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心狂徒 第二章
    「皇阿瑪,請您放了慧心師父,求求您——」

    皇上才剛踏進皓月的寢房,皓月便哭喊著替慧心求情。

    「皓月,朕的乖女兒,別哭、別哭,妳這麼淚眼汪汪的,朕看了可是會心疼呢!」皇上坐在床沿,輕撫著皓月如絲緞般的黑髮。

    「朕是會放了慧心師父,不過,他可得給朕老老實實的招供,說他為什麼支開小雪、為什麼設計和妳獨處,朕要知道,他到底是何居心!?」

    皓月直搖頭,「沒有,慧心師父他人很好,他沒有壞心的!」

    皇上面色一斂。「皓月,有阿瑪在,妳別怕,告訴阿瑪,那慧心究竟對妳做了什麼?」

    皓月一個勁兒地直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真的!?」皇上擺明了不信。「那他為什麼不交代他到皓月齋去做什麼呢?」

    輕蹙眉心,皓月那一雙盈盈水眸,罩上一層愁霧。「他……他是去……」

    「皓月,如果妳是受了驚嚇而不願去回想起那件事,阿瑪不會強要妳說的,反正刑邪會審出來的。」

    「刑部!?」皓月的雙眼似受了騖惶,而倏地瞠大呆滯。

    「當然是刑部去審囉!還是妳希望由朕來審!」

    「不、不……皇阿瑪,您怎麼可以把慧心師父交給刑部呢?他又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皓月的眉心益發緊蹙。

    連累一個小雪,她已於心不忍了,現下竟又把慧心師父牽扯進來——

    她做錯了嗎?她只是想學芊禧勇敢的向自己所愛之人表明愛意,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不任性呀,她只是想說出憋在心中的愛慕,也不想奢求什麼……

    但僅僅如此,還是有人受累。

    她真的做錯了嗎?

    也許,錯就錯在她不該暈厥,如果她沒有昏倒,小雪和慧心也不會被鞭打和審問了!

    「嗟,他當然是犯了滔天大罪!他對朕的女兒心懷不軌,朕沒立刻斬了他的頭,遠讓刑部去審問清楚,算是對他恩賜了!」

    聽到「斬頭」兩字,皓月嚇得目瞪口呆,雙唇還微微發顫著。

    她知道皇阿瑪向來就疼她,又因她體弱多病,總是把她捧在手掌心中,萬般呵護著。

    如果皇阿瑪一味地認為慧心師父對她心懷不軌,那她相信,皇阿瑪真的會殺了慧心師父的。不!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慧心師父平白蒙冤。這禍端是她挑起的,理當由她來平息這一場風波。

