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暖融融的太陽,很容易讓人心情亢奮。
龍套一大早就吹著口哨,端著熱水,打算伺候少爺起床了。
在他原本的打算裡,大約需要花半個時辰才能叫醒少爺。可是今天,段子七打破了他的計劃。
「少爺?」龍套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看了過去,確定不是幻覺了,他家少爺是真的起床了,並且還把自己打扮得很清爽,正一臉惆悵地看著窗外的雲發呆。
子七沒有理會他,依舊默不作聲地負手立在窗邊,表情很沉重。
看起來他像是被什麼事困擾住了,如果現在無端地去打擾他,應該會被折磨得很慘,所以龍套決定閉嘴,跑去擰著面巾。耗了很久,見少爺還是沒有反應,他才硬著頭皮跑上前,躡手躡腳地拍了他一下,低聲咕噥:「少爺,擦把臉吧,清醒一下才能便於思考。」
「嗯。」子七終於有反應了。
可還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龍套很是不忍地輕歎了聲。真是作孽啊,少爺一直都安逸慣了,現在夫人突然出了這種事,一定讓他很糾結。
「龍套。」子七草率地用帕子抹了抹臉,撩起袖子,忽然轉身喚道。
龍套愣了下,他猜想這個時候的少爺一定很需要他,於是挺起胸膛,一臉赴湯蹈火再所不辭地表情回道:「在!龍套永遠與你同在!」
「你昨晚有沒有看見什麼?」子七還是沉溺在自己的思緒中,擰著眉,看似不經意地問。
「沒有!」聖賢說的,非禮勿視!
「你這是什麼意思?」聞言,子七不悅地瞪著他,「啃了就是啃了,怎麼可以不認賬呢?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拔嘴無情的人嗎?你分明看得一清二楚,裝什麼蒜,還是說你覺得男人總有衝動的時候,其實這並不代表什麼?所以,我也應該像你一樣把昨晚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並且保證以後都不會再發生,對不對?」
「呃……」他還能說什麼呀,話都被少爺說了去,龍套壓根就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沒。
「哎,算了,你不要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子七歎息,輕拍了下龍套的肩膀,開始煩躁地在房間裡徘徊了起來:「你說,我如果真的就把那事當作一場夢,會不會遭來天下人的唾棄?」
「這個……」天下人很忙,誰有空來唾棄個不務正業的仵作。
「你不必說了,我想過了,其實哥哥啃妹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關鍵的是要把心態擺正,我覺得我的心態還是很正的,主要是九金……」
「少爺!不行,我要說,我一定要說!」龍套終於控制不住,握緊雙拳,打斷了他的話,「做為一個追隨你那麼久的忠實家丁,我必須要忠言逆耳一下。說真的,我覺得你很庸人自擾,事實上,小姐一早就出門去王家了,還在心心唸唸著她師公送她那只耳墜子。還跟我說她昨晚做了個噩夢,夢見你用舌頭舔她的嘴,害得她醒來的時候直打哆嗦,一緊張就造成了壓力,導致她來癸水了。」
「噩夢?你聽錯了吧,她說的是『春夢』才對吧。」身為一個具有親和力的主子,是萬萬不能太衝動的,子七一再提醒自己,要給龍套一次機會,要尊重人家的自主權。
很可惜,龍套完全沒有把握這次機會,仍然很肯定地點頭,大聲地喊道:「是噩夢,我絕對不會聽錯,絕對是噩夢!」
子七咬牙切齒地逼視著他,沉默了許久,總算把怒火給暫時壓了下去,換上了一臉微笑:「龍套,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龍陽之好?」
「怎、怎麼可能啊?!我對落鳳的心,天地可證啊。」
「是嗎?那我怎麼覺得九金好像把你當作姐妹了,連來癸水這種事都要跟你分享,比較奇怪的是,你居然還能臉不紅氣不喘的複述給我聽。龍套啊,以一個仵作的角度來說,斷袖之癖不是不好,但是要注意安全,這要是染了花柳,害人害已啊。」邊說,子七邊大步往外走。
為了解釋,龍套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那個……少爺,其實我不懂什麼叫做癸水?」
「哦?看來在生理教育方面,我都對你太疏忽了。」子七腳步邁得更大了,剛跨出段府大門,他就停了下來,伸手搭著龍套的肩膀將他拉到身旁,指著不遠處說道:「你看見那面牆上貼著的告示了麼?」
