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秦觀《鵲橋仙》
☆
「大夫,您不是說我爹爹病好了,可他怎麼還下不了床?」
一名年紀約莫十五、六歲的小女娃,柳眉顰起,憂心的問著來幫她爹看病的楚大夫。
楚大夫喟歎了聲,「唉,你爹這一病,就治了大半年,雖然病好了,但還是得補元氣,最好呢,每天泡人參茶給他喝。」
「參茶……參茶……」女娃聞言,彎翹的黑睫,不由得垂下。
他爹是個賣菜的小販。平日收入就不多,這回爹染了風寒,原本就虛弱的身體,經風寒纏身,更顯憔悴。
小女娃的視線栘向躺在床上闔眼歇息的爹親。
這參茶……別說每天都要喝,就連一片參片,他們都買不起。
「這些參須,你先拿去泡給你爹喝。」楚大夫拿了一些零碎參須,放至她手中。
「楚大夫,這……」
「湘月,拿去吧,至於……」楚大夫的話說到一半,停頓一下,面有難色。
「我會想辦法的!」小小年紀的養湘月,看出楚大夫的為難,連忙說道。
她知道,這參片不便宜。楚大夫對他們可說是盡心盡力了,她不能再給楚大夫添麻煩。
「回頭我另外抓一些補元氣的藥材,不過,效果沒有人參來得好!」楚大夫拎起了藥箱。「我得回藥鋪去了,說不定有病人在等我呢!」
「謝謝楚人夫,您慢走!」
「待會兒,記得叫你弟弟來鋪子裡拿藥,咦,怎麼沒見你弟弟呢?」
「天晹他隨隔壁的李大哥到山上撿柴去了!等會兒,我到您鋪裡去拿藥。」
「唉,你們這姐弟倆,真是乖到讓人心疼!」楚大夫搖首輕歎著。「我先走了!」
「湘月送楚大夫。」
「不用了,去泡茶給你爹喝去。」
「嗯。」
楚大夫離去後,養湘月攤開手中的參須,定睛看了好半晌,直到眼淚滴落至手心中,她才緩緩將手指併攏閻起——
在餵過爹親吃過午飯後,養湘月正要出門到藥鋪去拿藥,正巧遇著兩位拎著菜肉,前來探望的李大嬸和何大娘。
「李大嬸,何大娘。」養湘月禮貌的打著招呼。
「湘月,你要出門啊?」嗓門較大的李大嬸問道。
「我要到楚大夫那兒去拿藥。」
「咦,不是說你爹爹的病好了嗎?幹啥還吃藥?那藥苦得很,吃多也無益。」何大娘說著。
「是補元氣的藥材。」
「補元氣啊!?那不用吃什麼藥,喝喝參茶就行了!」賣豬肉的李大嬸,提著一塊五花肉,咧嘴笑著,「還有,把這塊肉煮給你爹吃,包管他無病無痛。」
「還有我這菜,吃肉也得吃菜呀!」何大娘把菜拎高,也笑著說。
「謝謝李大嬸,謝謝何大娘。」養湘月垂下頭。「可是,我不能拿你們的東西了,你們的恩情,我這輩子恐怕……」
「說那什麼話!」李大嬸截斷湘月的話,怒道:「咱們都是好鄰居,淨說那些幹啥?」
「是啊,若不是你爹肯把菜攤子讓給我,說不定這會兒我們—家人,還在哭窮喊餓呢!這一點菜,算不了什麼的!」
養湘月苦笑著道:「謝謝。」
「你要去拿藥,那這東西,我們幫你拿進去好了,順便看看富大叔!」
李大嬸和何大娘進門時,養湘月突然喚住她們。
「李大嬸。」
「怎麼啦?」停住腳步的李大嬸,回過頭來問。
「我……我……」養湘月欲言又止。
「啥事啊!?有事要我幫忙,你儘管說,別和我客氣!」
「我……我是您問李大清,您知不知道咱們這兒,有什麼工作是我可以做的?」養湘月柳眉微顰,輕聲問道。
「你要找土作?」李大嬸停頓了一會兒,歎道:「唉,你爹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好起來,你們這一家子,光三餐就令人頭疼,何況你爹又需要長期吃藥,唉!這,確實是得有人去工作。」
「湘月,你是女孩子家,要找工作,不是那麼容易,不如讓天晹去工作吧?」何大娘建議著。