    皓月淌著淚,移動身子下床。

    「皓月,妳躺上床去,別下來!」皇上憂心地道。這孩子暈倒後,似又憔悴了許多。

    皓月搖搖頭,執意下床,繼而又跪在皇上面前,潸然落淚。

    「皇阿瑪,您別怪小雪和慧心師父,這一回,全是皓月的錯,皓月給您磕頭,求皇阿瑪放了他們兩個,別再責怪他們了!」說著,皓月當真伏首於地,磕起頭來了。

    「皓月,妳這是在做啥!?別這樣!」淑妃連忙蹲下身,一面將手心朝上,放在皓月磕地的位置,一面試著拉起皓月。

    婢女們全過來幫忙,卻全讓皓月給揮開了。

    皓月淚眼汪汪的盯著淑妃,聲淚俱下。「皇額娘,真的是皓月的錯,皓月……做錯事了!」

    「皓月,乖,快起來,有話慢慢說!」皇上伸手要扶起她。

    皓月攀附著皇上的手,卻不肯起來,蒼白的臉龐,儘是淚痕。

    「皇阿瑪,原諒皓月,皓月丟了皇阿瑪您的臉,皓月……無恥!」

    聽到皓月這麼說自己,淑妃驚駭住了,皇上則沉重的歎了一口氣,並摒退了在場的所有婢女。

    「皓月,妳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皇上反手負背,神色凝重地問。

    「皇阿瑪,我……我……」皓月眼眶泛紅,顫著聲道:「是我要小雪去請慧心師父到皓月齋的!」

    「嗯,再來呢?」

    「小雪是我叫她離開的,我……我是想……」皓月深吸了一口氣,把話一古腦兒地說出:「我想向慧心師父表明……表明愛意。」

    聞言,淑妃駭得跌坐在地上,旋即又爬至女兒身邊,拉著女兒的衣袖,一臉的個敢置信。「皓月,額娘知道妳急於想救小雪和慧心師父,可妳也不用如此說呀!」

    「皇額娘,這是真的,皓月是真的向慧心師父表愛。」

    淑妃癱軟地愣坐在地上,哽咽著說:「皓月,妳喜歡什麼人,妳皇阿瑪都可以給妳作主,可妳偏偏去喜歡……喜歡慧心師父,他是妳不能愛的呀,妳不知道嗎?」

    皓月啜泣抽噎地道:「皇額娘,皓月不奢求什麼的!」

    「皓月——」沉默許久的皇上,忽然開口問道:「妳當真喜歡那慧心嗎?」

    皓月抬起眼,望著那雙充滿慈愛的黑瞳,她徐緩地點了下頭。

    她知道皇阿瑪不忍苛責她,可她的心卻因此更加愧疚。

    「皇阿瑪,皓月以後……以後不會再去觀音寺了,請皇阿瑪放了慧心師父,好嗎?」

    「我不會放過他的!」

    「皇阿瑪……」皓月瞠大一雙驚詫的眼。

    皇阿瑪雖然威嚴,可也不是全然不講理的,她都說明這件事的原委了,皇阿瑪怎還執意不放慧心師父呢?

    「皇上——」淑妃不忍女兒因愧疚而眉頭深鎖,想加入勸說行列,卻讓皇上一個手勢給擋住了話。

    「皓月,朕給妳作主,既然妳喜歡慧心師父,那朕就作主讓他還俗,要他娶妳!」

    「不,皇阿瑪,不要,皓月……皓月不想嫁人。」

    「那妳方才說妳向慧心師父表明愛意是假的囉,妳該不會真的只是想救他,才編謊騙朕的吧?」皇上露出不悅的神情。

    「不,皓月是真的喜歡慧心師父,可是……」

    「那不就得了,沒有什麼好可是的,一切都有皇阿瑪來給妳作主!」皇上扶起她。「妳也別怕,妳成親後,還是住在宮中,誰也不准欺負我的寶貝女兒!」

    「可是,皇阿瑪……」

    皓月試著想把自己的想法說給皇上聽,淑妃卻暗地搖頭,示意她別再說了——

    皓月微啟的小嘴,緩緩闔上,噤住聲。

    皇阿瑪的個性,宮中誰人不知,只要他認為是對的、他想做的,沒人能擋得了他,若是惹怨了他,或許慧心師父會遭受波及——

    為了不讓慧心師父受冤屈,她只好把想說的話,硬生生的往肚裡吞了。

    千木島

    千木島是一座世人不知曉,位於海中央的偏僻島嶼。

    島上風光明媚,萬樹林立。

    朝代的更替間,前朝的一些大將們乘船逃逸,船在海上飄流了數天,後來飄到一座無人島,兩三艘船分別靠了岸,船上的人便在此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當時初至島上,見樹木有千餘棵,是而不再多想,便以「千木島」作為島名。

    島上人民已有第二代、第三代,現下人民約莫百來人,人人皆無私心,各司其職,安分守己地過日子。

    島主仇魆拿著一隻青花纏枝蓮觚式瓶,心不在焉地摸著。

    「島主,你有心事嗎?這兩日來,我看你悶悶不樂的。」

    管理島上大大小小事務的總管雲敞,昨兒個就發現島主鬱鬱寡歡。

    照埋說,應當不是為了島上的事。近日來,島上如同往常一般平靜,未有禍事,島主應該不至於煩心呀!

