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心狂徒 第一章
    溫柔婉約,嬌鬟搔頭斜墜

    肌質晶瑩,宛君琉璃

    手挼細竹絲

    惜問惜節,君心可有奴

    憐我憐卿

    兩相依偎,共立嚙臂盟

    ——拓拔月亮 題

    觀音寺 皓月齋

    在觀音寺南側的一隅,有一間小廂房,是當今皇上命其住持為愛女皇七格格所興建的。

    因為皇七格格從小體弱多病,除了仰賴御醫開藥方調理身子外,自然也想藉著宗教信仰,保佑七格格身強體健。

    除了在皇宮內有專為七格格而設的禮佛殿外,北京城內各大廟宇,大都設有專讓七格格禮佛上香的皓月齋。

    其中,觀音寺是七格格走得最動的廟宇。

    「格格,格格……」

    一名穿著宮中婢女服的小女娃,上氣不接下氣,喘吁吁的衝進皓月齋內。

    「小雪,妳幹啥跑得這麼急?妳這樣反倒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皇七格格皓月跪在蒲墊上,手中拿著香,神情略為緊張不安。

    「格格,妳放心啦,我平常不也都是這樣莽莽撞撞的。」皇七格格的貼身婢女小雪,壓低聲調,自嘲地解釋,想緩和主子的緊張情緒。

    「我……我看,還是不要好了……」皓月的手,因緊張而顫抖不已。

    主子原本身子就虛弱,現下螓首低垂,柳眉輕鎖,更加讓小雪心生憐意。

    小雪蹲下身,雙手扶住主子瘦弱的肩胛。

    「格格,我們昨兒個不是商討好了?我費心地安排了這一切,慧心師父也馬上就來了,妳怎能又說要放棄了呢?」

    聽到「慧心師父」四個字,皓月的手,顫動的更加厲害,心口也狂跳如擊鼓一般。

    「我……小雪,找怕……我好怕——」

    「格格,別怕,拿出妳的勇氣來啊——」小雪急道。如果勇氣可以借人的話,她一定把自己的勇氣,全部借給主子。

    「可是……」皓月蹙起眉心,神情哀憐。「如果我說了,他會不會認為我是……是個不知恥的女人,他會不會從此——」

    「格格,妳擔心太多了——」小雪緊緊握住主子的雙手,試圖穩定主子動盪的情緒。

    皓月咬著下唇,那楚楚可人的哀怨模樣,令人看了真是心疼不已。

    「格格,妳想一想芊禧格格嘛,她年紀比妳輕,可她竟敢在皇上賜婚要雋永貝勒娶妳後,還大膽地向雋永貝勒示愛。芊禧格格不也同妳說過,她原就不希冀雋永貝勒能與她共結連理,只是憋不住心中的愛意,無論如何,她都要讓雋永貝勒知道她的心意——只因為她愛他呀!」

    小雪把前例說出,希望能鼓舞主子不要退怯。

    「可是,雋永是芊禧能嫁的人,她去向雋永表明愛意,也算是她真情流露——」皓月徐徐站起身,把香插入香爐內,回頭朝婢女幽幽地說道。

    「小雪當然知道格格和慧心師父,今生是不會有結果的——可格格妳不也說過,今生妳該是嫁不了人了,妳的身子虛呀,皇上和淑妃娘娘也捨不得讓妳嫁人。」

    小雪頓了一下,看了仍顯不安的皓月一眼,又續道:「既然妳和慧心師父,一個不願嫁、一個不能娶,那不是更契合嗎?我看慧心師父一定也喜歡格格妳,否則為何每回他來準備香燭時,都低著頭,手忙腳亂的,不知道在害臊個什麼勁!」

    「我……我還是怕……」

    「別怕嘛,當初千禧格格要向雋永貝勒表明愛意時,他們之間還隔了七格格妳,芊禧格格心中的罪惡感一定很重。可現下妳和慧心師父之間,沒有第三者,妳只要向他表白,我想,不管慧心師父內心是怎麼想,以他的為人,他一定不會說出去的!」小雪扶著主子坐下。