「那個啊……」龍套不屑地哼了聲,「那才不是什麼告示,是有家醫館剛開張,就到處張貼這東西宣傳。據說可以只用一味藥就輕鬆治好花柳,怎麼還有人打出這種旗號做生意的,太骯髒了。我撕了好幾回了,沒多久他們就會有人重新來張貼。」
其實龍套大概能理解那個掌櫃的想法,這裡附近住的全都是有錢人,喜歡尋花問柳的太多了,估計得這種病的也不少。
「你給我站到那邊去,對著那張紙,大聲喊『我的病有救了』,喊到我回府為止。」
「……」這裡來來往往的家丁丫鬟好多啊,要是讓其他府上的人瞧見了,多丟人啊。
「你們兩個給我看著他。」子七不容置疑地衝著站在大門兩旁的家丁叮囑,見落鳳一臉擔憂地站在院子張望,他忽然覺得火更大了:「落鳳,去把我平時摸屍體時用的那個箱子拿出來,跟我一塊去把你家小姐逮回來。」
當子七帶著落鳳到達王府的時候,簡直哀鴻遍野。
只瞧見王老爺呼吸急促地坐在一旁,王仙魚抱著她娘的屍體嚎啕大哭,整院的家丁丫鬟全都亂了陣腳。子七無奈地閉上眼,不忍看這慘絕人寰的一幕,不用細想,也能猜到這多半是他那個寶貝妹妹的傑作。
不出意外的,段子七被王老爺用掃帚趕出了王府。
值得慶幸的是,他還是很好心的告知了九金的去處,據說是鬧到一半餓了,拉著一個叫紅扁的姑娘去朱雀大街上的醉香樓吃飯去了。
隨後段子七就像一陣風一樣,從王府衝去了醉香樓。害得落鳳一路狂奔才能勉強跟上,卻在醉香樓門前,他猛地停了下來。
「落鳳,你家小姐也算是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能人啊,居然還有心思跑去吃飯。」還知道挑城裡最好的酒樓去,這樣冷靜而又沉著的思維,實在讓段子七佩服。
「小姐沒用早膳就出門啦。」落鳳試圖想為她辯解,都快午時了,餓了也正常啊。
「哦,很偉大的精神,為了一隻耳墜子廢寢忘食。」子七鄙夷地輕哼,「那又怎樣,就因為她精神比較崇高,就能到處闖禍害我被連累?那個賣鹹魚的死老頭居然拿掃帚打我,你知不知道掃帚多髒?為什麼我每次穿新衣裳,都會遭遇這種意料之外的事?」
「那……那也是因為你每天都穿新衣裳。」在落鳳的印象裡,她家少爺一直就像只孔雀,還是一隻喜歡到處開屏很招搖的孔雀。
「你不懂,新的一天當然要有新的氣象,那樣才能給別人新鮮感。我沒辦法換了自己這張臉,只能換衣裳了,這是對別人負責。」邊說,子七邊往後退了幾步,打量起醉香樓的四周。
落鳳鼓著腮沉默了,無論說什麼都是浪費精力,但凡是少爺做出來的事,他總能掰出很華麗的理由。
比較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少爺忽然正經了起來,眉頭都快打結了,像是在思忖什麼重要的事情。片刻後,他跨進店內,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櫃檯上。
有個年近不惑的男人正埋頭撥著算盤,嘴裡唸唸有詞,看起來很專注。
子七湊上前,倚在櫃檯上,曲起手指敲敲了櫃檯,又輕咳了聲,引來了掌櫃的注意。
「七爺?!」掌櫃聞聲抬頭,被眼前人驚到了:「您怎麼來了?」
「不歡迎?」子七挑了挑眉梢,懶懶地打量起生意興隆的店堂。
「怎麼會不歡迎,只是聽說段夫人出事了,還以為七爺最近忙得很呢。」掌櫃的口吻裡夾雜著幾絲嘲諷,段夫人和段老爺平日為人都很好,只可惜生了個玩世不恭的兒子。就為了不願子承父業,硬是跑去做了仵作。
說起來,仵作也算是個年輕有為的職業,偏偏段子七不務正業,只有在沒有馬吊打的時候才會跑去摸兩下屍體。瞧瞧眼下,段夫人都身陷牢獄了,這位爺還有閒心穿得那麼光鮮亮麗,帶著個還算得上俏麗的姑娘溜躂。
「哦,再忙總得吃飯。總不能因為我娘出事了,就讓整個段府人跟著不眠不休地哀痛吧。」子七揚起一抹淺笑,故意假裝聽不懂掌櫃的意思,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櫃檯,口吻依舊是吊兒郎當的,「王夫人出事那天中午,是在你這用的午膳嗎?」
「是呀。王夫人口味重,我們醉香樓都會根據一些熟客的口味量身打造菜譜,所以王家每回要宴請人,都會選在我們這,要不就是借我們的廚子用。」
子七靜靜地聽著他的話,想了會,才開口,「嗯,你去吩咐廚子按照那天給王夫人做的菜式,原封不動地再弄一桌給我。記著,我要分毫不差的,包括酒水。」
「咦?」掌櫃沒有立刻去吩咐,反而略顯困惑地哼了聲。
「怎麼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真是邪門了。剛才有兩個姑娘,也說要一桌跟那天王夫人一樣的菜式。」開門做生意那麼久,這種巧合還是第一回遇見,掌櫃覺得挺新奇的。
兩個姑娘?
