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之後,段子七就好像失蹤了,偶爾會傳來他和裴澄的消息,案子似乎有了不少進展,他很忙。
九金的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跡,只是……她總覺得找不回原來的心情了。
「小良姐,她們說你一定能幫我談到好價錢,還能是個大戶人家,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
九金沒精打采地看著眼前的姑娘,突然就對這種裝可憐騙同情的伎倆覺得好厭倦。就算賣進了好人家,又運氣很好地換來一場姻緣,那又怎樣,始終還是低人一等了,下半輩子的幸福?那種被人施捨同情的感覺,當真幸福?隔了很久,她回過神,婉轉地說道:「最近市場那麼蕭條,你還賣什麼身呀,等萬象復甦了再來賣。」
「啊?可是大伙都說最近市場不錯啊。」姑娘不依不饒。
「我說蕭條就是蕭條!」其實蕭條的不是市場,是她。九金覺得自己似乎開始厭惡起用這種手段賺銀子,她根本不是在給那些姑娘們幸福,是眼睜睜地把她們往火坑裡推。她自己不就是個鮮活的例子麼?
「可是……」
哪有那麼多可是,好煩!九金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正想罵人的時候,突然被一個衙役打斷了。
「小良姐小良姐,總算是找到你了。」
遠處奔來的衙役在問了一堆人後,終於找到九金,顯得很開心。他趕緊加快步伐湊了上來,喘著氣,頑強地擠出了一句完整的話,「裴大人讓我來找你,趕緊帶你去郊外的蹴鞠場,說、說七爺瘋了。」
「瘋了?!」九金不敢置信地怪叫。
非常好!她傻完了,該死的輪到他瘋了。沒膽識沒擔當沒度量的男人!連這種事都要跟她較勁?
九金趕到蹴鞠場時,人不多也就六個,但是場面很混亂。
裴澄形容得一點都不誇張,看起來,段子七真的瘋了。
跟往常一樣,子七還是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那身裝扮看得出他是一早就計劃好要來蹴鞠的。唯一的區別在於,他的髮絲有些紊亂。隔得太遠,九金瞧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只覺得那股氣勢很冷漠,讓她覺得好陌生。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蹴鞠場上,沒人注意到九金的出現,龍套很專注地扯開嗓子叫喚。
「哦……少爺!太精準了,你簡直就是我的神。可是你累了嗎?要歇歇嗎?喝口水吧,我幫你捶捶肩啊……」就算少爺不累,他也已經喊累了,能不能休息一下?
龍套的聲音消散在了風中,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子七依舊專注在蹴鞠上,一個接一個地往得分門那邊踢,每一腳都像是用盡全力。只是,每個蹴鞠的著落點都不是得分門裡頭,而是守在門邊的那個人嘴上。九金倒抽了口涼氣,依稀見到那個守門的人嘴裡都已經被踢出血了,可段子七還是沒有收斂的氣勢。
讓九金更無法想明白的是,很認命地站在球門口的人是趙綠!而在一旁很興奮的不斷將蹴鞠遞給他的人竟然是趙綠的妹妹趙紅!
「這是在做什麼,全家都來賽嗎?」看起來,他們三個人好像玩得很開心,反而是九金這個旁觀者很揪心,好不容易才挪動腳步,靠近了裴澄,好奇地問。
「你來啦!」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裴澄轉過身,「快!快去拉住你七哥哥,這樣下去那傢伙滿嘴的牙都保不住了。」
「我?!」開玩笑吧,裴澄是特意讓人把她找來送死的吧。
「當然是你,以前每一次不都是你勸住的嗎?」
有嗎?有過以前?為什麼她一點印象都沒有?九金哭喪著臉,猶豫不決地拉扯著衣裳,「可是這次不同啊,趙綠到底怎麼他了?」
就算有以前,九金認識的七哥哥也從來只是小打小鬧,不會真的傷到人。但是這次他的認真程度不是一般的,活像趙綠燒了他所有衣裳似的。
「我怎麼知道,他只說要讓這人永遠講不出話。」說著,裴澄頗為曖昧地瞟了眼九金,咳了兩聲,低聲追問:「九金,你老實講,你跟那個男人是不是有姦情?」
「咦?跟我有姦情的人就會被折磨到滿嘴是血喏,那太好了!我們也姦情吧!」九金含著涼涼的笑意轉頭看他。是怎樣啊,仗著自己官大就可以懷疑她的端莊程度哇?最該滿嘴是血再也講不出話的人就是他了!
