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九金的安排下,紅扁順利地住進了段府,準確地說,只是暫時而已!以九金的表現來說,她隨時都有被掃地出門的可能性。她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在十天之內將唐九金打造成淑女,即使是假扮的淑女也可以。
可是,朽木永遠都是朽木。即使她已經把自己會的都傾囊相授了,某人仍舊只在乎吃和睡,偶爾還會注重一下排泄物的品質。總之,琴棋書畫這東西,絕對超過了她的能力範疇。
就在紅扁和落鳳都已經無技可施時,居然是段子七伸出了援手。
「早啊,舒服麼?」
一大早醒來,就瞧見一張好帥好帥的臉,還有好酥好酥的問候聲,怎麼能不舒服?可唐九金就是不舒服!一看見段子七那張完美無瑕的臉,她就蹬著腿放聲大哭了起來:「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連傻子都要欺負?你怎麼就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我那麼用心良苦,卻被你曲解成這樣。嘖嘖,好傷人心。」
「用心良苦?」屁!居然比她還會睜眼說瞎話,「那你為什麼不陪我睡馬車,不陪我舔膽?」
「親愛的妹妹,哥哥這是在詮釋兄妹愛。雖然我也很想陪你睡覺,朝思暮想呢,可是兄妹之間不能這樣,我只能用盡一切辦法克制住自己的慾望。」滅掉你的慾望!
好欠扁的一張臉!唐九金緊咬牙關,痛恨自己當初怎麼就會想要巴上這樣一個男人。她要去告訴觀世音,段子七絕對不是在照顧妹妹,是凌虐!毫不掩飾地凌虐!她痛苦的模樣,會讓他覺得格外有快感,這是一種多麼不可取的怪僻啊。
她忍!能屈能伸才有美好未來,等她存夠造反的銀子後,一定抽一點出來砸死段子七!至於現在,她決定無限裝傻賣乖,「七哥哥,我可以起來了嗎?我領悟到了『臥薪嘗膽』的意思了。」
被狗腿段龍套逼迫著舔了一個時辰的苦膽,又窩在鋪滿柴草的馬車裡睡了一晚,就算她真傻,也能刻骨銘心地記住該死的「臥薪嘗膽」了。唐九金不僅僅是領悟了,她還要貫徹實施,總有一天她會和「越王夠賤」一樣翻身做主人的!
「紅扁,帶你這『得意門生』去梳洗,順便換身像樣點的衣裳,我要帶她出門。」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嘴臉,實在讓段子七不忍心再折磨她了。
「出門?那……能騎馬嗎?」騎著馬在街上溜躂好威風的呀,九金已經奢望很久了。
「騎馬?」聞言,子七的眉擰成了一團,目光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那麼小的身板,真不知道是她騎馬,還是馬騎她,「只要是妹妹開口,做哥哥的當然會盡力滿足。」
「謝……謝謝……」九金忍不住打了個顫慄,拉起紅扁就想逃。這個男人的心智一定異於常人,如此無聊的角色扮演遊戲,他竟然還玩上癮了。
「對了。」在她們消失前,段子七忽然又開口了,「紅扁,順便去廚房弄點冰糖給她含著。」
好變態呀好變態,他居然還喜歡看自己妹妹含東西……唐九金捂著緋紅的臉,一溜煙地逃開了。像她那麼端莊的姑娘家,要怎麼去接受那麼重的口味?
段龍套忍了很久,直到瞧見唐九金用近乎噁心的扭捏姿態跑開後,他再也忍不住了,「少爺,你做什麼要對個傻子那麼好。昨晚的苦膽上你已經淋過糖漿了,壓根就沒有多少苦味了,這會還給她含什麼冰糖。」
「咦?」段子七哼笑,「這算是對她好麼?我只是喜歡用哥哥的身份,看著自己妹妹含東西的模樣而已。」
秋色明媚,陽光瀲灩,人頭攢動。
段子七騎著高大駿馬,眼含三分桃花,笑含七分魅惑,活像個凱旋而歸的英雄般走在最前頭;身後,跟隨著狐假虎威的段龍套;遙遠的大後方,有頭騾子哼著氣扭著臀磨嘰磨嘰地漫步在街邊,唐九金岔開雙腿耷拉著頭,有氣無力地坐在騾子上,嘴裡不停呢喃:「我要端莊,我要端莊……」
剛出段府的時候,當唐九金見到這頭丑到無法形容的騾子時,就用盡全力吶喊過這句話了。
可是她家七哥哥說了:「騾子是驢和馬的雜交,混合了馬的帥氣和驢的勤奮,它名叫『寶馬』,如此稀世珍品才配得上舉世無雙的你。」
好吧,她也承認自己的確有點舉世無雙;但是,一頭丑到不行的騾子算什麼稀世珍品?憑……憑什麼要跟她放在一起相提並論?!還取名叫「寶馬」,自欺欺人也不帶這樣的吧。
九金越想越無力,整個人俯趴在了騾子上,雖然嫌棄但為了安全她還是親暱地摟住它的脖子。有道讓人很不爽的聲音,從她頭頂飄來。