子七嗤笑,隱約已經猜到了是誰,「她們人呢?」
「在樓上包廂裡頭呢……」
「領我去。」子七不耐地打斷了掌櫃,已經率先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了。
儘管覺得奇怪,掌櫃也沒多問,領著段子七和落鳳一路往前走。氣氛有些許沉悶,他便找了個話題聊開了,「七爺認得那兩個姑娘?」
「也許吧。」如果他沒猜錯的話。
「說起來,那兩個姑娘裡有一個剛走,跟著來了個很俊美的道士。哈哈,幸好是長得漂亮,這要是醜一點的,我還以為是來我店裡捉鬼的道士呢。」
「你什麼審美觀啊,那也算俊美?那我豈不是帥得驚為天人了。」
「是是是……」不要臉的人死不光啊死不光。
「是小姐……」透過包廂虛掩著的窗戶,落鳳眼尖地瞧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別人,正是她家小姐。她有些激動的大喊出聲,卻立馬被少爺摀住了嘴。
子七衝著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輕點。」
叮囑完後,他就遣開了掌櫃,也沒急著進去,反而立在門邊偷聽起包廂裡的動靜。
落鳳嘟著嘴,趁子七不注意,做起了鬼臉。原來少爺那麼齷齪,竟然喜歡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
但是很快,當九金的叫喊聲傳來後,落鳳立刻就忘了唾棄這種行動,加入了子七。
「你不知道,那個王仙魚太氣人了!居然說我不是傻子,是瘋子。她才瘋子呢,她全家都是瘋子!還說七哥哥應該拿鐵鏈拴住我,不要讓我出來溜躂。我不過就是想找個耳墜子嘛,居然懷疑我想猥褻她娘?!有沒有邏輯啊,猥褻屍體這種事,只有七哥哥才做得出,我那麼端莊怎麼可能對一具已經開始發硬的屍體感興趣啊……師公!你不要再吃了,到底有沒有再聽我講話啊!」
沒隔多久,師公頗為性感的聲音就響起了,「嗯。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為了那只耳墜子那麼拚命。這頓飯真的是你付銀子麼?」
「是啊。」九金愣愣地點頭。
「那就好。」說完,他又繼續埋頭吃了起來。
「你怎麼都不安慰我,我現在很暴躁啊。雖然她娘死了,很讓人同情,但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出口傷人,真令人愁啊。你說,有沒有什麼法子可以讓我報仇的,最好是端莊一點,破壞性小一點的。」九金搶過他的筷子,逼著他面對她的咨詢。
項郝聳了聳肩,又從一旁拿了雙筷子,繼續吃。好在,他還是很好心地給了九金一些建議:「你可以選一個月黑風高的夜,三更的時候,一個人,靜靜地,輕輕地,去王府門口上吊。」
「……」
「我送你的東西,對你來說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然重要。」到底還是物以稀為貴,之所以重要,可能就是因為師公很少送她東西。
「嗯,一起睡過覺,感情就是不一樣,對麼?」
「好像是吧。」不就是睡過和沒睡過這一點不一樣嗎?
「所以你要記著,我永遠比你的七哥哥重要。」
這句話的話音剛末,門外的某個人再也控制不住了,一腳踹開了門,怒瞪著面前這對「姦夫淫婦」,很粗暴地從兜裡掏出那只耳墜子,丟在桌上,喊道:「不就是一隻魚眼珠做的耳墜子嘛,做什麼搞得像稀世珍寶一樣!」
「魚眼珠?!」九金驚愕地眨著眼,見師公若無其事地笑著點頭,立刻就絕望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知道這絕對不是普通的珍珠,原來……根本就是兩隻魚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