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上九下(上) 第四章
    「段夫人,二小姐長得好水靈哦。」趙家千金宛如籐蔓般纏著段夫人,嬌嗔。

    「可不是嘛,那模樣真是俏,連我都自愧不如。」跟著是王家千金,搖著扇,笑得很甜,卻扇出一股怪味,瀰漫在空氣間……

    跟著一堆圍繞著段夫人的大家閨秀開始七嘴八舌了。

    「不僅長得漂亮,琴也彈得好好聽。」

    「段夫人真有眼光。」

    這不是恭維,絕對不是!

    最讓段子七鬱結的就是,這群聒噪的女人說得每一句話竟然都是發自他的肺腑!子七默不作聲地坐著,跟在座很多紈褲子弟一樣,他一杯又一杯地品著酒,眼神始終緊鎖在薄紗簾幔後那個正在撫琴的身影上。

    他以為會見到一個慘不忍睹的唐九金,卻沒料到今天的她就像換了個人一樣,不僅言行舉止端莊還該死的嫵媚;不僅琴聲悠揚還見鬼的撩人。

    「紅扁,你很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段子七撇了眼紅扁,猜想最近的她一定很辛苦。以唐九金的資質來說,連「臥薪嘗膽」是什麼意思都理解不了,要彈出一首完整的曲子著實不易啊。

    「少爺過獎了,阿九好歹也是玄機道姑的婢女,甚至算得上她半個徒兒,資質本來就不差。」紅扁一直很緊張地看著九金,緊握的手心裡全是汗,生怕她又出了什麼紕漏。

    「是麼?」一個傻徒兒,就算跟在魚玄機身邊多年,又能學來什麼,「對了,魚玄機常會打九金嗎?」

    「阿九不發作的時候,手很巧,也很討喜;可是每次犯起傻來,就經常笨手笨腳的,招打也是常有的事。」

    段子七顫抖了下,間歇性癡傻……要比常年癡傻更可怕吧,說不清什麼時候會突然做出些驚人之舉,「她怎麼會傻的?」

    「是因為……」

    紅扁剛開口,周圍就響起了一陣恭維聲。

    琴聲停了,可九金還是有模有樣地趴在琴上。直到紅扁耐不住,趕緊繞到簾幔後頭,輕推了她兩下,她才猛地抬起頭如夢初醒的樣子,很是迷惘地眨著眼,「怎……怎麼了?」不會露陷了吧。

    「結束了。」紅扁橫了她眼,壓低聲音附耳說道。

    幸好老夫人有先見之明,找了個精通音律的姑娘躲在後頭彈琴,儘管如此,紅扁還是揪了一把汗,雖然九金只要坐在簾幔後頭做做樣子就好,可仍舊讓人覺得擔心。

    「哦哦,那我現在要幹嗎?」

    「到簾子外頭去見客啊,你什麼話都不要說,有段夫人在。」紅扁邊說,邊努力佯裝出笑意扶著她起身,「我的媽呀,你嘴裡的那塊糕餅怎麼還沒吃完?!」

    「唔……是你說琴聲響起之後,我就千萬不能動的,那我只能含著了。」

    「紅扁,趕緊把九金扶出來啊。」

    沒等紅扁把責怪的話說出口,夫人的聲音就傳了來,她只好硬著頭皮把唐九金往外頭攙,低語叮囑:「趕緊趕緊把那個糕點咽進去!」

    「阿九來,到娘這邊來。」段夫人笑嘻嘻地迎了上來,握住了九金的手,一臉的驕傲,活像在展示一件舉世無雙的珍寶般,「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了,還望大家多多照顧,這丫頭堅持不肯改姓,也不礙事繼續叫唐九金就好了。九金,這些全都是跟你爹有生意上有過來往的世伯們,以後你要是悶了,也可以找這些姐姐們玩。」