    仇魆抬頭睨了雲敞一眼。「雲叔,這兩天我的心頭凝得緊,我怕仇禹恐怕是出事了——我心中那不祥的預感,愈來愈重!」

    「二少爺他……」

    聽仇魆這麼說,雲敞也跟著斂眉。

    仇魆和仇禹這對孿生兄弟,從小就沒了父母,是由一位將軍收為義子。

    來到島上,將軍當了島主,仇魆自然成為少島主,至於仇禹則因從小就好讀佛經,在一位和尚因不忍見島上人捕魚獵鳥……種種殺生行為,決定另覓他處清修時,經將軍同意後,一併帶走了仇禹,並給仇禹取了法號——慧心。

    這兩兄弟雖然從小就分開了,可是每當慧心師父有危險時,島主總能事先預知。

    先前一次,是一年多前,慧心師父要下山到觀音寺,在半山腰時,不小心跌入一個長達十尺的深谷,若不是島主親自前去尋找,恐怕慧心師父早活活餓死、渴死。

    這一回,島主的眉頭凝得更深,莫非是慧心師父遇上大劫了?

    「二少爺在觀音寺也待了一年多了,應當不會有事才對,如果島主不放心,那老奴前去觀音寺一探究竟!」

    「不,這幾天風象不穩,搭船隨時會有翻船的危險。讓皇甫湜去,若真有個萬一,他或多或少能幫得上忙!」

    「嗯,那我這就去通報他!」

    雲敞恭敬的頷首,退了下去。

    眺望蓍遠處那一望無際的海面,仇魆摀著心口,臉龐則因心口凝聚,而隱隱抽搐著——

    皇上下旨要慧心師父還俗迎娶皇七格格的事,在一夕之間便傳遍了整座北京城。

    北京城百姓聞言,無不震驚。

    皓月終日以淚洗面。皇阿瑪的一片好意,反倒給她帶來了負擔呀!

    「格格,妳別哭了,事已至此,就隨它吧!」小雪邊幫主子拭淚,邊勸慰道。

    「小雪,這不是我想要的,我真的沒有料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皓月啜泣不已。

    「格格,這樣也好啊,正所謂『有情人終成眷屬』嘛!」小雪幫主子把散落的髮絲撥至耳後,拎著手絹,輕輕地幫主子擦拭淚水。「皇上要妳嫁的,是妳心中所愛之人,再者,慧心師父對妳的印象也不錯,你們成親後,相處久了,他一定會對妳日久生情的。」

    皓月難過的搖搖頭。「不,小雪,妳不懂,不應該是這樣的!」

    「格格,可妳不是喜歡慧心師父嗎?」見主子哭得那般傷心,小雪錯以為主子已經不喜歡慧心師父了。

    「可我不要皇阿瑪逼迫他,不要我的愛意帶給他任何的困擾,我只想默默地愛著他,唯一的奢求,就是讓他知曉我的心意,只是,我好像做錯了。小雪,妳告訴我,我是不是做錯了?」皓月珠淚漣漣的,心中所擔憂的,始終是自己是否真給慧心帶來了困擾。

    「就算我們成親了,我的身子這麼弱,我能活多久呢?我不想讓自己成為慧心師父禮佛生涯中的遺憾,我……我是毀了他了。」

    小雪聽完後,這才知曉主子的心意,也心疼主子寧願自己受苦,也不要他人受累的體貼心思。

    「格格,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那天我沒有一再鼓勵妳向慧心師父表白,那麼,今天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了!都是小雪的錯、小雪太不會想了、全怪小雪……」

    「不,小雪,我知道妳是為我好,我沒有怪妳,都是我自己不知檢點,亂髮愛意,才會鑄成今日一發不可收拾的局面——」

    「格格,妳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不要再責怪自己了……」

    皓月只是哭、也只能哭。

    皇阿瑪已下聖旨,焉有收回之理?