「不行,天晹還小,男人做的粗重工作,他做不來的!」養湘月心疼的是,瘦弱的弟弟,恐怕負荷不了那些搬東西的粗重活兒。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她去工作。至少,女孩子家的活兒,要來得輕鬆許多。
「這倒也是!」李大嬸想了想,就道:「對了,前陣子,我有個遠房表親的女兒,說要到十三爺府上當丫鬟,可才去了一天,隔天就不做了。」
「怎會這樣呢?」何大娘納悶的問。
李大嬸壓低了嗓門:「聽說那個十三爺,性子躁烈得很,許多丫鬟怕他怕得要命,沒幾天就又換—個,能待得住的人,不多呀!」
「是三爺?是個是瘸了腿的那個?」何大娘雖然不愛嚼舌根,但這事她倒有聽聞。「前陣子,聽說他還和他的同胞手足搶奪妻子,但後來他又好像退讓、不和十四爺爭了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李大嬸又道:「那一陣子,他的性情好多了,可不知為什麼,近來脾氣越來越壞,聽說到現在,還找不到願意伺候他的貼身丫頭呢!」
「照您這麼說,湘月還是別去的好!」何大娘皺著眉頭。「去了,准吃苦受罪!」
「那是—定的!不過,聽我那表親說,十三爺府給的薪餉,可是一般有錢人家給的兩倍!」李大嬸自嘲道:「可惜人家要的是秀秀氣氣的小姑娘,要不,為了那雙倍薪餉,老娘就算是咬牙也要待著,那可好過每天拿屠刀,聽那殺雞宰豬聲。」
「李大嬸,您真是愛說笑!」
何大娘笑著,正要和李大嬸進入屋內,養湘月又再度喚住她倆。
「何大娘,李大嬸。」
「咦,湘月,怎還沒走呢?」李大嬸方才只顧著和何大娘聊天,早忘了湘月仍在一旁。「你放心、你放心,大嬸我會幫你留意有沒有適合你的工作的!」
「我也會幫你注意的。」何大娘附和道。
養湘月輕輕搖頭。「李大嬸,可不可以麻煩您,幫我引薦十三爺府的那份工作?」
養湘月心想,無論是如何苦的工作,她都能挨得過去,只要爹爹的病能好起來,天晹能過好日子,再苦她也會忍。
何況,這還是份雙薪的工作!
她家目前缺的就是錢啊!若有機會,她—定要去!
「這……不好吧?都一年多了,那十三爺府還留不住一個丫頭,可見那十三爺有多難伺候!」李大嬸眉頭打結。「你還是別去的好!」
「不,我不怕苦的!」
「不成啦!大嬸再幫你留意別的!」
「不,大嬸,我想去。」說著,養湘月屈膝跪在李大嬸面前。
「湘月,你這是在幹啥?快起來,快起來。」李大嬸扶她起身。
「李大嬸,求求您,幫幫我。」
一旁的何大娘,看了也於心不忍。「李大嬸,看湘月這麼有心,您就幫幫她吧!讓她去試試,湘月這麼乖巧,說不定那十三爺看了歡喜,就不會為難她了呢!」
「這……好吧,好吧!我是怕你吃苦,既然你這麼堅持,那我也不攔你了!」李大嬸拗不過,只好點頭了。
「謝謝李大嬸,謝謝何大娘!」
「不用謝我,我也沒幫上什麼忙。」何大娘笑道。
「總之一句話,如果待不住,你就別強忍,要賺錢,也不只有十三爺府!」
「我知道,謝謝李大嬸!」養湘月滿心感激。
「好了,你快去拿藥吧!一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李大嬸揚揚手。
「嗯。對了,李大嬸,您……別告訴我爹十三爺的事,好嗎?」
養湘月怕她爹若是知道十三爺的性情,鐵定不會讓她去十三爺府當丫鬟的。
李大嬸看出了她的擔憂,遂點點頭。「好,我不會說的。」
「謝謝李大嬸!我去拿藥了!」養湘月微微頷首,這才離去,
「這孩子,可真是孝順呢!」
李大嬸和何大娘相互對望,不約而同地各自歎了一聲——
「天晹,把桌上的稀飯端來給我。」養湘月一邊扶起爹親,一邊喊著弟弟。