    九金的目光環顧了圈,微微欠了欠身,掩著嘴開始費力地吞嚥起糕點。

    這動作在旁人看來反而成了一種溫婉,「哈哈,這丫頭還害羞了,真是像個標準的大家閨秀,還懂得要掩著嘴笑。」

    「噗……」子七差點沒把嘴裡的酒噴出來,看她不斷蠕動的喉頭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偷吃東西。

    「少爺,夫人交待了讓你今天嚴肅點。別喝酒了,要奉茶了。」龍套繼續發揮狗腿精神提點道。

    段子七斜睨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走到那兩個女人身邊,忍不住又將唐九金打量了一遍。她面無表情,像一尊任人擺佈的娃娃,連眼神都是空洞的,紅扁不斷在她耳邊提醒著她該怎麼做,她不發一言手足無措地站到貢台前。

    雖然平時的她很傻,可是現在的她讓段子七覺得更傻。

    「一會你先要朝著外面鞠躬,是拜天地;然後再朝著夫人鞠躬,是拜高堂;最後跟著少爺一起奉茶給老夫人就好了,懂了嗎?」紅扁還在嘮叨。

    九金將雙眼瞪得好大,衝著落鳳眨呀眨,須臾後,終於說話了:「七哥哥……」

    「幹嗎?!」死丫頭,犯得著用這種又嗲又軟的聲音來誘惑他麼?

    「我們要拜堂了喏。」

    「是呀,晚上還要洞房呢。」

    「好害羞喏。」

    ……真是幻想無限自娛自樂的兩個人,紅扁拭了拭汗,嘴角微抽,把事先準備好的茶盞端了起來。

    在歷經了很形式主義的那套東西後,唐九金居然沒有出任何狀況,最後還很乖巧地跪在段夫人跟前,接過茶盞,高舉過頭頂,用甜到膩死人的聲音說:「娘,喝茶。」

    「乖,真乖。」段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從手腕上撥了個玉鐲子,接過茶的瞬間順勢套在了九金的手腕上,「子七,以後要好好照顧你妹妹,別讓她再給人欺負了。」

    「七哥哥,你要對我好哦。」她勾起唇,細聲輕語。

    段子七分明在她眼裡看見了促狹的光芒,這一剎那,他頓時覺得面前的這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好可怕,就好像掘了個陷阱,正訕笑著看他往下跳一樣。不知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有個不走尋常路的娘已經夠了,為什麼現在還要多出個能把尋常路都走得不尋常的妹妹。

    人生啊,黯淡無光,是晦澀灰色的!

    「子七……」段夫人溫婉地笑著,輕喚了聲,段子七沒有反映,她沉了沉氣,耐著性子略微提高了些音量又叫道,「子七!」

    「嗯?」這下,段子七總算回神了。

    「扶九金去旁邊坐著。」

    「她抗死能力那麼強,又不是弱不禁風的女人,走幾步路而已,幹嗎還要扶……」被娘瞪了,子七識相地噤聲,微笑著扶起九金,咬牙切齒地在她耳邊低語:「你還真是個舉世無雙的寶貝啊。」

    「七哥哥,我憋不住了……」

    「想洞房了?」子七挑眉,口吻輕佻。

    洞你個頭房!九金努力憋著一口氣,乖巧地眨眼,微微扭動著身子:「我要小解,憋不住了,要噴發了。」

    「你跟我說的目的是什麼,想邀請我去看你小解?」

    「我……」好崩潰,眨眼之間她居然多了個那麼沒口德的哥哥。

    「快去啊,難道你想在這裡噴發?」

    「可是……」段府那麼大,她才來幾天而已,很容易迷路的啊,不認識茅廁的方位啊。然而當看見段子七那道惡狠狠的目光後,九金硬生生地把話吞了回去,想找紅扁,卻發現她正在段夫人那領賞銀,她只好默默地退開,自己去摸索了。