「別!你別靠近我,離我遠點!」裴澄急忙往後躲。
「小姐!」
什麼聲音?好激情啊。九金還沒找到聲音來源,就看到有個黑影熱情地朝著她的方向奔來,什麼東西啊?!
「太好了,真的是你,原來不是少爺和裴大人的幻覺,你真的在洛陽!咦?好像又不太像……」龍套沸騰的情緒忽然打住,費解地擰起眉心。這個小姐……瘦了好多喲,穿衣裳的品味也好了很多,氣質也不同了耶,最重要的是她好漂亮呀。
「哎呀,走開啦,你身上全是汗,做什麼往我身上蹭啊,端莊點。」九金撇了撇唇,推開了龍套。
就因為「端莊」這兩個字,龍套先前的所有懷疑全都一掃而空了。他趕緊推起諂媚的笑臉,甚至遺忘了他家少爺還在蹴鞠場上發瘋,開始滔滔不絕地敘舊了,「小姐哦,你什麼時候跟我們回長安呀,老爺和夫人都很想你,你住的屋子還空著,落鳳每天都要到掃很多次。還有那兩隻烏龜呀,少爺建了個烏龜池,為它們找來好多伴,就是可惜了雌雄分配不均,經常有紛爭,還有……」
「你家少爺在發什麼瘋?」九金很快打斷了他的話,不得不承認雖然龍套很聒噪,很是那堆絮絮叨叨的話,讓她心底一陣陣地顫動。
「啊!」被她這麼一問,龍套猛然記起了更重要的事,比起裴澄,他要果斷得多,完全學會了他家少爺的霸道。不由分說地就把九金用力推到蹴鞠場上去,然後才想到要回答她的問題,「我不知道啊,你還是自己問少爺吧。」
「絲……」九金沒料到龍套會突然推她,重心不穩一個趔趄,臉朝下,撲倒在了地上。
為了保護自己的臉,她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擋,地上的一些碎石子嵌入了她的掌心。九金痛抽了聲,憤恨地瞪著龍套,失聲大罵:「你們有病啊!做什麼要找我來勸?他又不是我的誰。」
她吼得很大聲,幾乎用上了所有力氣,震耳欲聾。導致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朝著她看了過來,自然也包括段子七。他愣了下,蹙眉緩緩轉過頭,看著九金的方向,片刻臉上駭人的表情緩和了些,眼神卻依舊很清冷。
「你在做什麼?」反正都已經趕鴨子上架了,九金索性硬著頭皮爬起來,趁他保持安靜的時候乾笑著靠近,小心翼翼地問。
近距離觀察後,她才發現趙綠的傷要比想像中還嚴重,而趙紅的表情要比想像更光彩熠熠。
子七瞇起眸子看了她些會,沒有說話,牙關一直緊咬著。漸漸平復了心情後,他才提了提嘴角,衝著她笑。但是很快,當他的目光落到裴澄和龍套身上後,那寡淡的笑容就褪去了:「是誰把她找來的?」
一旁被質問的兩個當事人很默契地伸出手指,分別指向對方。
「嗯?」子七不悅地哼了聲。
這聲音聽起來倒是暖暖的,但是卻讓人有一種暴風雨前才會有的窒息感,裴澄尷尬地笑了笑:「是龍套讓我去找九金試試的。」
「我哪知道小姐真的會在洛陽,又哪知道去哪能找到她,是裴大人派人去找的!」龍套充分證明了責任是用來推卸的。
「手疼麼?」子七沒在這個問題上徘徊太久,垂眸看了看九金的手心,輕聲問。
「還、還好。」這突如其來的溫柔讓九金頓時覺得很緊張,因為太詭異,這跟他剛才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嘛。
「走,帶你去看大夫。」
「咦?」小傷而已,他不是仵作嗎?做什麼還要去找別的大夫?