    她不怕自己被人恥笑,可是慧心師父是無辜的,他這一回觀音寺,教他拿什麼臉面對眾師兄弟?

    一想到慧心師父會有的窘境,皓月更加傷心、也更是自責不已!

    慧心一回到觀音寺後,便關在自己的廂房裡靜田思過。

    雖然住持一臉凝重,但並未苛責他,反倒要他千萬別抗旨,否則整座觀音寺,可能會因他一人而毀於一旦。

    師兄弟的譏笑,他並不在意,只是要他遵從旨意,他做不到啊!

    在牢中,他一再地反省,想必是自己心念不正,才會導致七格格錯愛了他。

    他喜愛七格格,本就不該了,還教七格格喜歡上他,甚至皇上還下旨賜婚……

    身為佛門弟子,他實在愧對當初師父執意帶他離開千木島,另覓他處清修的用心!

    細思反省一番後,他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寫給七格格,告訴她,他其實也是喜歡她的,只是他生來注定是佛門中人,今生是不可能與她結為連理;一封寫給在千木島的大哥,細訴這一切原委。

    給七格格的信,他托人帶入宮內去了;但給大哥的信,恐怕是無人能送達——

    沒有人知道千木島的真正所在地,自千木島出來的,恐怕只有他和師父兩人。如今師父圓寂了,要他自己坐船去找,恐怕也是找不到……

    只是,他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走,大哥是和他連心的至親,離開這世間,他必須讓大哥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把信塞入一隻透明的玻璃瓶,丟進海中,並誠心祈禱遠在千木島的大哥能拾獲……

    如此,他才能寬心——

    夜晚,慧心又回到自己廂房內,他盤坐在床上,閉目閉氣。

    這一晚,是他在世上度過的最後一夜。

    皓月把慧心托人送進宮來的信,反反覆覆的看了數十遍,至此,她方知慧心的想法也同她一般。

    她能體會他的心情,也尊重他想專心當佛門弟子的誠心,只是皇阿瑪是絕不可能收回成命,她細細思量了數十回,終於想出一個好法子了!

    淑妃進到女兒寢房,見到女兒臉上露出連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連忙上前詢問:「皓月,什麼事讓妳這麼高興?快同額娘說。」

    「皇額娘,我想到一個好法子了!」皓月淺笑盈盈。

    「好法子!?」

    「嗯,您陪皓月去求皇阿瑪,不要讓慧心還俗。」皓月拉著淑妃的手。

    「皓月,妳明知妳皇阿瑪是不可能收回這道聖旨的,他可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他……」

    「皇額娘,皓月不是要皇阿瑪收回成命,皓月一樣會和慧心師父成親——」說及此,皓月的臉頰泛上紅彩。「只不過慧心師父一樣是在觀音寺當佛門弟子,而我,還是在宮裡,當皇額娘您的乖女兒。」

    聞言,淑妃顰起眉,笑道:「妳的意思是,妳要和慧心當名義上的夫妻?」

    「嗯!」皓月帶笑的點點頭。「如此,不但願了皇阿瑪的旨意,更可讓慧心師父繼續在佛門中清修,皇額娘,您覺得好不好?」

    女兒的心思,她全都瞭解,現下也唯有這辦法,算是上策了!

    「也只有如此了!」淑妃點點頭。

    「皇額娘,那我們現在就去同皇阿瑪說去!」

    「瞧妳急的!」

    淑妃笑睇著,母女倆手換著手,正要步出寢宮之時,就見小雪氣喘吁吁的奔進來。

    「格格、格格,不好了——」小雪上氣不接下氣之餘,還不忘向淑妃請安。「娘娘吉祥。娘娘、格格,不好了、真的不好了!」

    「怎麼了?」

    「慧……慧心師父他……他……」小雪拚命喘著氣。「他死了!」

    「慧心師父死了!?」

    震驚之餘,皓月又暈了過去——

    「皓月——」

    「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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