嘖,變聰明了啊,你還真說對了。」夥計很鎮定,嗤笑了聲,滿不在乎地撇了眼被人群簇擁著的梅項郝。見沒人注意他們,轉而才抬起頭,看向九金。
「……你為什麼會在這?!」當看清眼前這張臉後,九金不敢置信地捂著嘴,問道。
她分明記得師公沒有宴請任何客人的,還特地下了令,讓整個道觀戒備著,不准讓一個打扮得很花哨、舉止間帶著股該死的貴氣、又剛巧叫做段子七的男人進來。為此,師公特意畫了七哥哥的畫像,道觀裡頭人手一份。但是……為什麼他還能混進來?
「塞了點銀子給酒樓的老闆,佯裝成夥計就混進來了啊,怎麼樣,我穿夥計的衣裳帥麼?」
「……」誰有心情去計較他穿得帥不帥啊,「你來做什麼呀?師公看見你不會高興的,都說生辰的時候不能生氣,不然會氣一整年。」
「呵,你為他準備的禮物呢?送了麼?」估計等梅項郝收到那份禮物,不止會氣一整年,應該會足足氣上一輩子。
「對哦對哦,我準備禮物了……」想起這,九金自言自語地蹦跳著朝師公跑去了,臨走前,還是不怎麼放心地轉頭叮囑了句:「你穿夥計的衣裳醜死了,快走吧,這裡是上清宮,是師公的地盤,要是讓他或者小吳發現你了,肯定會把你關到小黑屋裡讓驢子把你當磨拉。」
儘管小黑屋裡的那頭驢子不會拉磨,但是人品會爆發,說不定驢品也會有爆發的時候呀。
「嗯,知道了。」子七笑都很牽強,臉上的血色在一點點地褪去,手若有似無地按在小腹間。他寧願把九金的這番話視作關心,這樣或許會讓他覺得舒服些。
嘴裡雖然這麼說,可他還是很不聽話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邊,目光緊緊鎖在九金身上。就這樣離開,他是絕不會放心的,如果不是怕這傻丫頭會在今晚這種良辰配美景的氣氛下,莫名其妙地把自己給賣了,他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混進上清宮。
對她,總是放不下心,總是放不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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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公,我有禮物要送你。」九金很興奮地跑上前,推開圍在師公身邊的人群。
「嗯?是什麼?」項郝愣了下,笑看著她。雖然不期望她能領會他的意思,但他還是抱著那麼一線希望。
「是你想要的東西喏,七哥哥說,你見了一定會高興。」九金獻寶似的,越說越得意。
「七哥哥?」他嘴角一抽,對這個禮物的期望值漸漸下降。
意思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九金乾笑了兩聲,「那個……我只是剛好在街上遇見他,就讓他陪我去挑禮物了。」
嗯,原則上來說,當段子七得知九金那麼用心地挑禮物送他,心裡上應該更折磨。就為了這個,他可以不計較她又見段子七的事。
「沒事,他是你哥哥嘛,妹妹見哥哥是很尋常的事,你不用那麼戰戰兢兢。禮物呢?」
「……」師公怎麼忽然就變得那麼通情達理了?
不過現在好像也不是適合計較這些的時候,九金偷偷地飄了眼段子七剛才站的位置,沒見到他的身影,稍稍放下了些心,笑嘻嘻地跑出去搬她的禮物了。
隔了沒多久,在一屋子期待的目光中,九金領了個水靈靈的大姑娘進來。
姑娘表情羞赧地地著頭,興許是因為緊張,她一直緊緊握住九金的手不敢鬆開,目光顯得有些許呆滯,嘴角一直帶著幾分憨氣的笑。
「這是什麼?!」項郝忍住怒氣,卻難掩聲音中的顫抖。她最好不要告訴他,這就是所謂的禮物。
「她叫十金。」九金揚起下顎,說得眉飛色舞,這可是她給取得名兒,就名字上而言,比起她顯然是略勝一籌了,「她跟我一樣高,連體重都差不多,有點傻,不過是傻得很端莊的那一種喏。」
「你覺得我應該收下?並且還應該很感動?!」自從來了洛陽後,項郝一直堅定地相信九金不傻了,但是現在他很肯定是自己錯了。他想要的是什麼?他都已經清清楚楚的說了,不是暗示,是明示。
想要的,無非只是唐九金,只有唐九金。而她,居然還一臉無辜地領個酷似她的姑娘來塞給他!在她心底裡,難道就始終覺得他對她的喜歡和寵愛是可以隨便嫁接轉移的嗎?