    「可這不是我所擔心的……」皓月拎著手絹的蔥白玉手,緊緊貼在心口處。

    「我怕他瞧不起我,那……以後我來觀音寺,哪有臉面對他?」

    「格格,妳不用擔心這些,如果慧心師父當面斥責妳,那大不了,我們以往都別來觀音寺了!」小雪孩子氣的說道。

    「這……那還是不要了,免得給慧心師父帶來困擾!」皓月內心的掙扎難休,淚也緩緩滑落。

    小雪突然低聲痛哭,「格格,妳就別再折磨自己了!妳身子向來虛弱,受的病痛也夠多了,小雪不要看妳再受情感的折磨!妳知道嗎?這一年多來,我每每見妳低首蹙眉,時而泛笑、時而凝眉,愁意甚濃,知道妳在想著慧心師父。妳喜歡他,可心中卻又明白此生不能和慧心師父相伴一生;妳吃不下,我看了不忍;妳睡不著,我暗地裡陪妳偷偷流淚……」

    說著、說著,小雪的淚眼著滑下臉龐。她吸了吸鼻,拿出手絹,幫主子擦拭其臉上的淚水。

    「格格,妳別哭。小雪是希望格格妳能藉此明瞭慧心師父的心意;或許他也默許了妳的心意呢?即使明知兩人不能一生相伴,但能知道彼此心意,不也甜蜜在心頭!?反倒,若是慧心師父斥責妳的不該,那妳也就別再把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一味的單相思,只會害自己深陷在苦戀的泥沼中,不能自拔。」

    皓月水柔的雙眸,直勾勾的凝視著從小服侍她到大的婢女。

    小雪都這麼盡力的幫她了,自己怎能一味地縮在殼中,懦弱的不敢去面對呢?

    「格恪,拿出妳的勇氣來。」小雪抬起眼,滿懷期望地看著主子。

    皓月的眼睫一眨,徐緩而堅定的點了頭。

    「七格格,妳……妳有什麼需要嗎?」

    在大殿上頌經的慧心,聽聞七格格找他,在頌經告一段落後,連忙疾步趕來皓月齋。

    平日,為保護七格格的安全,皓月齋外會有一大群的侍衛守著,今兒個非但沒有,連七格格的婢女小雪也不在。

    原本見到七格格就會害臊的慧心,現下只有他和七格格獨處,除了憑添一份尷尬的氣氛外,他的呼吸也逐漸急促起來。

    眼前的靈秀佳人,在他眼中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她嬌弱卻尊貴,那靈氣逼人的柔美,似天上神女一般,教人望之癡迷,卻不敢狎近端看她……

    打從他一年多前,從山上下山到觀音寺來為大眾點燈祈福,遇見了她,他的心竟也有絲迷亂,每每在打坐之際,她的身影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浮現腦海。教人魂牽夢縈的,竟不是他的孿生大哥,而是她纖弱的身影——

    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也曾一度想回山上去清修,但終究還是不捨於她「我……我沒有——」皓月的心紊亂狂跳,氣息淺促。

    「沒有!?那……那可能是我聽錯了,我還以為……以為格格妳找我有事。」慧心低著頭斷斷續續地說道。「那……我出去了……」

    慧心低頭走了兩步,皓月見他就要跨出門外了,連忙喚住他。

    「慧心師父,請你留步!」

    那輕柔的聲音,飄進耳膜內,慧心霎時頓住腳步,略一怔忡,半晌後,才徐徐回過頭來。

    那清澈帶著祥和之氣的黑瞳,直勾勾的對上她水波晶亮的柔眸,兩人對視——久久無言。

    察覺了自己的失態,慧心連忙別過眼去,失措的奔至案桌前,藉著收拾桌上的祭果,掩飾自己迷亂的心。

    但愈想掩飾,心就愈慌亂……

    桌上的祭果,零零落落的掉下地,慧心忙不迭的蹲下身去拾撿,皓月也過來幫忙。兩人的手,因同時拾撿一顆柑橘而碰觸上了——

    忘了該分開,那貼合的手仍舊貼合著,四目再度相望——

    那祥和的神情、那柔美的面容,分別映在兩人眼底,彼此眼中傳遞出的,是一種淡淡的愛慕,是欣賞、是憐惜——

    皓月先收回手,緩緩站起身,羞怯地旋身背對著他。

    「慧心師父,是我讓小雪請你來的,我……我有一些話想要和你說。」

    慧心拾好祭果,將之放至桌上。

    「格格有話,但說無妨。」

    「我……」皓月回過頭面對著他,見著他,又羞怯地不敢開口。

    「格格!?」見她語帶遲疑,慧心納悶了。

    「我……慧心師父,我……」皓月美眸半垂,輕咬著下唇,想起方才小雪給她的鼓勵,她告訴自己,就勇敢的說出來吧!