    於是,九金在偌大而又曲折的院子裡饒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尋覓到茅廁的芳蹤。終於她得出了一個結論:人生最孤單的事,就是一個人找茅廁。

    而她可貴的青春又怎麼能浪費再「最孤單」的事上,再也憋不住了,她找了個相較之下稍微顯得隱蔽點的地方,拉開裙擺,褪下襯褲,蹲下身子,開始釋放。其實說起來這個位置也不算太良好,唯一能擋住她身子的只有一塊嶙峋的太湖石,偏偏太湖石的特點之一就是「漏」,透過石頭上那一個個錯落不一的小孔,還是很凸顯若有若現的效果。

    九金吸了吸鼻子把眼睛貼近石頭上的小孔,看了會,見四下連個鬼影都沒,也就放下了心,還很有興致地打量起四周,瞧見牆上掛了塊木牌子,上頭的字她不認得,很費力地參透了會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道聲音:「請問……」

    「等一下再問好麼?」九金很隨意地回了句,甚至懶得回頭看一眼。過了半晌,終於解決完了,她才起身歸置好衣裳,從石頭後探出頭打量起來面前那個人。

    然後,看清了,也整個人因為驚艷而僵住了。

    九金的羞恥心開始覺醒,好想立刻挖個地洞鑽進去,她居然在如此無暇的男人面前做那麼齷齪的事。瞧瞧人家的眼神多媚啊,領口還微微敞開著,露出的鎖骨讓她熱血沸騰。還有那個修長的身型,愣是把那件灰不拉嘰又很眼熟的衣裳襯出了飄逸之感。

    果然,美人穿什麼都很美。

    「請問……」男人又開口了,聲音很冷,口吻也顯得很疏離。

    還是七哥哥的聲音比較好聽,軟軟的,酥酥的。九金收回目光,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伸手指向牆上的那塊牌子,「請問你知道那上面寫了什麼嗎?」

    「此地禁止小解,違者豬狗不如。」他意興闌珊地飄了眼木牌,讀了出來。

    九金嘴角抽搐了下,很不爽地瞪了眼那木牌,果然是什麼樣的主子養什麼樣的奴才,段府的人都好沒口德啊。

    「你剛才在石頭後面做什麼?」他忍不住有點好奇,方才只瞧見她很費力地拉扯著裙擺,動作很鬼祟,難道在刨坑埋金子?

    「做豬狗不如的事。」九金沒好氣地哼了聲,很快又想起面前還站了個完美男人,她必須要保持住端莊,「你是誰啊?」

    「梅項郝。」

    沒想好?九金瞬間覺得對這塊冰沒有愛了,不過就是名字嘛,遮遮掩掩的幹嗎,「那你慢慢想吧。」

    她要趕緊回正廳,剛才看見桌子上有好多好吃的,再晚一步,一定會被紅扁掃蕩光。

    「等一下。」見她要走,梅項郝忙開口喚了聲,「我要找唐九金,你知道她在哪麼?」

    「咦?」九金停下了腳步,「你找她做什麼?想求親?」

    「不想。」

    「……你就不能否認的婉轉點嘛!」她的心很稚嫩,經不起這樣傷害的啊。

    「抱歉,傷到你嗎?是你自找的。」梅項郝很鄙夷地掃了她眼,漸漸地,開始發現她有點眼熟,「你……你是阿九?」

    好親暱的稱呼喏。九金開始換了一種角度,重新審視前這個男人,果然有了不太一樣的發現,他的虎口處有個小小的暗紅色的蝶形胎記,他身上那件很眼熟的衣裳……是道袍!這個發現讓她興奮地手舞足蹈,大喊出聲:「你是師公!好好師公!」他點頭,她吼得更大聲了,眼淚也跟著噴了出來,「你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你說你只離開三個月而已,馬上就會接我離開咸宜觀的,你這個騙子!騙子!」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太久了實在很難回憶起來。

    「有!」九金回得很堅定,為此她還每天算著日子過,誰想到他一走就是三年!

