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子氣喘吁吁的在不太平坦的小徑上趕路,械鬥聲、濃煙的味道和吼叫的聲音越來越近。莎拉緊緊握住珍妮的手引路,因為她們的腳步太快,瞎眼的珍妮很難踩穩。跑在前方的兩隻獵犬吠叫著,不時回顧,似乎在催促她們。
在木屋裡是莎拉先聽到聲音,一開始她以為是出於想像,但是兩隻狗跑到門口,豎起耳朵,全身繃得很緊。
然後洛米開始撞門,吠叫聲焦慮不安,雷米也跟著狂吠。
「怎麼了,它們是怎麼了?」珍妮試圖安撫它們,但是它們仍然狂吠的撞門。
莎拉拿起斗篷,珍妮也跟著困惑的套上斗篷,才一開門,兩隻狗就狂奔而出,莎拉母女匆匆的跟了出去。
「是艾莉嗎,媽媽?」珍妮低聲問,莎拉只是握緊她的手,催促她跟上去。
她們來到馬廄的中庭時,狂暴的吶喊聲逐漸安靜下來。珍妮抓緊母親的手,感覺週遭擠滿了人,並且聞到血和汗味,但是沒人開口告訴她眼前是怎麼一回事。
莎拉稍稍擠到前面的中庭,看見兩個男人在火炬的照耀下,面對面站立,週遭圍了一群人,表情急切、好奇,還帶著惡意,觀看生死的對決。她也看見艾莉,兩隻狗已經坐在她身旁,可是她似乎沒注意,彷彿精神恍惚,臉上沒有血色,嘴唇發青。
長劍互擊,艾莉嚇了一跳,彷彿很意外。她感覺反胃,嘴裡苦澀,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然後她看見眼前的事。
西蒙沒有動,像磐石一樣定住,用上身的力量逼退芮夫的攻擊,然後她看清其實他在動,不過都是微微的閃避,側身避開芮夫抖動的劍光。他一次又一次的抵擋,逼退對手的長劍。
芮夫似乎面對了千手的大力士,艾莉難以圍住的心想。無論哥哥的長劍刺向何處,西蒙已經等在那裡,及時的迎擊,芮夫做個假動作,撲向西蒙手臂底下,想要使他失去平衡,結果西蒙側開一步,長劍用力壓下去,芮夫的劍匡啷一聲掉在地上。
西蒙笨拙的俯身拾起掉落的長劍,剛剛的流暢俐落突然不見了。他直起身,艾莉立刻看出他的傷又在痛了。
「雷文斯,」他將劍遞給啞然無言的芮夫。「馬群將要移到赫斯摩。」
「不!」芮福眼睛狂野的向前一撲。「你別以為可以打敗雷家的人,赫斯摩!」他亮出手中的刀。
艾莉尖叫聲使西蒙轉過身,但是芮福已經揚手刺向他的脖子。
莎拉瘦削的身軀突然介入兩個男人之間,芮福來不及收手,一刀刺下去,莎拉一手按住脖子,倒在地上,鮮血一直流出來。
「莎拉。」艾莉像夢遊一樣的走過去,西蒙沉重的跪在老婦人旁邊,用布壓住她的傷口。
「媽媽!媽媽!你在哪裡?」珍妮的叫聲打破岑寂。她伸出雙手摸索,不平的地面使她差點摔倒。
「莎拉?」艾莉俯身湊近老婦人的嘴巴。「不」她低語。「不,不要。」她看著西蒙,他仍然壓著她喉嚨的傷口。
艾莉伸手拉住珍妮,使她跪下來,珍妮的手放在母親胸口,臉頰貼住她的臉,眼淚無聲的滑落。
莎拉睜開眼睛,徐徐的掃過眼前的三張臉龐,她以僅餘的力氣舉手輕觸珍妮淚濕的臉龐,她的手又移向艾莉,艾莉握緊她的手,吻她的手掌。
然後莎拉的目光移向西蒙,摸摸他的臉,像前兩次一樣,然後她吻自己的指尖,將手指貼在他唇邊。
西蒙本能的握住她的手,俯視她的臉,她奇特的微笑,笑容中有著深深的喜悅,彷彿看見美好的事物。
其實莎拉的思緒和她的眼神一樣清明。兒子不能和母親相認,母親死在雷文斯手裡。也不能讓兒子知道。鮮血、暴力和導致毀滅的激情,都該畫下休止符了。
她的手再次盲目的移向艾莉,以驚人的力氣攫住她的手腕,突然急切的拉起她的手鏈,彷彿她必須做某件事,而且很急。
「是什麼?」艾莉低語。「手鏈,你要手鏈嗎?」她鬆開鏈子,莎拉用力的抓在手裡,這條手鏈和往日的鮮血連在一起,它必須帶著古老的秘密,和她一起進入墳墓裡。
莎拉再次注視西蒙,然後她的目光徐緩而摯愛的掃過女兒的臉,以及她視為另一個女兒的女孩身上。她抓住手鏈的手垂在一邊,視線逐漸模糊,但是臉龐仍然帶著相同的笑容。
是艾莉傾身替她合上眼睛。「沒有遺言。」她低語,擁住珍妮。
西蒙笨拙的慢慢站起來,俯視死去的婦人和她手中的鏈子,為什麼要手鏈?他模糊的記憶就是不肯顯明,然而他又很徹底的肯定莎拉帶進墳墓裡的秘密和他有關。可是她卻不肯和他分享。
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死亡使人群偷偷散去,融入夜色裡。芮福被西蒙的兩個朋友架住,他的眼神很困惑,臉色陰沉,就像個被禁止嬉戲的小孩。