「喔,好!」
一名瘦弱的男孩聞言,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端著稀飯過來。
「姐,稀飯端來了!」
「給我!」
養湘月拿枕頭讓爹靠坐著,繼而接過弟弟端來的稀飯。
「天晹,你把桌上那參茶,再拿去沖熱水。」
「好!」
「爹,來,吃稀飯。」
「我自個兒來就好了!」養富虛弱無力的歎了聲,「這一病,整個人像是在鬼門關前徘徊—般,好也沒完全,死又死不了——」
「爹,您別這麼說!楚大夫說,您的病早好了,只是平常太過勞累,身子太虛,只要多喝點參茶,很快就會好的!」
「別再給我喝什麼參茶,咱們家,哪來的閒錢買人參呢?」養富再歎口氣。「你爺爺幫我取這名字,是取錯了!養富、養富,到頭來,卻是比誰都窮!」
「爹,您別難過,我們雖窮,可您也沒讓我們姐弟餓過肚子呀!」
養湘月知道,爹向來疼愛他們姐弟,有吃的、喝的,幾乎都給了他們,他自己總是吃一頓、餓一頓……所以現在身子才會這麼虛。
「可是我大半年都沒賺錢了,要不是街坊鄰居常送東西給我們,我們哪挨得過這半年?」養富搖首道:「我們又哪來的錢買人參呢?」
「爹,我可以去找工作!」天晹立刻接話道。
「你這瘦巴巴的小子,能做什麼工作呢?」養富又歎了口氣,道:「都怪爹,是爹沒用,沒能把你養壯!」
「爹,您可別瞧扁我,我雖然瘦小,可我的力氣大得很!今天我和李大哥上山砍柴,我也背了一竹簍的竹子回來!」
天晹的話,引來父女倆一陣苦笑。
那竹蔑是竹皮,—點也不重!
李大哥一定是怕天晹背不動柴塊,才會劈那些竹篾給天晹背的。
「天晹,你還小,你若真想工作,過個二、三年再說吧!」養湘月面對爹親,許久,才出聲說道:「爹,我已請李大嬸幫我找工作了。」
她原本想晚些時候再說,但天晹提起,為免天晹真的傻呼呼的去工作,她只好先說了。
「你—個女孩子家,能做什麼工作呢?」話才出門,養富不禁老淚縱橫。
「是啊,姐,要工作,也是由我去!」天晹一副要扛重任的表情。
「不,你們別想太多!」養湘月露出笑容,要讓父子倆安心。「李大嬸
說,有個有錢人家缺丫鬟,丫鬟的工作很輕鬆的,只是端端茶水、擦擦桌倚,就像在做家事一樣,沒什麼困難的!」
她接著又道:「只不過,可能必須住在那邊,我只擔心爹您的身體——」
「爹我會好好照顧他的!」天晹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可是,姐,那個工作,真的有像你所說的那麼輕鬆嗎?端茶水、擦桌椅,這樣就有錢賺?」
養湘月垂下眼,避開爹爹投射而來的狐疑目光。
「是啊,有錢人家的丫鬟多,工作分得細,我是請李大嬸幫我問的,她說我是做貼身丫鬟,貼身丫鬟只要跟在主人身邊,任他差遣就行了,沒什麼粗重工作的,非常輕鬆呢!」
「如果真是這樣就好!如果有什麼委屈事,就別強待!過些日子,我身子好些,就可以工作了。」
「爹,這些您不用煩心,您只要把身子養好行了!我只是托李大嬸去問問,還不知道會不會——」楚湘月面有憂色。
她不怕吃苦,倒怕這份工作讓人搶了先做。
都過三天了,她每天心急如焚,可又怕打擾了李大嬸,也不敢去問她。
「這工作這麼輕鬆,恐怕很多人搶著做——」天晹嘖了一聲,「若我是女的,有這種工作,半夜我都會跑去呢!姐,你是什麼時候托李大嬸問的?」
「有三天了!」
「那……準沒望了!」
天晹的話甫落,就是李大嬸匆匆奔進屋內。
「湘月,湘月,快、快……」
「李大嬸,什麼事啊?」
看見李大嬸前來,養湘月的心頭燃起一絲希望,不知李大嬸是否真為了她想要的工作而來?