    梅項郝向來拿女人的眼淚最沒辦法了,見九金哭了他就開始手忙腳亂,趕緊抓起她的衣袖幫她擦眼淚,動作很粗魯,「好吧,我可能真的有說過,你別太放心上了。乖,別哭了,我一直都習慣這樣騙小孩子的。」

    「那你現在回來是準備帶我離開的嗎?你等我,我去收拾東西,然後帶紅扁一塊走。」在唐九金的概念裡,他這個年輕帥氣的師公一定很富有,因為他每次出現都很有氣場,像金子一樣走到哪都發光。所以如果跟著他,那非但吃喝不愁,還再也不用裝瘋賣傻,更不會再被段子七凌虐了。

    「等等!」好自說自話的一個人,項郝輕歎了聲,拉住了她,「我沒打算帶你離開,段府很好,很適合你生活。我來找你,是為了問清楚一些事。」

    事實上,不管她待在哪都很適合,只要不待在他身邊就好,他一點都不想回憶起收養她的那一個月,完全的不堪回首。

    「問什麼?」一聽這話,九金的態度立刻就變了,冷漠了很多。

    「是關於你玄機姑姑的事,我想知道那天發生的一切,然後跟我去見裴澄,我要翻案。」項郝漸漸發現,要跟九金相處,最好的辦法就是開門見山長話短說。

    「現在?」她還沒吃飯啊,而且……剛剛小解完,沒洗手啊。

    「立刻。」

    「那我得去跟七哥哥說一聲,如果發現我不見了,他會著急的……」會著急著想歡呼慶祝。九金承認,她只是在找借口,只要能逃開什麼都好,總之她是一點都不想再提及玄機姑姑的事。

    「我陪你去。」要看出她的心思並不難,項郝冷覷了她一眼,哼笑。

    「不、不用了,你太有氣場了,七哥哥最討厭搶他風頭的人了,他會打你的,我不忍看你們為了我打架。」這世界瘋了,她遇見的男人都很完美,並且也都很厭惡她,卻又同時都喜歡逼著她做不願做的事。

    「走。」項郝依舊不苟言笑。

    「不要了嘛,人家當時都已經死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了,不要再追究了嘛。要是讓七哥哥知道你的意圖,可能又會想要驗一次屍,我一點都不想再當屍體。說不定裴大人又會想去咸宜觀查一次,我不想再回那地方。還有衙門……不要呀,我不要去衙門!」她有心理陰影啊,只要走進咸宜觀就會想到以前被打被群毆的日子;還有衙門,想當初她被趕出道觀走投無路的時候,偷過衙役大哥的錢袋,被打得好慘,人家還說了要見她一次打一次。

    為什麼要在她終於騙吃騙喝成功之後,逼著人家去面對那些悲慘往事。

    關鍵還是,查啊查的,萬一查處紅扁撒謊會被治罪吧?這也是小事,這萬一查出她是在裝傻……哦,太慘了,九金捂著臉再也不敢往下想。

    「阿九,你變了。」項郝忽然沉著臉,口吻中含著失落。

    讓九金的心暗暗顫了下,「咦?」

    「以前的你很可愛,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可是現在……你心裡好像只有你的七哥哥。」他努力讓自己的神色看起來傷心欲絕些,心裡暗自慶幸當初自己沒有選擇入佛門,偶爾還是能打打誑語的。

    「只要你不再查玄機姑姑的事,我願意立刻拋棄段子七跟你遠走高飛!」

    「真的?」他忽然笑了,還笑得很溫柔,緩緩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脖子。

    好曖昧的動作,兩人的距離在不知不覺間就變得親密無間了。九金含羞淺笑,用餘光偷偷瞄著項郝,微啟的唇越來越近了,眼看就要覆上她的唇了。項郝斜睨著她,剛想用力把她敲暈帶走的時候,她忽然就掛著兩條鼻血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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