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離開,西蒙便起身伸展身體,發現今天早上的腳靈活許多。通常它都像枯葉一樣僵硬,每次伸展都很痛,要等到血液流通之後才有改善。他穿上睡袍,走過去打開窗戶,呼吸一大口空氣,享受鼠蹊的沉重感和亢奮,他這位年輕的新娘,真是可愛而迷人,生氣時亦然。
可是他或許渴望她,但她也會渴望他嗎?當他表達心中的猶豫時,海倫還哈哈大笑,說即使他外表有疤,腳也跛了,仍然很英俊。但是海倫是透過愛與友誼的眼光來看待他的。
他關上窗戶,走過去點燃爐火,所謂的慶祝一個月真是糟透了。
既然卡在這裡,或許他該乘機尋找那個名叫艾瑟的女人。
「到處都找不到我的狗,」艾莉擔心的走進來。「我喊了又喊,還吹口哨呼喚,亞德也說從昨天晚上就沒看見它們了。」
「總會找到的」西蒙點頭向隨著艾莉端早餐和熱水的僕人道謝。「等我換好衣服,再陪你去馬廄。」他開始磨剃刀,準備刮鬍子。
艾莉慢慢咀嚼著早餐「如果它們在狩獵之前還不回來,我該怎麼辦?」
西蒙擦掉臉上的泡沫,艾莉的語氣可憐兮兮的,不像他平常習慣的模樣。「親愛的姑娘,它們是一對大型狼犬,怎麼可能會有事?別擔心,狗就是狗,常常會做令人懊惱的狗事情。」
艾莉笑了笑。「大概吧,可是有兩隻,不可能同時有麻煩。」
「當然。」他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等我一下,我換好衣服直接過來。」他拿起枴杖,跛著走回走廊對面的房間。
艾莉納悶他為什麼卻她目睹他更衣的折磨,他在其它事情上並不特別體諒,夜裡也當著她的面脫掉睡袍,不過她倒想到當時燈光都很暗,只有微微的火光,她只看到他的背影,而且只是一瞥而過,或許他是天生如此保守。
這個念頭令她大笑,想到他來自清教徒的家庭,生性嚴肅,過分正經,可能還認定裸體是罪,很危險,甚至認為交歡一定要在漆黑當中,在棉被底下,而且絕對不是為了歡愉,而是傳宗接代。
但是這些似乎不像她所認識的赫西蒙。他的手曾經漫遊的拂過她的臀,愛撫她的背,還揶揄的大笑。她覺得赫斯摩伯爵不像一位百般禁忌的老古板,反而有趣而且知識淵博,強烈的吸引她,這些都是事實,即使否認也沒有用。
「好了,我們去看你的馬。」他的聲音打斷她的沉思,她再次紅了臉,伸手去拿斗蓬。
西蒙好奇地看著她。「什麼邪惡的念頭令你臉紅,艾莉?」
她雙手捂著臉,彆扭地說:「一點點小事就會使我臉紅,你故意提出來太沒有紳士風度了。」
「一定很不方便,」他嘲弄的說。「我猜你一說謊就會露出馬腳。」
艾莉沒有回答,的確是這樣,所以她從不直接說謊,反而故意省略,或者技巧的避開某些不便回答的問題。
「你那些馬有特別的血統嗎?」西蒙技巧的改變話題。
「都是阿拉伯馬,」她簡潔的回答。「只是我無傷大雅的嗜好,除了刺繡之外還有事可做。」
「你會針線嗎?」他們走過馬廄時,他笑著問。
艾莉那嫌惡的眼神已經給了答案。
「我想是不會。」他笑著說,低頭走入馬廄,一位老馬伕站在走道邊。
「你的狗找到了嗎,小姐?」
「沒有,等一下我要走牧場找找看。」她擔心的說。「亞德,這位是赫斯摩伯爵,我的丈夫。」
亞德以銳利的眼神打量伯爵。「你想參觀嗎,爵爺?」
「如果可以的話。」西蒙徐徐的走過一間間的馬房,不時的停下來看。
艾莉留在原處問亞德。「小馬的運送還好吧?」
「是的。」他仍然在觀察伯爵。
「我的哥哥今天早上沒有出現?」
亞德搖頭以對。「他應該不會這麼早起床。」
艾莉挖苦的微笑。「我們也熬到很晚,狩獵活動應該會延後。」
「對。」他平穩的回答。「你的丈夫對這些動物知道多少?」