「雷文斯,我要你弟弟面對謀殺的審判。」
「他是雷家的人,不是普通的罪犯!」芮夫宣稱,只是慣有的傲氣全消失了。他在比劍上被赫斯摩擊敗,而他愚蠢的小弟這次太過分了。
「他這是冷血的謀殺,」柯傑克開口。「有很多證人,他必須受審。」
「他應該被吊死。」艾莉激動的拉著珍妮站起來。「我以雷文斯的血統為恥。」
幾個男人扛起遺體,抬進城堡裡,艾莉勾住珍妮的手臂,跟在他們後面。
「你要到法庭解決這件事嗎?赫斯摩?」芮南平靜的問。「醜聞對大家都沒有益處。」
西蒙的劍抵著地面,他心裡急著去找艾莉,突然間他知道自己已經受夠了雷文斯兄弟。「嗯?」
「放逐,」芮南簡潔地說。「我們送他到殖民地去奮鬥,這個週末我們有一艘船要去維吉尼亞,讓他去。」
芮福正想開口爭辯,但是兩個哥哥同時轉身遊說他,他崩潰了,似乎失去所有的力氣,任人撐住他的身體。
「你期待我相信你的話?」西蒙難以置信的問。
芮夫向前一步,但是芮南抬手制止他。「穩住,芮夫,這個人有理由懷疑,畢竟那個小伙子背後攻擊他。」
「我們可以監督,」傑克說道。「如果你希望的話,西蒙。」
西蒙俯視地上莎拉的血跡,他舉起劍。「雷文斯,當著這些見證人的面,以你的劍,拽著你弟弟殺死的女人的鮮血發誓,我們兩家之間不會再有流血事件,我們或許無法當朋友,可是至少可以和平共存。同時你還要發誓你妹妹的兒女將是停戰的後代。」
芮夫望向芮南,芮南微微點點頭,身為大哥的已經開始學習接受弟弟明智冷靜的言語。他向前一步,臉色陰沉,眼神燃燒著叛逆,舉起劍,重複赫斯摩指示的那番話,每一句話都是咬牙切齒,但是雷文斯伯爵也不敢當著這麼多證人的面反悔。
西蒙仍然留在中庭,不知怎地不太願意離開莎拉為他付出生命代價的那一小塊地方。他俯視地面,感覺心中出奇的平靜,即使經歷剛剛幾小時的流血和暴力,某種無法言喻的方式似乎淨化了他,婦人的微笑,手指的碰觸,就像是一種祝福,轉遞了某些事情……一種愛的感覺……使他充滿溫暖,寧靜的力量。
他想到莎拉沒有白白喪命,從她的死發出和平的第一顆種子。
艾莉的腳步聲打斷他的沉思,他伸出手,她投入他的懷抱,淚濕的臉貼在他肩上。
「為什麼我覺得莎拉想死……預備要死?」她含糊的說。「這樣想很邪惡,但是我忍不住。」
西蒙撫摸她的頭髮。「我在想她沒有白白喪生。」
「她為你付出生命。」
「是的,而且更甚於此。」他柔聲的告訴她莎拉死亡的意義。「或許我深信她有更深的目的,只是我自己在幻想。」他微笑,勾起艾莉的臉親了一下。
「不,我不認為。」艾莉說道。「沒有人瞭解莎拉,連珍妮都不瞭解,但是大家都知道她的行為背後一定有理由,而不是不考慮後果。」
「你也是,吾愛。現在你好好思考過和赫斯摩結婚的後果了嗎?」
艾莉楚楚可憐的微笑。「很久以前就考慮過了,而且我還不能擁有馬群,想到一度很重要的東西現在微不足道,似乎有點可怕。」
「如果我說你當然可以擁有它們呢?」他嚴肅地問。「你可以擁有你的馬群和自主權,你怎麼說呢,吾愛?」
艾莉驚喜地望著他。「我是為了我自己而想要獨立,不是因為你。」
「啊,」他頷首。「當然,很簡單的區別,但是很重要。」
他陪她走回城堡,來到廚房,珍妮坐在火邊。
「珍妮,你必須和我們同去赫斯摩。」艾莉蹲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你可以和我們同住。」
珍妮搖搖頭,微笑地說:「赫斯摩需要你,艾莉,但是必須有人留下來幫助這一帶的人們。我有個主意,是我剛剛才想到的。」她望向伯爵。「我希望你能幫忙,爵爺,因為我母親……對你有一些我不瞭解的感情,可是——」
「親愛的珍妮,你只要說出來就可以了。」
「呃,我在想或許可以訓練別人幫助病人……就像媽媽訓練我和艾莉一樣。只是如果要把一些人從日常工作中抽調出來,或許得支付他們一些錢,這樣媽媽的精神就可以永遠流傳下去。」
「哦,是的。」艾莉吸口氣。「太完美了,珍妮,我會幫你。我們可以用出售阿拉伯馬的錢來設立學校,訓練接生婆和草藥師。」
西蒙心不在焉的搔搔頭髮,介於培育種馬和訓練學校之間,他的妻子或許也可以為他挪出一些時間。
他有點明顯的清清喉嚨,艾莉立刻抬起頭來,雙止炯炯有神。「喔,對。」她立刻明白。「我當然也必須扮演妻子的角色。」
「我真是永遠感激你,親愛的夫人。」他嘲弄的鞠個躬,伸出手臂。「或許選日不如撞日,現在的時間剛剛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