「富大叔,身子好些了嗎?」李大嬸縱然奔忙,還是不忘關心一下。
「奸多了。李大嬸,你來是——」養富滿臉納悶的神情。
李大嬸同養湘月使了個眼色。「湘月,你……和你爹說了那事沒?」
養湘月笑著點點頭,
李大嬸這麼問,想必是十三爺府的工作有著落了!
李大嬸笑得闔下攏嘴,把養湘月推至一旁說話。
「湘月,這回可讓你賺到了!」
「李大嬸,您……您這話是……」
李大嬸附在她身邊嘀咕,刻意壓低聲音,不讓後邊的父子聽見。
「十三爺府的總管親自來了,而且他說,如果你能待得住,他要付三倍的薪餉給你!」
「三……三倍?這麼多?」
「可是,錢付得越多,就表示十三爺越難伺候,你自己可得小心。」
「我去、我要去!」
「這三倍薪餉的事,先別讓你爹知道,免得他起疑心,也擔心你。」
「不過,這會兒你就得走了。」
「現在?」
「就現在!人家總管都親自前來了,等的就是你這個丫鬟!可見人家找丫鬟,找得有多心急!」
「可是,我爹……」
「我說句難聽話,你不一定待得住,也許去一天就回來了,人家總管大人都親自來了,你好意思不走嗎?」
養湘月點點頭,旋身走至床邊。
「爹,我托李人嬸問的工作,已經有著落了!」
「真的?那就多謝李大嬸了!不知是哪兒的人家?」
「呃……就在北京城內的一戶大戶人家。」李大嬸乾笑著接口。
「真的找著了?就只是去端水、擦桌椅嗎?」天晹也加入問話的行列。
李大嬸可披這小鬼問得一愣,旋即恢復笑容,點點頭。
「是啊、是啊!」
「爹,我這會兒得走了——」養湘月忍住心頭的酸楚,不敢讓淚湧出。
「現在?要走也明早再走呀!」
「不行啊,人家總管都來了!」李大嬸笑著說道:「這有錢人家,一刻都少不了丫鬟伺候,你瞧,人家急得連總管都親自來了!」
「那……請總管進來坐坐!」
「我方才請他進來,他說急著回去覆命,不敢遲個半刻。你應該也知道,這有錢人的身邊,若沒有個丫鬟供其使喚,就好像少了手腳似的,怎麼都覺得不對勁!」
李大嬸可不敢請總管進來坐!這總管要是進來,富大叔就加道湘月是要去十三爺府了。
雖然富大叔病了大半年,可十三爺和十四爺爭奪妻子一事,可是鬧得滿城風雨,難保富大叔不會聽誰提過。
「李大嬸,您等會兒,我去收拾細軟,馬上就來。」養湘月想回房裡,卻讓李大嬸給喚住。
「不用了!又不—定待得住!」察覺自己說溜了嘴,李大嬸連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說,湘月雖然乖巧,但有錢人家總是挑剔得很,不一定會讓湘月留下的。」
「誰說的?我姐人見人愛,這份工作,她一定可以勝任的!」在天晹的眼裡,沒人比得上他的姐姐!
李大嬸直覺自己在冒汗。
「是啊是啊!我—路跑來,暈頭轉向的,說起話來顛三倒四——別理我,別理我!」
「天晹,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爹,參茶一定要熬煮過,才能給爹喝。」
「姐,我知道,我會的!」
「爹,您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明日我若沒回來,就是待下了,我會再找時間回來看您的。」養湘月坐在床邊,緊緊握著爹親的手,熱淚盈睫,她強忍著不讓淚珠滴下。
「乖女兒,若主人家侍你不好,別在外頭受委屈,就馬上回來,知不知道?」
養富心疼自己的女兒要當丫鬟,可現實的拮据家境,也不得不讓女兒出外工作。
「湘月,走了!讓人家等可不好!再說,也不怎麼遠嘛!要回來看你爹,有的是時間呀!」李大嬸催促著。
養湘月點點頭,又囑咐弟弟要好好照顧爹親後,這才跟著李大嬸走出屋外。