「端莊的小姐,少爺讓你快點,他在前頭的首飾鋪裡等你。」
是段龍套陰陽怪氣的聲音,這人真是不討喜,九金埋怨地瞪了他眼。要換以前她一定把他舌頭拉出來打結,看他還能怎麼廢話,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打狗得看主人啊。
「嗯。」她很不情願地應了聲,然後躡手躡腳地從騾子背上滾下來,沉了沉氣,把騾子脖子上的韁繩一端在手掌上纏了幾圈,一切準備工作就緒,她傻笑著看了眼龍套,忽然邁開腳步,猶如離弦的箭般牽著騾子狂奔起來。
這頭被段子七詡為稀世珍寶的騾子,極度喜歡走「乙」字型路線,多凌亂的步伐啊。指望它快一點,難度太大了,還不如她牽著它跑,讓這頭「寶馬」領略一下什麼叫「奔馳」。
正在首飾鋪裡聽老闆介紹新貨的段子七,倏地感覺到有個不明物體從他餘光間疾馳而過,一聲淒哀的騾子吠叫聲跟隨而來。子七含著笑,探出頭看了眼,瞧見目瞪口呆地龍套追上來後,叮囑了句:「等她跑到街頭的時候,去提醒她一聲,跑過頭了。」
「那個就是九姑娘麼?」為了視野更清晰,掌櫃爬到櫃檯上,伸出身子眺望著被塵土包圍的那個不明物體,問道。
「嗯。」子七哼了聲,專注地翻著手中的新貨樣圖,「你也瞧見了,先天條件已經屬於需要回爐重造的了,後天自然要煞費一番苦心了。所以就麻煩你挑些好點的首飾給她,就算是朽木,鍍上一層金後,應該還是能唬唬人。」
「明白明白,七爺親自來購置,我們又怎麼敢怠慢。您看看這些吧,都是定制的,款式能按照您的喜好更改。」說著,掌櫃爬下櫃檯,又從底下搬出一摞樣圖。
「我也不能每次都陪著她來挑,她喜歡逛市集,你一會只管認清了那張臉,往後她就是段家的二小姐,要是下次闖了什麼禍,你多擔待著點。我娘對她喜歡得緊,她要是在外頭受了什麼傷,就算是少了根頭髮,我很難跟我娘交代。」子七隨意地看著樣圖,心思壓根不在那上面。
親自帶她出來挑衣裳挑首飾,全是假的。既然事成定局,他注定要接受這個傻妹妹了,那就得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以他娘那心血來潮的個性來說,義女是收了,但照顧她絕對是他的責任,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也是他的過錯。
他沒空跟在那傻丫頭身後收拾殘局,最好的方法就是一次性杜絕了一切有可能的傷害。
跑過頭的九金折回來了,衝進店舖裡時,剛巧聽見了這番話,心震了下,身子也震了下。
人心是會拐彎的,這句話唐九金不懂。她只是覺得段子七真的很有兄妹愛,他居然可以用那麼酥軟的聲音,就輕易地警告了在場所有人。也就是說,以後她可以肆意妄為,沒有人敢再打她了……
她家七哥哥是在保護她吶!
「來了?」撇見杵在門口的她,一身風塵僕僕、滿臉髒兮兮、髮髻亂蓬蓬的模樣,段子七強忍住想把假裝不認識她的念頭,努力讓眸色放到最柔,微笑著問。
九金愣愣地點頭。
「過來,看看這些首飾的款式,喜歡就說。」
段子七忍得很辛苦,可是掌櫃就沒那麼好的涵養了,猛咳了聲,他搶過子七手中的樣圖,替子七喊出了心聲:「不要糟蹋這些東西!呃……我的意思是,這些款式還是配不上九姑娘的身份,我再去換些更好的來。」
「好,麻煩你了。」段子七故意假裝沒聽見那句話,讚許地衝著掌櫃點頭。
只是九金沒有辦法假裝,但聽清了又如何了,她依舊只能頂著憨憨的笑,把所有怒氣委屈無奈揉成一團吞進肚裡。能搖身一變成了段家二小姐,已經是偷來的福了,既然是她自己選擇裝瘋賣傻寄人籬下的,那還有什麼話是聽不得的。
再苦,也苦不過天天挨打。
總有天,她會熬出頭,這一天也不會等太久,到時候她要帶著紅扁去過好日子,順便讓這群人知道「傻子」是惹不起的。
……
最終,九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她的品味著實不走尋常路。她挑了一堆惡俗惡俗的金飾,從髮釵到耳墜再到項鏈,總之每一樣都是金燦燦的。這些東西唯一的優點,就是含金量很高;唯一的缺點就是,極度不美觀,要全都戴在身上估計會很累人……
不過她也不是完全不靠譜的,還是挑了個讓段子七看得下去的東西,一個翠玉髮簪,小小的,簪尖有只振翅欲飛的蝶。倒是很稱她,只可惜子七還沒來得及誇她,她便說了:「這是要送給紅扁的,像我那麼端莊的人,不適合小家碧玉的東西。」
很好!她倒是還懂得小家碧玉的意思!但是為什麼偏偏不懂得何為「端莊」?