艾莉聳聳肩。「和大家一樣,只是我無傷大雅的嗜好。」在遠處的西蒙聽不見艾莉和馬伕的交談,只覺得他們似乎在商量著什麼重要的事,他停下來,看著馬房裡那匹懷孕的牝馬,很俊美,很特別,艾莉形容的並不誇張,只是這年輕的姑娘對培育種馬的事知道什麼?不過以她努力的結果來判斷,她顯然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他跛著走回去。「成果輝煌,親愛的,你要培育它們賽馬嗎?」
艾莉再次紅了臉。「或許。」
「哦,」他徐徐點點頭,注視她的臉。「你在找買主嗎?」
「它們是我的,」艾莉匆匆回答。「我沒興趣出售。為什麼我要賣?」她迅速的走開了。
「何必要出售?」他揚眉同意。「馬匹交易實在不是伯爵之女的生活範疇,要不適合伯爵夫人參與。」
艾莉沒有再回應,逕自走開了,他提高嗓門說下去。「我們必須安排運送他們到赫斯摩宅邸,目前我是沒有這麼秩序進然的馬廄,但是我會立刻命令人著手興建。」
艾莉瞪著地上,伯爵夫人不應該參與,他當然會這麼想,每個人都一樣。可是他的提議無疑是相當的慷慨。如果她真的和他結婚,真的要共度今生,那麼他提議要接待這些馬匹是很大方。
不過她絕對不能告訴他,興建馬廄是很費時間和金錢。等她帶著馬匹離開雷文斯堡以後,絕對不會是搬到赫斯摩宅邸。
他似乎在等待回應,因此她只好盡可能自然地說:「你真體諒人,爵爺,實在非常慷慨。」
「不是的,我十分樂意接納我妻子的嗜好。」他微笑的說。「亞德,我假設你也願意到我家去服務?少了你的協助,伯爵夫人會少了左右手,對嗎,親愛的?」
「的確,」艾莉仍然迴避他的目光。「少了亞德,我實在應付不來。」
「那我們當然要擬出各方面都滿意的方案。」
這麼自然而然的慷慨態度實在超過艾莉的想像,這個男人為什麼不是她想像的那種傲慢自大、粗俗、自私的傢伙?為什麼他要如此……如此?
喔,實在無法形容!
「對不起,我要去牧場找我的狗。」她別開臉的走開了。
亞德開始咬著一根稻草。一分鐘後西蒙跟著艾莉走出馬廄。中庭沒有她的人影,因此他跛著走向牧場的門。
「不!不!」艾莉傷心、痛苦又氣忿的連連尖叫,不肯承認眼前的事實。
馬伕們丟下掃帚和水桶,亞德衝出馬廄,跑向牧場。西蒙一顆心發冷,連連詛咒自己的跛腳,盡快的走向牧場。
艾莉蹲在牧場遠處的地上,有一隻灰色的狼犬躺在那裡,西蒙強迫自己走快一點,只是草地又濕又厚,很容易跌倒,當他走近時,只看見地上還有另一隻狼狗,他的胃開始冒酸水。
早幾分鐘趕到的亞德,也蹲在濕濕的草地上。
艾莉抬頭注視走近的西蒙,臉色蒼白,眼神像燃燒的炭火,雙唇發青。「怎麼會有人這樣下毒手?」她哭喊,整個人坐在地上,兩隻狗的頭都抵在她腿上。
西蒙立刻看見兩隻狗還活著,只是很痛苦,眼睛睜開但是痛得向上翻,口吐青沫。「怎麼了?」
「毒藥!」冰冷的語氣取代原先的絕望。「我要去找到來源才能判斷是哪種毒藥,現在我們先把它們送到馬廄裡。」她對一邊無助的馬童招招手。「提姆,去駕車,快點!」他呆在那裡,似乎沒聽到,她大聲命令。
孩子立刻拔腿跑走了。西蒙苯拙的俯身看,兩隻狗看起來快死了。他的本能是用子彈來舒解它們的痛苦。
「你還能做什麼呢,艾莉?仁慈不是辦法——」
「不,該死的你!」她怒沖沖的大喊。「我不會放棄,它們是大型動物,幾乎像人一樣重,不會這麼容易死,我必須試著救它們,你明白嗎?」
他伸手抓抓頭髮。「這是怎麼發生的呢?」
「是芮夫下的毒手,」她啐道。「我以我母親的墳墓發誓,我不會放過他。」她表情冷硬。「這些跡像我看得出來,是砒霜或是。」她一逕撫摸著愛犬的頭。「只是以『雷米』和『洛米』的體重,要用殺人的劑量才能達到效果,芮夫有可能用錯劑量,所以我必須試試!」
「我瞭解。」他靜靜地走開,在草葉中撥弄,尋找線索,最後在幾步之外的水溝裡找到羊肉,味道很腥,又有一些種怪異的青色。它們似乎不大像可口的食物,或許是因為腐爛的狀況使狼狗沒有胃口。