「我沒有隨身帶著藥箱的習慣,回銅駝陌太遠了,不如去街上的醫館。」子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事,邊解釋,邊頭也不回地拉著她往前走。
九金有些害怕地偷偷看著他的背影,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趙綠,「帶趙綠一起去吧,他傷得很嚴重耶。」
「他不需要,那是他自找的。」子七冷著聲,逕自把九金安置在馬上,然後自己才躍了上來。
「……沒有馬車嗎?」九金不自在地往前挪了挪,跟他拉開了些距離。雖然不是第一次靠那麼近,她也並不是覺得害羞,只是前些天她才把他趕出道觀耶,還把話都給說絕了,他們現在理應保持適當距離吧。
「沒有。」子七很不爽地回道。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交談,九金一直把目光放在沿路風景上。儘管這些景色她都快看了大半年了,可她還是假裝出很忙碌很沉迷的樣子。
能感覺到她在刻意迴避,子七也沒有逼她。到了醫館,處理完九金的手傷後,他才抱她上馬,問了句:「要回去了嗎?能不能陪我逛逛洛陽?我都沒有機會好好看看這邊。」
其實他對洛陽並沒有太大的興趣,想看,只因為這是她生活過的地方。
「嗯。」遲疑了會,九金還是答應了。
壓根也就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她卻瞧見子七笑得很開心,完全讓人聯想不到剛才在蹴鞠場上的那個他。
想到這,九金抿了抿唇,問道:「你為什麼那樣對趙綠?他惹你了嗎?他是好人耶。」
「好人?」他還真不這麼覺得。
「對呀,他曾經為了幫我揚名,硬生生地花了五百兩買了個不怎麼值錢的姑娘耶!而且他也經常會送我東西啊。」雖然她不知道趙綠後來為什麼避開她。
「嘖嘖,你怎麼還是那麼笨,送東西給你的人就是好人?我送了那麼多給你,怎麼從來沒聽你說過我好?」他斜睨著眼前這個很不公平的死丫頭。
「那不一樣,人家送那是真的送,你送……那是施捨。」
「你還真會解讀人心呢。」確切地說是曲解!
「七哥哥,你在岔開話題嗎?」
呵,果然是稍微精明了些。子七微笑,想了會才說,「沒什麼原因,二世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是都喜歡隨便找個無辜的人撒氣麼?」
「哦,明白了……」他為什麼總是那麼容易進入角色?九金閉上嘴,既然他不想說,她也就不想追問了。
「九金。」沉默了許久,他忽然開口。
「嗯?」
「你有沒有想過,隔了那麼久,你都已經變了那麼多,也許我也已經變了呢?或者,我早就不再是從前那個讓你討厭的二世祖了,我們……難道就不能重新認識?」
「可是你剛剛還說……」有毛病是不是,剛才不是對二世祖這個身份很樂在其中麼?
「我已經很久沒有大吼大叫了,因為自從你離開後,很難有人再讓我那樣失控;前些日子去道觀找你時特意跑去換身衣裳,也是為了想讓你知道我依然還是你的七哥哥,還是那麼……唔,二世祖;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招數凌虐你,是……是、是因為那時候還不懂應該怎麼去喜歡一個女孩子,只是單純地霸道地想把你留在身邊。我不是不瞭解你,只是有些事你一直不願說,我也不願去問,怕觸碰到那些讓你不開心的回憶;只要是你說過的事,我都記得,你不吃蔥花、不想再被人嘲笑、怕被人拋下。還有你說,你不是傻子,我才是……」
九金沉默著,沒有回話。這話,如果能在她不顧一切把自己給了他那晚出現,她一定會這輩子非他不嫁,可是偏偏晚了半年。她應該感動麼?但是九金卻只覺得諷刺,他都知道,卻還是傷了她,那比不知道更殘忍。
「怎麼不說話?」
子七也沒企圖用這番話就喚回她的心,但是,好歹她也給點反應吧?
「唔……你想要我說什麼?」九金猶豫了會,問得很淡漠。
聽了這話,子七臉色一白,他想要她說的不可能實現,能換來這麼一句中肯的話,似乎已經該偷笑了。他無力地看著九金,雖然只是一個背影,雖然離得那麼近,可他卻知道,也許在她決定走的那天,就再也不會回頭了。
「還記得你師公把你……留在咸宜觀的時候,你在牆上畫了好多豎線,是記錄了他離開了多少日子嗎?」子七偏過頭,忽然問。
「嗯。」
「那離開我的這些日子,你有沒有為我做過同樣的事?」他屏息等著九金的回答,如果有,他便死都不會放手。
「沒有。」九金回答得很堅決,「因為師公說過三個月會回來接我,即使是謊言,至少他給過我承諾,而你不一樣……」
儘管早就有些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子七的心還是不可避免地往下一沉。她的決絕,的確讓他生不如死,但是那又能怎樣,他不能要求一個曾被自己傷害過的女孩至今還惦念著她。半年,能改變很多事,她有了自己的生活,有了那個陪在她身邊為她擋風遮雨的人。
「我送你回道觀。」子七改變了主意,洛陽還是不要逛的好,他怕九金介紹起那些地方時,總是會不經意間附帶著她和死老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