    「我喜歡你!」

    她那輕柔語調所逸出的話語,令他深深的震懾住。

    是他聽錯了嗎?他向來都以為她是神聖不可侵犯時,以為她高高在上,以為她……

    他高興她是有在注意他的,可另一方面,道德感讓他的心因此更為沉重——

    這一年多來,他因為自己無法控制想她的思緒,而深深自貢,這會兒得知她喜歡他,教他更覺愧對佛祖。

    他是一個出家人,從小就跟著師父在山上清修,師父圓寂前,要他下山到觀音寺來為大眾祈福,可他卻迷惑了心思。

    一個出家人的心無法清靜,可見他的修為還不夠,有愧於師父的教誨。

    莫非師父對他所說的孽緣,是指皇七格格!?

    見他久久未語,皓月羞窘之餘,連忙向他解釋:「我……我不是要帶給你困擾,我只是……只是想把我的心意告訴你,你……你不用在意這件事。」

    皓月一急,久日未現的咳喘又提了上來,咳嗽喘息,一聲比一聲急促。

    她一手抵著桌面,一手摀住胸口,咳得她臉色更加蒼白,難受至極。

    這時慧心再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提起潔淨的手,輕拍撫她的背,幫她順氣。

    「慧心師父,我……我不是……不是想……想給你帶來困擾的……」皓月愈急著想解釋,就嗽喘的更加厲害。

    「我知道、我知道,格格,妳別說了,我去叫小雪來——」慧心想奔出門去找小雪,孰料皓月只覺眼前一暗,身子一軟,便癱倒在慧心的懷中。

    「小雪、小雪,快來呀,格格昏倒了。」慧心抱著皓月,朝門口大嚷著。

    當皓月幽幽醒來,人已經躺在自己的寢房內,她一睜開眼,頭一個看到的是額娘淑妃那張焦急的臉。

    「皇……額娘——」皓月氣若游絲的低喊著。

    「皓月、皓月,我的寶貝女兒,妳可醒了!」淑妃喜極而泣,緊緊拉著女兒的手,回頭吩咐一旁的婢女。「快去請御廚幫格格準備膳食!」

    「喳!」

    「皇頡娘——我……」皓月初醒,還憶不起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迷惘的盯著淑妃看。

    「皓月,妳真是讓額娘急死了!」淑妃安心的咧嘴一笑。「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皇額娘,我……我怎麼了?」皓月仍是迷惘地看著淑妃。

    以往她常常說暈就暈,三天兩頭暈一次是常有的事,不過這一年來,御醫讓她試了新的藥方,雖然身子還不太強健,但咳嗽的情形已經好多了,也鮮少而暈倒了。

    可今兒個,自己又躺在床上了,是因何暈倒呢?

    「妳在觀音寺內暈倒了!早知道,說什麼我也要跟著去。」淑妃歎了一聲。她千跟萬跟,怎料才漏了這一回,皓月就暈倒了,讓她好生自責!