他叫艾莉過來看,經過片刻的檢視,她直起身。「我想是番木鹼,只要它們能吐出來,或許還有救。」
馬童推車過來,眾人協助將狼犬抬上車,來到馬廄外面。她再指揮馬童將狗抬到裡面的稻草床上,自己立刻跑向宅邸。
「真是下流骯髒的混蛋手段,」亞德咕噥著照料兩隻狼犬。「雷文斯的傢伙都是魔鬼,應該下地獄!」
「你們倆都很肯定誰該負責任。」西蒙坐在倒放的桶子上,舒解傷腳的壓力,藍色的眼神冷得像冰。
「對,」亞德十分肯定。「他們都是邪惡的東西,手段越骯髒下流,他們越喜歡。」
「我需要幫忙,亞德。」艾莉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邊說邊跪在愛犬身邊,放下一個漏斗和兩個奇怪味道的杯子。
「我能做什麼?」西蒙緩緩蹲下來,痛得吸口氣。
艾莉飛快的瞥他一眼。「這裡沒你的工作,爵爺。」她婉拒。「我必須滌淨它們體內的髒東西,即使你不介意弄髒手,可是我懷疑你願意弄髒衣服。」
「我沒那麼低能。」他反駁。「亞德可以扶起它們的頭,我來撐開它們的嘴,好讓你倒杯子裡的東西進去。」
「杯子裡是鹽、芥末和當瀉藥的旋那葉。」
西蒙扮個鬼臉,開始動手幫忙,艾莉專注的抿緊唇,把漏斗塞進去,徐徐將液體倒入,狼犬虛弱的掙扎。
西蒙柔聲安撫狼犬,按摩它的喉嚨,讓痙攣的嚥下去。艾莉耐心地等待,直到西蒙協助狼犬嚥下最後一口。然後她再裝滿漏斗。「洛米」狂亂的翻轉眼睛,西蒙知道若不是狗兒太虛弱了,否則它攻擊他們。
艾莉也很清楚,口中不斷的柔聲安撫,重複再重複,直到「洛米」嚥下一整杯的液體。
「過一會兒就會產生藥效了。」艾莉說道。「現在換『雷米』了。」
他們重複相同的過程,「洛米」則在一邊不斷的抽搐、嘔吐,連移動的力氣都沒有,穢物四濺,但是艾莉完全不在意,即使當「雷米」嚥下最後一口時,她仍然坐在稻草床上,撫摸它們汗濕的身體,喃喃地安慰它們。
最後它們終於吐完了,閉著眼睛躺在那裡,幾乎沒呼吸,西蒙站著注視它們,希望艾莉的努力不是只造成它們更受苦而已。
艾莉仍然坐在那裡,兩隻狼犬安靜下來,汗也干了。「它們不能這樣休息,」她說。「必須把它們弄乾淨,移到乾淨的稻草上。」
「艾莉,親愛的,它們快死了。」西蒙再也忍不下去,俯身搭手在她肩上「。」你看不出來嗎?別再令它們受苦了。
艾莉粗暴的推開他的的,幾乎使他失去平衡。「它們沒死!你以為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她怒目瞪著他,臉上沾到灰塵,眼中還有淚光,額頭全是汗。「你以為你以我更清楚嗎?」
西蒙被問得很驚訝。「我對馬和狗有些知識,全是在軍隊裡學到的。」
「對,軍隊教你開槍射殺而不是嘗試救治,因為那樣比較省事也比較快。」她責備的說。「亞德,你拿些水來,好嗎?告訴提姆在工具室鋪上乾淨的稻草,它們可以躺在那裡休息。」
她的語氣好肯定,深信狼犬能活下來,以致西蒙幾乎也開始相信了。畢竟亞德顯然也不懷疑。他看著馬伕和女主人開始用水清洗,認命聳肩,奮力蹲在地板上,也盡一分力。
艾莉迅速而驚訝的看他一眼,沒說什麼,拿了條毛巾,用力擦試狗身上的水。
而隻狗先後睜開眼睛,似乎恢復清明。西蒙相當吃驚,狼犬雖然虛弱的無法移動。但顯然是活下來了。
「幫我抬它們到工具室,亞德。」艾莉起身說。「你抬腳,我扶頭和肩膀。」
西蒙苦澀的站在一邊,幫不上忙,看著兩人奮力把狗抬到穀倉後面。
艾莉匆匆走回來,邊走邊吩咐亞德再去提水喂狼狗喝,西蒙跟著她,努力跟上她半跑的速度。
「大家會期待你參加狩獵活動。」他溫和地說。「別咬我的頭。」
艾莉停在廚房門口。「我有嗎?」
「咬了好幾次。」
她咬住唇。「那我向你道歉,你很仁慈的幫忙我。」