「你不喜歡?」他不是想要女人嗎?九金想不明白他的怒氣到底是打哪來的。
「我的喜歡沒有你想像得那麼隨便!」他幾乎是用吼得說出這句話,在項郝的記憶裡,他從來沒有對九金這樣發過脾氣,但是如果再繼續見到這個「禮物」,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做出更過激的事:「把這姑娘給我丟出去,順便把唐九金也一起丟出去。」
「丟、丟出去?!」雖然小吳也覺得小良這麼做很荒唐,可是丟出去會不會太嚴重了。
「對,難道要我親自丟?」
項郝用事實證明,處在盛怒狀態中的人,是很難有理智的。
「做什麼又要把我丟掉呀,人家只是想讓你開心而已啊。你又從來沒跟我講過你的事,那我本來就不聰明,我怎麼知道你喜歡什麼,想要什麼。你說喜歡我、想要娶我、想要我……那我怎麼知道你到底哪句話是真的?認識那麼久,你到底跟我講過幾句真話啊,是你自己跟我說的,你習慣這樣騙小孩子了。我怎麼知道我要是興沖沖地信了你的話,是不是在拿熱臉貼你的冷屁股啊,說不定你還會嫌我的臉燙壞你屁股呢。其實你跟七哥哥一樣,都不是好東西,對我要求那麼高,以為我什麼都該懂,覺得不要我的時候可以扔掉我,覺得要我的時候就哄我,你們怎麼對自己要求就這麼低!不要丟了,我自己走!」
搞什麼,就他們會生氣會吼人,她就活該被人踢來踢去耍著玩?當她完全沒有脾氣是不是啊。越想越覺得氣,九金胡亂擦掉臉上的淚,氣呼呼地朝著門外跑去。
「阿九,你冷靜點,那麼晚了你去哪啊,就算離家出走也得吃飽了睡好了再走呀。」紅扁不放心地追了出去。
「誰要離家出走了?我哪來的家,我根本就從來沒有過家!」九金頭也不回地喊。
「你說什麼氣話呀,師公又寵你又縱容你,只是說了兩句重話嘛,你別一生氣就轉頭走呀。」這習慣實在要不得啊,都怪那個段子七,都是他讓阿九養成這種壞習慣的。
「寵我縱容我就了不起啊,我不是人嗎?我沒有心啊?」沒錯,師公是寵她了大半年,但是曾經傷她最深的人也是他。那傷,比起段子七更甚。好歹七哥哥的放棄,是在九金預料中的,她知道一個傻子配不上一個公子哥,她知道總有一天她要學著獨立,因為她不傻了,她不能用傻子的外衣來保護自己一輩子。
可是當年的師公不同,他在她真正傻到沒有自保能力的時候丟下她不聞不問。三年,她可以死很多很多次了,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出事了。她甚至懷疑……如果她還是個傻子,師公真的會想娶她麼?倘若不是因為嫌棄,他當初又為什麼要走?
九金喊著喊著就沒影了,黑暗中,紅扁完全不知道她往哪個方向跑了,只好趕緊回飯廳去搬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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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師父,你真的要趕小良走麼?她在洛陽無親無故的呀。」另一邊,小吳還在不遺餘力地勸阻。
「無親無故她不會回來嗎?她又不是不認得回道觀的路。」項郝好不容易中九金剛才吼得那段話裡回過神,儘管心裡頭已經有些軟化了,但口氣還是強硬得很。
直到最後小吳不情不願地使出殺手鑭,「哦,也不是無親無故的,她還有個哥哥就住在銅駝陌,小良應該也認得去那的路,嗯。」
「……」該死的!項郝終於意識到,他在自作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