    「觀音寺!?」

    皓月喃喃低語,漸漸想起在皓月齋內的事。

    她向慧心師父表白了,可卻犯上咳喘,一直咳喘個不停,後來就暈了……

    「是啊,我就說我要同妳一起去,妳偏要我待在宮內,陪妳皇阿瑪。」

    皓月也不知道自己竟會暈倒,聽到皇額娘的自責,讓她也深感愧疚。

    柔眸輕轉,她尋找著小雪的身影。「皇額娘,小雪呢?」

    「小雪……那丫頭,她……她……」

    「小雪去哪兒了?」

    淑妃一臉憂心,猶豫著該不該說。她知道皓月這孩子對小雪如同親妹妹一般疼愛,現下皓月初醒,她怕說出來皓月會難過,可不說,皓月定會不停的追問。

    「皇額娘,小雪呢?」

    「她……她……你皇阿瑪把她交給了合嬤嬤,這會兒恐怕是……怕是已被鞭打得昏死過去了。」淑妃這是照實說了。

    「不!」皓月使盡身上僅餘的力氣大喊。「皇額娘,為什麼您不幫小雪求情?小雪犯了什麼錯,皇阿瑪為什麼要懲罰她?」

    「我求了、我求了,我怎會沒求情呢?」淑妃趕忙扶住女兒的雙臂,以防她激動的跌下床。「可妳皇阿瑪這回是氣瘋了,他頭一個怪的,就是小雪沒守在妳身旁,妳暈倒時,她竟不見人影,光憑這一點,妳皇阿瑪就無法諒解,所以便把小雪交給了合嬤嬤。」

    「不、不要,小雪沒有錯,是我讓她離開的!」皓月激動的哭喊著。「我……我要去找合嬤嬤,我要向她要回小雪!」

    「皓月,別這樣!合嬤嬤向來就疼妳,我相信,她會對小雪手下留情的!」淑妃擋住了女兒,苦口婆心的勸她。「妳才剛醒來,身子虛得很,別下床來,免得又暈了!」

    「可是,小雪她……」皓月的眼眶中,淚光閃爍著。「她沒犯錯呀!」

    「好好好,小雪沒錯,等曾兒,我轉述妳的話去,讓妳阿瑪別再責怪小雪了,好不好?」淑妃淚眼朦朧,哽聲道:「皓月,妳可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呀,額娘就只有妳這一個女兒,妳若有個三長兩短的,額娘活著也沒意思了!」

    「皇額娘……」皓月抱住淑妃,淚漣漣的。「皓月讓您擔心了,皓月不孝!」

    「別這麼說,額娘只是心疼妳。」淑妃拍拍女兒的背,忽地拉開女兒,盯著她問:「皓月,告訴額娘,妳為什麼暈倒了?」

    「我……我……」皓月垂下眼睫,不敢正視向來對她疼愛至極的額娘。

    「乖,告訴額娘,究竟是怎麼了?」淑妃委聲的勸哄著。

    「我……我又犯咳喘了,所以……所以就暈了。」皓月眼神閃爍,避重就輕地回答。

    「為什麼又咳了呢?妳昨天出門時,不是還好端端的嗎?」

    「可……可能是香灰飛進嘴裡,嗆了喉,所以……所以才——」皓月說得有些心虛。

    「喔,原來是這樣。」淑妃點點頭後,又蹙起眉頭。「可是,為什麼慧心師父會在那兒呢?照理說,那個時候,他是在大殿上頌經才對呀!」

    皓月呆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找什麼理由解釋。

    「慧心師父他……沒對妳怎麼樣吧?」淑妃一臉憂慮地問。

    皓月拚命地搖著頭。

    「可妳皇阿瑪氣壞了!這慧心師父雖是出家人,但他終究還是個男人,更甭說那個時間他不該出現在皓月齋,妳皇阿瑪懷疑是不是他支開了小雪,和妳獨處一室,想對妳非禮,所以妳才暈過去的。」

    「不是、不是這樣的!慧心師父他不是這種人,不是的!」

    「額娘知道,額娘也相信慧心師父的為人,可妳皇阿瑪不清楚慧心師父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偏偏慧心帥父又什麼也不說,妳皇阿瑪一氣之下,就把他給關入天牢裡了。」

    「皇阿瑪把慧心師父關起來了?」皓月激動的差點又暈厥了過去,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她一定要堅強,不能再暈倒。她要去幫慧心師父辯解,要皇阿瑪放了慧心師父。

    「皓月,妳別激動,有事好好說,別激動,妳的身子要緊呀!」

    「皇額娘,我要見皇阿瑪,我要去見皇阿瑪——」

    「好好好!妳要見妳皇阿瑪,額娘去請,妳可別下床喔!」

    皓月柔順的點點頭。

    吩咐婢女好好照顧皓月後,淑妃親自代女兒去請皇上。

    皓月哀怨的垂下眼,她這麼做,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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