「請原諒我欠缺信心。」他坐在凳子上,看艾莉調配狗的稀粥。
「老天,艾莉小姐,你身上好臭!」吉兒驚愕的打量她。「你的衣裳只差沒有血跡,其它都有,糟透了。」
「實在沒辦法。」艾莉不在意的聳聳肩。「伯爵也好不了多少。」她調皮微笑的盯他一眼,她的笑容向來令他驚喜。
他遺憾的審視自己的衣著。「我無法去換衣服,待會兒我會告訴你哥哥,你延誤了一下,大約……半小時之後才加入狩獵,可以嗎?」
艾莉開口要拒絕,想留下來照顧愛犬,但是他制止地說下去。「我相信你不願意某些人竊喜他們計謀得逞,認為你心情沮喪。」
他的說有道理,如果芮夫知道她差點絕望了,一定會笑開了嘴,可是如果他以為計劃失敗,一定會吐血。
再者如果她不陪著西蒙,就沒辦法保護他的背後,狩獵活動是造成意外的好機會。
艾莉不知道哪一個理由比較重要。「也好,反正亞德可以替我們照顧它們。」
西蒙額首以對,先行離開。
芮夫在大廳走來走去,眼神邪惡的等候妹妹回應他的呼喚,早餐時艾莉沒出現,他派僕人去叫她。是不是她發現狗死了,或者現在才在尋找?
「日安,雷文斯。」
芮夫轉過身,露出假笑。「赫斯摩,你剛剛沒下來用餐。」
「是的,我在樓上用過了。」西蒙自在的說。「然後艾莉和我去散步,剛剛她才上樓去更衣,保證過幾分鐘就下來。」他環顧大廳,各幾個人招呼致意。「這樣美麗的早晨真適合去打獵。」
「對。」芮夫簡短的說,隱藏心中的困惑,同時瞥見他派去找艾莉的僕人向他走過來。
「我找不到艾莉小姐……呃,赫斯摩夫人……爵爺,她不在馬廄裡。」他不安的望著主人,深怕受責備。
「我想她在房間裡面。」西蒙建議。「你有什麼口信要通知她呢,孩子?」
童僕拉拉額前的頭髮,看著雷文斯伯爵,不確定要不要回應。
「滾出去!」芮夫揮揮手,孩子趕快跑開了。「我期待我妹妹在用餐時間出現,結果又不見人影。」
「呃,不過你妹妹的身份在這裡已經有點改變,」西蒙輕聲說道。「她對她的……丈夫有其他的責任和義務……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含義。」
芮夫漲紅臉,不發一言,大步走開。
西蒙陰沉的微笑,雷文斯伯爵不高興,等他再看到兩隻狼犬健康的奔跑,一定會更不高興。
芮夫喝了一杯麥酒,才走向兩位弟弟,芮福滿眼的血絲,只好芮南顯得比較清醒。「皮耶灌木林已經預備好了,」芮南壓低聲音說。「奧利早上去檢查過,我們要由誰來引導他?」
「我,」芮福聲音念混的宣佈。「我來引赫斯摩過去,你們不必怕。」
芮夫輕蔑的打量小弟。「以你的狀況,我懷疑你分得清楚方向。」
芮福氣紅了臉。「我待在這裡的時間比你多,大哥,蒙著眼睛都找得到路。」
芮南哈哈大笑,懶得掩飾心中的輕視。「若是艾莉,我會同意,」他說道。「而你唯一一次睜著眼睛在這裡騎馬,芮福,就只有在你想找妓女的時候。」
芮夫沙啞的哈哈大笑。「這倒是真的,芮南。」當他看見艾莉走下台階時,笑聲曳然而止。
艾莉輕快的走進大廳,穿著舊的綠色騎裝,白襯衫漿得很直,馬靴晶亮。
「早安,哥哥們。」她屈身施禮,略帶嘲諷的和三個哥哥打招呼。「我相信你們昨夜睡得很好。」
「你的狗呢?」芮夫質問。「它們總是跟在你的身後。」
艾莉眼睛冒火,但冷冷的說:「噢,它們在馬廄裡,昨天晚上你命令它們別靠近你,所以我想它們最好別參加打獵,免得妨礙到你,對嗎?」她偏著頭,似乎在問他意見。
是芮夫親自把狗引到下毒的羊肉那裡,它們不可能還很健康的留在馬廄裡,究竟是哪裡出錯了?
他抿著唇,轉身走向中庭,狩錯的隊伍在那裡等待出發。他安慰自己,自要醉醺醺的芮福完成任務,兩隻狼狗只是小問題,一旦把赫斯摩引進皮耶灌木林裡面,伯爵就不可能活著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