令人揪心的那一天終於到了,據說段夫人幾乎給滿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發了邀請函,還讓人家攜帶家眷赴宴。
她倒是對唐九金很有信心,事實上,唐九金對自己也很有信心。
她的信心甚至膨脹到,不讓任何人跨進她的房門,就連落鳳都只能守在門外乾著急。想到她家小姐那天買回來的那堆金燦燦,還有那一件件質地上好款式卻只有傻子才會穿的衣裳,她就不敢再往下多想。
紅扁大老遠就瞧見落鳳一臉焦急地徘徊在門外,垂頭看了眼自己懷裡的那個包袱後,她歎了聲,饒到了屋子後面,鬼鬼祟祟地爬窗竄進了九金房子。她正坐在妝台前發呆,她也沒喚她,隨手把包袱往旁一丟,倒了杯茶灌了起來。
隔了很久,見九金一直沒反映,她才開口:「段夫人說她都安排好了,你還沒好嗎?做什麼不讓落鳳進來幫你?」
「你嚇了我一跳,什麼時候進來的?」聞聲後,九金猛震了下,不停拍著心口順氣:「找她做什麼,有你在啊,你以前是幫玄機道姑梳妝的耶,難道手還沒有她巧嗎?」
這話倒是不假,以前紅扁每次幫玄機道姑點的妝容都能迷死不少人,連玄機道姑那麼挑剔的人都時常誇她。被九金肯定了之後,紅扁有點飄飄然,很是得意地接過她手中的梳子,開始幫她綰髻。
「段夫人對你是真不錯,這些胭脂水粉都是上好的貨呢……」紅扁邊利落地忙著,邊說。
「同情居多吧,如果我不是個傻子,她興許也不會收留我。如果……她知道我是在裝傻,說不定就會討厭我了。」九金扁著唇咕噥,忽然覺得很有負罪感。
「你傻呀。我們的宗旨是:吃窮長安有錢人!要想過得好,就得下手狠!要像暴風雨般無情,不能像春風般溫情。等到咱飛黃騰達了,再來考慮報恩也不遲。現在……嘁,就算你說自己不是傻子,也沒人信。」她就不信。
「對哦,飛黃騰達!」再紅扁的提醒下,九金再次振作,拾回了差點被自己拋棄的夢想。
「差不多了,用這只髮簪麼?你不是說這個是送給我的嗎?」忙得差不多了,紅扁瞥見了妝台上唯一的髮簪,是那只翠玉蝴蝶。
九金橫了她眼,「送你又怎樣,你借給我用用不行哦。」
「那你不會多買一個啊,又不是用你的銀子,省個屁啊。」雖然不情不願,但是紅扁還是不得不承認,九金和這只髮簪很稱,「哎,難怪以前在咸宜觀的時候,那些男人都想要染指你,的確挺漂亮。」
以前玄機道姑的美是很張揚的,九金不太一樣,像靜靜綻放的蓮,悄無聲息。
九金意興闌珊地撇了撇唇,當看見先前紅扁丟在床上的包袱後,立刻來了精神,「那個包袱是?」
「你不是讓我把那堆金燦燦的首飾全都當了嗎?我讓咸宜觀的人幫忙拿去當了,那是換來的銀子,好沉,我還給了他們一些零用,剩下的估摸著夠我們倆用一年了。還有那些衣裳,我全都用你的名義送給以前破廟裡那些人了,他們樂壞了。」
「咸宜觀哦……」九金的笑容忽然黯淡了下來,讓人猜不透她在想些什麼,半晌後,她突然開口:「紅扁,其實咸宜觀裡的人對你都不錯,你為什麼帶我一起離開?」
紅扁愣了下,半晌才聳肩乾笑,「這哪需要理由啊,我把你當妹妹啊,怎麼捨得看你一個人在外頭流浪。」
「以前玄機道姑也常打我,但都是不痛不癢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她會對我下手那麼重,竟然還把我給活活打死了。」九金暗暗打量著紅扁的表情,繼續追問,「還有啊,為什麼我會死在花園裡,為什麼我會死了又活?」
「連段少爺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死而復生,你要我怎麼回答你啊。」
她在避重就輕,可九金卻沒打算就這樣罷休,「紅扁,我真的是被玄機道姑打死的嗎?」
「你怎麼忽然想起問這些了?」
「聽說裴大人他們發現我的時候,我已經死了三天了,為什麼整整三天,你都不找我?」
「我找了,可是哪都找不到。那晚的事……其實我也不清楚。」紅扁猶豫了會說出了實情。
惹得九金大叫,「你不清楚?!那你還跟裴大人說得好像你親臨了現場一樣?你會害死玄機道姑的!」
「我……我只是看大伙都這麼說,也跟著說了嘛。」
同樣的話,也剛巧飄進了門外的段子七耳中,他沉默著,回想那天驗屍時九金微顯青黑的膚色,那些症狀是中毒後才有的。因為她忽然地「詐屍」,他一直沒有機會去檢驗她身上的傷是否致命。
「少爺?你來找小姐嗎?怎麼不進去呢?」落鳳的聲音傳來。
子七回過神,看了她眼,笑點了下頭,才敲響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